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琅琊锦囊

    回到养居殿的小皇帝闷闷不乐了许久,殿内侍候的人察觉到这份低沉,也个个屏气静息,不敢发出半丝声响。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荀太后只带了荀安如在旁侧,脚步轻悄地走了进来,站在门边看了他片刻,示意殿中人等尽数退下。

    萧元时听到动静抬头,还是站起身行了礼,低低地叫了声:“母后。”

    “哀家只是不想看到皇儿受人摆弄,一时心急而已。”荀太后走向前,拉起他一只手合在掌心,“既然皇儿不高兴,那哀家保证,以后绝不再到朝阳殿去便是。”

    “皇伯父奉旨辅政,但有异议自然是要提出来,怎么到母后嘴里,就成了摆弄朕了!”萧元时不高兴地抽回自己的手,犹带稚气的脸庞皱成一团,“以前先帝在时,皇伯父也反对过许多事情,这不都是一样的吗?”

    荀太后深深地看了他片刻,“那先帝在时,皇儿可曾听母后向他说过长林王半点不是?”

    “所以孩儿才不明白啊!怎么以前好好的,突然之间,母后就变得多心起来?”

    “我的皇儿,先帝可是东宫监国成年登基,不管你怎么觉得,在长林王的心中,你父皇和你怎么可能是一样的?”

    萧元时怔怔地转向她,“母后这话什么意思?”

    荀太后长叹一声,在室内缓缓走了数步,面上薄有怒意,但更多的却是哀凉之色,“今日之事,哀家是有些急躁,伤了皇儿的颜面。可当时老王爷当着满殿朝臣的面,说皇儿你尚未成年……哀家听了实在是按捺不住啊!”

    “这句话又怎么了?朕自己不也常说吗?”

    “你说和他说能一样吗?”荀太后的语调不由自主地拔高了两分,“元时,你心性仁厚纯良,所以不会多想。可你去问问你舅舅,在场的朝臣哪一个没听出来老王爷话里的意思?他说你尚未长成,就是指明了皇儿你是幼主,没有决断之权。这样的话多说几次人人全都默认了,那长林王奉旨辅政,岂不就被他变成了奉旨主政?”

    此言一出,连一直低头不敢多言的荀安如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萧元时更加按捺不住,猛地甩开了袍袖,怒道:“母后此言太过诛心,孩儿绝不相信!”

    荀太后拣了一张边榻慢慢坐下,眸色清冷如刀,“哀家是后宫妇人,确实没什么见识。皇儿不信就不信吧。日久方见人心,哀家倒也宁愿是自己错了。”

    朝阳大殿上发生的事情由于无人下令禁言,很快就在私下里传播开来。荀飞盏自然也听到了传闻,心中记挂,午时一下值便换了衣裳,直奔长林王府而来。

    萧庭生年迈之人经不得气恼,在殿上虽然稳住了,回到府中后却咳嗽难止,不得已请了黎骞之赶来诊看。

    荀飞盏被元叔迎入书房时,老王爷刚刚喝下一碗汤药,气息稍平,只是脸色依然有几分灰败。萧平旌站在一旁给父亲拍抚着背心,看见荀飞盏进来并未多礼,只点了点头,招呼道:“荀大哥。”

    “太后娘娘说的话确实令人心寒,”荀飞盏疾步上前行了礼,无奈地劝道,“不过老王爷的身体最是要紧,后宫妇人之言,何必真的放在心上?”

    萧庭生抬手示意他坐下,语调怆然,“老夫自知掌领边境兵权,应该避嫌。对于禁军、巡防营和两都羽林,只要是驻防京畿的军务,除非圣上特意询问,否则从来不会插手。武靖爷在时是这样,先帝朝依然是这样,可是今日在朝阳殿中……却忍不住想要多嘴……”

    荀飞盏皱起眉头,“如今又不一样。您奉旨辅政,本来就该向陛下进言。”

    “禁军戒护在内,皇家羽林宿卫在外,皆由御旨调派,只听圣令。若真是陛下本人有这个主意,撤编也好,新募也罢,都是新君立威应有之事,又何须老夫来反对?”萧庭生轻轻摇了摇头,“但事实真是这样吗?未必尽然吧……”

