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柯龙！”

安珀的哭喊声回荡在我身后，几乎湮没在呼啸的风声和海浪拍岸的声音里。她听上去害怕极了，但我没法理她，只是专注地在高空飞翔，不停挥动着我的翅膀。现在不能停，因为一旦停下来，我就可能再也飞不起来了。

我们沿着悬崖壁飞行了几英里，直到悬崖慢慢变成了岩石状的海岸线，海浪不断拍打着翻卷上来。掠过一望无际的海面，我觉得自己在这里暴露无遗。万幸的是，悬崖的这一边人迹罕至，因为这儿既没有沙滩和码头，也没有适合的冲浪区，这里只有参差不齐的海岸线和成群的礁石，就连探险者也不会涉足此地。这就是我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

我沿着海岸线低飞滑行，直到最终找到一小块合适的沙地。这块沙地位于悬崖壁附近的一个隐蔽处，面积很小，连沙滩都算不上。

我的爪子刚刚碰到沙地，就感觉全身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我不由地瘫倒在海滩上，海浪拍打着我发烫的龙鳞，又咝咝地退去。鲜血从我腹部的几个伤口里渗出来，这是我在起飞之前所受的枪伤。所幸都是被子弹擦伤，没有被直接击中，而且要害地方都有盔甲保护。一个海浪冲上沙滩，海水漫过我的身子，流进我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我咬紧牙关，用鼻子拼命喘息，这时候安珀也飞了过来，她张开着翅膀，眼睛闪着绿光，因为害怕和紧张瞳孔放得很大。阳光照耀在她那金属般的红色龙鳞上。尽管伤口很疼，但看到她的真身，我全身的血液还是沸腾起来。

“你中枪了！”

“是的，”我低吼着，爪子抠进沙里，多么希望这沙子就是那些带枪士兵的脸，“有一个混蛋射中我了。不过其实没有看起来伤得那么重。”

她走近我，把翅膀拢在身后，轻轻地推开我一侧的翅膀，盯着我的伤口。我看着她，身体盘绕着她，拼命忍住想要把她拉过来，把我们俩一起包裹在我的羽翼底下的冲动。

“你知道吗，你刚才的表现棒极了，”我轻声说，“直面圣乔治，你没有任何退缩。你真的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毒蛇。”

“好吧，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不想再有第二次了。”她的声音哽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哆嗦起来，“他们是真的想要我们的命啊，”她轻声说，“他们为什么这么痛恨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你知道为什么，小火龙。”又一个海浪向我们扑来，我闭上了眼睛。海水冲刷着伤口钻心的疼，但至少它能起到清洗的作用。“塔龙肯定也告诉过你。他们痛恨我们是因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人类总是对那些他们无法理解的事物感到恐惧。”我痛苦地动了动身子，“也许是我们的祖先烧了所有的镇子，还把村民都吃光了，从此便和人类结下了血海深仇。又或许是第一个屠龙者为了敛财杀死了第一条龙，从此龙和人不共戴天。谁知道呢？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个战争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人类和龙已经战斗了好几个世纪，而且这场战争一时半会儿都不会结束。除非有一方将另一方彻底毁灭。但是现在地球上有那么多人，你说哪一方会先走向灭绝呢？”

安珀摇了摇头，怒气冲冲。“可是这毫无意义，”她龇牙咧嘴，情绪激动，“难道没有一方尝试着想和另一方好好谈谈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肋骨上感觉一阵刺痛，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你刚才也看到圣乔治是什么样子了。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让他们理解我们，今晚就回去试着找他们谈谈。但我敢打赌，在你距离他们不到三百英尺的时候，他们就会朝你开火。”她愁容满面。我抬起头，面对着她。“你不能跟疯子讲道理，小火龙，”我轻声地说，“圣乔治痛恨我们，就是因为我们是龙，这是他们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的唯一理由。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怪物。这就是他们希望我们灭绝的原因。”

她眨眨眼，那双绿色的眼睛看着我，看得我血脉贲张。她人身的样子已经让我倾心不已，可还是无法跟现在这种原始的吸引力相比。我坚定地把这些感觉推到一边。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些。

我咬紧牙关，稳住两爪，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发出嘶嘶声。安珀迅速走上前扶住我，在一侧支撑着我，让我半靠在她身上。

“蓝柯龙，不要动。你要干什么？”

“我们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圣乔治随时会找过来。我必须去找威斯他们，但我可能飞不了太远。”我咬紧牙关，一瘸一拐地走在沙滩上，爪子陷进沙里，我忍不住咒骂了一声。安珀在我身旁，跟我走得很近，用她的肩膀撑住我，“幸好，我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

