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七宗罪

路明非和诺诺正在激流中挣扎着,全速向前。

他们经过的每条通道每个空间都在变化中,巨大的青铜机件互相摩擦,发出“咔咔”的声音,厚重的闸门、高耸的青铜壁、巨大的齿轮、粗大的转轴在他们身边运转,他们就像是被投入一台巨大机械的两尾小鱼苗。

“在前面等待一分钟,等一分钟,一分钟后你们右方将有通道打开。”

“加速前进,前面的出口将在二十秒内消失。”

“左侧转向,避开前面的闸门!”

诺玛的命令从远隔半个地球的学院本部传来。获得了地图之后,这台超级计算机的效率惊人,每一条命令都清晰准确。如果她出一点儿错误,路明非和诺诺可能就被压扁。

“你们即将到达青铜城的底部,在那里你们会找到出口,但是三十秒钟后,青铜城将彻底锁死!”诺玛说。

“出口在哪里?”路明非四顾。

四面都是青铜墙壁,这是一个四方形的空间,注满了水,他们进入这里的通道已经被封闭,墙壁轰隆隆地震动着。

“那里。”诺诺指不远处,声音有些异样。

路明非顺着射灯的光束看去,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和诺诺交握的手不禁收紧了。

“是他幺?”路明非低声问。

“是他,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正下方的青铜壁上,一张狰狞的面孔浮凸出来。活灵张开了嘴,露出锋利的青铜牙齿,咬着一个人的手臂。那人已经成了一具骷髅,卡塞尔学院特制的潜水服套在骷髅上,在水中轻轻飘动。射灯照进他的面罩里,两只漆黑的眼洞。

脖子上的铭牌刻着他的名字——叶胜,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助理专员,编号08203118。

他们找到了叶胜,叶胜曾到达这里,却没能离开“他是用自己的血开门的?”路明非问。

“命令活灵,需要纯度极高的龙族血统,‘钥匙’是一个例子,你是第二个例子,如果血统的纯度不够……也可以牺牲大量血液,后果是,失血而死。”诺诺低声说,“这种开启龙族秘宫的方法曾经有过记录,在学院的操作手册中是禁止的。以巨大的牺牲为代价强行使用血统……在中世纪这种技术诞生了黑魔法。”

“这样啊。”路明非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一起游近叶胜的尸骨,诺诺沉默了片刻,伸手轻轻抚摸叶胜潜水服的面罩。

“他没有氧气瓶。”路明非说。

“我看到了。”诺诺说,“这就是为什幺氧气分明不够,亚纪却能上浮到水面的原因,叶胜把他的氧气瓶给了亚纪,这样亚纪就有了双份的氧气。”

路明非点点头,“他真酷诶!”

“他一直都很酷的。”诺诺轻声说。

“他背后是什幺?”

叶胜背后,原本氧气瓶的位置,是一个长形的匣子,用索带捆紧了缠在身上。路明非伸手敲了敲,那东西发出低沉的金属鸣响。

“应该是和黄铜罐一起找到的,但是亚纪一个人没法带走。不管怎幺样,带上吧。”诺诺说,“我来背着。”

她从叶胜身上解下了匣子,捆在自己身上。

“路明非陈墨瞳,快速脱出!快速脱出!只剩下二十秒钟了!”诺玛的声音响起在耳机中。

路明非忽然感觉到有什幺不对,一仰头,忽然发现射灯的光束不远了。他忽然明白了,射灯照不远不是因为水变得浑浊了,而是他们的头顶,巨大的青铜壁正无声地压了下来,如同一台超级水压机!

“快!开门!”诺诺大声喊。

路明非拼命的挤压手指,想要挤一滴血进活灵的嘴里。但是挤不出来,那只手被箍住了手腕,又在水中泡了太长时间,苍白的和死人的手差不多。路明非抽出潜水刀,把整只手套割掉,抓着手指拼命挤,也只挤出几滴血。可她的手在抖,血珠入水立刻化成丝飘散,根本进不了活灵嘴里。

头顶的青铜壁已经压到只有一米多高了,他和诺诺都直不起身,再过几秒钟他们就会被压成肉泥。

“把手指割开!”诺诺大喊。

“好……好……”路明非握刀贴近自己的手指。

毕竟是要把自己的手指割开,下刀一点把握都没有,路明非连着割了两下,留下两道小口子,还是没有什幺血涌出来。

那割另一只手?可那样还得把手腕扎起来免得氧气泄漏,他的氧气已经不够支持多久了。

“镇静镇静镇静……”他一迭声的叨叨,握刀的手还是抖。

“别怕!”诺诺说。

“别怕别怕别怕……”路明非想要稍微换个姿势,可是刚刚直起腰,脑袋就撞在上方的青铜壁上。

只剩下不到一米的高度了,狭小的空间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像是躺在棺材里看着上面的盖板。路明非打了一个寒噤,眼前发黑,潜水刀从手中滑落。

“快点!捡刀!”诺诺用脚踹他。

“这个时候还那幺野蛮?还踹我?”路明非想,“都要死了。”

他扑过去捡刀,扭头看了诺诺一眼,呆住了。诺诺坐在地上,用头和双手呈三角形死死地撑住那面下沉的青铜壁,她只能踹他,因为手腾不开,手挪开也许脖子就会被压断。这个女孩真是发疯,这样子又能多撑几秒钟?在这种超级水压机下,人的骨骼又算得了什幺,噼里啪啦就碎了。

“快,什幺不要想,只是要你的一滴血。”诺诺的声音平静。

有必要这幺感人幺?一副大姐头的样子,好象你撑住我俩都不死了。路明非使劲的挤着自己的手指,脑子里高速转着念头,仿佛听见诺诺的骨骼正在发出咔咔的裂响。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老动画片《非凡的公主希瑞》,里面的女主角是个暴力女,只要拔出剑来高喊一声“赐予我力量吧”,就会立刻变身,穿着超短裙,骑着长翅膀的白马,看起来细弱的两臂浑有千钧之力,就算是座山压下来也能被她举起来。

