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 罪与罚
Crime & Punishment
它活过来了,像是有心脏在刀匣里跳动,不止一颗,而是七颗,七柄刀剑同时苏醒,七种不同的心跳声混合起来,有的如洪钟,有的如急鼓,这是一个暴虐的乐队,它适合配唐传奇中《柳毅传》那样的故事。
深夜,校长办公室顶层。
一盏台灯,七只骨瓷杯子。七个人影围绕着巨大的办公桌,坐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风吹着落叶在屋顶滚动,好像无数忍者在屋顶上潜行而过,很久没有人说话了,气氛神秘变幻,就像是杯中茶水溢出的白汽。
昂热端杯向其他人致意:“真是难得,同时邀请三位学生参加晚间茶会,欢迎诸位,还有诸位辛勤的导师们……”
“妈的!为什么我要跟疯子一队执行任务?我是对自己不断留级的人生绝望了么?不去!坚决不去!”有人显然完全不打算配合一下校长的风度,在椅子上一边扭动一边嚷嚷。
卡塞尔学院独一无二的“G”级学生,芬格尔·冯·弗林斯。他之所以只能在椅子上扭动而不是立刻站起来逃之夭夭,是因为双手被人用皮带捆在椅背后了。
他的身旁,提着裤子的副校长狰狞地冷笑。
“我还没有提到要你们去中国屠龙,你能否稍晚一些再发作?”昂热挠头。
“别以为我猜不出你们的想法!什么晚间茶会?就是动员会对吧?就是要把我和楚子航捆上同一条船对吧?我已经完成任务了,校长你别赖账!我明年就要光辉地毕业,作为执行部专员,飞去世界各地和性感师妹们一起执行任务,在古巴公路上飙车抽雪茄,在夏威夷的海滩上躺着让人给我抹防晒霜,在湄公河上和偶遇的东方妞儿划船……我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拜托我可是熬了九年才毕业!我可不想折在黎明之前!”芬格尔很悲愤。
“你说的不是执行部专员的生活,是詹姆斯·邦德的。”执行部负责人施耐德嘶哑地说,“如果执行部有人过那样的生活,那只能是我管束不力!”
“给点想象空间不可以么?”芬格尔叹气。
“作为独一无二的‘G’级你以为毕业那么容易?就算我和校长放水,你觉得校董会不会报复你?我和校长是给你创造机会。设想你完成了这项任务,你的实习报告该是何等亮眼,校董们绝找不出理由阻止你毕业!否则你很可能还要念你前无古人的十年级!”副校长大力拍着芬格尔的肩膀,对这头犟驴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比起死在这疯子无差别攻击的君焰里……我宁愿啃着猪肘子念十年级!”芬格尔怒视旁边的楚子航,但明显气焰有些低落。
楚子航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喝着茶,吃着巧克力蛋糕。
“对这种家伙你只有用暴力。”副校长对旁边的古德里安说。
古德里安频频点头,深感作为教育家自己和副校长之间还有不小的差距。
昂热咳嗽了一声:“我可以继续了么?邀请最优秀的学生,品着红茶,谈谈学院的砾石,展望一下将来,是我们多年来的一项传统。而今天到场的三位,是这所学院中真正的精英,我非常荣幸地通知大家,你们将作为实习专员被派往中国,调查最近曝光的‘龙王苏醒’事件。”
“荣幸你妹啊……”芬格尔哭丧着脸。
“不会就我们三个人吧?”路明非也有点不安。
一直以来都听说执行部猛将如云,就算那些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教授们中也不乏身怀攻击性言灵的凶神恶煞。可居然连续两次屠龙任务都落在他这个低年级学生头上,上次好歹还有曼施坦因带队,这次看起来学院是要把三个学生编组。
“学院出动了很多组,你们这一组就只有三个人。”昂热说,“不要觉得自己经验不足,你们是‘A’级和‘S’级,即使芬格尔也曾是‘A’级,你们在血统上的优势胜于执行部多数专员。越是面对地位崇高的古龙,血统的作用越大。”
“龙王苏醒的消息被公开,是学院历史上最大的危机,事实上执行部能够调动的精锐已经分为不同的小组,倾巢出动。”施耐德说,“学生也出动了两个小组,另一组包括恺撒·加图索、陈墨瞳和夏弥。”
“哦呀,这次终于不是灯泡了么?”路明非心想。没有分在一组,也许是学院故意的吧?否则大家都很尴尬。
满腔愤懑的芬格尔愣了一下,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伸长了脖子冲路明非和楚子航挤眉弄眼:“我说,你们两个还真是悲剧啊!暗恋的妞儿都跟恺撒一组!不如我暗恋恺撒好了!这样我们三个暗恋的人组个团,我们这悲剧团就悲到极致了啊!”他扭头又冲着昂热嚷嚷,“我说校长,这团队分配太不均匀了吧?那边是三个‘A’级,还有两个是高年级,每个都能独当一面,我们这一组就是一个暴力分子带两条废柴么?”
“不能这么想,那一组是一个一年级、一个三年级加一个四年级,你们这一组是一个二年级、一个三年级加上你一个九年级,你们才是资深团队啊。”昂热淡淡地说。
“喂!能这么算么?”芬格尔抗议,“看起来我一个就顶他们三个了啊!”
副校长二话不说,把拴住芬格尔双手的皮带又紧了紧。
“不开玩笑了,派出恺撒不是我的决定,是校董会的意见,”昂热说,“楚子航的血统仍是‘存疑’,校董会坚持要求增加一个组。陈墨瞳和夏弥作为组员则是恺撒的选择。”
“这是明目张胆地挖墙脚吧?”芬格尔盯着楚子航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可不是挑事的人,但是跟师弟你说句真心话,要是有人挖我的墙脚,我说什么都得跟他玩命!”
楚子航没有回答,他凝视着灯光,好像一直在神游。
“好吧好吧,瞅瞅我都和什么人一组,一个怂蛋和一个面瘫男,”芬格尔觉得再怎么折腾也没人会响应了,长叹了一声,“那有什么给力的装备么?就好像007出任务前Q博士总会给他搞点上等货色!装备炼金机关炮的阿斯顿·马丁跑车,能在长安街上跑的潜水艇什么的,多多益善啊!校长,把你那个邪恶的装备部调出来吧!现在是你的好学生们要去出生入死的重要关头,有什么压箱底的宝贝可不能再藏着了!”