我们来到了岩壁旁，一堆树枝和浮木堆在崖壁旁的沙地上。我向她点了点头，安珀便开始用爪子把那堆树枝和浮木拨到一边，直到看见下面的一只塑料箱。塑料箱里有换洗衣服，一个崭新的钱包，里面装着伪造的身份证和钱，一部一次性手机和一个小型急救箱。看到她吃惊的样子，我咧嘴笑了，“我说过，我干这事儿不是一次两次了，小火龙。你成为独兽之后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永远都要有一个后备计划。”我本来可以说更多，但是我在转移重心时弄错了方向，一条腿一软。我发出嘶嘶声，尽力稳住自己，但是看起来坐在凉爽干燥的沙子上会感觉好受些，于是我真的坐了下来。

安珀立刻走到我身旁，眼里满是担忧。她美丽、危险，就是我的另一半。我内心的冲动愈加强烈，无法抗拒。

我落下翅膀，将我们两个人紧紧裹住。她吓了一跳，想要往后退，我用爪子钩住她的龙鳞，把她拉得更近了。安珀挣扎了一会儿，随后一声低吼，把身子靠了过来，我们的脖颈相互缠绕。我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燃烧。我闭上眼睛，想和她靠得更近一些，我想倒在沙地上扭曲翻滚，摇晃尾巴拍打翅膀，直到我们融为一体。

安珀吓了一跳，嘶嘶地往后退，挣脱了我的怀抱，逃离了我的翅膀。她的翅膀张开，瞳孔放大，鼻息喘喘，整个身体都表现出她的渴望和惊慌。她摇着头往后退，似乎随时准备飞上天逃走。“蓝柯龙，我不——”

“不要，”我半直起身子，打断她，“什么都不要说。不要抗拒，小火龙。我们是属于彼此的，你和我一样清楚。告诉我你会和我一起走，就在今晚。”

“我们才刚认识不久。”安珀的口气听上去像极了人类，她好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我甚至都不了解你。”

“那又如何？我们又不是人类。我们不用按他们的套路来。”我开始用龙语跟她对话，声音低沉而柔和，“这是本能，很清楚也很简单。人类的情感跟这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挣扎了，别再抗拒我了。”

她踌躇了一下，仍旧觉得惶恐不安，我低吼了一声，把爪子抠进沙里，刚才的激情已经退去，但我仍要带她一起走，那样我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说服她。“小火龙，”我对着大海还有那一轮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夕阳点点头，“你不能留在这里，圣乔治就在这附近。他们会搜寻我们，那群混蛋愚蠢固执，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还有你哥哥，也一样有危险。”

安珀眨眨眼，听到我提到圣乔治和丹特，她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丹特，”她喃喃自语，仿佛刚想起这件事。“他还不知道圣乔治就在这里。我得走了。”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我必须回去说服他和我们一起走。现在这种时候，我不能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她还是准备和我们一起走的，这是最重要的。“去吧，”我把头转向大海，轻声说，“去做你必须做的事情吧。叫上你哥哥，今晚晚些时候来约定地点和我们会合，然后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们去哪里找你们？”

“我晚点会打电话告诉你我们的位置。”看到她受伤的表情，我的声音软了下来，“不是不相信你，小火龙。只是万一我被抓住了，我不希望你跑到约定地点被他们抓个正着。不知道见面地点对你来说更安全。我保证，时机到了就立刻给你打电话。你到时候做好准备就可以了。”

“那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我笑了笑，朝着箱子里的手机轻轻摇了摇尾巴，“我会打给威斯，只要他和那两条幼龙安全到达了预备好的洞穴，他就会过来接我。”

“可是你还受着伤。”安珀的目光转向了我那还在渗血的肋骨，“我不想离开你。”

听到这句话我心跳不已，但还是镇定地说：“小火龙，我没事。相信我，这绝对不是我经历过的最糟糕的情况。我那黑客朋友也帮我包扎过无数次的伤口，只不过还要一边听他发牢骚罢了。”我咬紧牙关，神情痛苦地挣扎着站了起来，双腿叉开好让自己不倒下去。“但是我们必须离开，必须马上离开。我会尽可能等你们一会儿，可是如果你和丹特到半夜还没有出现……我们只能自己走了。”

安珀点点头，“我们会过来的。”她看了一眼夕阳，坚定地点点头，“几个小时后见，最多只要几个小时。你自己小心，蓝柯龙。”

我蹒跚上前，用鼻子托住她的下巴，闭上眼睛轻声说：“你也小心。”

我抬起头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走开了。我看着她离开，感觉身体的一部分也随着她离开了。她在大海边停下脚步，落日余晖映照着她美丽的轮廓。她展开双翅，在沙滩上投下一片阴影，我发疯似的渴望和她一起走，与她一起跳跃，跟着这条红色小龙追逐落日，但我还是抑制住了冲动。安珀的翅膀扑扇两下，激起一阵混着沙土和泡沫的旋风。我看着这条红色小龙飞向高空，看着她的龙鳞在夕阳下熠熠生辉，直到她飞过悬崖壁，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