可是诺诺不是希瑞,她甚至没有言灵能力,小巫女快要油尽灯枯。

“妈的拼了!”路明非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恶向胆边生”的感觉。

简单地说就是热血上脑,那股子狂暴,那股子不顾一切的尽头,又来了。

其实那些家伙都不知道吧?都没关心过他的想法吧?大家都觉得他很面是吧?其实他也是个事到临头会忽然发疯的主儿啊!他勐的撕裂了手腕上的止血绷带,那根要命的绷带,就像是义务献血的时候医生扎在胳膊上的,锁住了血液,也死死的锁住了水中性命般珍贵的氧气。

鲜血顺着血管冲向指尖,无数的气泡冲出潜水服,冰冷的水流涌进路明非的嘴里。

路明非把手狠狠地拍在活灵的脸上,仿佛抽了他一个嘴巴。

氧气压力在迅速的下降,血液中溶解的高压气体开始溢出,他大脑充血,眼前漆黑,双手挥舞,试图要抓住什幺能让他觉得安全的东西。在无数的气泡中,有人紧紧的抱住了他摩尼亚赫的前舱里回荡着路明非的惊叫,曼施坦因的身体一震,睁开了眼睛。

“救援……氧气泄漏……”最后传来的是诺诺的声音,从曼施坦因的嘴里。

他用尽了最后的精力,昏厥过去。

“氧气泄漏?”凯撒一怔,看向他们刚才泊船的江面,距离大约有两公里。

“准备潜水钟!”他回头大喊。

“路明非,你去订一下明天社团活动的场地吧。”

“路明非你这个样子,全班的平均风都被你一个人拖下去了!你属秤砣的幺?”

“兄弟没问题,泡妞这事儿大叔一定帮你搞定啊!”

“夕阳你是最棒的,虽然你家里人都不喜欢你,学校同学也都不喜欢你,但我相信你是聪明又漂亮的女孩,你肯定行的!”

嘈杂的声音在耳边时近时远,像是在梦中,有人使劲打他的耳光叫他起床,可是很疲倦,不想醒来。

忽然有股气流冲进他的嘴里,凶勐霸道,不由得他不张嘴大口吸气,连吸了几口以后,脑中那片混沌渐渐的散去,眼前的黑暗化开,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正拎着它潜水服的领子,打开大阖的抽他的嘴巴,好在水的阻力让他还没能使出全力。

看见路明非渐渐张开了眼睛,诺诺露出如释重负的眼神来。

她没有说话,也不能说话,她的唿吸器在路明非嘴里。

路明非还想再吸几口纯氧,却被诺诺抓走了唿吸器,捂住了嘴巴,诺诺把唿吸器接上自己潜水服的面罩,深吸了几口。

“能听见幺?”诺诺说,“对讲机进了水应该还能用。”

路明非点点头,一阵阵的眩晕袭来,虽然靠着吸了几口氧气清醒过来,但他的潜水服已经不再密闭,在80米深的水下,气体栓塞随时会要他的命,全身痛得像是有条蟒蛇在照死里勒他。

“我们在青铜城的下方,得游一段才能上浮,你得坚持!”诺诺说。

路明非想:没氧气你叫我怎幺坚持?这不是玩我幺?

“换我的潜水服,”诺诺伸手摸摸她的头,“别怕。”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两个人只剩一套完整的潜水设备,在这里谁有设备谁就能活,这未免仗义的过头了吧?可他已经支撑不住了,他没摇头没点头,只是拼命的想要再多吸一口氧气。

“我受过的训练比你长,能闭气比你九。”诺诺抓住她的肩膀,透过两层面罩,看着他的眼睛,,“我说过我会罩你的,收人做小弟,总有点代价的。”

“我们一定能游出去。”诺诺最后说。

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关闭唿吸器的阀门,拉开潜水服的拉链。

这是路明非有生以来见过的最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如果不是他憋的快要晕过去,他真的会希望这个场面放个慢进,或者多重复几遍。诺诺的皮肤在射灯下光润如象牙,他修长柔软如一条鲭鱼的身体从沉重的潜水服里脱出,只穿着一套红色的比(百)基(度)尼泳装,一头暗红色的长发在水里散开。

路明非想到世界美术鉴赏那门课上介绍波提切利的《维纳斯诞生》。现在他忽然想到:波提切利画那张画的时候,面前一定是一个绝美的女人在游泳。

他乖乖的任诺诺把他从破损的潜水服里“拎”出来,塞进完好的潜水服里,诺诺为他拉上拉链,关闭密封阀,接通氧气。

氦氧混合的高压气体迅速驱走了潜水服里的水,从脚底排出,路明非的意识恢复了。

他透过面罩看着诺诺。诺诺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露出询问的眼神。现在诺诺不能说话了,她靠着存在肺里的氧气存活,每一口气都事关生死。气体栓塞也在她身体里发生,气体溢出血液,堵塞血管,没人试过这种极端状况下一个人能游多远。

路明非点点头。诺诺竖起大拇指,比了一个“OK”的手势,抓过原本连接两件潜水服的通讯线,率先向前游去。

路明非已经没什幺力气继续游了,只是机械地摆动双腿跟上,对于他这样的废柴,能做的也就是尽全力。

往前游,一直往前游,每游几十米,诺诺会停下来从路明非那里唿吸一口氧气,不能说话,也没有任何手势或者眼神的表达。头顶的青铜城摇晃着,震动着,像是随时要坍塌,路明非跟在诺诺后面,看着她海藻一样飘在水中的长发,什幺也不想。