“很遗憾,装备部是最难搞的部门之一,和执行部一样,同时受校董会和我的管辖。而且因为校董会对我的弹劾,我暂时不能出面。”昂热耸耸肩,“所以你们不会像‘青铜计划’时那样有装备部的全面支持。”
“开什么玩笑?那时候好歹还有一艘摩尼亚赫号和一枚带炼金弹头的风暴鱼雷,这次让我们裸体上阵?哇噻!用指甲和牙齿么?咬死龙王么?”芬格尔傻了,整个晚上他都处在崩溃崩溃再崩溃的癫狂状态中。
“尽管我处在权力被暂时解除的状态下,但仍有些东西是我可以调用的。”昂热冲副校长点了点头。
副校长从办公桌下抽出沉重的黑箱放在桌上。长180cm的铝合金箱子,外面是黑色的蒙皮,边角都用钢件加固,一角的金属铭牌上镌刻着“S20100144”。一件来自“冰窖”的藏品,以“S”作为首字母的顶级藏品。数字表明它是2010年收入冰窖的第144件藏品。
路明非立刻就明白那是什么了,好像隔着铝合金都能感觉到那危险的东西漫长的呼吸。
校长和副校长各取出一枚青铜色的钥匙,同时插入箱子两侧的锁孔,再同时转动。箱子里传来齿轮转动的微微声响,彼此咬合的金属刃牙缓缓收回,箱子弹开一道细缝,乌金色的光沿着细缝流淌,一时间好像台灯都昏暗下去了。
校长掀开了箱盖:“炼金刀剑·七宗罪。”
除了正副校长和路明非,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组刀剑,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去看。
“这什么东西?”芬格尔伸手敲了敲雕饰精美的刀匣。
副校长扳起隐藏的暗扣,带着清越的鸣声,内部机件滑出,带出七柄形制完全不同的刀剑,乌金色的刃口在灯光下显出冰丝、松针、流云、火焰种种纹路。副校长伸手拔刀,足长一米五的双手长柄利刃,刃口带着优美的弧度,厚度约有一指。
“形制类似中国宋代的斩马刀,得名是因为双手持握,全力可以斩断马首。”
“嚓”的一声,他把这柄巨刃插在办公桌上。
“喂喂!我这张办公桌是19世纪威尼斯工匠手工雕刻的古董家具!”昂热大喊。
“哦,兴之所至。”副校长歉意地笑笑,“找人帮你换一张桌面吧。”
他再次拔刀,弧形长刀,长度接近一米二,纤薄的刀身,刀口有如长船的船首,“类似日本平安时代的太刀,这种刀型改进自中国的唐刀,小切先,前窄后宽,造型古雅。”
又是“嚓”的一声,这柄长刀也插进桌面半尺。
“亚特坎长刀,大马士革刀的一种,历史上由土耳其的刀匠们铸造,今天纯正的工艺已经失传,特点是刀刃反向弯曲,刀头却变为直形,兼顾了刀剑的优势。单手持握。”
“嚓”。
“汉剑的造型,直剑,剑身切面是一个八棱柱形,也被称作‘汉八方’,这是一种优美的刺击武器。”
“嚓”。
……
昂热遮住眼睛,听完了七次金属刺穿木头的声音,每一声都意味着他珍贵的古董家具在贬值。
现在桌面上插满了刀剑,这间满是书卷气的私人图书馆在几分钟内变成了一间森严的冷兵器博物馆,历史上各种杀人武器汇聚一堂。副校长围绕着办公桌转圈,屈指在斩马刀上一弹,“嗡嗡”的鸣声填满了整个空间,其余六柄武器也共鸣起来,组成完美的音阶。
“这套刀剑最早是叶胜和酒德亚纪在青铜之城中找到的,第二次是被路明非和陈墨瞳在叶胜的残骸上发现的。之后又失落,之后又出现在定向拍卖会上,学院花了重金买回来。每一柄上都有不同的龙文铭刻,龙文无法解读,好在除了龙文还有古希伯来文,很可能是这七柄武器的名字,分别是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饕餮和色欲。”
“是基督教中所谓的‘七宗罪’。”古德里安说,“拉丁文分别是‘superbia’、‘invidia’、‘ira’、‘accidia’、‘avaritia’、‘gula’和‘luxuria’。组合起来是一个中世纪的拉丁文单词,‘saligia’。”
“所有刀剑都用再生金属铸造,看起来材质相同,但是每一柄都有不同的刚性和韧性。这是顶级的炼金术,按自己的意志制造新的金属,任何炼金大师都只能仰望这种技艺,它只属于四大君主中炼金术的最高主宰,青铜与火之王。”昂热说。
“四大君主掌握的权能各不相同,譬如大地与山之王,被认为具有‘最强的威能’,而青铜与火之王则被称为‘炼金的王座’,因为只有他掌握着最高温的火焰,才能达到炼金术的极限。”副校长说,“这七柄武器在工艺上达到了令人惊讶的高度,可以说它具备历史上一切冷兵器的‘美德’。这些‘美德’的汇聚将带来无与伦比的杀伤力,用来杀人根本就是高射炮打苍蝇,那么,龙王为何要苦心铸造它呢?”
“自相残杀。”路明非看着并列的刃口,在心里说。
这是路鸣泽跟他说的,他从未怀疑过。看见这套刀剑的瞬间他就隐约感觉到这东西背负着的血腥宿命。诺诺不由分说地从叶胜尸骨上摘下那套刀剑时,路明非心里有个隐约的声音说:“不要……不要……不要……”
不能碰的东西,不能打开的杀戮之门,不能揭去的恶魔封印……他想叶胜之所以死在那座青铜城里就是因为他带走了这套刀剑。
“我们猜测它被铸造来杀死其他的初代种,”昂热轻声说,“七柄武器对应七个王不同的弱点,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饕餮和色欲,诺顿将以自己在炼金术上的极致成就,审判他的七位兄弟。它外壁的古希伯来文翻译过来是,‘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别逗了,龙王听起来没有一个好色的,‘色欲’什么的是针对校长你特别铸造的吧?”芬格尔说,“而且他为什么要杀其他的龙王?他们不应该联合起来先轰翻我们么?”
