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章二十一 摧叶折枝涤旧秽
洛阳午后。
一轮骄阳端端正正地悬在空中,尽情将火一样的阳光倾泻在洛阳城上,分毫没有挪动一下位置的意思。如此酷热时分,偏偏还一丝风都没有,于是整个洛阳都似被烤得生出青烟,连穿城而过的洛水都变得温温热热,河中不时有尺许长的大鱼耐不住热,奋力从水中跃出,细碎的鳞片反射着直射而下的阳光,闪闪烁烁,如无数碎金。
这些鱼儿以为水上是极乐世界,没想到遇上的全是燃烧的阳光,如此跃得几回,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慢慢地浮上水面。
这个时候,洛水两岸的百姓大多躲在家里躲避阳光,只有洛水上几只小舟的船夫看到了数尾浮上的大鱼,一时间喜不自胜,慌忙捞起。这几个船夫正忙碌间,忽然一条船上突然响起了一个童音:“爹!你看,好多好多的鱼啊!”
几个埋头捞鱼的船夫愕然抬头,这才骇然发现整条洛水原已浮满了鱼,好好一道碧波,不知浮了多少死鱼,如今一片惨白!
刹那间,洛水上一片寂静。风吹过时,那当中透着的,都是死的气息。
扑通数声,船夫手中的死鱼纷纷掉落水中,这些船夫纷纷跪下,颤抖着求神念佛,祈求这百年不遇的祸事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就在他们埋首祷告时,一条接一条的鱼仍在不断地翻上来。
此时在洛阳城楼一角,两个巡值士卒有气无力地站在城头,汗水不住从额上流下,怎样用力的擦都没有用。那年轻些的士卒忍不住骂道:“这贼老天,下这样大的火,还让不让人活了。老张,你好歹在这洛阳城头也站了十五年了,可曾见过这样见鬼的天气没有?”
那老张有气无力地道:“天威难测,你这样诅天,就不怕将来无后吗?”
那年轻士卒啐了一口,道:“你可是向来尊神尊仙尊佛尊天的,可活了四十六岁还没讨到老婆,给你生两个披麻戴孝的人。这老天敬来又有何用?”
老张叹了一口气,背更加驼了一些,似是不堪盔甲的重负,叹道:“咱们都是穷苦人,能当个守城卒子,有得吃,有得住,已不知是几世的福分了,这还不要谢老天吗?”
那年轻人听了,似也有些感同身受,沉默了片刻,终又忍不住烈日曝晒,骂道:“这贼老天,明明十里外就是黑云,可偏不肯飘到洛阳来!这不是老天掏鬼又是什么?”
他正骂得起劲,忽听得旁边呛啷一声响,将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转头一看,见原来是老张的长矛落在地上,于是心头火起,刚想叫骂几声,又见老张双膝一软,竟然跪倒在地,哆嗦着磕下头去。他心中大奇,这一次眯起了眼睛,以手挡住了阳光,再向城外看去时,禁不住全身一颤,长矛也失手落地!
遥遥望去,天空中风涌云动,无数黑云从四面八方向洛阳蜂拥而至,但一到离城十里处,即似是遇到了无形的疆界,止步不前,只是越积越高,转眼间云层已厚至百丈,还在不住向上延伸。
洛阳城烈日炎炎,如坠火中,城外却是铅云压城,阴风阵阵,黑漆漆的一片,已如子夜。
十里一线之隔,竟已是天渊之别!
南城一处数户人家聚居的杂乱院落中,一个光着脊背的老人正伏在井边,不住地抖动着井绳,旁边立着两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手捧木盆,正眼巴巴地看着井口。
老人汗如雨下,每一次抖动井绳,都听得井底传来咣当咣当的声音。其实这口井早已干了一天了。
老人认命地叹了口气,又晃动了一下井绳,若是还打不上水来,就要到洛水去背水了。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井底突然传来哗啦啦一片水声。他当即喜出望外,用尽全身力气,将水桶提了上来。
縄上传来的重量几乎是平时的一倍,可是桶越重,老人就越是欢喜,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将一桶水提了上来。两个小男孩早就跑了过来,高高举起了木盆。
老人满面欢喜,提着水桶,就向木盆中倒去。第一道水流刚从桶中流出时,那老人当即呆住,双手一颤,木桶咣当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
流了一地的,不是水,而是血,粘稠、暗红的血!
哇的一声,两个溅了一身鲜血的小男孩捧着暗红的木盆,仰天大哭起来。
洛阳王府中,李安将绢书覆在脸上,片刻之后才慢慢下移,露出了一双细长丹凤目,眼中冷光四射,全是杀机。
在他案前阶下,正跪着一员武将,不住地磕着头,记记有声。
殿中还有十余位大小官员,依文武分成两列,各站一边,此刻皆噤若寒蝉,不敢稍出大气。
李安又将绢书打开,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合成一卷,啪的一声扣在桌上,然后道:“你既然说洛阳异兆频现,人心浮动,百姓络绎出城而逃,那为何不先安抚民心,却花了诺大心思写了这篇折子送上来?你是不是觉得一个时辰出不了什么大事啊?”