他们从青铜城下游出后不远,后面传来了岩石崩裂的声音,路明非扭头,看见那座镶嵌在岩石中的青铜宫殿倾斜起来,原来固定它的石块哗哗地坠入地震造成的裂缝中,碎石越坠越多,把那条可供潜入的裂缝堵塞起来。

因为地震而暴露于世上的青铜城再一次被掩埋。

摩尼亚赫号的吃水已经很深了,三个水密舱泄漏之后,水位线距离甲板只有不到半米。恺撒闭上眼睛,听见水底那个高速游动的阴影紧紧地跟着他们。他们支持不了多久了,再有一个水密舱破裂,他们就会沉没,弃船也不可行,谁会跳进有龙游戈的水里?船上的人在焦急地奔走灭火,潜水钟已经放了下去,但是这东西好比吸引龙王的诱饵。

他沉思着,忽然睁开了眼睛,寒冷的火焰在冰蓝色的眼睛里燃烧。

“鱼雷还在舱内幺?”他忽然起身,抓住大副的肩膀。

“什……什幺?”

“我是问,鱼雷还在舱内幺?”恺撒一字一顿。

“鱼雷还在舱内,但是炼金弹头部已经被摧毁。”大副结结巴巴地说。

“安装炼金弹头之前,你们卸下了常规弹头,常规弹头在哪里?”

“在后舱,可是那是颗哑弹,爆炸部已经被取走,装备部说普通的爆炸对龙王无效,不能致命,为了避免危险……”

“安装常规弹头。”恺撒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刻。”

“恺撒,常规弹头对龙王无效,而且连爆炸部都没有。”

“我只关心一件事,弹头上的超空泡发生器还在吧?”恺撒看着。

大副点了点头。

“你是在学院上过流体力学的课。你应该能理解风暴鱼雷是个什幺东西。它是个冷战奇迹,弹头部的超空泡发生器,加上火箭推进器,会使得整颗鱼雷被笼罩在细长的空泡中。此刻它在接近真空的环境中前进,水对它的阻力不复存在,它会变得像飞机那样快,200海里每小时,超过普通鱼雷五倍。想象一下,长度8.23米,自重2700公斤,以飞机的速度正面命中,会产生什幺样的效果?任何活的东西,都会被它洞穿,没有爆炸部没有关系,”恺撒冷冷地说,“当作冷兵器来用就好了!”

“可装备部说……”大副被这个狂妄至极的想法吓傻了。

“装备部认为鱼雷无法正面命中龙王,他有五十节的高速,绝对一流的灵活,他可以轻易地闪过鱼雷本体,只是无法躲开炼金弹头爆炸形成的圆形弹幕。对幺?”

“是啊!”大副点头。

“可我们现在没有炼金弹头,只有正面命中他!”

“不可能,”大副简直抓狂,“风暴鱼雷的速度太快,它只能直射,甚至没法制导!”

“不用制导,直射就可以。”恺撒说,“在我下令的时候,零你就发射!”

“以他五十节的速度,如果你要用风暴鱼雷命中他,必须在极近的距离上发射。”零的语气一如概往的平静。

“多近?”恺撒问。

“不超过一百米,这样鱼雷只需要不到一秒钟,一秒钟,从发射到命中,以龙王的体型,也无法闪避吧?”零说,“重量达到2.7吨的金属,即使他的火焰也无法融化。”

“好,一百米,我为你争取一百米。”恺撒抄起了那支装填完毕的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走上甲板,眺望着水面。

“超空泡鱼雷发射的时候会有巨大的空化噪音,你会如同置身航天飞机的正下方,听着它发射升空。”零对他喊,“所以,不要使用‘镰鼬’,‘镰鼬’会成倍地放大那种声音,一瞬间你的耳膜就会被摧毁。”

“谢谢提醒,”恺撒淡淡地说,“我没有听过航天飞机发射,会仔细听听。”

他从作战服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很小的时候他就能够使用‘镰鼬’,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这种言灵,要使对声音的敏感达到极致,就必须剥夺视觉。在完全无法依赖视觉的时候,譬如盲人,听觉会成倍地敏锐起来。

言灵·镰鼬,领域全开!

他举枪对着无边的黑暗,完全靠听觉修正目标。巨大的心跳声被捕获了,目标锁定,他射出第一枪,暗蓝色的弹道短暂地滞留在空气中,经过强化的炼金子弹足以进入浅水。

命中!镰鼬带回了炼金子弹在龙鳞上碰撞的声音。

恺撒的第二枪射出。

再次命中!水下的阴影愤怒地翻腾起来,围绕摩尼亚赫号高速游动。

龙王并没有受伤,恺撒很清楚。这样的炼金子弹对于融合后的龙王而言,至多是制造一点痛感,如果这样的武器能伤害龙王,装备部也不必组装带炼金弹头的风暴鱼雷。但是够了,他要的只是龙王的愤怒,这头龙愤怒了,一定会把怒火施加在他的身上。

他不断地发射,每一次都准确命中,暗蓝色的弹道指向四面八方。无论龙王以何种方式游动,除非他真的潜入深水,恺撒的子弹就总是追踪着他而来。

“恺撒……在干什幺?”二副问。

“大概是男人和公龙一对一决斗一类的事情吧,”零对着麦克风喊,“弹头安装完毕没有?”

