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 加勒特

给马丁中尉的报告就快写完了。有人敲门。

沙发上的特里斯坦坐直身子,朝我投来困惑的眼神。橱柜上的两盒比萨刚刚被我们吃掉,所以肯定不是送外卖的。“秩序”的人如果要来,也会提前通知。还有谁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我们公寓门口?

特里斯坦拿起枪,小心翼翼地溜进门厅,示意我去开门。我拿上格洛克枪穿过房间,做好准备,只要门一开,我就会立刻举起枪。敲门声再次响起,听上去不像要破门而入。我把枪藏到腿侧,握住把手,把门打开,透过门链的缝隙往外张望。

透过缝隙,我看到的是安珀那双明亮的绿色眼睛,我的心几乎跳出来,“嗨,你好啊,”她轻声跟我打招呼,一辆自行车倚在门边的墙上,轮胎鼓鼓的充满了气,“嗯,我刚刚骑车经过这附近,看到了你的公寓,我就想‘嘿,加勒特就住在这!不知道他在家吗?’有点突然是不是?莱克茜告诉过我你住在这里——她很厉害的。我没有跟踪你,我发誓。”她搓着手臂,看上去疲倦又羞怯,跟平常不太一样。“好吧,也算是跟踪吧。我能进去吗?”

“稍等。”我关上门,特里斯坦躲进自己房间,我迅速把枪塞到橱柜里,合上笔记本,然后拉开门上的锁链,打开门,后退一步。“你还好吗?”安珀走进来好奇地四下打量,我问她,“你怎么来了?”这么问不是因为见到她不开心。见到她我很开心,只是没想到她会到这里来。不过特里斯坦肯定不希望潜在目标在我们的住处瞎转,然后看见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特里斯坦从门厅那边走过来,谢天谢地,手上没拿枪,他走进厨房,挤出一个生硬的微笑。看到他,安珀跳了起来。特里斯坦朝她挑起眉头,安珀叫了一声,“哦!你是特里斯坦,对吧?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好久没见啦。”

“是啊,很遗憾我不像我堂弟那样喜欢派对,”他给了我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加勒特,过来一下可以吗?”

我皱起眉,跟着特里斯坦进了客厅,他低下头对我低声说:“她来这里干什么?你没有邀请她来吧?你跟她说她可以来吗?”

“没有,”我朝厨房那边瞥了一眼,回答他,“我根本不知道她今天会跑来。”

“好吧,赶紧让她走!不能让她待在这里。”

“我来处理。”

厨房传来的一阵窸窣声引起了我们俩的注意,我们同时回头,看到安珀正在翻阅特里斯坦放在橱柜上的枪械杂志。杂志旁边是我的笔记本电脑,我刚向圣乔治发送了任务报告。

特里斯坦大步流星跑过去,我小心地跟上他。“安珀,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和加勒特有什么安排?”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注视她,同时悄悄地拿起笔记本夹在手臂下,准备把它拿回自己的房间。安珀合上杂志,摇了摇头。

“不,我们没什么安排。我只是想见见加勒特,仅此而已。”她朝我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看来她也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很抱歉,我来得不是时候吗?那我走……”

“不,没关系。”我说话间,特里斯坦已经把杂志也夹到了手臂下面。他扬起眉毛,眼神犀利地看着我,我冲他点了点头,“来吧,”我带她走出厨房,“我们可以去我房间聊。”

特里斯坦背着安珀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意思说,需要帮助的话叫我。我朝他使劲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安珀穿过门厅进了我的房间,关上门。

“哇喔,”她看着我的书架、写字台和房间一角那张整洁的床,惊讶地说,“你的房间……好干净。丹特的房间都没有这么整洁。”

“这都是拜我父亲所赐,”我转过身面对着她,对她说,“他是个退伍军官,会用最高标准来检查——”

话还没说完,安珀就张开双臂搂住我的脖子,开始吻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嘴唇靠近我的那一刹那,我的身体开始燃烧,我搂住她的腰,把她轻轻抱起,热烈地回吻她,她的手指插进我的头发,掠过我的头皮,点燃了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呻吟着,把她抱得更紧,享受着她的舌头对我嘴唇的挑逗,我的大脑已经一片茫然,我失去了控制,理智不见了踪影,我不想停下来。

“安珀,”我喘息着,“等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己抽身而出,呼吸急促得好像刚被一群龙追着跑完几英里。她靠在我的胸口,抬头看着我,一双绿色的大眼睛中热情还没有退去。我身体中的一部分,很大一部分,仍然渴望继续下去,愿意为了怀里的这个女孩忘记一切、迷失自我。一直以来,理智支配着我的人生,而依靠本能才能让我死里逃生活到现在,现在本能告诉我,事情不太对劲。

安珀的嘴唇离我仅有咫尺之遥,诱惑着我,让我俯下身再一次亲吻她。我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冲动,用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触,“你怎么想到来这里?”我轻声问她,她的眼睛黯然失色,“一切都好吗?”