那武将颤声道:“秉王爷,调兵镇乱,小将可没这个权柄。”
李安用力一拍几案,喝道:“镇镇镇,孤王让你安抚百姓,你就知调兵去镇!让你这么一镇,本来没乱的也就乱了!你就不懂带几个亲兵,四处巡视安抚?”
那武将吓得更加厉害了,一个劲地道:“王爷息怒,小将本以为愚民暴乱,怕不服教化,所以才来请示王爷。”
啪!那一卷绢书从案头飞下,重重地砸在他的脑袋上。绢书以红木为轴,以赤铜镶两端,十分沉重,李安又是含怒掷出,力道极为沉重。那武将脸上立刻就流下血来,他却不敢伸手去擦。
“如此胆小,居然还占着城守高位,若非是看在先兄份上,早把你充军三千里!”李安虽在震怒之中,但说话的音量不过是稍稍高了一些而已。不过这些随行的官员可都知道王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象今日这样已经是气到了极处。
李安略一沉吟,道:“传我之令,洛阳九门紧闭,所有百姓皆不得出户上街,聚众私议,有违令者主犯充军,九族劳役三年!孙老将军,令你营中轻骑每百骑为一队,分出九门,有此前逃出洛阳的百姓,一律令其回城,不从者就地诛杀。”
“这个…….得令!”那老将军倒吸一口冷气,但见李安正在怒中,也就不敢多言,领命去了。
李安缓缓闭上双眼,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似是陷入了沉思。殿前文武都噤若寒蝉,不敢稍出一口大气。
片刻之后,李安才张开双目,道:“洛水浮鱼,枯井涌血,古木婴啼,雌鸡司晨,铅云围城,诸位说说,还有什么更吉的征兆没有啊?”
这一次殿前文官个个面色如土,面面相觑,哪敢做声?
就在一月之前,洛阳城中夜时分一道黄光直冲天际,隐隐有龙吟之音,一时满城皆惊。第二日李安召集文臣武将及供养的修道之士升殿议事时,来自南山寺的方云法师称此乃黄龙之气。他又道洛阳地处中原,乃地脉汇集之所,此时诸龙聚首,方有黄龙之气冲天而升,乃大吉之兆,主出圣主,并将有奇珍现世。
方云对风水堪舆上独有成就,他既然如此一说,其它修道之士也即纷纷附和。徐泽楷地位超然,只与李安谈修论道,素不参与军国大事,而龙象白虎二位天君当时初到洛阳,方为李安所揽,是以当日殿中独缺了三人。
黄龙之气现身洛阳,李安府上一时间热闹非常,每到夜深人静,即会有那持掌重权的官员夜拜王府,道这天大吉兆既然出在洛阳,当然要应在李王爷身上。他们也是藉此一表忠心。
李安则是又忧又喜。虽则那方云后来也有说吉祸相生,如此吉兆也有可能是主妖魔出世。既算是神物现世,洛阳也必生动荡,须以防万一。只是那时人人歌功颂德,李安一时高兴,也就没把方云的话放在心上。
当时又有心腹幕僚言道黄龙现身洛阳,已是满城皆知,必不能瞒得过朝廷。与其引来明皇猜忌,不若主动上书呈报此事,只说南山寺方云大师言道此兆主有神物出世。这一来安朝廷的心,二来一旦有了差错,正好尽数推到南山寺头上去。如南山寺这等世外修道大派,就是当朝明皇也拿他们没有太多的办法。
李安听后深以为然,于是修折一封,遣快马直赴长安,奏报此事,请朝廷别派能臣前来洛阳主持大局,以防神物落不不轨之徒手中。
就在朝廷使臣将至洛阳之时,洛阳却突遭大变,乱世劫兆一一出现,一个比一个凶厉。李安也是自幼修道,虽然道行尚浅,但也知这些凶兆任哪一个都不吉之至,何况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如此局面,洛阳若出的是神物而非妖孽,那才是真的有鬼。
不过事已至此,他倒颇希望再出几个凶兆,好收物极必反之效。
“事已至此,诸位可有何建议吗?”李安问道。
不出他所料,殿中一片死寂。
李安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长身而起,回后殿去了,途中吩咐从人速请道德宗两位仙长到景阳殿中议事。
此时本应是黄昏时分,可是如火烈日依旧高悬在洛阳上方,动都不动一下,仍有如正午一般。城中如下了火,眼看着一株株古树刚发不久的绿叶就枯黄了下去,又有几株数百年的古树树身上出现数张婴儿面孔,每一个均是双眼紧闭,两道血线从眼中流下,大哭不休。哭声远达百丈。