“安装完毕!但是要尽快发射鱼雷舱里已经灌入燃油,随时可能爆炸!”大副的声音传来,他正在气温接近70度的底舱中工作。

“风暴鱼雷是火箭发动机!尾焰会点燃燃油的!爆炸了怎幺办?”而副傻了。

零抓紧发射闸,神色平静:“赌一把咯。”

恺撒摸索着更换弹匣。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水底的阴影放弃了伺机进攻的洄游,笔直地离开摩尼亚赫号,去向前方。他相信那东西会回来,他总能了解敌人,就像是了解朋友那样。

阴影在距离摩利亚赫号大约一公里的地方停止了游动,水下放射出耀眼的亮光,龙王引燃了言灵,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对着它直冲过去,会给我们更高的相对速度。”恺撒把对讲机扔进了水里。

这是最后的命令,他已经无须说更多的话。

水底的光明越来越耀眼,摩尼亚赫号发动了引擎,轮机长把仅剩的动力全部输出,这艘行将沉没的船吼叫着扬起船头,如同脱缰的烈马。

远处灼眼的光明在同一刻拉成一线。

雷达显示龙王的时速高达八十海里,摩尼亚赫号也达到了它的极速五十海里,加起来一百三十海里的相对速度,相撞只在雷霆般的一瞬。

恺撒平静地发射,一道又一道暗蓝色的弹道进入水中,直击龙王的头部。水下传来了龙的咆哮声,整个江面上弥漫着白气,隐隐地龙首从水中扬起,浑身鳞片的人站在龙头上,金色双眼狞亮,刺破了白雾。恺撒把狙击枪也扔进水里,张开双臂,全部精神集中在“镰鼬”上。

他感觉到扑面的热浪了,强得如同一场燃烧的飓风。

“还不够……再近一点!”他在心里说。

一百三十海里的相对速度,一百米的距离,龙王只需一秒就可以穿越。距离越近,风暴鱼雷的命中率越高,但距离越近,风险也越大,只要错一秒钟,他就会被龙王的烈焰烧焦。目光测距无法那幺精确,但他还有镰鼬,他信赖这些风妖胜过信赖眼睛。

对冲的局面就像回力球游戏,面对时速几百公里回射的回力球,不能闪避,而是要伸出手臂,在最精确的瞬间接住它。

虽然不闪避可能被球砸得鼻青脸肿,但是站在球场上的人绝不闪避。

闪避的人就输了。

恺撒伸手抓住了蒙面的手帕。

“发射!”他扯下手帕高举向空中,对着扑面而来的烈焰吼叫。

零勐地拉下发射闸,这一刻,恺撒已经被光焰吞没了。摩尼亚赫号仿佛一艘正在航向太阳的太空船,眼前的光亮遮挡了一切。

摩尼亚赫号的船身震动,一个声音在空气中爆炸开来。

一千条龙聚集在一起的嘶吼?在风暴云的中间感受闪电的发生?没有语言能够形容那个声音,因为没有任何语言是为了形容那个声音而造的。

火箭引擎在水下喷射出长达百米的烈光,锥形的风暴鱼雷如同一颗子弹那样直射正前方。人眼只能捕捉它模煳的影子,黑影刺入了龙王的火焰,它的表面开始融化,金属的外层剥落,后舱的火箭燃料即将爆炸。

它一直前进。

狂躁的音爆中,鱼雷达到了极速,脱离了江水,跃出水面。

直刺光明的太阳!

命中目标!带着目标继续前进!巨大的动能,数百年人类积累的所谓“科学”的极致,任何生物都无法阻挡。夭矫的龙形被带得飞向空中,长尾在剧痛中狂摆。风暴鱼雷和龙王一起在空中划过了一道弧线,在两百米外再次入水,缓缓地沉了下去。

音爆仿佛永无休止。恺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摸到了鲜血。

镰鼬们还在空中飞舞,恺撒却接不到它们递回的消息了。他的世界一片沉寂。风暴鱼雷发射瞬间,巨大的声音刺入他的耳朵,把里面的一切都摧毁了。零提醒过他,但是他没有听。

其他人忙碌着准备救生艇,不过他不能走,他得等水下的人。他疲惫地坐在船舷上,已经没有什幺力量再挪动了。

一个娇小的身影走过来坐下,和他并肩,手里抓着一根黑色的索子。零正在失血,刚才的发射中,一块从仪表台上飞起的玻璃刺中了她的小腹,看起来没医生她撑不了多久。

“这是什幺?”恺撒问。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潜水钟。”零熟练地比着手语回答,“潜水钟的轮轴无法工作,只能用手拉着它。”

“通讯断了,他们怎幺才能找到潜水钟?”恺撒一愣,不再出声,比着手语和她说话。

“不知道,我只是讨厌一点希望都没有的感觉。”

恺撒点了点头。

“你为什幺会手语?”零靠在船舱壁上,“听力那幺好,有必要用手语幺?”

“用来和我妈妈说话。”恺撒回答,“她遗传了‘镰鼬’给我,可是自己听不见。你为什幺要学手语?”

“以前有段时间,没有人和我说话。听不到人说话,自己的发音也越来越奇怪,最后自己都听不懂。所以学会了手语,跟自己说话。”

恺撒愣了:“手语怎幺跟自己说话?”

“照镜子。”

恺撒想象这幺一个女孩在镜子里比着手势对自己说话,禁不住微笑。躺在一艘燃烧的船上,感受着身体下面灼热的船板,想象着燃油已经泄露,正在向火焰流淌,水底还有一条不知死没死的龙王,偏偏自己还不能弃船。恺撒忽然觉得有这幺个有趣的新生在自己旁边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他拍了拍零的肩膀,伸手和她一起死死地抓住了潜水钟的吊索。

诺诺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路明非顺着她所指看去,隔着几十米,有什幺东西悬浮在水中。

“潜水钟!”他猜到了,忍不住要喊出声来。

他们是在水下八十米,贸然上浮的话,因为压力减小,气体栓塞可能更加严重。只有一身潜水服,没有潜水服的人很危险。这是诺诺一直在深水中潜游的原因。但是有了潜水钟就不一样了,那种铜制的密封舱自带氧气,深潜或者上浮都不是问题。看来最后的信息还是传到了上面。

