第二部 困境 第五章 灰王

1

“卢卡斯,你似乎转眼间就把我们那一大笔钱快花光了。”堂娜·索菲娅·萨尔瓦拉说。

“咱们简直是有如神助,堂娜·索菲娅。”洛克微微笑道。这笑不露齿的表情,如果换成别人,多半会被当成疼痛导致的面部扭曲,但以费尔怀特的标准来说,却是极大的突破。“一切都以最令人满意的速度运行。船只、人手和货物都在筹办。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把您短途旅行用的衣服收拾好,准备上路了。”

“当然,当然。”她是不是有黑眼圈了?她的态度是否稍显戒备?她肯定有点紧张。洛克提醒自己别把堂娜逼得太狠太急。这就像一场优雅的舞蹈,他用设计好的台词和笑容与堂娜·索菲娅周旋——她知道洛克是个骗子,却不知道他知道她知道。

索菲娅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把私人印章盖在面前那张文书底部尚未凝固的蓝色蜡团上,又拿起笔在蜡印下方龙飞凤舞地签上自己的名字。这几年来,在有文化的贵族圈子里,流行起了用弯弯扭扭的瑟林文签字的风尚。“如果您说今天需要额外的四千克朗,那就是四千。”

“我对此表示最诚挚的谢意,尊贵的夫人。”

“哦,您肯定很快就会作出补偿。”她说,“如果咱们的希望成真,那就是许多倍的补偿。”她说完这话不禁莞尔一笑,把新鲜出炉的本票递给洛克,眼角露出货真价实的笑纹。

啊哈,洛克心想,好极了。肥羊越是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就越容易被真正玩弄于股掌。锁链神父的另一条座右铭,已经通过洛克的实践经验,得到了无数次证明。

“等您丈夫从城里办完事回来,请替我向他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夫人。”洛克说着接过蜡印文书,“那么,我现在恐怕必须去找几个人谈谈……某些不会出现在任何官方账册上的报酬问题。”

“当然。我可以理解。孔戴会带您出去。”

这位态度生硬饱经风霜的老兵脸色有几分苍白。另外,虽然并不明显,但洛克还是看出他走起路来的确有点蹒跚。没错……这可怜虫的身体显然有一定程度的瘀伤。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经历,洛克的肚子也不由自主地一阵翻腾。

“我说,孔戴,”他礼貌地说,“你感觉还好吗?你似乎……请原谅我这么说……这两天有点不太对劲。”

“我没有大碍,费尔怀特先生。”老兵双唇的线条稍有几分僵硬,“也许有点感冒。”

“不严重吧?”

“可能是轻度疟疾热。每年这个季节都有可能流行。”

“啊。卡莫尔城古怪气候的另一个小把戏。我倒还没得过这种病。”

“哦,”孔戴毫不动容,“那您要多加小心了,费尔怀特先生。卡莫尔是个暗藏杀机的城市,危险常常来自出人意料的地方。”

啊哈哈,洛克心想,他们也给孔戴透了口风。而且老兵的自尊心至少跟索菲娅旗鼓相当,甚至胆敢抛出恐吓的暗示。值得注意。

“我就是谨小慎微的代名词,亲爱的孔戴。”走到萨尔瓦拉大宅的正门时,洛克把本票塞进黑腰带,又正了正蓬松的颈巾。“我的房间总是保持照明良好,以驱避瘴气。而且伪光之后,我只戴铜首饰。至于您得的那种疟疾热,我敢打赌,只要在海上待一两天,就能彻底痊愈。”

“毫无疑问,”孔戴说,“旅程。我时刻盼望着……这段旅程。”

“那咱们就想到一块去了!”洛克等孔戴为自己打开铁框玻璃面大门,走入伪光下的潮湿空气中,他动作僵硬、但态度殷勤地点了点头,“我明天会为你的健康祈祷,我的好伙计。”

“您真是太客气了,费尔怀特先生!”老兵有意无意地把左手放在一柄短刃的刀柄上,“我肯定会念上几段跟您有关的祷告。”

2

洛克迈着轻松自在的步伐向南走去,经由杜罗纳岛,进入他和卡罗几天前曾到过的双银绿地。刽子手风比平时更强,城中熠熠生辉的祖灵玻璃播撒下淡色光芒。他走在公园中,树叶间传来簌簌飒飒的声音,仿佛周遭草木间隐藏着众多巨兽,正发出声声叹息。

半个星期搞到一万七千克朗,堂·萨尔瓦拉骗局比原计划顺利得多。他们本来预计需要两周时间,才能从初次接触过渡到最终抽身。洛克相信自己还能绝对安全地从堂手里再诈出一笔……把总额增加到两万二或两万三,然后立刻消失。全体销声匿迹,轻轻松松地躲上几周,随时保持警惕,等灰王这烂摊子自行了结。