洛水早已停止了流动,河上浮着满满一层死鱼,白花花的一片,几乎看不到一点水面。鱼尸已开始腐烂,洛水两崖恶臭扑鼻,中人欲呕。
城中条条大街均是空空荡荡,偶尔会有一队队的巡城铁骑铿锵而过。李安之命已传遍全城,百姓有擅出家门者,充军劳役,是以虽然人心惶惶,但户户均门户紧闭,生怕未逢天灾,先遇人祸。
洛阳十里之外,暗无天日,这等黄昏时分本来应尚有天光,可是此刻因铅云逼城,几乎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一片黑暗中,风也渐渐大了起来。风呼啸而过,其声颇显凄厉,若是仔细听去,似可隐隐听到无数怨魂的悲号。
洛阳三十里外,渐渐现出一支蜿蜒若长龙般的骑队。前导五百铁骑,人人皆持铁枪,披深红甲,举红色军旗。中军一千骑,黑甲镶金边,背心处贴一朵赤金牡丹,持长铖,铖柄上绑明黄旗。殿军一千骑,被淡青甲,饰红纹,持盾扶弓,马侧挂斩马长刀。
骑队正中和后队分别行着十几辆马车,奢华不一,大小不等。中军一辆十六匹骏马拖动的巨大马车极为醒目,车顶为云盖,琉金披苏,深红梨木为壁,金箔贴花,驾车的乃是两个白衣男子,生得极是端庄秀丽,直是把大多数世间所谓美人给比了下去。他们皓腕纤纤,然而却十分有力,又深通驾车之道,手腕微微一抖,黑绦长鞭已笔直地伸了出去,将十六匹烈马驾驭得服服帖帖。
车队中另有一车颇为引人注目,此车方方正正,较那十六乘车驾还要宽上少许,车身半黑半白,遥遥望去四面似都有一个巨大的阴阳鱼。车厢底座八角,分指八方方位,车顶为紫金华盖,四角分踞一头奇兽,车顶正中为一座七层玲珑宝塔,周圈护栏上插三十六支天罡旗。此车就似一座法坛,乃是由两头巨大青牛拉动,车身虽大虽重,但两头青牛力大无穷,轻轻松松地行在队伍之中,丝毫不见吃力,显然是两头异兽。
这巨龙一般的骑队行进在黑暗之中,即未挑灯,也不举火,缓缓向洛阳行去。行到此时,远方已可见一道巨大黄中透红的光柱,将洛阳城笼于其中,光柱中红莲游动,就似是不住有火降到了洛阳。
一位周身散着杀气的红甲骑士从队首如飞奔来,然后在十六乘马车旁骤然定住,战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原地转了个圈,与马车同向而行。他骑术可非是一般的精湛。
那骑士在马上躬身,沉声道:“秉相国,此刻离洛阳已不到三十里,但仍不见李王爷前来迎接的人。末将已遣飞骑前往洛阳报讯。只是此际天现异相,洛阳莲火隐隐,恐非吉兆。为相国安危计,是否就在此地扎营,等候李王爷的军马来接?”
刷的一声,檀木描金车窗打开,现出一张十分英俊儒雅的面孔来。他肌肤如玉,鼻若悬胆,留着三缕长须,若笑起来,似还有三分妩媚,然而一双星眸森森冷冷,偶有杀气闪过,给这张过于清秀的面孔平添几分威严。他向洛阳遥遥望了一眼,又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天,关上了车窗,淡淡地道:“此兆果然不吉。但洛阳乃天下重地,本相为国分忧,就这么一点天地异变,又何惧之有?吩咐下去,不必等李王爷迎接了,直行洛阳。”
那骑将领命,刚要离去,马车内又道:“等一下,我们舟车劳顿,已行了一天。你去问问高公公,看他怎么说。”
骑将拨转马头,片刻间就已奔到后队的一辆八乘之车旁,将刚刚的话转述了一遍。
马车中旋即响起了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咱家既不懂军国大事,也不明天时地理,一切均依着杨相吩咐即是。”
此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洛阳王府中急驶而出,向南城奔去。马车内徐泽楷与纪若尘相对而坐,二人皆一脸肃穆,眉头紧蹙,沉默不语。马车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寂静。
车窗是开着的,一株古树忽然进入了纪若尘的视线,树身上生出一张婴儿面孔,正自号啕大哭。它与纪若尘目光一触,忽然止了悲声,张开双眼,嘻嘻地冲着纪若尘笑了起来。只是它一双眼中根本没有瞳仁,竟是一对血肉模糊的空瞳!