    “飞盏虽然愚钝,可也能看得出来,无端翻弄这些哪里是为了陛下,不过特意针对长林府罢了。其实陛下自己并没有什么准主意,您若是坚持不肯允准,他自然也就算了。”

    萧庭生看了他一眼,苦笑不语。

    萧平旌冷冷道:“荀大哥这话倒是说得轻松,正因为是有意针对父王,今日争执起来,才会这么难堪。”

    荀飞盏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去。他是久在中枢的人,许多状况不需要他人解释,自己也能想得明白。羽林之事如果简单来看,不过就是皇帝起意,内阁拟了初案,御前论证时长林王以辅政老臣的身份提了异议而已。但被荀太后这么一闹,就变成了他试图擅专,压制皇权,偏偏这件事本身又处于两可之间,居心可疑的大帽子悬在顶上,很明显老王爷已经很难直接予以否决。

    “依我看来,陛下若真的对羽林新军有了执念,就由他去吧。”萧平旌气性未平,微带怒意地劝道,“当作是试一次手,即便出了偏差,将来也不是不能补救。”

    唯今之计已没有更好的处置方法,萧庭生自己心里也清楚,当下点了点头,疲累地闭上眼睛。

    荀飞盏看看天色,知道他们父子还要最后话别,不敢再多打扰,又劝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话,便告辞退出。

    萧平旌将他送到院门外,返身回来时发现父王已经移步到窗前,眸色沉沉不知在思虑什么,心头顿时有些发紧,咬牙道:“别的事也就罢了,一想起今日殿上太后的猜疑,孩儿实在是不放心就这样离开父王……”

    “离京诏书已下,你今日必须出发,不可耽搁。”萧庭生转过头,安抚地笑了一下,“为父这辈子见过的事多了,听过的毁谤流言更是不少,这些都不算什么,总有办法处置的,你不用管。”

    父王苍老的笑容中透着一丝微微的虚弱之感,看上去既清淡又慈和,但却在萧平旌的心头引发了一个尖利如刀的念头,闪电般飞速划过,刹那间便鲜血淋漓,痛入骨髓。

    如果……如果此时大哥还在……

    萧庭生仿佛知道他正在想什么,眸色亦转哀沉,“你脚程快,途中去一趟琅琊山,看望看望你大嫂和小侄儿,再代我向老阁主问安,谢他费心照看孩子们……”

    “父王要……要捎信给大嫂请她回来吗?您只去探望过策儿一次,一定十分想念他吧?”

    萧庭生犹豫了许久,慢慢摇头,“陛下年少,心性不定。朝政如此繁杂,你又远在边关,我这一把老骨头,实在害怕照顾不好他们母子。留在琅琊阁,为父反而放心些。”

    经过今日这场乱局,萧平旌自然明白父王此言何意,心头的感觉更加沉重。

    “好了,你临行在即,不说这些了。”萧庭生定了定神,转身走向书房内间,“来,为父还有一件东西要给你,随我进来。”

    萧平旌疑惑不解地跟在父亲身后,直到看见他绕过长案,抬手开启书架旁边的暗格时才突然明白过来,急忙叫了一声:“父王……”

    老王爷书房的北墙共有两格独立分隔的书架,居中夹放着一张齐眉高的供案,武靖御令以前便放置于此。供案正下位设有一个内嵌入墙体的暗格,半尺见方,紫檀为门,打开后里面别无他物,唯有一个朱漆木匣。

    匣盖掀开,内里一枚铁制令牌,沉沉压手,上镌武靖帝御笔“长林”二字。

    “父王,”萧平旌猛地跪了下来,眸色有些惶恐,“长林军令重逾泰山,孩儿此刻还领受不起……”

    “四年前,你大哥受封长林副帅,为父亲手将此军令传给了他……”萧庭生的手指拂过令牌,动作极是轻柔珍惜,“在他掌令期间,长林军威未减分毫。你不是说,但凡平章身上的重担,你全都要接过来吗?怎么,不敢接了?”

    萧平旌抬起头,嘴唇剧烈颤动了一下。

    “为父答应过先帝,上次去北境,已经算是最后一次。自打白发人送了黑发人,我这心里更加觉得人世无常,不能安心等着你再长大些……”萧庭生神色肃然,一直看向平旌的眼底,“传令给你,是因为我和平章都相信你的天赋与心志足以担当。难道你反而不相信自己吗?”