与此同时,洛克还需要克服另一个难关,说服巴萨维大佬把他和纳丝卡拆开,而且还不能逆了老人家的龙鳞。洛克叹了口气。

伪光消散,真夜降临。这光芒从来不会渐渐暗淡,倒更像是大潮退去。它会从玻璃中迅速撤离,好似由一名吝啬的放债人收回贷款。黑影变宽、加深,整个公园最终都被它们一口吞没。点缀在树木间的祖母绿色灯盏闪烁几下,最终放亮,光芒柔和诡异,有种放松身心的奇特作用。它们提供了足够的光亮,让人能够看清在树木篱笆间蜿蜒穿行的碎石路。洛克感觉体内绷紧的弹簧也放松了很多。他倾听着脚步踩在砂砾上发出的微微轻响,突然惊奇地发现自己被某种近乎满足的危险情绪所裹挟。

他精力充沛,他富可敌国;他已经下定决心,面对威胁绅士盗贼团的麻烦,始终不会畏缩逃避。此时此刻,在八万八千人之中,在卡莫尔城的贸易体系、社会构架和嘈杂喧闹永不休止的噪声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双银绿地轻轻摇摆的林木之间。

独自一人。

洛克觉得后脖颈上寒毛倒竖。这种古老冰冷的恐惧,所有在街上长大的孤儿都无法摆脱的伴侣,突然在他体内复活了。这是个夏日夜晚,他站在城中最安全的公园双银绿地。这里随时都有两三队黄号衣,用长竿挑着夜灯在巡逻。常有豪商巨贾的公子小姐们在此散步,有时人数多到近乎可笑,他们会手牵着手,拍打着蚊虫,寻找树荫篱障之类隐秘所在。

洛克迅速环顾四周,观察着崎岖蜿蜒的小径。的确就他一个人。除了树叶的叹息和蚊虫的嗡鸣再无其他声响。他听不到任何话语和脚步声。洛克一抖左臂,把一柄黑刃小剑从袖子里甩出,剑柄朝下落入掌中。他把武器贴在胳膊上,以防任何人看到,随后快步走向公园南门。

一团雾气渐渐升起,仿佛周围的植物在向夜幕喷吐灰色蒸汽。尽管空气温暖闷湿,洛克还是打了个哆嗦。薄雾是很自然的东西,不是吗?卡莫尔城每三天中就得有两个晚上被这玩意笼罩,有时你连自己的鼻子尖都找不到。但为什么……

公园南门。他站在公园南门前,注视着一座浓雾弥漫的桥梁上空无人烟的碎石路。这座桥是祖灵拱桥,桥上的红色灯盏在雾气中放射出阴森柔光。

祖灵拱桥明明是通向北方的杜罗纳岛。

他不知为何绕了回来。这怎么可能?洛克的心跳无比狂乱,是……堂娜·索菲娅!那狡猾诡诈的臭婊子,她肯定做了什么手脚……在本票上撒了点危险的炼金药物。墨水?蜡印?是那种毒药吗,在发作前先令他感官混乱?还是其他旨在让他生病的药剂?这是可以暂时令她心满意足,又很容易撇清干系的小小报复吗?洛克想掏出本票,但手却没能伸进大衣内袋里去,他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缓慢笨拙,眼下的混乱状态不全是幻觉。

树丛中突然闪出两道人影。

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祖灵拱桥消失了。洛克重又站在崎岖小径中,凝视着那一片黑暗,只有些许祖母绿灯光点缀其间。他深吸口气,伏下身,举起短剑,只觉头晕目眩。那些人穿着斗篷,从两侧逼了过来。砂石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但不是他的。弩弓的黑影,背光的人形……他的脑袋发晕。

“荆刺阁下,”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沉闷而遥远,“我们想耽误您一个小时。”

“诡诈看护人啊。”洛克倒吸一口冷气,但此时就连树木暗淡的色彩也从视野间消失,夜幕归于纯粹的黑暗。

3

洛克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然坐了起来。这是种奇怪的感觉。他过去也曾从伤势或药物造成的昏厥中醒来,但这次不一样。似乎有人把他的感官意识重新启动,就像学者打开了维拉水钟的龙头,让机械开始运转。

他身处一家旅店的大堂,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他能看到吧台、壁炉,以及其他桌椅,但这地方阴森湿冷,空无一人,泛着一股尘土和发霉的味道。跃动的橘色灯光从他身后洒来,那是一盏油灯。油腻腻的窗户被薄雾笼罩,将光线禁锢在房间中,洛克无法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任何景象。

“你背后有张弩弓。”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几米处响起,这声音优雅动听,显然受过良好教育。无疑是卡莫尔口音,但某些腔调略有偏差。一位旅居异乡的卡莫尔人?他从没听过这个声音。“荆刺阁下。”

洛克只觉根根冰柱在脊椎凝结。他疯狂梳理着自己的记忆,试图想起在公园里的最后几秒钟,是不是有个人也这么叫了他一声?洛克咽了口唾沫。“你为何这么叫我?我叫卢卡斯·费尔怀特。我是安伯兰公民,为贝尔·奥斯特家族工作。”