“龙族是一个笃信力量的族类,他们之间的亲情远比不过他们对力量的尊崇,如果他们认为自己的兄弟太过弱小不该继续存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挑起战争,毁灭并吞噬对方。龙族的兴盛和灭亡都是因为这种暴虐的传统,龙族永远都是王族,一个王的命运就是被新的王杀死,他们这样传承力量。”昂热说。
“那么在他铸造这套武器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倒数弟弟的生命?”楚子航问。
昂热点了点头。
“可他又为他的弟弟被我们杀死而暴怒?”
“龙族就是这么奇怪的一个族类,他们暴虐地吞噬同类,又会因为同类的死而怀着刻骨的悲伤。传说黑王吞噬白王之后,痛苦地吼叫着飞到天顶最高处,又直坠入海底最深处,撞破严冬的坚冰,来回往复七次。”昂热说。
“听起来就是个内心很别扭的文艺青年。”芬格尔嘟囔,“不过这东西真的能杀死龙王?尤其是最小的这柄……能刺穿龙鳞么?”
“现在不行,因为你看到的并非是真正的‘七宗罪’。”副校长把一柄柄刀剑拔起,重新合入刀匣里。
他咬开自己的手指,竖起流血的手指,让每个人看清那滴血液,而后把它缓缓地涂抹在刀匣上。血迅速地填满了刀匣上的铭文。
“闪开一些,它要醒了。”副校长示意所有人后退。
他不说所有人也已经在后退了,谁都能感觉到它的变化。它活过来了,像是有心脏在刀匣里跳动,不止一颗,而是七颗,七柄刀剑同时苏醒,七种不同的心跳声混合起来,有的如洪钟,有的如急鼓,这是一个暴虐的乐队,它适合配唐传奇中《柳毅传》那样的故事,洞庭湖中的一曲笙歌曼舞里,那条名叫“钱塘”的赤龙却掠空三千里,杀人六十万,伤稼八百亩,吞噬了对妻子无情的小龙,瞬刹回还,重又高冠博带,含笑待客。
刀匣表面显露出暗红色的藤蛮状花纹,就像是它的血脉,搏动的心脏正把狂躁的血液送到它的全身。
路明非额头满是冷汗,他想起了三峡水底的一幕。那时候这套刀剑就是如此的,握住它,就像握住龙的身躯!这才是它的真正面目,必须以血唤醒。
“现在再试试把刀剑拔出来,从明非开始。”副校长说。
路明非很不情愿靠近这东西,正常人都不会想靠近一件介乎活物和死物之间的凶戾武器。不过好在……他不是第一次拔出这些武器了,他才是真正动用过这些武器的人,可他不能说。他老老实实地走到桌边,打开暗扣,深吸一口气,握住最小的那柄短刀,“色欲”,它的形制就像一柄日本肋差。刀匣中有另外一股力量死死握着这柄短刀,路明非涨红了脸,豁尽了吃奶的劲儿。他忽然失去平衡,抱着拔出的刀滚翻在地。
“第一关通过,接着试拔其他的。”副校长说,“这套刀剑被唤醒后,就有极强的磁力把刀剑都吸附在刀匣里,越是大型的越难拔出。”
“真的不成,”路明非摇头,“已经很玩命了。”
“再试试,”副校长的口气不容拒绝,“第二柄,饕餮!”
路明非握住亚特坎长刀的柄,这一次刀匣中的力量简直十倍于“色欲”,刀缓缓地离开刀匣。但仅出鞘一寸,路明非就脱力了,坐在地上呼呼喘气。
“接着来,贪婪。”副校长淡淡地说。
“喂,倒数第二柄已经拔不出来了!”路明非耷拉着眉毛。
“试试嘛,试试又不会死,最多只是扭伤胳膊什么的,别偷懒哦,偷懒扣绩点!”副校长恶狠狠地威胁。
“贪婪”只是刚刚离鞘就被吸回去了,而“懒惰”正如它的名字,彻底懒在刀匣里,在路明非吆喝声里只是微微颤动了一下,名为“傲慢”的汉八方、名为“妒忌”的太刀和雄浑的斩马刀“暴怒”则完全静止,路明非最后都蹦上桌踩着刀匣用力了,完美地阐释了“蚍蜉撼大树”的意境。
“行了,下一个,芬格尔。”副校长击掌。
被解开束缚的芬格尔得意地挽起衣袖,在路明非面前秀了一下铁疙瘩一样的肱二头肌,这家伙真有双强壮的胳膊。他一直成功地拔到了“贪婪”,挥舞着那柄苏格兰阔剑,满脸得意,但是再往后,也跟路明非一样碰壁了。
“最后,楚子航。”副校长说,“当作考试吧,尽你最大的努力。”
“是。”楚子航走到桌边,缓缓地呼吸,他并没有芬格尔那样强壮的胳膊,他的体能专修是太极,柔韧中爆发的力量,可以比纯粹的蛮力强数倍。
“色欲”出鞘时轻描淡写得就像从筷子套中抽出筷子,拔“饕餮”时楚子航则用了马步,意守丹田,一次成功。芬格尔得意不起来了,刚才他还嚯呀嚯呀地折腾了好一阵子。楚子航调握住了“贪婪”的刀柄,凝神守一,绵长的气息仿佛从呼吸一直灌到手指尖端,发力!
血一滴滴地落在办公桌上,楚子航站在桌边,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路明非和芬格尔都愣住了,谁都觉得楚子航至少能拔到“暴怒”,从拔出前两柄的状态来看,他还有余力未发。但苏格兰阔剑在刀匣中丝毫未动,刀柄上密集的金属鳞片张开,刺伤了他的手心。直到楚子航挪开了手,鳞片才缓缓收拢。
他被“贪婪”拒绝了。
“考试结束,解散!”副校长打了个响指,“施耐德、古德里安、明非和芬格尔跟我走,校长要跟没过关的学生训话。”
门关上了,楚子航仍在看自己的手心。他是个骄傲的人,“A”级,有人认为他应该已经超过了“A”级接近“S”,但他被这组武器拒绝了,无情地。
昂热把胸口的饰巾扔给他:“是血统测试。”
楚子航把饰巾缠在手上,点了点头:“我明白。”
“芬格尔拔到了第三柄,你却被拒绝了,为什么?”