    庭院中夏日蝉鸣噪噪,发烫的午后光线将一阵阵的暑气送进室内。但在此刻萧平旌的感觉中,父王鬓边的苍苍白发却犹如冰寒的积雪,冷冷地压向他的胸口,令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再坚强一些,再振作一些。

    “孩儿定当竭尽全力,以不负父兄所托。”

    萧庭生欣慰地点了点头,将沉甸甸的铁牌交到了他的手中,郑重叮嘱,“平旌,你以此牌号令儿郎,纵然刀山火海,长林子弟也必会追随。但同时你也不能忘记,身为掌令之人,权高必然责重。你的每一个决定,都要无愧于自己肩上的重担,无愧于边境将士和大梁百姓对我长林府的信任。”

    “父王教诲,孩儿谨记。”收指握紧令牌,年轻的怀化将军努力将快要涌上的泪水尽数忍了回去,额头重重地叩在了青石地面上,锵然有声。

    萧平旌接下长林军令,离开金陵的第二天,雷雨大作,连绵数日。萧庭生因暑气犯了胃疾,告病未朝。内阁派员登门问疾的同时,将新建羽林的提案副本夹放在其他例行文书中间送到了长林府,两日后派人取回,上面只批了一个“阅”字,等同于这位老王无奈之下的默许。

    荀白水其实一个月前就已开始在筹办这件事,现在迈过了最难的一道关口,速度更是推进得飞快,不过七八日,详细建制方案的副本便再次摆上了长林王的案头。

    元叔托着药盘进屋的时候,萧庭生正将刚刚看完的文本丢回桌上,满面忧思。

    “老王爷不是听了二公子的劝说,打算把这件事拿给陛下练手了吗?由他们去吧,养病要紧,何必这么放不下!”元叔一面将药碗递上,一面劝道。

    萧庭生大口大口地吞下药汁,放下碗缓了口气,方道:“我长林府从来没有想过要掌控京都任何一支兵力,其实旧营新营,于我而言有何差别?关键在于羽林营守的是京城门户,绝不应该被人如此利用。”

    元叔拿起折本翻了翻,怔怔问道:“陛下最后允准的建制方案有什么不妥吗?”

    “建营、分编、操训不过都是些细节,兵部熟手多,怎么都能安排个八九不离十,确实是不用我插手。”萧庭生眸色幽深,语气甚是无奈,“可你明白的,皇家羽林只奉圣命,说起来不过一句话,却又远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那是靠数代恩养、子弟传承刻进心里的一个‘忠’字。如今根植于此的老军户被迁走了大半,新募的兵力再怎么操训,短时间之内怎么可能做到心中只有陛下?”

    元叔也是从军多年的人,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是啊,新军最难把握,也最易被人左右。临时转调和乍入军籍的普通兵力,即便名为皇家羽林,又和一般的屯田兵有何区别?层层将官能认到大统领就不错了,陛下于他们而言……实在太过虚渺。”

    萧庭生转头看向庭院中的满树绿荫,默然发了许久的呆,最后叹了口气,喃喃道:“帝都金阶之上的有些人,论起聪明来谁也比不上,可他们哪里懂得治军的道理……”

    长林老王的这份忧虑深藏于心,荀白水此刻当然感受不到。当下正是他心头最为舒展的时候,多日烦忧一扫而光,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在咸安宫陪太后散步时,脸上也是掩不住的笑纹。

    “咱们费了这么多心思,终于裁撤掉卫山、翠丰两营,新立了东湖羽林。飞盏的性情固然有些桀骜不驯,但他掌管禁军,宫城也还是可以放心的。这样内外盘算下来,虽不敢说就此高枕无忧,可在陛下彻底掌控朝堂之前,京城的局面总算可以暂时安稳。”

    荀太后随着他笑了一下,又立即追问:“那北境的萧平旌呢?听说他现在可不仅仅是三品怀化将军,还已经是长林军的掌令人了。难道不该特意防备吗?”