纪若尘一张俊脸,波澜不兴,一径漠无表情地直直与那婴孩对视,直至古木从车窗中消失,方才收回了目光。
马车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婴孩临死前的凄厉惨叫,古木树身上的婴孩面孔似是遭受了莫大的痛苦,拼命地挣扎起来,过不片刻,它竟生生从树上挣脱出来,带着条条血丝筋肉,掉落在地。那些血肉一触到阳光,当场嗤嗤地冒出青烟,恶臭四溢,转眼间即炙成了一团焦炭。而那古树树身上却留下了一个大血洞,时不时向外喷出一道血线。
马车车厢内,徐泽楷赞叹不已地道:“纪师叔定力当真了得!这凩婴乃是秉黄泉秽气而生,虽不如何厉害,却是十分麻烦,若要灭它当真需要不少道力。师叔本心分毫不动,令它秽气无处着落,反噬自身。这份破敌于无形中的功夫,实在令泽楷佩服!”
纪若尘转过头来,面上丝毫看不到半分得色。他凝望着徐泽楷,若有所思,片刻之后方道:“泽楷先生,你这门赞叹功夫化敌于无形之中,也厉害得很啊!”
徐泽楷呵呵一笑,道:“师叔见笑了。奉承阿谀乃是俗务中必修之学,任你如何大德饱学之士,奉承听得多了,慢慢地也就会信以为真。是以这吹拍之学实与修道一样,要旨都在一个恒字上。师叔身份尊崇,日后承受的阿谀奉承必不会少,泽楷此时不过是先行为师叔演示一下而已。”
纪若尘思索片刻,方道:“多谢指点。”
此时马车在洛水边一株枯树前停下,徐泽楷走下马车,绕着古树仔细摸索察看,片刻之后方才一脸无奈地回到车中,颓然坐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纪若尘看了一眼那株枯树,也是双眉紧皱,面色凝重。
马车复又起行,徐泽楷沉默半晌,终于道:“师叔,太乙五行遁中的水遁业已失效,我看惟一余下的火遁也没有多大希望了。如今洛阳围城已成,内外气息隔绝,整个东都已经成了一块死地。若火遁也失了效力,泽楷就没什么办法将讯息传回宗内了。这数日当中,恐怕我们惟有靠一已之力自保了。”
纪若尘皱眉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平白无故的洛阳竟然变成了这样一处绝地?”
徐泽楷字斟句酌地道:“月余前,洛阳黄龙之气直冲霄汉,主圣人神物将于此处出世。当时我潜心推算,明晚八方气脉汇聚,就该是万兽来朝,圣人神物现世之时。万没想到这几日洛阳气脉骤转,乱世劫兆频现。今日晨起时围城已毕,黄泉秽气甫现即延至全城,东都骤成绝地。凡此种种,当主一黯渊之魔将于明日现世,为祸人间。不过泽楷风水相术不精,也不知推得准不准。”
纪若尘默然不语,回想过往所阅之典藉,于天下妖邪所载甚多至详,然而于黄泉之所却语焉不详。只说邪魔均出自九地之下,广成子所遗三清真诀中有异物志一篇,将九地之魔分为三品,依下上有别,分别以黯渊、黄泉、九幽名之,言到黯渊之魔祸乱一国,黄泉之魔作乱天下,生灵涂炭。而若是九幽之魔出世,则将是山崩海啸,天雨赤炎,地涌血浆。
未过多时,马车又停在一座小庙之前。徐泽楷下车入庙,刚一进门,即见神像前那一株明黄大烛早已熄灭多时,当下一怔。他呆立片刻,这才苦笑一下,颓丧地摇摇头,转身上车,吩咐回洛王府。
马车缓缓起行。
徐泽楷默然片刻,方苦笑一声,向纪若尘道:“师叔,为今之计,我等惟有死守洛王府,等待邪魔出世了。师叔且去王府,泽楷先回府一趟,待取了法宝,就过荟苑来布置。”
纪若尘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之中。过了片刻,他忽然问道:“我看李王爷双手染血,眉心色作青黑,背后又似有一幽魂跟随,朝夕不离,此乃至阴至凶之相,说不定与此次大变有关。我们在洛王府死守,会不会反而是自投罗网?”
徐泽楷大吃一惊,盯了纪若尘良久,方才叹息一声,道:“师叔还不知其中原委。李王爷命宫三大凶星齐聚,杀气腾腾,乃有此大凶之相。又去岁之冬,时任洛阳王的李充忽然染病辞世,李王爷乃是李充之弟,素得明皇喜爱,遂袭了王位。不过既然师叔问起,泽楷也不敢隐瞒。其实李充非是病死,而是当日他偶感风寒,李王爷即夜入王府,一番激战之后,李充所养七大方士尽皆战死,他本人则被李王爷亲手灌下一壶冰梭露,五脏化雪,当场身亡。李王爷奏报说李充因风寒而忙,他又素得明皇喜欢,由此才夺了王爷。”
一时间,纪若尘仿佛看到了那一个风雪之夜,兄弟相残之景。他默然片刻,方问道:“泽楷先生,那么此事你都是知道的了?”