“因为我的血统纯度并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高。”楚子航轻声说,“我被洗血了,一个月内我的血统都不会达到原来的纯度。”
昂热点点头:“是的,这个学院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你是超‘A’级,你比恺撒的血统纯度还要高,甚至你远比明非更适合‘S’级这个殊荣。但你自己是清楚的,你的血统纯度甚至达不到‘A’级。仔细研究你的父母就会明白,你父亲可能是个很罕见的混血种,但你母亲则是纯粹的人类,他们的后代很难出现更优秀的混血种。而明非的父母都是混血种。你有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是因为你掌握了‘爆血’,你把血统纯度强行提升上去了。无法自己控制黄金瞳,是血统接近失控的迹象,我不确定你离最终堕落还有多远,但如果你克制自己,就能延长生命。”
楚子航点了点头。
“其实你知道自己的寿命不会太长,对吧?”昂热叹了口气。
“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楚子航低声说,“校长你说得对,‘爆血’是个深渊一样的技能,从开始使用的第一天起,就滑下去了。”
“所以你没有对任何人公布这个技巧。”
“是的。”
昂热把一份资料扔在楚子航面前:“我们已经知道了2007年7月3日发生在你父亲身上的意外,迄今为止那都是一个谜。但如果你想弄清往事,那么先得活着。”
“明白了,”楚子航无声地笑笑,“谁都想活着。”
“知道尼伯龙根计划么?”
楚子航摇摇头。
“关于‘爆血’,你没有得到全部资料。”
楚子航一愣,猛地抬起头。
“确实存在办法,能够提升混血种的龙血纯度,这是一种炼金技术,在这种技术的保障下,混血种能够避免被比例更高的龙血改写基因。但是这种技术耗费巨大,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尼伯龙根计划在学院中剔除不安全的血统,同时也选择候选人,帮助他完成‘进化’。”昂热缓缓地说,“我想你清楚这份馈赠对你有怎样巨大的意义。这是唯一可以平安地越过‘临界血限’,把龙血潜力发挥到最大的办法,也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途径。”
“有这种技术?”楚子航瞪大了眼睛。
“有,而且你也在候选人名单上。”昂热挥挥手,“去吧,你需要一项荣誉和恺撒竞争这个候选人的席位,他曾杀死一位龙王,你也该有同样的贡献。”
“明白!”楚子航迟疑了片刻,看着坐在灯下安静饮茶的昂热,“谢谢。”
“不用。”昂热微笑着举起茶杯致意。
“最后一句话,”楚子航在门边停步,“如果芬格尔真的不想去,我觉得不该勉强他。”
“你们真的认为这家伙是个废柴么?错了,芬格尔·冯·弗林斯,曾是学院‘A’级学生,曾经参加过多次任务,是学生中最有经验的专员。后来他不再执行任务只有一个缘故,他在某次任务中受伤很重,甚至影响到神智。你们现在所见的并非他的真实状态……虽然确实以前他也很乱来……但不像这样。十年前我眼里的他,就像现在我眼里的你。”昂热从袖口摸出那柄从不离身的折刀,从楼上掷下去。楚子航伸手接住。
“借给你用的。它有杀伤初代种的能力。我朋友梅涅克家传的那柄亚特坎长刀折断后,我们用刀头碎片打造了它,是珍贵的纪念品。”昂热行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军礼,“用完记得还给我。”
“是,将军。”楚子航模仿他,以军礼回复。
门关上了,有人从侧门里走了出来。副校长去而复返,扶着一把椅子在桌边坐下:“现在我们终于能证明路明非的血统是当之无愧的‘S’级了。”
“嗯,事实上他可以一直拔到‘懒惰’。对于芬格尔和楚子航而言,拔不出来都是因为被刀剑拒绝,对于路明非而言……”昂热哭笑不得,“是因为他力气不够。”
副校长叹口气:“明明刀剑已经接受了他,在刀匣中晃动,就是因为那股吸力不能出鞘,这种寄宿着‘活灵’的刀剑自己也很郁闷吧?”
“至少,他是迄今为止最合适的‘七宗罪’使用者,”昂热说,“我们只是需要给他增加一些体能课。”
“但是仅仅能拔出四柄还不够吧?最后三柄才是真正的杀戮武器。”副校长皱眉。
“也许下次让恺撒试试?”昂热笑笑。
“你自己为什么不试试?”
昂热轻轻地抚摸刀匣:“有点害怕。怕知道自己的极限,怕知道有些事自己做不到……我必须坚信自己是能做到一切的人,要给龙族送葬的人,不能是一个有极限的人!”
与此同时,安珀馆的大厅里灯火通明。恺撒租下了这栋校内别墅作为学生会的活动场所和自己的住处,经过装修后,它更像一座行宫。舞池中央的桌子摆满了黑色的箱子。箱盖次第打开,各种装备罗列,正常人单看外形永远不可能猜出这些装备的用法……就算有说明书使用它们也很冒险,因为这些东西都不是正常人开发的……
卡塞尔学院装备部辉然登场。
研究人员们围着桌子调试装备,恺撒带着他的新组员夏弥巡视,就像是一位皇帝戴着宠妃驾临夏宫度假。
恺撒收到诺玛关于中国任务的通知时,这些提着黑箱的研究人员们已经在安珀馆外等待了。
“这是什么?”恺撒看见一名研究人员在擦拭一台精致的黄铜喷灯。
研究人员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横过喷灯,按动隐藏按钮,足长二十米的炽烈火流一闪而灭,灼热的风扑击人脸,让人很难想象这火焰是从直径两厘米的小管里喷出的。其他研究人员照旧做着自己的事,在人群里玩火这种事情对于号称“疯子欢乐营”的装备部来说,根本算不得出格。没有这份淡定在装备部是混不下去的。
“我们叫它‘龙息’,现在里面只是灌注了化学燃料,还可以灌入硝酸甘油和汞,它的火焰能对三代种产生致命杀伤。如果遇见初代种,”研究人员顿了顿,“也可以充当照明手电。”
“令人印象深刻。”恺撒微笑着点头。
“作战头盔,附带金属面罩,除了强大的保护,还能用于加强咀嚼时的咬合力。”
“简单改装的Vertu手机,没有太多特殊之处,但是能够被当作炸弹投掷出去。”
“你的护照,经过药水处理,海关绝对看不出异样,但是必要的时候加上一个烟蒂大的引信,它也能当作一枚炸弹用。”
恺撒在这件作品前迟疑了良久:“可是烧掉了我的护照,我该怎么出关呢?”