“我可以相信你,荆刺阁下。你的口音很有说服力,而你自愿忍受黑绒衣的忘我精神简直堪称英雄气概。堂·洛伦佐和堂娜·索菲娅完全相信卢卡斯·费尔怀特的存在,直到你亲自为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是巴萨维,洛克绝望地想到。不可能是他……如果巴萨维发现了实情,会亲自进行审讯。他会在浮坟中心审问洛克,给每个绅士盗贼分配一根柱子,让慈悲圣人把包里的每柄尖刀磨得闪闪发亮。

“我叫卢卡斯·费尔怀特,”洛克坚持说,“我不明白你想干什么,也不知道我怎么到了这儿。你把格劳曼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如你所知,”那人说,“金·坦纳完好无缺。你把那枚愚蠢的徽章塞在黑斗篷里,走进堂·萨尔瓦拉的书房时,我真想凑过去仔细瞧瞧。你完全摧毁了他对卢卡斯·费尔怀特的信心,就像一位父亲温柔地告诉孩子们说,世上根本没有仙灵这种东西!你是位艺术家,荆刺阁下。”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叫卢卡斯,卢卡斯·费尔怀特。而且……”

“如果你再跟我说一遍你叫卢卡斯·费尔怀特,我就要用弩箭在你的左臂上穿个洞。我无意杀你,只想在你的生活中添点小麻烦。一个漂亮的大洞,也许断根骨头什么的。毁了你这件漂亮衣服,也许会让那张可爱的本票沾满鲜血。梅拉乔银行的办事员们肯定想听听你对此作何解释,不是吗?本票如果沾上了血污,那可扎眼得很。”

洛克沉默不语。

“当然咱们没必要这样做,洛克。你肯定已经意识到我不是巴萨维的人。”

十三神,洛克心想,我到底是什么地方犯了错误?如果这人说的是实话,如果他不是为巴萨维大佬工作,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真正的蜘蛛。真正的午夜人。洛克使用伪造徽章的事已经被上报了吗?塔里沙玛的造假者决定赚点额外利润,所以向公爵的秘密警察部队吹了风?这是最有可能的解释。

“转过身。慢慢来。”

洛克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转身,同时轻轻咬住舌头,生怕自己会惊讶地叫出声来。

那人坐在他对面的桌子旁,看不出具体岁数,只能说是在三十到五十之间。他身材瘦削四肢修长,鬓角有些发灰,面目中卡莫尔人的特征十分明显,皮肤被阳光晒成了深深的橄榄色,高鬓角高颧骨高鼻梁。

此人身穿灰色丝质衬衣,外面套着灰色皮质大衣。斗篷和披风是灰的,吊在脑袋后面的兜帽也一样。他双手优雅地叠放在身前,戴着灰色剑客手套,饱经风霜的小山羊皮因为长期使用早已布满皱褶。此人有双猎人的眼睛,冰冷、沉稳,随时随地在审时度势。橘色火光在他黑色的瞳仁中闪烁,有一瞬间,洛克感觉自己看到的并非灯盏倒影,而是在那人双眸之后燃烧的黑色火光。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是你。”洛克放弃了卢卡斯·费尔怀特的口音,轻声说道。

“还能有谁,”灰王说,“我讨厌这身虚矫作态的服装,但它还是有必要的。在所有卡莫尔人中,你肯定对此最为了解,荆刺阁下。”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叫我,”洛克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移动着重心,察觉到另一侧袖子里第二柄短剑的分量,心里略感安慰,“我也没看到你所说的弩弓。”

“我说了是在你背后。”灰王露出令人迷惑的微笑,冲房间对面打了个手势。洛克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

有个人站在对面墙根底下,就是洛克几秒钟前注视的地方。此人身披斗篷,头戴兜帽,肩膀宽阔。他懒洋洋地靠在墙上,臂弯里架着一柄上弦的弩弓,箭尖随随便便地指向洛克的胸膛。

“我……”洛克转回头,但灰王已经不在桌旁。他站在洛克左边无人使用的吧台后面,距离那张桌子十几步远。桌上的灯盏纹丝未动,洛克看到他脸上挂着微笑。“这不可能。”

“当然有可能了,荆刺阁下。仔细想想。可供选择的答案寥寥无几。”

灰王左手一挥,感觉就像是在擦窗户。洛克回头瞥了一眼,发现弩手再度消失。

“哦,他妈的,”洛克说,“你是个盟契法师。”

“不,”灰王说,“和你一样,我也没有这份本领。但我雇了一位盟契法师。”他指了指刚才所坐的桌子。

洛克的感官并未察觉到任何突如其来的变化,但有个显然不到三十岁的消瘦男子已坐在那里。他的下巴和面颊上长着些许绒毛,发际线已经迅速向后退去,目光中闪烁着饶有兴趣的神情。洛克立即从他身上看出那种从容不迫的威仪——大多数世袭蓝血贵族都会把这种姿态当成第二层皮肤穿在身上。