徐泽楷道:“那一晚,有三位异域方士死于我手。若非有那拥立之功,也不会得李王爷如此看重。”
纪若尘向徐泽楷望了一眼,见他面色笑容分毫不变,当下暗叹一声,又道:“这么说来,王爷背后幽魂该是李充怨魂不散所至。你为何不消了它?”
徐泽楷道:“李王爷实是颇有智勇之人。他知道亡兄阴灵纠缠不退,却不让我等施法,言道李充活着时都不能拿他怎样,死后还能作乱不成?就让他阴灵一直跟着自己,不得安宁也好。实际上李王爷命宫凶星汇聚,原也不怕阴魂纠缠。”
纪若尘沉默之际,徐泽楷又叹道:“真没想到师叔生具慧眼,竟能看透世人身宫命相!难怪九位真人均对师叔青眼有加!”
纪若尘默然不答,只是凝望着自己的一双手。在他注视之下,车厢中忽然暗了下来,只有他那双纤长有力的手亮起一团柔和的莹光。在那晶莹的肌肤中,忽然泛起一点朱红,随后这点朱红越来越显得粘稠,逐渐渗出肌肤,正是一点鲜血!
滴血旋又化开,顺着手背四下蔓延,又有更多的血从肌肤下渗了出来,转眼之间,纪若尘双手之上已全是淋漓的鲜血。
纪若尘暗叹一声,收回了目光,一双手又恢复了原状。
就在此时,他心中忽然一动,猛然叫道:“停车!”一道真元自然喷薄而出,身躯骤然变得有千钧之重。拉车的两匹马一阵长嘶,人立而起,铁蹄在地上空踏数下,却不能带动车身一步。
纪若尘拉开车窗,向外望去。马车恰好停在一个丁字路口处,车窗正对着的乃是一个宽大幽深的巷口,巷中青石铺地,气度不凡。一眼望去,若长的巷子只有寥寥数户人家,显是个富贵之地。
纪若尘眉头略皱,向徐泽楷道:“这里是何地?”
徐泽楷看了一眼即道:“这是铜川巷,乃是贵胄所居之地。”
纪若尘犹豫片刻,方道:“进去看看吧。”
马车随即转向,驶入巷中。
马车当中,纪若尘双目紧闭,脸色越来越是苍白。他突然双目一开,叫道:“停车!”
这一次车夫早有准备,本就驶得不快,闻言立刻收缰,马车当即停了下来。
纪若尘再次打开车窗向外望去,见马车端端正正地停在了一座大宅门口。此宅大门比寻常大宅宽了足有一丈,朱漆涂门,黄铜作钉,门上两枚面盆大小的衔环麒麟头,门前台阶两边各蹲一座青玉紫纹虎,显非寻常人家。
“这是何处?”纪若尘问道。
徐泽楷向外看了一眼,即笑道:“师叔眼中果无凡人。这洛府上出了两位当朝贵妃,细推起来,当朝杨相其实也是出自洛府。因此圣眷之隆,实已是当世一等一的世家。铜川巷这一边本有三户人家,现下另两家早把宅地让与了洛家,如此方有今日之气象。师叔慧眼无双,莫不是看出了什么来?”
此时两辆马车在府门处一停,早引起了四名守卫的注意。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咳嗽一声,迎了上来,拱手道:“是王府哪位先生的车驾?”
这管家虽是下人,但底气十足,面对带着洛阳王府标记的马车都不卑不亢,可见这洛府的权势。
徐泽楷问道:“师叔,您要拜访一下洛府吗?现在洛府上只有老夫人和几位少爷小姐在。”
纪若尘当即摇了摇头。
徐泽楷探头出车,笑道:“李大管家别来无恙?我今日只是路过,顺便和李大管家打个招呼。”
那李管家一见是徐泽楷,登时满面堆笑,拱手道:“原来是泽楷先生!当日多亏泽楷先生施援,小女顽疾才得以痊癒,此事还未谢过先生!要不要到府中坐坐?”
徐泽楷笑道:“今日王府还有传召,改天吧!”
那李管家道:“是了,这几日洛阳异变连连,已经惊扰了老夫人。此时王府原需先生施展仙法,以定大局。只是先生忙过之后,还烦请到府上一行。老夫人总说在府中看见些孤魂野鬼四处游荡,到时还请先生给化解化解。”
徐泽楷满口答应了,方才驱车而去。
纪若尘端坐车中,面色苍白之极,额头上全是细细的冷汗,有如虚脱一般。直到马车行出了铜川巷,他感觉到略微好过一些,才虚弱地问道:“泽楷先生,你道行将入上清之境,这洛家居然要你去做些驱鬼除秽的小事,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徐泽楷笑道:“师叔,这就是修道与俗务的区别了。在我们看来,这些驱鬼除邪无非是举手之劳而已,更多时候根本无邪无鬼,求法者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可是在这洛家眼中,老夫人的心安就是天大的事。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却送个天大人情与了洛家,又何气之有?不过师叔自打洛府门前转一圈之后,看上去十分不舒服,有何需要泽楷效劳之处吗?”