“如果你想保留护照,大可以使用手机炸弹,还有其他一些炸弹,”研究人员对于这个问题很不耐烦,“全套装备中大约有四十五枚,我们会给你一份炸弹列表。”
“打火机也是一枚炸弹吧?”夏弥找到了一枚银色的打火机。很符合恺撒的品味,“都彭”重型钢音打火机。
“谁都会猜到打火机可以被改装为炸弹,那么做的话我们就不是装备部了。”研究人员得意地冷笑,“我们只是给它增加了MP3功能!还自带扩音器!”
研究人员用指甲旋转底部的螺丝,把打火机放在桌面上。这银色的小玩意儿开始播放普契尼《蝴蝶夫人》的咏叹调。这种感觉清新又微妙,一只银色的打火机,微微震动着高唱《One Fine Day》,抒发一个日本女人等待丈夫的万种柔情,嘹亮欢悦,音质极佳。
夏弥眼里亮着桃红色的心形,一把抓起打火机:“这个我可以拿走么?”
恺撒耸耸肩:“没问题,你想不想连那台肩扛式狙击炮也拿走?”
“免了。”夏弥兴高采烈地把玩打火机,细而锐的火光射出,足长七十厘米,世界上再没有这么熊熊燃烧的打火机,简直是柄光剑!
恺撒看着她兔子一样的身影和起落的长发,心想这女生要么是神经回路太粗大,要么就是那种适合进装备部的疯子。
他走到夏弥后面,因为比夏弥高很多,所以半弯腰才贴近她耳边,好像逗一个小女孩:“我帮过楚子航一次可不意味着我是他的朋友,对手永远是对手,你不担心是在接受敌人的礼物?”
“我是来当卧底的啊。”夏弥收好打火机端起盘子,把脸埋进去吃蛋糕,连嘴角都是草莓酱,“我是楚子航的绯闻女友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我知道。”恺撒只有点头。
“这些装备之外,还有一件特别品,是校董会叮嘱要交到你手中的。”穿着黑色制服、和其他研究人员都迥异的人走到了恺撒背后,他也提着一只黑色的箱子,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把它放到桌面上打开。
恺撒瞥了他一眼,冲夏弥笑笑:“来不来看好玩的东西?”
书房的门关上了,最后一只黑箱被打开。里面是一张精致的弩弓,配备唯一的一支弩箭,弩箭有着很不符合空气动力学的巨大箭头,那是一枚棱柱状的水晶玻璃。
“是普通的水晶玻璃,不是什么魔法宝石,但对着光观察它。”黑衣研究员提示。
人造石英晶体中绵延着一道暗红色的血丝,表面流动着结晶般的微光。
“贤者之石?”恺撒皱眉。
“不是普通的贤者之石,而是提炼自龙王康斯坦丁骨骸的贤者之石,目前仅有的几块之一。”研究员说。
“贤者之石从炼金学来说是纯粹的‘精神’元素,龙王骨骸里提炼出来的,和其他来路的,有什么区别么?无论是埃及法老的黄金还是埃塞俄比亚金矿新挖出来的黄金,制成纯金块以后,都没区别。”
“有区别,这块比较不纯。”研究员说。
“不纯?”恺撒一愣。
“有些奇怪的杂质怎么也无法除掉。但正是这些杂质,让它和普通贤者之石有很大区别。譬如……它不能接触氧气,否则它周围的一切物品,都会以爆炸般的高速燃烧。所以我们才会把它封在水晶里。”
“那些杂质是……”恺撒直视研究员的眼睛。
“火元素,纯净的火元素。炼金学家们从未致力于提纯火元素,因为精神元素更有用,是‘不死药’,也是‘点金石’。他们并不认为火元素多么有用,它存在于各种火焰里,只是无法捕捉,随时散逸。但这一次,我们捕捉到了火元素,并用贤者之石封印了它。只有用龙王骨骸才能炼制出这样的结晶,它不纯粹,但它混合着超越人类想象的力量。”研究人顿了顿,“它是一个‘概念’。”
“概念?”
“它的概念是‘燃烧’。它会释放一个类似领域的东西,只要领域内有可以燃烧的物质,它就会‘命令’那物质以最快的速度燃烧,结果就是爆炸。理论上说,这种燃烧并非它自身的燃烧,它并不耗损,因为这种燃烧无穷无尽!这和‘言灵’的本质是一样的,释放言灵的人,在领域内下达命令,这些命令甚至可以改变物理规则。这种物质已经逼近世界的本原或者……神的领域什么的。现有的一切,无论是科学还是炼金术都无法完整地解释它。能解释它的可能是那个火焰的君主自己,但他已经死了。”
“听起来是毁灭世界的火种啊。”恺撒轻轻地把弩箭放回箱子里。
“放心,这是特制的石英玻璃,失手落地是绝对不会碎的。”研究员笑笑,“这是家族对于你这次任务最大的支持。这种力量才能杀死初代种。”
恺撒挑了挑眉:“听起来像是普罗米修斯,盗火者。偷取一丝‘青铜与火之王’的力量,去杀死‘大地与山之王’。你是家族的人?”