他穿着极其考究的灰色外衣,袖口处点缀着花哨的红丝线,左腕裸露的皮肤上有三道黑文身,右手戴着十分厚实的皮护具,上面停着一只老鹰。这是洛克平生所见的最凶猛的猎鹰,锐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就好像他不过是只自以为是、充满幻想的田鼠。猛禽金色的眼瞳中有些微小黑点,弯曲的鸟喙锋利如刀。棕色和灰色交杂的羽翼顺滑地叠在体侧,它的爪子——它的爪子是怎么回事?后爪又大又宽,形状有点怪异。

“我的伙伴,驯鹰人,”灰王说,“卡泰因的盟契法师。我的盟契法师。解决很多很多问题的关键。现在咱们就算彼此引见过了,来谈谈我希望你替我做的事吧。”

4

“你可千万别惹他们。”多年之前,锁链曾这样对他说。

“为什么?”洛克那时才十二三岁,正是这辈子最自负的时段,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我发现你又没好好学你的历史课。我会多给你安排些书读。”锁链叹道,“卡泰因的盟契法师是大陆上仅有的巫师,因为他们不允许其他人学习这项技艺。”

“没人反抗吗?没人奋起反击,或是偷偷学习吗?”

“当然有了,到处都是。但只有两个、五个或是十个隐居的巫师,又如何能够对抗控制着一座城邦的四百名盟契法师呢?与他们对待外人或是变节者的方式相比……巴萨维大佬善良得就像个佩里兰多祭司。他们绝对狠毒,绝对残忍,绝对无可匹敌。他们已经取得了想要的垄断权。谁也不敢忤逆盟契法师,私藏其他巫师。谁也不敢。包括七髓的国王。”

“真奇怪,”洛克说,“那他们还自称是盟契法师。”

“这叫低调。我想这让他们觉得很好笑。盟契法师为他们的服务设定了荒唐的价格,已经不像是雇佣工作,更像是对顾客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荒唐的价格?”

“学徒是每天五百克朗。刚出师的要花掉你一千。他们用手腕上的文身表示阶级,你看到的黑环越多,就越要礼貌小心。”

“每天一千克朗?”

“你现在明白为何他们不是遍地开花了吧,盟契法师不会在每个有笔小钱可以挥霍的君王、贵族和小军阀驾前称臣。即便处于战争状态,或是其他紧要关头,他们也只提供短期服务。如果你遇到一位盟契法师,那就可以肯定委托人花这笔钱,是让他们完成重要使命。”

“他们是打哪儿来的?”

“卡泰因。”

“哈哈。我是说他们的行会。他们的垄断权。”

“这很简单。有天晚上,一名强大的巫师敲响了一名不那么强大的巫师的门。‘我要筹办一个垄断行会,’他说,‘立刻加入,不然我就当场把你从这双该死的靴子里轰飞。’所以按照常理,第二名巫师说……”

“你知道,我早就想加入一个行会了!”

“没错。这两人一起去找第三名巫师。‘加入行会,’他们说,‘或者跟我们两个人战斗,二对一。就在这儿,就现在。’如此反复,直到三四百名行会成员敲响了最后一位独立法师的家门。在此之前,所有说‘不’的人都死了。”

“他们肯定有弱点。”洛克说。

“他们当然有弱点,孩子。他们也是肉体凡胎,就跟你我一样。他们吃饭,他们拉屎,他们衰老,他们死亡。但他们就像见鬼的大黄蜂,你惹到其中一只,其他的就会出来把你扎成筛子。愿十三神怜悯所有杀过盟契法师的人,无论他们有意还是无意。”

“为什么?”

“这是他们行会中最古老的规则,绝无例外的规则。你杀死一名盟契法师,行会的所有成员都扔下手边的事情,向你扑来。他们会动用所需的一切手段把你找出来。他们杀死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同伴。他们烧了你的房子。他们毁掉你所建造的一切。在他们最终让你咽气之前,会保证你知道自己的血脉已经从大地上抹去,连根带叶。”

“所以谁也不能跟他们作对?”

“哦,你可以跟他们作对,这没关系。如果你跟一名盟契法师有了矛盾,那可以试着反抗,只要你觉得值得。但如果你走到了要杀他的地步,哦,那不值,自杀还更可取些——至少到时候他们不会杀光你爱过的、信任过的所有人。”

“哇。”

“没错,”锁链摇摇头。“巫术的确厉害,但却是他们这条该死的规矩,让盟契法师变得如此骇人。所以说,如果你发现自己正面对其中一位巫师,那就赶紧鞠躬,拍他的马屁,称呼里别忘了加上‘先生’或者‘女士’。”

5

“鸟不错啊,小杂种。”洛克说。

盟契法师冷冷地瞪着他,似乎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么说来,谁都找不到灰王,就是因为你了。所有克朗帮帮众都不记得高个儿泰索被钉在墙上时自己正做些什么,也是因为你了。”

猎鹰尖啸一声,洛克不禁浑身一缩。猛禽将满腔怒火表达得极为充分,这不仅是一只鸟激动的叫声……更有几分人类的感觉。洛克扬了扬眉。

“我的宠物不喜欢你说话的腔调,”驯鹰人说,“我知道她的判断从未有失。我会注意你的语气。”

“你的老板想让我替他办点事,”洛克说,“这就意味着我必须保持有用的状态,也就意味着我跟他那操蛋卡泰因仆人说话时用什么腔调都无关紧要。你杀死的帮主中,有几个人是我的朋友。我陷进了一桩见鬼的包办婚姻,也是因为你!所以吃大麻拉绳子去吧,盟契法师!”