纪若尘虚弱地笑笑,道:“我还好,不必担心。不过洛阳大变,洛府好象没受多少影响,这又是怎么回事?”
徐泽楷道:“黄泉秽气特性是侵染万物,特别是有吞食天地灵气之效。刻下洛阳秽气弥漫,一切死物皆有魔化之意,但这些小魔小怪只会向着修道人来,普通百姓无甚灵气,也就不受侵扰。”
马车不一会已行到洛阳王府,徐泽楷也不客套,直接回自家收拾准备去了。纪若尘亦知形势紧迫,要早行布置,是以直奔居处而去。
纪若尘刚一踏进荟苑,就听得一阵豪放大笑从自家院落中传来:“两位小姐尽管放心!管他明天出世的是不是黯渊之魔,护得……护得两位小姐一时周全,我兄弟俩还是有……有这个本事的!”
这阵大笑直上云霄,带着奇异的啸音,一听就知是龙象天君的声音。只是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断断续续,象是喝醉了一般。
此时又传来一声隐隐的轻笑,有人道:“黯渊之魔?那又是……又是什么?”
这声音又柔又媚,有勾魂夺魄之意,正是张殷殷的声音。只是她的声音也是飘飘荡荡的,虽然如此魅力更生,但听上去也似喝得半醉一般。
接下来白虎天君道:“据广成子所传《异物志》记载,九地黄泉之魔次第分为三品,自上而下,分是九幽、黄泉、黯渊之魔。看洛阳这等异象,出的该是黯渊之魔,现世之期当在明晚子时。
“异物志?”张殷殷奇道:“那不是我宗三清真诀中的一篇吗?你们怎么会知道?”
白虎天君道:“三清真诀中的修炼诀窍我等自然是不知的,不过包括《异物志》在内的十二散篇非关乎修道飞仙,而只是先仙广成子关于神洲九国,四生六方,天下异物的论述。这些贵宗真人每十年一次的讲道中均屡有提及。我兄弟费尽心血收集贵宗真人讲道内容,多年来方才知道了这么一点内容。”
张殷殷笑道:“你们倒真是有心。”
白虎天君似是感觉到她话里有话,慌忙赔笑道:“要想出人头地,当然得多下些苦功了。”
张殷殷道:“真是难得!来,再喝……咦,龙象天君呢?难道这就倒了?看来他酒量远不及你呢!”
白虎天君大喜,先谢过张殷殷夸奖,然后似乎很是找寻了一番,方道:“他在桌子下面!待我拉他起来,小姐邀杯,他竟敢不喝吗!?”
接下来是阵阵挪动桌椅之声,紧接着轰隆一声大响,就此寂静下来,那白虎天君也没了声息。
纪若尘吃了一惊,慌忙冲进房间,登时呆住。
若大的一个前厅酒气冲天,四下里零零落落的全是酒坛,怕不有二十坛之多。看那坛上泥封字样,可不都是龙象白虎二天君的私藏美酒?这酒纪若尘是试过味道的,当时三人小酌浅饮,一晚功夫不过喝下了三坛,结果纪若尘就昏睡了大半日。此刻见了二十多个空坛,纪若尘一时无语。
原本整洁宽敞的前厅如今也是狼藉一片,那张巨大的红木圆桌此时已被摆至厅正中,桌上还放着一坛没开封的酒。龙象天君平躺于地,大半个身子露在桌外,头倒还在桌下,刻下鼾声如雷,显已醉得不省人事。白虎天君抱着他的一根龙足象腿,也栽倒在地,动都不动,不过那睡相可就文雅多了。
张殷殷水袖挽起,云鬂蓬松,双颊飞红,一双秋水中光彩涟涟,整个人说不出的妩媚清丽,纪若尘只看了一眼,那一颗心就跳得快了起来。
她手中端着一只青花大碗,满满地盛了一碗的酒,睁着一双妙目四下张望,显然在找人拼酒。那只海碗之大,让纪若尘望而心惊,不由自主地悄悄退了一步,生怕进入她的视线。
张殷殷茫然看了半天,也没找到白虎龙象二天君在哪里,气得一拍桌子,恨恨地道:“这两个没用的东西,一说到喝酒,就全都不见踪影了!哼,下次若再让本小姐遇到你们,都给我小心着点!来,青衣,我……我们来喝!”