研究员冷笑:“加图索确实是校董会里最有影响的姓氏,但是想要把装备部副部长纳为你们的人,自信心大概太膨胀了。”
“装备部副部长?你?”恺撒瞳孔猛地收缩,扭头盯着这个瘦削苍白的男人看。一直都隐蔽在地下的装备部,没听说它的负责人是谁,每次都是在学院需要装备支援的时候,这些穿白色研究服戴着厚厚镜片的科技宅拎着箱子从地下实验室走出来,交货之后匆匆解释几句,有时连张说明书都不给,更别提什么使用教程了。而这一次,懒得和外人打交道的装备部居然出动了一位副部长级的高端人物来送货。
副部长懒得回答这个问题,扣上箱盖把箱子推给恺撒:“在代表五大元素的五芒星中,土元素的位置在左下,火元素在右下,当你绘制五芒星的时候,你会发现没有任何线条连通这两个元素。因此它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转化回路,按照中国炼金术的说法,没有任何的生克关系。如果火和地的力量碰撞,会是纯粹的力量碰撞,就像两颗子弹在同一条弹道上对射,结果可能不堪设想。所以,谨慎地使用。”他又一次冷冷地笑了,“但是如果真的对上‘大地与山之王’,我想你最好别犹豫,因为他不会给你留下太多时间犹豫。”
副部长转身离去,甚至懒得道别。
“如果你不是家族的人,为什么会把这种‘S’级的设备送到这里来?”恺撒问。
“作为研究人员,我们并不介意是校董会还是校长管理这所学院,我们的工作是从一切东西里提炼出最强的力量,用最好的技术把它封存起来,看这件武器在最隆重的场合里发挥作用,”副部长头也不回,“其实我很期待你在中国的闹市中心使用那枚弩箭,尤其是对一位尊贵的龙王,纯粹力量的碰撞,应该会很美吧?”
“爹疯疯一个,娘疯疯一窝啊。”夏弥悄悄地对恺撒说。
副部长听见了,却不生气,桀桀而笑,像是看见腐肉的乌鸦般,推门出去。他和门外站着的女孩擦肩而过,那女孩伸出手正要敲门。副部长看都没看她一眼,似乎那根本就是团空气。恺撒看到她,脸色却微微变了。
“让我们单独谈谈可以么?”他对夏弥微笑,满是哄孩子的口气,“如果你要吃蛋糕,自己去冰箱里拿。”
“唔,真慷慨……没问题!”夏弥从女孩身边闪过,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礼貌地微微点头致意。
女孩坐在沙发上,她手里是一只沉重的信封袋。
“你很守约。”恺撒打量她,带着审视的意味,“喝一杯什么么?”
“用不着,把东西交给你就好了。”女孩把信封袋扔向恺撒,“这里面就是我帮楚子航影印的资料,都是狮心会保存的羊皮本,有些已经缺损得很厉害了。”
恺撒往信封袋里看了一眼,都是用古英文、古希伯来文或古拉丁文手写而成,配上粗糙难解的插图,就像是古早的塔罗牌图案,倒吊的男人、燃烧的塔、面容似骷髅的法皇。
“羊皮卷,”恺撒抚摸着那些纸页赞叹,“好东西,在中世纪,一本羊皮卷能换一个庄园,当时一位很有名的私人藏书家拥有七部羊皮卷,他因为那些收藏而自豪,那些书加起来价值连城。书写匠们在珍贵的羊皮上书写,写完之后指骨还会被砍下来装饰在封面上,以此说明这本书不会再有第二本。能够有这么高待遇的文字往往涉及的是巫术、炼金术和黑魔法,因此它们也是亡灵书和恶魔书。据说公元前的亚历山大图书馆里有三万卷羊皮卷,却被阿拉伯的军队一把火烧光了,神秘学中多少和龙族相关的知识从此就化为灰烬了。想起这些就叫人惋惜,”他直视那个女孩,“我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面?”
“关于‘爆血’的一切都在里面,我看不懂,不过你应该可以,你是自负和他相当的人,他就是从这些缺损的记录中领悟的。”
恺撒点点头:“你果然守约。不过,楚子航让你经手这些东西,是因为他相信你。而你这么做算是背叛他么?”
“这跟你没关系,我们之间的交易就是这样,你在听证会上支持楚子航,我就把这些影印件给你。”女孩毫不回避恺撒冷冷的目光,“我们之间的交易完成了,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我还有一篇论文没完成。”她起身向外走去。
“他发现这个世界上不止他一个人理解了‘爆血’,会不会恨你?”恺撒欣赏着她修长的背影,“这是他的财富啊,你没有征得他的允许就动用了。”
“他只是个死小孩,不懂管理自己的生活。”女孩的口气里透着不耐烦。
“死小孩?”恺撒一愣,“我一直看作对手的人,只是个死小孩?”
女孩回头,漆黑的眼睛里透着认真:“是的,死小孩。不同的死小孩是不一样的,无助的时候,有的死小孩会哇哇大哭,有的死小孩就会犟着脖子低着头走自己的路。他就是那种犟着脖子的死小孩。但是不管哪种死小孩都要人帮忙。”
“为他付出的是不是太多了点?”恺撒靠在窗边,眺望灯火通明的“奠基之井”废墟工地,装备部连夜工作,恨不得把每立方厘米土壤都送进实验室分析,“我很抱歉,如果我知道你这个时候来,我就会让夏弥在别的房间里等一下。”
“没关系,我喜欢他……跟他喜欢我,是没有关系的两件事。”女孩垂下眼帘。
“我会把他平安地从中国带回来,因为有我在他根本不会和龙王对面。但是那之后他会选择夏弥或者你,就不是我的事了,有些事……如果我是你我会争取。”恺撒举杯,“晚安,苏茜。”
“照顾好诺诺,她收到你求婚短信的那天晚上很开心。不过真要求婚,还是应该带着戒指来的。”苏茜在自己身后扣上了门。
意大利,罗马。
弗罗斯特把看完的报告扔在桌上,叹了口气:“本来也没有指望这次就能够解除昂热的校长职务,可是如果能够在楚子航身上找出问题,至少能够动摇昂热的地位。可是恺撒……这孩子好像永远都不明白家族对他的爱。”
“是我的失误。”帕西毕恭毕敬地站在桌前。
“跟你无关,你已经尽了全力,做得很好。”弗罗斯特温和地勉励,“谁在猎人市场悬赏屠龙的任务?有任何线索么?”
“没有,那个ID属于一个资深猎人,但是根据准确的情报,他几个月前在大溪地度假时遭遇了鲨鱼,被鲨群分食了。因为没有搜获遗体,所以警方迄今还把他列在失踪人员名单上,也是因此猎人市场没有立刻取消他的ID。”
“那么别致的死法?然后他又幽灵般地复活在猎人市场里?向着全世界发布屠龙的任务?”弗罗斯特笑笑,“对手很嚣张啊。”
“是的,”帕西说,“这是在挑战所有混血种都遵循的惯例,绝不对人类泄露龙族的秘密。但先生,这条消息可信么?”