猎鹰尖啸一声,从主人手上腾身而起。洛克扬起左臂挡住面门,那只鸟撞上来,利爪刺透洛克大衣袖口的丝绒。猛禽钳住洛克的胳膊,令他痛苦万分,同时扑打着翅膀保持身体平衡。洛克惨叫着扬起左拳,准备击打过去。

“这一拳下去,”驯鹰人说,“你就死定了。仔细看看我这只宠物的爪子。”

洛克咬着腮帮子抵御疼痛,朝鸟爪定睛观瞧。那生物的后爪根本就不是爪子,更像是个光滑的弯勾,最终收敛到针尖般锐利。它的小腿上有些奇怪的液囊,就算洛克对猎鹰的了解极为有限,也能看出这完全不对劲。

灰王说:“维斯崔思是一只蝎鹰。一只混种动物,由炼金术和魔法造就。盟契法师们曾制造过很多类似的东西来取乐。她不仅有爪子,还有刺。如果她对你失去耐心,那么在你倒地咽气之前,估计顶多能再走十步。”

洛克发出痛苦的呻吟,任由鲜血从胳膊上滴落。猎鹰用喙不断啄他,显然是乐在其中。

“好了,”灰王说,“咱们都已经是成年人和成年鸟了,不是吗?有用是个相对状态,洛克。我可不想被迫再次向你展示,它的相对性有多强。”

“我道歉,”洛克咬着牙说,“维斯崔思是只又漂亮又有说服力的小鸟。”

驯鹰人什么也没说,但维斯崔思松开了洛克的左臂,释放出新一轮的痛感。洛克抓住满是血污的绒料袖子,按摩着下面的伤口。维斯崔思飞回主人的手套上,仍旧盯着洛克。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驯鹰人?”灰王冲洛克露齿一笑,“咱们的荆刺知道该如何恢复平常心。两分钟前他还惊惧得无法思考,现在已经在讥讽咱们,而且肯定正琢磨着如何脱身。”

“我不明白,”洛克说,“你为何老是叫我荆刺。”

“你当然明白,”灰王说,“下面这番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洛克。我知道你在佩里兰多神庙底下的小地窖。你的金库。你的财富。我知道你从来不干什么夜盗的勾当,这话你只能用来搪塞其他正派人。我知道你破坏了秘密合约,用精巧完美的计划诓骗那些不知轻重的贵族,而且我知道你很在行。我知道有关卡莫尔荆刺的可笑谣言不是你传出来的。但你我都很清楚,说到底它们指的就是你那些壮举。最重要的是,我很清楚如果把这些事捅给巴萨维大佬,那他会对你和所有绅士盗贼用些非常有趣的手段。”

“哦,得了吧,”洛克说,“你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在他耳旁吹风,他更不会把你的话当真。”

“要在他耳旁吹风的人不是我,”灰王笑着说,“如果你把我交给你的任务搞砸了,自有跟他亲近的人替我吹风。我想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洛克瞪着灰王看了几秒钟,随即叹了口气,将椅子转过来,慢慢坐下身,把受伤的胳膊靠在椅背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么交换条件是什么?”

“交换条件如下:只要你完成我的任务,我就保证巴萨维大佬不会听到任何风声,不会知道你和你那些密友们经过周详设计的双重身份。”

“那么,”洛克缓缓说道,“只能如此了。”

“除了雇佣盟契法师以外,我可以说是个勤俭持家的人,洛克。”灰王抱着胳膊,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你的报酬是性命,不是金钱。”

“任务是什么?”

“一次简单明了的骗局,”灰王说,“我要你变成我。”

“我,呃,不太明白。”

“结束这场影子游戏的时机已经到了。巴萨维和我需要面对面详谈。我很快就要跟大佬安排一次秘密谈判,一次会让他离开浮坟的谈判。”

“成功的机会还真大啊。”

“在这一点上,你必须相信我。他眼下的困境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向你保证,我知道该如何把他从那浸水的要塞里勾出来。但要和他谈判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卡莫尔荆刺。这座城市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伶人。你扮装成我的样子,就一个晚上。一次精湛的演出。”

“一次御前演出。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时我要去别的地方。这场谈判只是大计划的一部分。”

“巴萨维大佬和他的所有家人都认识我!”