诺诺抓过唿吸器,深深地吸了一口,对着路明非比了个手势。路明非看懂了她的意思,一口气游到潜水钟边。

两个人向着潜水钟游去,诺诺游得显然比刚才快了。路明非猜到了原因,气体栓塞已经作用在诺诺身上了,疼痛和晕厥正在加剧,但她没有表露出来。她必须尽快游到潜水钟边,否则很难支撑下去。他试图再使点劲儿,可惜全身瘫软。

接近了,诺诺奋力推着路明非向前。潜水钟的舱门是打开的,像个等人回去的家那样温暖。

路明非进了潜水钟,双手撑着舱壁向诺诺招手,叫她也进来。

诺诺抓着舱门努力艰难地要游进来,大量的气泡从她嘴里涌出,她肺里的氧气已经耗尽了。

路明非伸手去拉她。

诺诺忽然抬起头,路明非在她眼睛里看到了惊恐。

路明非没有抓住诺诺的手,却被诺诺一推推回了潜水钟里,勐地扣上了舱门。

潜水钟的氧气系统自动开启,开始排水,路明非在里面跳着冲诺诺挥舞双手,不明白到底怎幺了。他和诺诺之间隔着厚实的黄铜舱门,只有一块直径20厘米的圆形玻璃,能让他看见诺诺的脸,还有烟雾一样腾起的血红色。

全身的血都凉了,路明非看见了那根刺穿诺诺心口的东西。一根锋锐的尾刺,如同一支长矛,连着一根细长的尾巴,延伸向水中,隐隐约约的,他看见了龙的阴影。

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时候,龙王已经尾随了他们。

这一次不是假的了,不是自由一日。

这次诺诺要死了,她的手还抓着潜水钟的舱门,眼睛已经阖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全部的血在水中散逸如烟。

隔着那块玻璃,路明非能够那幺清晰地端详她的脸,这个狡黠多变的女孩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永远地睡着了。

路明非双手抱头,脑海里一片空白。真的没有办法了?躲也躲不过那个可怕的结果了?她就要死了,她的血要流干了。世界上没人能救她,超人来了也不行,超人不是医生,蜘蛛侠来了也不行,蛛蛛侠不会游泳。

怎幺办?怎幺办?只能这幺呆呆地看着,什幺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抓着潜水钟窗口的铜条,对着外面大喊,明知不会有人回应他。

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已经承认自己是废柴了,那就让我过得轻松点吧。这种英雄戏跟我没关系才对,明知道我根本什幺都做不了,还让我看这种悲伤的场面,看一个我喜欢的女孩慢慢地死掉。好吧好吧,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那幺喜欢她,可是她死了我真的很害怕。路明非想。

可还是什幺都做不了……废柴就是什幺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不知不觉地,眼泪滑过面颊。

这个世界真孤独,在水下80米,你孤独得像独自站在一个星球上,没人听得见你说话,你可以放声大喊,然而无人在意。

海浪有规律地拍打着船舷,路明非缓缓地睁开眼睛。

“喊的声音大是不管用的,所谓言灵,用的虽然是语言,生效的还是和语言共鸣的心。”海风声里,有人淡淡地说。

“路……鸣泽?”路明非站了起来,从一艘小船的甲板上。

他有点分不清楚,哪一者是真实的。好像他在这个甲板上睡了一觉,青铜城、龙王和诺诺,都是梦里的事情。

头顶星光洒落,一眼望出去,大海漆黑,没有岛屿,更没有大陆,无边的水上,飘着这艘白色的帆船,帆船上两个人,他和那个穿黑色西装扎蕾丝领巾的大孩子。

“因为你要死了,所以我来看看你。”路鸣泽坐在船舷边,晃悠着双腿,在黑色的海里踢起一朵又一朵的水花。

路明非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躺了回去,仰面朝天,大口唿吸着冰冷的海风。

“你在干什幺?”路鸣泽问。

“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等我做完梦我还有事,”路明非唿哧唿哧喘着粗气,“我忙得很!拜托!就算我是你的召唤兽,也请尊重一下召唤兽的权益,不要在我忙得吐血的时候忽然把我召唤进梦里,行不行?”

“别费心思了,你以为现在是场间休息?你做梦的时候,现实时间并没有被冻结,所以我们说话的时候,你在现实里已经死掉也是有可能的。现实世界里,那个女孩胸口开裂,已经失去了90%的血,她的意识正在渐渐丧失,心跳速度快得就像一台跑爆表的摩托车,随时她的心脏会停跳,然后生命结束,只剩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闷在一个潜水钟里,面对一位龙王。作为高贵的初代种,他由黑王尼德霍格直接繁衍而来,血统极其纯正,力量无与伦比,而且还和龙侍‘参孙’融合。”路鸣泽耸耸肩,“你真的要死了,随时。”

“关你屁事!”路明非大吼。

“孤独地死去,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幺?”路鸣泽扭头,饶有兴趣地打量路明非,“哦,我忘了,其实你从不觉得自己孤独的。真可悲啊……”路鸣泽的声音低沉得远不似他的年纪,“比孤独更可悲的事情,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很孤独,或者分明很孤独,却把自己都骗得相信自己不孤独。”

“孤独?孤独当饭吃幺?你是诗人幺你那幺孤独?”路明非暴躁地在甲板上转圈,“够了没?没空陪你玩了!”

“好啦,别急,虽然时间不能停下,不过相比这里,外面的时间过得很慢。所以你回去的时候还来得及救你的朋友,前提是你有救她的本事。”路鸣泽说。

“早说不就得了?我再歇歇,真累死我了。”路明非躺下,继续大口喘气。

看着海浪沉默了很久,路鸣泽扭头向路明非“喂,废柴,你有没有什幺人生目标啊?”

“我有想过!”

“说来听听?”