    “老王爷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军令不传给他还能传给谁?”荀白水对萧平旌的印象依然是个心性急躁的年轻人,言谈之间并不太在意,“比起长林世子生前,这位二公子的威望差了太多,北境又无大战,想横空而出积攒名望哪有那么简单?暂且不用在意他。”

    荀太后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多亏兄长替陛下百般筹谋,能够安稳下来就好。”

    从金陵到甘州,虽然不直接路过琅琊山,但也只需略绕半日路途,并不误事。萧平旌将鲁昭等随行亲卫都留在了廊州,自己独自一人上山,直奔云雾缭绕的后殿。

    老阁主在琅琊后山最静逸的南阁给蒙浅雪专门划出了数个房间的宽敞居所,照顾得十分妥当。她得了平旌上山的消息后,立即抱上策儿,来到厅前迎候。

    自那日离京送别,萧平旌这是第一次重新见到大嫂,心里百味杂陈,明明压着无数句话,却又吐不出片言只语,最后只能默默地行了礼,将小侄儿接过来搂进怀中。

    萧策已经满了周岁,养得白胖可爱,毫不认生,被素未谋面的二叔抱着使劲亲吻小脸也不哭闹,只是咿咿呀呀地叫着,用肉手拍着他微冒胡茬的脸颊。

    蒙浅雪微笑着坐在一边,见萧平旌在逗弄策儿的同时向室外看了几眼,心中明白,主动解释道:“林奚妹子说要云游各国,遍尝百草,新编一部药典,策儿出生之后就下山去了。”

    林奚素来都有神农之愿,一直想要遍走各国,汇编出一部最为详尽实用的药典。蒙浅雪听她吐露出自己的志向后极为钦佩赞赏,同时也觉得在这个人人都希望女子安守内宅的世间,唯有萧平旌这般潇洒疏阔的男儿才是最为适合林奚的佳侣。只可惜天意弄人,情愫方起便陡逢惊变,长林王府的重担压在了萧平旌的肩上,两人之间的心结更是难解,这团乱麻般缠绕在一起的缘分,竟似要被一刀斩断。

    “妹妹说她有医家之责要尽,此去难言归期,也不知此时此刻,她已经走到了什么地方……”蒙浅雪担心地看向面色苍白的小弟,轻声问道,“平旌,你还好吗?”

    萧平旌张了张嘴本想立即回答,语音却又堵在喉间,好半天后,才摇了摇头。

    蒙浅雪的眼圈也不由一红,“是啊,我跟你一样也不太好。夜夜入睡,总是会梦见他。”

    “以前有大哥在,我习惯了依靠他……”萧平旌捏着策儿软乎乎的小手,艰难地开了口,“他走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担心。怕边境不安,怕父王年迈,怕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辜负了他的期待……”

    “我虽不聪慧,但却自认是最了解你大哥的人。”蒙浅雪稍稍挺直了腰身,语调肃然,“所以我想替他说一句话。”

    萧平旌微微一怔,忙把策儿放在腿边,端正了坐姿,“大嫂请讲。”

    “你大哥拼上性命也要救你,只是因为你们兄弟情深,他真心想要让你活下去,而绝不是……绝不是希望你就此变成他,变成第二个萧平章。”

    萧平旌心头一颤,在父王面前都能强自忍住的泪水突然涌了上来,一时间夺眶而出,竟然完全无法止住。

    在蒙浅雪面前的这一场痛哭,让萧平旌郁沉的心绪略微舒展了少许。机灵的小刀一直静悄悄地坐在廊下,听到里面平静下来,这才打来山泉水端进去,让他清洗一路风尘。

    蔺九知道平旌上山后最急切要见的就是大嫂和小侄儿,也一直没有出现打扰,而是先来到老阁主的茶阁,陪着他一起等候。

    “平旌这次在金陵城只待了一个多月便匆匆北返,想来是有什么缘故,应该也不会在此地久留吧?”老阁主将壶中残茶倒出,换了新叶,摇头道,“红尘碌碌,风起不息。这个孩子……怎么就是看不破眼前。”

    蔺九挑了挑眉,“老阁主别只说他,您就能看破吗?”