“你已经让萨尔瓦拉夫妇相信你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而且是在同一天。我会告诉你我想让你说些什么,还会给你提供一套合适的衣装。凭借你的技巧和我从未抛头露面的事实,谁都不会意识到你插手此事,更不知道你不是真的灰王。”

“有趣的计划。有种,这一点很吸引人。但你肯定意识到了,大佬会用十几支弩箭射入我的胸膛,作为会谈的开场,”洛克说,“到时候我会变得很难看。”

“不成问题。你会得到妥善保护,不受大佬这些惯常愚行的侵害。我会派驯鹰人跟你一起去。”

洛克扭头看了盟契法师一眼,那人故意装出宽宏大度的样子,冲他露出微笑。

“难道你真的以为,”灰王继续说,“如果你手中的任何武器能碰到我的身体,我还会让你把另一柄短剑留在袖子里吗?试着砍我一刀。如果你想要的话,借一两张弩弓也无妨。弩箭根本没用。等你跟大佬见面时,同样的保护措施会加持在你身上。”

“这么说是真的喽,”洛克说,“那些故事不只是故事。你的宠物法师给你的能力,不只是让我感觉脑袋晕得好像喝了一夜酒。”

“是的。而且这些故事是我的人传出去的,目的只有一个——我要让巴萨维大佬的手下一看见我就心惊肉跳,等到你跟大佬面谈时,他们才不敢靠近。毕竟我有能力靠碰触杀人,”灰王笑着说,“等你变成了我,你也会有这个能力。”

洛克皱起眉头。这个笑容,这张脸……灰王似乎有点眼熟。虽然没有任何明显的证据,但洛克一看到他就感觉似曾相识。洛克清了清嗓子。“您真是太体贴了。等我办完这件差事,又该如何?”

“分道扬镳,”灰王说,“你做你的生意,我干我的买卖。”

“我觉得这话有点难以置信。”

“你会活着从巴萨维面前离开,洛克。不要担心之后的事。我向你保证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如果我只想暗杀他,那早就成功了,你说是吗?”

“你杀了他手下七名帮主,你让他把自己锁在浮坟里好几个月,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泰索死后,他杀了八个克朗帮的人。不见到你的鲜血,他是不会罢休的。”

“巴萨维的确把自己锁在了浮坟里,洛克。如我刚才所说,你必须相信我有解决这个问题的能力。大佬会被迫同意我向他提出的要求,我们会一劳永逸地解决卡莫尔城的问题,让所有人满意。”

“我早料到你很危险,”洛克说,“但没想到你居然发了疯。”

“你想怎么解释我的行为都行,洛克,只要你按我的要求办事就成。”

“事实证明,”洛克酸酸地说,“我别无选择。”

“这很正常。咱们就算说定了?你会替我完成这个任务?”

“你会告诉我想跟巴萨维大佬说些什么?”

“是的。”

“还有一个条件。”

“哦?”

“如果我替你办这件事,”洛克说,“就需要个能够随时与你联系的方法,或者至少能给你传个消息。没准会出现一些紧急事态,等不及你耀武扬威地凭空出现。”

“这不可能。”灰王说。

“这是必要条件。你想不想让我成功完成这个任务?”

“好吧,”灰王点点头,“驯鹰人。”

驯鹰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维斯崔思始终盯着洛克的双眼。盟契法师把右手伸进大衣,掏出一根蜡烛。这是根纤细的白色蜡柱,有条古怪的猩红色斑痕盘绕其上。“找个隐秘的地方,”法师说,“独自点燃它。你必须保证绝对是一个人。说出我的名字,我就会听到,并且立刻赶来。”

“多谢。”洛克用右手接过蜡烛,塞进自己的大衣,“驯鹰人,挺好记的。”

维斯崔思张开嘴,但没发出声音。它又猛地把嘴合上,冲他眨了眨眼。打呵欠?鸟类版的嘲笑?

“我会盯着你的,”盟契法师说,“维斯崔思能体察到我的感受,我也会看到她所见的一切。”

“这能解释不少问题。”洛克说。

“如果咱们说定了,”灰王说,“那这里的任务就算告一段落。我还有别的事要做,而且今晚必须完成。多谢你,荆刺阁下,为了可以预见的原因。”

“这话是拿弩弓的人说给拿钱袋的人听的。”洛克站起身把左手揣进大衣口袋,他的小臂还在阵阵抽痛,“那么这次面谈会安排在什么时候?”

“三天后的晚上,”灰王说,“我想应该不会干扰到你的堂·萨尔瓦拉游戏。”

“我不认为你会在乎这件事,但的确没有。”

“那么再好不过了。让我们把你送回去办自己的事吧。”

“你不会又要……”

为时已晚,驯鹰人已经用右手画出符记,同时开启双唇吐出咒语,但并没有发出声音。洛克只觉天旋地转,橘色灯光在黑暗的房间中变成了一道褪色的条纹,之后就只剩黑暗。

6

洛克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陷阱区和吻金路之间的桥梁上。从他自己的感觉判断,似乎一秒钟都没流逝。但他抬起头时,发现浓云已经消散,星辰在黑色夜幕上旋绕,几轮月亮也落向了西方。

“狗娘养的,”他低声咒骂道,“肯定过了好几个小时!金估计要发疯了。”