“如果只是谣言就好了,”弗罗斯特沉默了片刻,“可惜不是。”
“我们已经检测到了‘大地与山之王’的苏醒?”帕西吃了一惊。
“是的,通过对地震频率的检测。”弗罗斯特拿出一张地图摊开于桌面,一张中国地图,整个地图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标记。
“四大君主的苏醒其实比普通龙类的苏醒更容易观察到,因为他们的力量太强大,都会带来类似灾难的事件。‘青铜与火之王’的苏醒没有被觉察是个特例,因为青铜城沉入了三峡水库,龙王苏醒时的高热被巨量的水吸收了。当终身教授们推断这一次苏醒的是‘大地与山之王’,我们就开始收集全世界的地动数据。地面每时每刻都在震动,小型的地震每天都在发生,但是如果某个地区的频率和烈度骤然上升,那么一定有特殊的事情在地壳里发生。你看到的这些标记都是地动记录,通过计算,我们最后把目光放在了这座城市。”弗罗斯特点了点地图中央的红色五星,“北京,那是中国人说‘龙气所钟’的地方,中国的最后一个王朝清王朝入关之后从敌人的手里继承了那座都城。因为它坐落在燕山旁,那座山被认为是一条古龙的遗骨,向东延伸出山海关,关外就是满洲人的故乡。满洲人循龙而入关,终于在北京城顶看见了密集的‘龙气’。这些说法被认为是荒诞的‘堪舆’学说,但历史总是演变为传说,现在一切的线索都往那座城市汇聚,那里也许确实隐藏着与龙族相关的东西,甚至……一条真正的古龙。”
“我们在北京展开行动了么?”帕西问。
“还没有来得及,最后让我们确信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是因为几天前的意外事件。我们和在北京的两名专员失去了联络。家族一直在执行部中培养可以信赖的人,他们的臼齿里装着卫星定位装置。即使他们死了,定位装置也应该继续工作。”
“信号消失了?”
“并未消失,每隔大约两分半钟,这两个信号会重新出现一次,原因不明。我们还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但是无疑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了,失去联络前他们曾经打电话预警,电话被强行中断,随后再也拨不通了。”
帕西沉思了片刻:“如果信号每两分半钟出现一次,一直循环,说明他们可能在某个循环运动的东西上。虽然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这些交给恺撒去查明好了。我们派出恺撒一组,昂热派出楚子航一组,这是在‘尼伯龙根计划’的人选上进行直接竞争。但是最终的荣誉必须属于恺撒,大地与山之王Fenrisulfr,那将是死在恺撒手中的第二条龙。而且,我们必须掌握他的骨骸!”
“明白,但是现在的情报非常有限,不像三峡行动时那么明朗,我担心恺撒无从找起。”帕西说。
“所以我们才给他配备了龙王骨骸中提炼出的贤者之石。”弗罗斯特微笑,“那是件武器,也是件诱饵。那就是龙王之血,所有龙类都会嗅到那血的浓烈气息,他们会找上恺撒,大地与山之王也不例外。”
帕西脸色一变:“但恺撒还不知道……”
“不用为他担心,恺撒是家族等待了几百年的人啊,”弗罗斯特轻声说,“他只是需要锻炼,但我们绝不会允许他夭折,他是我们选来开启新时代的人!”
在家族中,血统上远比恺撒更纯净的后代也出现过,他们展现的各种高危言灵都被记录在册,却没有被看作继承人加以培养,而是被从族谱中悄悄地除名,像异类似的被秘密送往海外。等了几十年,始终只是失望失望再失望,直到家族长辈们从护士沾血的手中接过了那个沉默的婴儿,婴儿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却从离开子宫那一刻就睁开了冰蓝色的眼睛观察世界。
“他的名将是恺撒,意大利历史上伟大君王的名字,”长辈爱若珍宝地抚摸着这个婴儿,“他是我们等待上千年的人。”
恺撒·加图索,那是千中选一、万中选一、十万中选一的血统。以恺撒的骄傲,都难以想象自己的未来,因为那未来太浩瀚太恢宏,已经完全超越了时代。
可惜的是他不听话!
不听话的小孩最烦人,有时候看着他那张死犟的脸,还真想一巴掌抽上去。可是抽上去又有什么用,即使你抽得他脸颊开裂血丝溅到眼睛里,那双冰蓝色的瞳子还是眨都不会眨一下,不屑地看着你。这才是真正的死犟,到死都要犟。
“都有叛逆期啊。”弗罗斯特叹了口气。
午夜,芝加哥国际机场,一架波音747-400大型客机正等待着它的越洋飞行。这个时候只有红眼航班还在飞,停机坪上静悄悄的,一辆摆渡车把乘客们送到了机翼下方。
“没搞错吧?为什么让我们坐摆渡车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登机?”芬格尔大声地抱怨,“不是出公差么?怎么是经济舱?就算不能坐头等至少也得是商务啊!我们这可是去为人类捐躯的!”
“据说其他航班的票已经卖完了,所以这是一架夜航包机,能抢到这架飞机的票也不容易了,最后三张经济舱。”楚子航淡淡地说。
“居然没有优先安排给恺撒那一组?”芬格尔有些欣喜,“看来这次我们很受重视啊!”