    白发披肩的身影凝住了片刻,方才自嘲地一笑,“我若能够看破,早几十年就已经得道飞升了。”

    “看破能如何,不破又如何?”蔺九眸色澄静,淡淡笑道,“咱们琅琊阁虽然是旁观者,但能看着世间情义代代不断,倒也算是红尘意趣。”

    “可惜啊,可惜这代代不断的,除了世间情义,还有皇权野心,阴风诡雨……”

    旧事如同蛛丝,缠粘不绝,纵然屡屡清理,也难阻它随着时光流逝,重新结满心头。蔺九跟着老阁主的视线一同看向茶室中那面折扇屏风,也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时廊下传来了既熟悉又略有变化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地靠近了阁门边卷起的竹帘。那一年跳脱飞扬、风风火火下山去的萧平旌,归来已是眉宇沉沉的青年。曾经满溢在他脸上的少年意气,似乎已经消磨殆尽,若没有世间最敏锐的眼睛,只怕难以清晰地看见他此刻肌肤之下,蕴藏待发的能量。

    “听说,你已经领了长林军令?”老阁主示意他不必行礼,指了指对面的坐垫。

    萧平旌在台案边坐下,欠了欠身,“是。我接掌军令一事,父王已经提前传报长林各营。”

    “红尘浩大,人人心中欲念不同,看重的东西也不同。你虽然自认是在尽职尽责,可看在他人眼里,却未必是这样。”

    “平旌明白,京城的安静从来都只是表象。人心诡谲,暗箭难防,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有些人的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老阁主微微眯了眯眼睛,“千古亦是一瞬,万象皆为虚妄。你父亲已是戎马一生,到了这个位置,不可能不引发防备和猜疑,既然无心争斗,为何不就此放下呢?”

    萧平旌凝神细思了片刻,慢慢答道:“老阁主观天下,知古今,自可跳出红尘。可世间芸芸众生岂能人人如此?对于普通百姓而言,纵然千古万象,也比不上三餐温饱,家国平安。长辈曾经教导,长林之责在于他们,而并非只在朝廷,只在京城。”

    “但你以前不是总说要做江湖人,想随心随性,逍遥一生吗?”

    “平旌能得衣食无忧自在逍遥,是因为生于王府,有父兄护持,不能当成是理所应当。”

    数番应答之后,老阁主终于不再追问,面上表情甚是模糊,也不知他心中是悲是喜。默然静听的蔺九此时方才倾身向前,将一杯热茶推向了萧平旌,微微笑道:“听你这么正经地说话都不习惯了,喝茶吧。”

    这趟琅琊之行对于萧平旌而言,算是疲累旅途中一次难得的休憩。他带着小侄儿在山间学步,与老阁主和蔺九对坐饮茶,甚至还跟小刀一起再次潜入寒潭,摸出了好几块晶石。然而这种完全屏蔽外界的宁静终究不能取代繁杂的红尘现实,两天之后,他不得不打点好自己的心情,前往峰阁向老阁主叩别,准备继续北上。

    蒙浅雪抱着策儿一直送到下山的盘道口边,担忧地问道:“平旌,父王真的不想叫我带着孩子回京城吗?”

    “说实话,我只要想到父王这个年纪,孤身一人在金陵,膝下没有一个晚辈孝敬,心里也是百般放不下。”萧平旌将策儿从她怀里抱了过去,摸着他的小脸,“但他老人家既然明令你留在琅琊阁,肯定有他自己的考量,大嫂还是听从的好。”

    这时枫林小道的另一边有轻微的足音响起,听上去似乎只有一人,但最后现身而出的却是蔺九和小刀两个人。

    “九先生这个身法,倒真是能做到踏雪无痕了。”蒙浅雪赞了一句,又问平旌,“你们两个修习的都是琅琊心法,怎么最后的路数却完全不一样了?”

    萧平旌挑了挑眉,“确实不大一样,简单地说就是打架他打不过我,逃跑我跑不过他。”

    蔺九横了他一眼,侧身让小刀走到前面来,叔嫂二人这才看见他的小手中托着一个木盘,盘内端端正正摆了个刺绣的小锦囊,以线带扎紧封口。

    萧平旌惊讶地眨了眨眼睛,“这是给我的?”

    “是。此乃老阁主的临别赠礼,说是对你北境安防,略有助益。”蔺九见萧平旌一拿到锦囊就想要解开,急忙伸手按住,“不行,老阁主吩咐,等你到了甘州营中,方许打开。”

    “这么几年不见,他老人家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萧平旌捏了捏手中锦囊,失笑道,“做起事来,还是这么神神道道的。”

    蒙浅雪从未听过有人这样调侃老阁主,一时忍俊不禁,喷笑后又觉得不敬,急忙抿了唇角忍住。

    “你啊……”蔺九再次翻了萧平旌一眼,但自己其实也不大撑得住,最终还是和小刀一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