他迅速梳理了一下思路。按照计划,卡罗和盖多今晚应该在陷阱区露面,还会把小虫儿带上。他们最后多半会到“致命失误”落脚,玩玩骰子,喝点小酒,争取别因为诈赌被扔出去。金·坦纳应该在断塔的房间里过夜,制造有人居住的假相,至少待到洛克回去之前。要想寻找他们,就该从这些地方下手。洛克突然想起来自己还穿着卢卡斯·费尔怀特的衣服,猛地拍了下脑门。

洛克脱掉大衣,解下颈巾,把假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塞进口袋。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左臂的伤口,它们很深,还在抽痛,但血液已经凝成了厚痂,所以他至少不会把血滴得到处都是。愿诸神诅咒那该死的灰王,洛克心想,也请诸神发发慈悲,给我个机会,把今天晚上的赤字从账本上削去。

他把头发揉乱,解开马甲的扣子,拉出衬衫,然后弯下腰去,把可笑的缎带鞋舌叠起来藏好。他把颈巾和装饰腰带塞进大衣,再将大衣仔细叠好,两条袖子系在一起。在夜色之中,它跟普普通通的旧布袋极为相似。卢卡斯·费尔怀特的浮华外表一旦消失,他至少可以在短时间内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准备停当后,洛克转身朝拱桥南端快步走去,融入陷阱区永不平静的光芒与喧嚣。

他拐到断塔北面的街上,“致命失误”的大门正对着这条圆石路。金·坦纳突然从一条小巷冒了出来:“洛克!你整个晚上跑到什么鬼地方去了?你还好吗?”

“金,诸神啊,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我不好,而且事实证明你们也有麻烦。其他人在哪儿?”

“我发现你没回来,”金·坦纳压低声音对洛克耳语道,“就去致命失误找到他们,让他们上楼回房间去了。小虫儿也是。我一直在这些巷子里来回溜达,努力不引人注意。今天晚上,我可不希望咱们几个分散在各处。我……我们担心……”

“我被劫持了,金。但后来又给放了。先上楼去吧。咱们有个新问题,才刚出炉,热得像地狱。”

7

他们这次没有关闭房间的窗户,只是拉上了一层半透明纱网遮蔽蚊虫。洛克把当晚的经历讲完时,天空已渐渐泛起鱼肚白,东面窗棂下隐隐渗出几丝红晕。绅士盗贼们疲惫的双眼下都有些发黑,但谁也没有显露半点睡意。

“至少现在咱们知道,”洛克总结道,“他不会像杀其他帮主那样把我宰了。”

“至少这三天不会。”盖多说。

“永远不要相信狗杂种。”小虫儿说。

“但眼下来看,”洛克说,“咱们必须听他的话。”

洛克已经换了衣服,现在穿着更适合底层平民的装束。金·坦纳坚持要在一块炼金灶石上把烈酒加热到接近沸点,然后用来清洗他的伤口。洛克此刻正用一块浸了白兰地的敷布按住胳膊,并把它放在一盏白色小灯旁边。卡莫尔城的医师们都知道,光线可以驱散瘴气,防止伤口感染。

“必须吗?”卡罗挠着满是胡楂的下巴,“你觉得要是咱们撒腿就跑,能溜多远?”

“从灰王眼前溜走,谁知道呢?”洛克叹道,“但从盟契法师眼前溜走,肯定远不了。”

“所以咱们就坐以待毙,”金说,“让他把你当作牵线木偶耍?”

“我宁愿如此,”洛克说,“也比他把咱们的双重身份捅给巴萨维大佬强。”

“这件事简直太疯狂了,”盖多说,“你说你看见驯鹰人手腕上有三个环?”

“对,在没架着该死的蝎鹰的那只手上。”

“三环。”金·坦纳嘟囔道,“太疯狂了。雇佣这么一个人……从灰王的故事登场至今肯定有两个月了。从第一个被暗杀的帮主算起……是谁来着?我又忘了。”

“开膛手吉尔,朗姆狗帮老大。”卡罗说。

“所需钱款总额简直……荒唐。这种档次的盟契法师,我怀疑连公爵都请不起两个月。这灰王是他妈什么人物,他如何负担得起?”

“这都无关紧要,”洛克说,“三天以后——现在太阳都出来了,只能说两天半以后——城里会有两个灰王,我是其中之一。”

“十三神啊。”金说。他把脑袋埋在手里,用手掌揉了揉眼睛。

“坏消息就是这些了。巴萨维大佬要我娶他的女儿,灰王要我假扮成他,跟巴萨维进行秘密会谈。”洛克露出一脸坏笑,“好消息是我没让那张四千克朗的本票沾上半点血迹。”

“我会杀了他,”小虫儿说,“给我找些毒箭和一张暗杀弓,我会射进他的眼珠里去。”

“小虫儿,”洛克说,“跟这个计划相比,从神庙屋顶上跳下来显得合理多了。”

“但是谁能料到呢?”小虫儿坐在房间东面的一个窗口下,转头朝窗外看了几眼,他似乎整个晚上都在不停张望着什么,“你们看,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四个能杀他,但谁也不会想到我!绝对出其不意,一箭射在脸上,再也没有灰王了!”