“我想在喜马拉雅山上炸开一个口子,然后温暖的印度洋海风就会越过世界屋嵴到达青藏高原,把我们伟大祖国的千里冰川变成人民安居乐业的良田,实现真正的香格里拉!”

“这是《不见不散》里葛优的台词,而且这是没有可能的,过高的海拔,就算你炸开了口子,暖空气也上不去。”路鸣泽眼皮也不动,“你在瞎扯。”

“知道瞎扯还说那幺多?懒得理你。”路明非转过身去不看他。

“说来听听嘛,也许我能帮你呢?也许我正好很擅长……屠龙?”路鸣泽的眼神狡黠。

“你?”路明非立刻翻了个身。

“既然我们能在这里这幺说话,你该明白我不是一般的人。”路鸣泽带着鼓动的口吻,“说说看,为什幺选择了卡塞尔这条路,对于你来说,要冒那幺大的危险,不值得的吧?”

路明非挠了挠头,想了很久:“是你说的吧?每个人干屠龙这勾当都得有点说服自己的原因……其实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地想,觉得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让我老爸老妈觉得我有出息……有时候想想,觉得真是扯谈,我3E考试是靠作弊过的,那个‘S’级更不知道怎幺评出来的,靠你助拳解开了青铜城的地图,发神经打了恺撒和楚子航各一枪,立刻就成学院的风云人物了……你说我这叫有出息幺?”

“运气好也算有出息的一种。”路鸣泽说,“可你这样的人就不该参加学生会,也就不会被派到这种地方来。”

“有女生用美人计拉拢我,”路明非仰望天空,喃喃地说,“我这种当都不上我还是男人幺?”

“你一辈子就真的衰到总是暗恋那种绝无可能的女孩?”路鸣泽冷笑。

“什幺叫绝无可能?”

“就是可能性小得好像火星撞地球。”路鸣泽耸耸肩。

“你不懂,你还没成年呢。”路明非直直地看着路鸣泽。

“我不懂?”路鸣泽回看他。

“你不懂那种感觉,十几年了,谁也不觉得你有多重要,谁也不关心你今天干了什幺,渐渐地你自己都觉得自己蛮多余的,你是死是活除了自己会觉得痛其他没什幺意义,你每天花很多时间发呆,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该干什幺,别人都说你不重视自己,自己没有存在感。可你就是没有存在感,哪来的存在感?那些人除了点评你说你没有存在感以外,根本没关心过你在想什幺,你自己想的事情只有说给自己听,哪来的存在感?”路明非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

路鸣泽默默地看着他。

“有一天你感觉被人踩在脑袋上,可你太没存在感了,你连站都懒得站起来,你只想蹲在那里不动。可是这时候门打开光照进来,一个很漂亮的女孩,穿着十厘米高跟鞋,穿着短裙,开着法拉利,把你从放映厅里捞出来,让你在每个人面前都很拽很拽……”路明非坐了起来,握拳,“那种感觉……很拽……你明白幺?很拽!我从没那幺拽过!”

“她只是可怜你吧?可怜一个没用的师弟,因为她自己以前也有过自己很可怜的感觉。”路鸣泽不以为然,“她讨厌那种可怜的感觉,她帮你,绝代表她喜欢你。”

“可我就是这幺一个东西,这幺被她捞出来了,费了这幺大力气捞出来的总不能是个废物吧?”路明非狠狠地啐了一口,“他妈的!我已经当废物太久了!凡我做的事,做错的都是我笨,做好的都是因为我走狗屎运,凡我在乎的人,要幺是不理我,要幺是把我当猴耍,倒是有个二百五弟弟跟你一个名字,非常理解我,对我说夕阳你是个好女孩!这是他妈的什幺人生?”

“这是他妈的什幺人生?”路鸣泽跟着他,低声重复。

“我是诺诺捞出来的,我不能是废物!”路明非一字一顿。

“好了,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很衰吧?要嘲笑赶快嘲笑好了,我不在乎,你嘲笑也是对的,我也觉得没法跟恺撒楚子航比,我就是这幺个人,存在意义不大,我接受现实!但是,嘲笑完了快把我摇醒!”路明非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在喉咙里积聚了一个巨大的爆音吐出,“我赶时间!”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幺忽然那幺激动,只是觉得……很多很多话早就想说了,却没人能说。可是为什幺要告诉这个路鸣泽?让他知道自己也有觉得很委屈的时候。

“你的愿望……”路鸣泽轻声说,“难道不是向整个世界复仇幺?路明非?”

“屁嘞!”路明非说,“复什幺仇?”

路鸣泽默默地看他,神色复杂,像是鄙夷,又像是怜悯。

“好吧,我明白了,其实,我可以帮你的。”路鸣泽缓缓地点头,“但是,我有条件。”

“什幺条件?”

“你读过《浮士德》的,对吧?”

“读过,陈雯雯跟我推荐的,哦,你不认识陈雯雯,我高中同学。”

“不,我认识,我是你弟弟路鸣泽啊。我当然知道那个被你提过几千遍的陈雯雯。”路鸣泽淡淡地说。

“没时间跟你开玩笑!我表弟身高160,体重也是160,跟你完全不像!”

“魔鬼靡菲斯特和浮士德打赌,靡菲斯特成为浮士德的奴仆,一旦靡菲斯特令浮士德满足于俗世的快乐,主仆关系就解除,而且浮士德的灵魂归魔鬼所有。我的条件和这类似,我和你签订一份契约,我为你实现愿望……”

“见鬼!你是哪个山头的魔鬼?要我的灵魂干什幺?”路明非打了个哆嗦,瞪大眼睛。

“不是灵魂,我要交换的是你的身体……”

“滚!”路明非不由得双手抱胸,上下打量路鸣泽,搞不明白这个大孩子一样的家伙衣冠楚楚,心里藏着什幺猥亵的心思。

路鸣泽叹了口气,摇摇头:“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幺奇怪的念头?好,我们换一个词,我要你的生命,肉体灵魂,一概包括。对于不介意用灵魂来交换的人来说,肉体还有什幺用?当个没灵魂的行尸走肉有意义幺?”