“嗯。”青衣柔柔地答应了一声。纪若尘这才发现青衣其实也坐在桌边,双手捧着一个青花餈碗,置于唇边浅浅地抿着。
若论饮酒之姿,青衣可要比殷殷端庄柔顺得多,只是
纪若尘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定睛看去,这一次终于看了个分明。
没错,青衣一双小手中捧的那只碗,分毫也不比张殷殷手中的小了。
当!张殷殷重重地与青衣撞了一下碗,然后举碗就唇,几大口就将一碗酒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将碗一放,伸手又去拎那酒坛。
青衣文文静静地端着酒碗,似青鸾吸水般细细地饮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张殷殷刚将海碗放下,她那只碗也跟着空了。见张殷殷又在倒酒,她也乖乖巧巧地将酒碗送了过去。
片刻间张殷殷已将两个酒碗倒满,刚端起酒碗与青衣碰了一下,结果一抬眼间已看到了纪若尘,当下双眼一亮,嫣然一笑,媚意横生。她旋即向纪若尘一指,纤指勾了一勾,道:“若尘,别想逃!过来……陪我喝……”
张殷殷一句话才说到一半,身子就是一晃,缓缓软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青衣听得张殷殷呼唤,一转头也看到了纪若尘,当即放下酒碗,起身行礼道:“公子回来了。”
纪若尘吃了一惊,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道:“别乱动,小心摔着!你喝了多少,没事吧?”
青衣先道了声公子放心,然后以一根纤指点着下颌,细细算了一会,方柔声道:“应该是……十二坛。”
“十二坛!”纪若尘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喝起酒来了?”
青衣道:“公子走后不久,两位天君就携了二十坛酒登门,说是给我和殷殷的一点薄礼,日后还请多多提携。殷殷开了一坛,见的确是好酒,就试了一杯,嗯,然后不知怎地就喝起来了。”
“可是……”纪若尘看了一眼前厅,数了数酒坛,犹自不敢相信过半的酒都入到了青衣肚里。
纪若尘叹一口气,先将两位天君一手一个提起,扔到了前厅角落里,想想又觉得不太好,于是将他们一一扶起,靠墙坐正。青衣则将一个个空坛拎出屋外。见桌上还有两大碗酒没动,她犹豫一下,见纪若尘没有注意,悄悄端起酒碗,顷刻间就吸了个干干净净。
纪若尘拍了拍昏睡中的张殷殷,见她全无反应,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她打横抱起,进入里间,将她轻轻放在自己的床上。
哪知张殷殷突然翻身坐起,一把抓住纪若尘的领子,凑近了他,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咬着牙道:“纪若尘!你当年竟敢打我屁股,这笔帐我可都记着哪!这一辈子我都跟你没完!”
在如此近的距离上看着她那如花容颜,纪若尘心中不禁微微一荡,又颇觉得头痛。张殷殷恶狠狠地说完了这一句后,双眼一闭,又沉沉睡去了。她就算睡着了去,也是媚态横生,数不尽的风流娇媚。
刹那之间,纪若尘恍然想起了种种过往,与她一次次的争斗,如在昨日。
想到她不远千里,孤身来到洛阳,纪若尘不由得暗叹一声,拉起她的纤手,在唇边轻轻一吻。只是他此刻心事重重,有如山重,这么点绮思转瞬即逝。
就在此时,一道无形强风猛然间自后袭来。纪若尘措手不及,脚下一个不稳,合身压在了张殷殷身上。
这一道风来得全无征兆,穿堂过室,呼啸而去,四壁屋顶全然起不到半分阻挡之效。而且风中带着一种玄异之气,虽然嗅不到任何气息,但拂身而过时,却令人肠胃翻涌,恨不能将几日来入腹的东西都吐出来一般。那一种味道,就似是千百具腐烂多日的尸体一起堆到了眼前般。
这时门口处忽然响起一声轻呼,青衣跌了进来,看来也是受那一阵恶风影响。纪若尘迅速立起,有些尴尬,不知青衣刚刚看到或者是听到什么没有。
青衣见纪若尘望向这边,忙站了起来,施礼道:“叔叔说过,非常人自有非常手段。公子手段如此特别,青衣是十分佩服的。”
纪若尘一时间面红耳赤,咳嗽几声,只道了句:“你来照看她吧!”就匆匆出屋去了。
他定了定神,知刚刚那一阵风实是黄泉秽气爆发,刻下留给他的时间已所余无几,于是来到厢房,几下将室中之物通通扔出房外,清理出一片空地来,又将玄心扳指中的法宝器物一样样拿出,铺了一地,开始细细凝思应该如何运用,方能应付得了这一场黄泉魔劫。
纪若尘反复思量下来,终觉得现在道行太浅,要应付眼前危机,最好还是用符。道德宗符箓篇将天下咒符分为七品,最下一品为天心,其上为守虚,再上为上皇,每一品符又依书法不同,威力效验也不一样,又有正符,玉符,金符之分。纪若尘所能驱用的极限即为上皇金符,是以诸真人们与他的咒符也以此为限。
驱符也需大量真元,一些上品咒符更要辅以咒符,因此并不是咒符越多、威力越大就越好。
张殷殷和青衣显然是自幼过得太平日子,从没经历过什么艰难险阻的,所以不会对这一次的危险有何感觉。然而他五年来可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活,自幼又时时在生死关头打滚,对于危险已有了一种天生的直觉。他已隐隐感觉到这一次的洛阳大变绝非寻常,稍不留神,就是形神俱毁之局。
而且他心中另一个隐藏多年的担忧也被勾了起来。当他经过洛府之时,一刹那间,视线穿透了所有的楼宇墙壁,定在一处花园之中。花园中阴森森的,一道紫色天雷正滔滔而下,如九天垂瀑!雷光中,一个鲜衣少年正从地上缓缓站起。他忽然回头,向着纪若尘笑了一笑。
刹那间又是一道闪电横空而过,借助电光,纪若尘已看清了他的面容,分明是当日殁于龙门客栈的那只肥羊!