“都好。不,不好。我也不知道,”她从我身旁走开,无助地摆摆手,没有再看我,“只是……今天太难过了。”

“怎么了?”

“我……”她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拼命寻找合适的词语来表达,“我不能说。”她最后还是放弃了,小声地说。我隐约猜到什么,眯起眼睛:“是跟你的哥哥有关吗?”

“加勒特,拜托,”她痛苦地耸耸肩,“我不能说。我很想和你说,但是我不能……”她低下头,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很抱歉,不该来打扰你。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本应该逼迫她,我本应该尝试着让她说下去,让她说出关于她的家庭和她自己的真相。可是在这个时刻,我发现自己根本不关心这些事情。安珀心情沮丧跑来找我,没有去找她哥哥或者她的朋友。如果我不停地逼迫她说,可能会摧毁我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愿让她走。我第一次经历这种约会,或者说这种关系,但我已经在慢慢地学习忽视那些所谓的逻辑和策略,学习跟着感觉走。

我走到她身后,用双臂抱住她的腰,紧紧搂着她。“我在这儿,”我感受着她轻微的颤抖,“你可以什么都不说。如果你想说,随时都可以。”

她的身体放松下来,握住我的手,头靠在我的胸口,“不公平,”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我几乎听不见,“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我的人生已经失去了控制,失去了我自己的控制。我不希望夏天结束,我也……”她停顿了几秒,我能感觉到她的脸颊开始微微发热,“我也不想放弃你。”

我的心跳停了半拍。我默不作声,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原来是这样。我也不愿让她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陷得这么深?我闭上眼睛,脸紧贴着安珀的脖子,我们都在颤抖。这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我是一个战士,我的生命不是我自己的,到最后不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回到战场上。

安珀抬起手,用她冰凉的手指梳理我的头发,她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怅然,“加勒特?”

“嗯。”我闭着眼睛小声地回答。

“如果你现在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她低语,手指掠过我的头皮,让我心绪更加凌乱,“你会去哪儿?”

我皱起眉头。不管我想去哪,这种想法都是无用的。这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干吗这么问?”我看着她。

“加勒特,”她气恼地盯着我,“只是好奇。让我开心一下不行吗?”她摇了摇头,再一次靠进我怀里,闭上眼睛,“假如你可以飞到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不管花多少钱,不管费多少时间,也不管可不可能。你想去哪里?”

我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我去过很多地方,从大城市到小村庄,还有荒山野岭的偏僻之所,哪里有战争,我就去哪里。事隔这么久,去过的地方还是记忆犹新,任务、战争、鲜血、死亡,日复一日。没有哪里让我特别想去。

除了一个地方。

我凝视着她,凝视着她眼中的我,我们双唇相对,“如果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我拨开她额头上的一缕头发,柔声说,“我会选择待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她的眼睛闪着光,手轻轻抚摸我的背,我吻了她,她闭上双眼。

她的嘴唇温柔地探寻着,舌尖在我的唇上轻轻点触,微微颤动,温柔地开启我的双唇,舌尖慢慢探进来,慢慢伸展,我搂着她的双手不禁攥紧,我又一次沦陷了。夏天结束的画面,还有任务,笼罩在我的脑海中,我奋力将这些不祥的黑暗征兆从头脑中赶走。再多一个晚上,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犹豫着回应安珀的舌头,我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她融化。再多一个晚上,让我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让我相信怀里这个美丽、炽烈、让人捉摸不透的女孩是属于我的。

突然,砰的一声,特里斯坦推开门,我立刻抽身,迅速和安珀分开。他黑色的眼睛扫视了我们一眼,将一切收入眼底,然后怀疑地眯起眼睛。我冷眼看着他,虽然很生气,但我也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他不会这样闯进来。

“出事了,”他语速很快,也证实了我的猜测,“加勒特,你父亲来电话了,他有话要和你说,就现在。”