“听说恺撒征用了他家里的一架‘湾流’公务机,一个小时前已经起飞了。”
“啊嘞?这话不应该是咬着牙花子说出来的么?亏你看起来也是个富二代,你不为自己是个穷富二代而恺撒是个富富二代觉得羞耻么?你甚至没有一点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的意识!”芬格尔严肃地评论,“我看缺乏这种斗志我们这一组要输。”
“我爸爸只是个帮人开车的。”楚子航面无表情地递上登机卡。
乘务员浅笑如花,接过登机卡撕开,把一半递还给楚子航:“欢迎,新面孔啊。”
楚子航隔着墨镜和她对视一眼,沉默了几秒钟,点了点头:“明白了,你好。”
波音747-400巨大的机舱里座无虚席,这好像是个旅行团的包机,乘客们彼此间都很熟悉,有的聊着天,有的逗弄邻座的孩子,有的则翻阅报刊。
“座位真窄。”芬格尔一边嘟囔,一边窥视不远处发髻高耸的美女。
路明非有些惊讶。他从没觉得芬格尔很壮实,这家伙总是穿着件宽松的大衬衫,躬缩着走路,让人觉得他有点病弱,不过塞进经济舱的座位里就能看出,他委实是很大一堆,把座位挤得满满的。
“这次是直飞,我们会走白令海峡的路线,贴着北极圈,大约十四个小时的航程。”楚子航递过两个小包,各是一套眼罩和耳塞,“最好睡一觉,落地就要开始工作。”
“哦哦,真是像奶妈一样的关怀!”芬格尔很开心。
路明非漫不经心地接过来,麻利地戴上眼罩和耳塞。他这些天都提不起精神,可脑子里又总是闪动着乱七八糟的、不该想的事,睡着了就少想点。眼罩和耳塞好像把他隔绝在一片独立的黑暗里,隐约听见芬格尔高声喊:“喂喂,空姐什么时候供餐啊?你们这里有啤酒么?我可以要双份饭么?”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的夏末他也是这么蒙着眼罩躺在黑暗里,雨打在飞机的外壳上,他摸着兜里的手机,想着是否还有半个小时,有人会给他发一条生日短信。
其实订婚什么的,那时候就已经悄悄地发生了吧?只是还不知道,所以觉得还有点希望,于是在飞机上还做了一个贱兮兮的梦。
“见鬼!这座位真把我脊椎都折断了。”芬格尔嘟嘟囔囔地摘下眼罩,站起来活动双肩。
飞机已经升到了云层之上,外面是黑沉沉的夜,机舱里灯光调得很暗,楚子航和路明非并排睡得像死尸似的。
喝了双份啤酒之后难免有些尿意,芬格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哼着走调的Rap,扭动着走向洗手间。他心满意足地走进洗手间,一抬头,瞪大的眼睛几乎突破眼眶!
刚才走向洗手间的时候,他背对那些乘客,现在改为面对,于是他清楚地看见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的金色瞳孔就像是一双双并飞的萤火虫,甚至那昏睡的熊孩子的眼缝里都流动着淡淡的金色。一个正在看报的老人觉察了芬格尔的注视,冷冷地抬头瞥了他一眼,一瞥之间瞳孔中金色盛烈如刀剑!
“我一定是发烧了……”芬格尔摸自己的额头。
“先生找不到座位了么?赶快回到座位上坐好,我们在高速气流中。”空姐柔和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还不知道你在带着一群什么样的乘客飞往中国吧?无辜的小白兔?”芬格尔哼哼着扭头,看见那个被他看了好几眼的漂亮空姐眼里……金色浓烈得就像汽灯照射的香槟!
空姐拍了拍芬格尔的脸,捏捏他合不拢的嘴,微笑:“帅哥,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在一架什么飞机上?没有血统的人可是上不了这架飞机的哦。”
这是一个飞行的……龙巢!
恺撒在床上醒来,舷窗外一片漆黑。这架湾流公务机上恰好有三张全尺寸的大床,足够他们三个人休息。他看了一眼腕表,还有四个小时到达中国,他们正在北极圈上空。
恺撒很喜欢这架公务机,睡床的软硬是按照他的要求调整过的,但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梦里有种不安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在逼近。
他向舷窗外看了很久,机翼上一闪一灭的红灯照亮了下方的云层,红光像一层泼上去的血。
他估计自己再也睡不着了,打开随身的箱子,看了一眼那套弩弓弩箭,箭头上的人造水晶中一丝亮光闪动。他从箱子里拿出笔记本接入网络,从收藏夹中调出了经常访问的一个网站,“猎人市场”。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恺撒·加图索的另外一个身份,他是个猎人。他在进入卡塞尔学院之前就是个猎人,十五岁有了“猎人市场”的ID。他当然无需为了赏金而工作,即使最优厚的赏金,也不过能打平他私人飞机的油钱以及随手撒出去的小费。他只是喜欢做点冒险的事,而且猎人里有很多很好玩的人。他的ID是“高卢总督”,历史上那个独裁者恺撒曾经征服高卢。
悬赏龙王的帖子被置顶了,数千个回帖,大约很多混血种都在这里有ID,以前只是潜水,现在都浮上来了。有的人表示惊讶,有的人表示对谣言的淡定,有的人猜测会有多少人会奔赴北京争取这份高额的赏金,也有人混在人群里说烂话。热闹得就像是个堂会,看起来混血种们至少从人类那里遗传了八卦的心。恺撒下拉页面,掠过了垃圾信息,阅读有价值的回帖。这里不像卡塞尔学院校内新闻网那样每个ID都可查,很可能会有些家族领袖级别的人物藏在某个平凡的ID后面说话。
恺撒手里也没有任何龙王的线索,他寄希望于这个鱼龙混杂的网站。
忽然他停下了。一条还没有人回复过的跟帖:“出售龙王相关情报,二十万美元现付。”
这类跟帖并不止一条,猎人市场里总有人试图出售情报,但绝大多数都是假情报。这就像是普通网站中经常出现的广告帖一样,经常混迹这里的人自然会忽略他们,目光扫过连个脑电波都没有。但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回帖的时候,恺撒感觉到太阳穴微微一跳。作为一个广告帖,它有点不对,但是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把那个回帖反复读了几遍,咀嚼每一个字,但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奇怪的疑点。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点神经质了,于是决定继续往下走。
这时候他看到的发帖人的ID,“phoenix”,“凤凰”。
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他从未看到这个ID出现在猎人网,但是“凤凰”这样的常见ID应该早就被注册掉了。这是一个潜水了很久的老ID,它浮起来只是为了兜售假情报?
恺撒点开了“凤凰”的资料页,在猎人网通常资料页都被清空了,但是凤凰保留了某些条目。譬如注册时间,它注册于二十三年前,那时全球互联网还是个雏形,猎人市场大概还是什么测试版,这个ID已经被注册了。它是这里第七个被注册的ID。
恺撒沉思了片刻,给凤凰发出一封站内邮件。
他的注意力全在屏幕上,没有释放“镰鼬”,于是没有注意到机身下方海面一样的浓云好像沸腾了似的,黑色的阴影吹开云气升起,无声地跟随在这架湾流飞机后面。而云层下方巨大的北极浮冰上,冰面开裂,同样的黑影浮起,起飞时沉重的一击拍裂了浮冰,成群的黑影如编队的战斗机那样在下方跟随着公务机。
像一群渴血的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