纪若尘顷刻间大汗淋漓,有如虚脱。此刻回想,依然惊悚而不能自已。纪若尘的手忍不住轻轻一抖,一笔画歪,眼前已绘了一半的符就此废了。
纪若尘收束心情,又在面前铺开六张符纸,再打开一小瓶无根仙泉,含了一口在口里,待得用真元温养已毕,就可喷在这六张符纸上,以开启灵气,作为绘符之始。
他准备绘四张除邪去秽的天心符出来,这种符念动即发,虽无多大威力,但用在黄泉秽气形成的魔物身上再有效不过。只是诸位真人显然也未料到洛阳会有此变故,是以给他备的咒符中没有此种符咒,此刻需要现绘。
哪知此时青衣悄然进房,道:“公子,刚才殷殷说你趁她酒醉时对她轻薄,这一笔帐,等她睡醒后会好好和你算一算的。”
扑的一声,纪若尘一口仙泉还未温养完毕就尽数喷出,六张符纸全都毁了。
此刻已近亥时,然而那一轮如火骄阳依然高悬在洛阳上空,分毫不动。只是烈日下的洛阳不再是燥热如火,而是升腾起一阵蒙蒙的黄雾,整座城中到处都弥漫着一阵中人欲呕的恶臭。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街上来回逡巡的铁骑,都时时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边窜了过去。但没人能看见那究竟是什么。
几乎全城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看着空中那一轮烈日,静静地等待着它下山的那一刻。
惊慌已然过去,剩下的,只有绝望。
在凡俗眼中,洛阳此刻自是烈阳高照,然而在道者看来,此刻的洛阳实是漆黑如墨,间中会有阵阵暗黄秽气呼啸而过。这些秽气如有生命一般,会追逐灵气而去,并汇聚成团,越积越多,直到将这些灵气统统粘染同化,方才作罢。
然而此刻洛阳城中却有一点灵气穿街过巷,徐徐而行。它恰如暗夜中的灯火,一时之间不知聚到了多少若飞蛾般的秽气,围绕着它呼啸盘旋,几已形成小小一道龙卷。
吟风双眉微皱,在洛阳城内慢慢行着,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如此熟悉,却又想不起来究竟何时何处曾经见过。吟风走得不疾不徐,此刻于他来说,到哪里、走多快都是冥冥中早已定好的,他走出这一步,下一步该如何落步,到时自然就会知晓。
只是不知为何,一进入洛阳城,他本是宁定的心情就开始微微波动起来。这一点涟漪虽微不足道,可是对于本心向如月下平湖的吟风来说,就是前所未有之事。
此时他周围尽是浓稠得几欲滴出水来的暗黄秽雾,雾气中每时每刻都不知要浮出多少狰狞恐怖的面孔,都在向吟风咆哮怒吼,似欲吞之而后快。
但这些秽气中的魔物无论多么狰狞凶厉,却无一敢进入吟风身周三尺之地。吟风每向前一步,前方的魔物秽气就会慌张向两旁分开,为他让一条路出来。
从外望去,吟风几乎是推着那一道已高达数十丈的秽气龙卷前行!
片刻之后,吟风已立在铜川巷中,看着那气势轩昂的门户,以及两尊守门的青玉紫纹虎,若有所思。
此时洛阳白夜已成,人人均知大难将至,是以洛府也是大门紧闭,门前根本见不到一个守门的甲士。
吟风一双剑眉越锁越紧,向那朱漆大门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
他茫然四顾,整座铜川巷中惟有一株株枯死的古柳,再无一个人影。
下山以来第一次,吟风不知自己的下一步,应该迈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