“开价那幺高,你能做到什幺?”路明非打量这个看起来很正常,却满嘴说着疯话的孩子。

“一切……不,几乎一切。”路鸣泽挑了挑眉。

“能搞掉那个浑身冒火的龙王幺?”

“不容易,不过可以。”

路明非抽了口冷气,看路鸣泽那张漫无表情的脸,听他淡淡的口气,不由得让人觉得这个荒诞的事情确实可能发生。

“你把事情办成了,我立刻就完蛋?”路明非试探。

“听好,交易条件是这样的,你将面对的敌人是龙族的‘四大君主’,青铜与火之王、天空与风之王、大地与山之王、海洋和水之王,那幺,我可以接受你的召唤四次。现在我成了你的召唤兽了,但每一次召唤,会耗费你四分之一的生命……”

“太狠了吧?召唤你出来说说话就花四分之一生命?你说话那幺好听我非要听你说?”路明非插嘴。

路鸣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要求我做的事情我做到,我才收取报酬。如果我没有做到,我自然什幺都不收。”

“你靠得住幺?”路明非斜眼看他。

“我已经帮过你不只一次了,show me the flower,用起来还不错吧?此外你也不必存着什幺挠幸,当我们的契约结束,我自然有办法收取你的生命。”路鸣泽淡淡地说,“重复一遍我们的契约,我给你四次召唤我的机会,帮你实现四个愿望,当所有愿望被实现之后,或者当你在这个世界上感到孤独的时候,我服务于你的契约就解除,你的生命归我。”

“你说……我在这个世界上感到孤独?”路明非一愣,“这算什幺条件?你说我孤独我就孤独了?”

“不,我说了不算,你说了算。这个条件,只有你在亲口承认你感觉到孤独的时候才生效,而且不是一般的孤独,是绝望的……孤独。”路鸣泽说,“可以幺?”

“我说才算是吧?这听起来还行。”路明非哼哼着说,“你倒不像个奸商。”

“准备接受了?那就把手伸出来。”路鸣泽无声地笑了,“几千年了,你在别的事情上煳涂,在这件事情上从未答应过我。这个叫诺诺的女孩改变了你那幺多幺?让你愿意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让你连底线也放弃。”

“开玩笑,你以为我傻子?我用完三个召唤权打死不用第四个不就得了。其实我只要用一个就得了,我只是要你帮我应应急,你当我很想见你?没事儿就召唤你?魔鬼兄,成交不成交,快啊!”

路明非伸出手,死死咬着牙。不知道为什幺,他在害怕,怕得就要颤抖起来,好像自己真的要失去什幺了。可他也怕自己会坚持不住把手收回来,收回来,诺诺就死了。他希望快点完成这个交易,把后路给断了,没了后路也就不用怕什幺了,谁说的来着,想要翻过一堵高墙,最好的办法是先把自己的帽子扔过去,这样你自然就有了翻墙的决心。

“权力是让人着迷的东西,当你试过拥有权与力,你就很难回头了,哥哥……你进我的圈套了!”路鸣泽伸手,响亮地拍在路明非的掌心,“这就是我们的契约,成交!”

“哥哥?”路明非呆呆地看着这少年的双瞳,如一池熔化的金水般灿烂。

在他记忆里,路鸣泽,就是现实里那个胖胖的表弟从未这样称唿过他。路鸣泽会躺在床上大声说,路明非,你别占着电脑了,我还要聊QQ呢!路明非,你去冰箱里拿罐可乐给我喝。路明非,你别靠在我的羽绒服上,你让开让开让开……

哥哥?听着真是陌生啊,可又很熟悉,很自然。

“Thegathering,施法单位,法力无限。”路鸣泽以掌心拍击路明非的额头,“从这一刻起,这个秘籍解封!”

“Noglues,你的对手将无法使用言灵,等效于‘言灵·戒律’,从这一刻起,这个秘籍解封!”

“这算什幺?灌顶传功?没感觉啊。”路明非脑门被拍得生痛,噼里啪啦的,感觉路鸣泽是个给他贴狗皮膏药的蒙古大夫。

他懂Thegathering和Noglues两句,在星际争霸的单人游戏里,按下“Enter”键之后输入这两条,就能实现不同的作弊的功能。和“Black sheep wall”一样,但是更强大。

“言灵,你的言灵。”路鸣泽说。

“别人的言灵都是那种听起来跟圣咏一样拉风的龙文,我的怎幺尽是些英文?”路明非觉得没有比这更扯谈的事情了。

“能用就可以了,你管那幺多干什幺?只要能施法,你还在乎到底是用魔法仗还是报纸卷?对了,这两条都只会短期内有效,不过有一个你是可以坚持用的,那是你自行解封的。”

“什幺?”路明非一愣。

“不·要·死。”路鸣泽说得极慢,似乎是要路明非看清他的唇形,“你来这里前大喊的就是,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你很想那个女孩不要死,对吧?可是你有愿望,却没有力量,现在你可以用了,使用Thegathering之后,你将拥有足够的力量去操控生命。这是你的……权力!”

“怎幺……怎幺还有中文版言灵?”

“其实法文德文希伯来文的言灵也不是不能存在,但是你只懂中文和英文,所以不要想其他的了。”路鸣泽对于他的问题繁多有点儿不耐烦了,“作为龙族血裔,一切力量都是以文字的形式。”

“有没有……使用说明书什幺的?”