我的身体僵直,一阵寒意袭来。“父亲”是“秩序”的代号,一切来自于他们的指令都必须置于第一位。“我马上来。”我回答,特里斯坦连门都没关就转身出去了。我转身对安珀说:

“我必须过去,”我一边说,一边已经在想“秩序”为了什么找我。也许他们已经发现了潜伏的龙,要把我们召回前线。这种想法既让我恐惧又感觉松了一口气。如果他们发现潜伏者,就意味着安珀不是我们的目标,但同时也意味着这是我离开新月湾之前最后一次见她了,从此我将永远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我向安珀伸出手,告诉自己先不要想这些,“来吧,我送你出去。”

安珀看上去很困惑,“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我小声说着,带她穿过门廊,经过特里斯坦的房间和厨房,走向大门,“没出什么事,别担心。我父亲……大概有什么重要事吧,”我敷衍着说,“估计有什么急事,不然他不会打电话来。”

对她说谎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在门口停下脚步,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安珀的头发,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好吗?”多么希望这不是一个谎言。

她将身子探过来,轻轻地吻了我一下,我闭上双眼。“下次再聊。”她柔声对我说,然后走出门外。

我看着她走远,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跟着她一起离开了。我狠狠关上门,把安珀·希尔,连同正常人的生活,一起关在了门外。我走进特里斯坦的房间,他正站在电脑旁边。“圣乔治刚才联系我们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我们现在处于全天戒备状态。他们一直在追踪科罗拉多突袭中逃出来的几条龙,认为这些龙就躲在新月湾的某个角落,而且极有可能和潜伏者在一起。他们正在赶往这里,上头命令,等他们一到达,我们就加入他们的队伍,所以在收到指挥中心消息之前,我们都将处于待命状态。我们要做好准备,他们一发出消息,我们就开始行动。”说到这里,他那神情严肃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抬头看向我,深黑的双眼闪着光,“终于有进展了。我差点就怀疑他们已经忘了我们还在这里。”

我没有回答。特里斯坦站起身走向他的衣柜,从衣柜背后拿出一只长方形的黑色盒子,小心地放到床上。他啪的一声打开盒子,手指拂过他狙击枪那光滑的金属表面,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致命武器。“我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他喃喃自语,“监视屋子,跟一群小屁孩在沙滩上玩耍,我早就厌倦这些事了。是时候回去参加战斗了。”

要是在往常,我一定会非常赞同他的观点。来新月湾之前,要是听说有这样的突袭任务,可能会一举歼灭好几条龙,我也一定兴奋不已。然而现在,我却被不安和焦虑所笼罩。之前我从未质疑过“秩序”,也从未怀疑过我们的目的。在遇到这个红发姑娘之前,龙在我看来,就是注定要被我们穷追猛打和屠杀的怪兽。

在遇到安珀之前,每一件事都很简单。

“加勒特。”特里斯坦的语气十分严厉。我小心地看着他,他也怒视着我。我的搭档有一种神奇的能力,他总是能准确地猜出我在想什么,即使我只字不说。“兄弟,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他用坚定的语气对我说,“我们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一天。”

“我知道。”我咕哝地说。

“那就赶紧做好准备,‘秩序’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一到,你最好搞清楚轻重缓急。”

“他们杀了我全家,”我的语气很平静,同时也为特里斯坦对我的质疑感到恼怒,“轻重缓急我一直都很清楚。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那就好。”特里斯坦点点头,拿起望远镜,“他们一到我们就走。”

我回到房间,钻到床底下,拿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行李袋。我拉开袋子,迅速换上战争装备:阻燃套装、战术迷彩服、防弹衣、靴子和手套。如果再戴上头盔和面罩,我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寸皮肤裸露在外了。

我把格洛克枪塞进大腿一侧的皮套里,转头时从写字台的椭圆镜子中瞥见自己,那是一个样子刻板、神情冷漠的军人,身着战斗服装,似乎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镜子里的这个人提醒我,这就是我该有的样子。过去几周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一段快乐的插曲。现在是时候回到现实世界中来了。我是圣乔治的一名战士。我的目标就是杀戮。

我从床上拿起头盔,走进厨房,特里斯坦也已经换上战斗装备,拉上了百叶窗,拿着他的电脑站在橱柜旁。他看到我进去,冲我微微点点头。

“他们已经定位到巢穴。我们今晚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