“就算驯鹰人允许你把箭射在他的委托人身上,”洛克说,“可能也会立刻把咱们几个当场煮熟。另外,我可不认为那只该死的鸟会在断塔周围瞎扑腾,好让咱们一眼就能看见,随时可以避开,你就别找了。”

“你们不知道,”小虫儿说,“我想我以前见过它。就是咱们跟堂·萨尔瓦拉初次接触时。”

“我也看见了,这我敢打包票。”卡罗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左手耍着一枚银币,“就在我用绳子勒你的时候,洛克。有个东西从咱们头顶飞了过去。又大又快,不可能是燕雀或者麻雀。”

“如此说来,”金·坦纳说道,“他的确一直在监视咱们,也的确知道咱们的所有底细。暂时隐忍是明智之举,但咱们得准备点后手。”

“咱们现在应该放弃堂·萨尔瓦拉骗局吗?”小虫儿试探着说。

“什么?”洛克使劲摇了摇头,“目前来看,根本没这个必要。”

“你为何这么想?”盖多说。

“咱们原先打算提前结束游戏,是想避过风头,免得被灰王干掉。但现在咱们可以百分之百确信他不会下手,至少三天内不会。所以萨尔瓦拉游戏可以继续玩下去。”

“没错,可以玩三天。直到灰王再也用不着你。”金啐了口唾沫,“无论咱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这还得多谢你的合作——都有把不请自来的匕首顶在咱们背后。”

“有这个可能,”洛克说,“所以咱们接下来这么办。金,你先补点觉,然后赶紧去把那些船票什么的取消。如果咱们需要逃跑,那么等待海船出航会浪费太多时间。另外到子爵门多扔点金子。如果咱们要出城,肯定是从陆路走。我希望那道城门开得比妓院大门还快还宽。”

“卡罗、盖多,去找辆车。把它藏在神庙后面,装上油布和绳子,以备快速打包之用。准备好路上吃的食物和饮水。要简单的,经饿的。多备几件斗篷,朴素的衣服。你们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你们干活时被正派人看见,就放点风出去,说咱们过几天要干趟大买卖。如果这话传到巴萨维耳朵里,他肯定会喜欢。

“小虫儿,明天你和我把金库收拾一遍。咱们要把所有钱币弄出来,裹在帆布包里便于运输。如果咱们必须逃跑,那我要在几分钟内把所有这些杂碎都扔上车。”

“有道理。”小虫儿说。

“好了,桑赞兄弟,你们待在一起。”洛克说,“小虫儿,你跟着我。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单独行动。除了金。你是最不可能遇到麻烦的,除非灰王在城里藏了一支军队。”

“哦,你们了解我。”金·坦纳把手伸到脖子后面,探入棉上衣外面套着的宽松皮马甲里。他抽出一对短斧,都是一尺半长,斧柄上裹着皮子,平直的黑刃窄得像手术刀,另一端有黑钢球平衡重量,直径跟一枚银币差不多。这是“恶姐妹”——金的专用武器。“我从不单独行动。永远都是我们三个同行。”

“那就好。”洛克打了个呵欠,“如果咱们需要其他好主意,可以睡醒之后再想。在门后顶上点够分量的东西,关好窗户,开始打呼噜吧。”

绅士盗贼们刚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准备把这个合理计划付诸实施,金·坦纳就突然抬起一只手,让大家保持安静。北侧房门外边的楼梯上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脚步声,来人不止一个。片刻之后,有人捶响了房门。

“拉莫瑞,”一个男人高喊道,“开门!大佬有令!”

金·坦纳把双斧交在一只手里藏到背后,然后靠在北墙上,跟房门拉开几步距离。卡罗和盖多从衬衣里掏出匕首,盖多还把小虫儿推到自己身后。洛克站在房间中央,这才想起自己那对短剑还裹在费尔怀特的衣服里。

“在流动集市上,”他喊道,“一条面包多少钱?”

“整整一铜板,但有点潮。”那人说道。洛克心里踏实了几分,这是本周的正确暗语,而且如果他们来找他,是为了什么见血的买卖,那就会直接把门踢开。洛克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人保持冷静,他抽开门闩,将前门打开一条刚够张望的小缝。

门外的平台上站着四个人,他们身处“致命失误”上方七十米的高空,身后的夜幕宛若黑暗长河,仅有的几颗闪烁明星也在渐渐消失。这些人一个个相貌凶狠,站姿稳健松弛,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打手。他们身穿皮外衣,戴着皮项圈,黑皮帽下罩着红手帕。红手帮——巴萨维如果急需找人干些力气活儿,就会挑他们。

“抱歉,兄弟。”红手帮领头的人用一条胳膊顶住门上,“大老板要立刻召见洛克·拉莫瑞,不管他现在方不方便,这个命令不容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