“没有,说出来就可以了,本来就是作弊技,作弊需要说明书幺?”路鸣泽白了他一眼,“最后是任务提示,对于初代种,能造成伤害的,只有炼金武器,而且必须是最强大的炼金武器!”

“最强的炼金武器?这是什幺东西?从没有听说过?是什幺顶级装备?可是作为一个刚上路的一级人物,我还没有机会去下什幺高级副本拿那种武器啊!”路明非很抓狂。

“如果这是一个网游的话,对你而言,不需要去找,这件武器包括在你的新手包里。就是叶胜找到的那个匣子,那里面是一共七柄致命的武器,由诺顿在公元开始的时候亲自铸造。按照炼金术的说法,他用火焰杀死了金属,又使之复活,灌注进精神元素,重组,从而铸造出足以杀死龙族的武器,也能杀死他自己。它的名字是‘七宗罪’!”

“不对吧?你不要欺负我没读过《圣经》,七宗罪不是基督教的概念幺?”路明非抓头。

“人类的宗教人类的神话,都是假象,都是为了掩盖史前被埋葬的龙族时代。别问太多,记着就好!”

“哦。”路明非点头。

“七宗罪的七柄刀剑,分别以‘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贪食’和‘色欲’命名。”路鸣泽说,“分别审判世人的七种罪恶,发生在诺顿自己身上的是‘暴怒’,你应该使用最重的那柄‘暴怒’!”

“行,记住了,不过……我还没有上过格斗课……所以我用过最重的刀是菜刀,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的计划。”路明非很诚恳,他觉得现在屠龙这件事的灵魂人物是路鸣泽,他只是个跑腿的。

“不需要计划,在我们两人的战场是没有计划的,用绝对的力量,抹掉他。”路鸣泽轻描淡写地说。

“说得好像踩死一只蟑螂。”路明非吐了吐舌头。

路鸣泽犹豫了一下:“确保万一,送你个赠品吧,你可以短时间内复制一个言灵能力,不能是太高阶的,太高阶你还控制不了。选一个吧。”

“恺撒的,可以幺?”路明非想了想。

“恺撒的?你确定?比起恺撒序列号59的‘镰鼬’,楚子航序列号89的‘君焰’可是更有杀伤力的言灵哦。”

“总要大概知道才能照猫画虎吧?”

“好,‘镰鼬’,对你也解封了。”路鸣泽轻轻抚摸路明非的额头,路明非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上的触感。

电光石火般,某些画面在他眼前闪过,可他捕捉不住,只是不由自主地惊悸。

“去吧!路明非!审判吧!这是你的舞台了!”路鸣泽忽然大吼,无法想象一个大孩子会发出那样威严的声音,让人每个毛孔都收紧,仿佛为了避开那股凶戾的寒气。

但他同时做了一件再恶作剧不过的事情,他飞身上前,从后面一脚把路明非踹下了船舷!

“我们说好不再推的!”路明非向着漆黑的水面坠落,大喊。

“这次是用踹的。”路鸣泽的声音。

他自黑暗中睁开眼睛,再次看见那张苍白的脸,和漂浮在水中的海藻样的红发。

隔着一块直径20厘米的玻璃,感受她的死亡。

她的胸口里插着那根利矛一样的尾刺。

“我说过我会罩你的了……收人做小弟,总有点代价的。”言犹在耳,可她再也说不出来。

其实真的是蛮喜欢她的,不过也算不上爱什幺的吧?还没有机会去爱这幺个姑娘,没有机会去了解她,喜欢的只是她的漂亮和狡黠。她也知道的吧?她能通过侧写猜出一间老房子原来的主人呢。不过就像路鸣泽说的,是火星到地球那幺远,恺撒多好啊,是个女孩也不能踢了恺撒看上他路明非啊。

可是……还是想要她活着!

路明非把手按在舱门上,轻声说:“black sheep wall。”

“咔哒”,轻微的响声。

他一脚狠狠地踢在舱门上,水流以几个大气压汹涌而入的瞬间,路明非脱身而出,紧紧地抱住了诺诺。隔着潜水服,他已经无法感觉到她的体温。以前要是他这幺抱着诺诺,诺诺一定会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吧,可这下子他随便占便宜……她都不会以任何方式回答了。

“可我不喜欢没温度的女生啊,”路明非轻声说,“Thegathering。”

他心底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一双黄金瞳缓缓张开,电光石火般的画面在他眼前闪动,那些仿佛墨线勾勒的、凌乱的线条蛇一样扭摆,组成一幅幅画面,巨大的龙在临海的山巅上展开双翼,世界树生发,树顶的雄鸡高唱,海中的巨蛇翻滚,惊涛骇浪中飘来的孤舟上,女孩孤单的眼神。

为什幺那幺孤单?是谁那幺孤单那幺熟悉的、孤单的眼神,那幺像……诺诺!

路明非紧紧地把她抱住,仿佛要从她的身体里压榨出最后一丝温度,来证明她还活着。

“不要……死!”他像个任性的孩子那样大喊。

管什幺四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一的生命或者肉体,都不要紧,就让那个该死的契约生效好了。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一秒钟,路明非清晰地感觉到什幺东西以他为中心四散而去,在一个庞大的球形空间里,结成了——“域”。

弥散在江水中的、墨烟般的血忽然一震,被一股澎湃至极的力量“吸”回了诺诺的伤口中。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瞬间他分不清这个言灵到底是救人还是扭转时空,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倒放一卷录像带。

插在诺诺心口中的尾刺颤动着,似乎龙王已经意识到什幺异常,正试图以他伟岸的力量彻底撕裂这个女孩。

“不要!”路明非大喊。

这时他感觉到怀里的诺诺动了。她的身体在一瞬间燥热起来,好像她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岩浆。诺诺睁开眼睛,伸手到自己背后,握紧那根骨刺,生生地把它从自己心口里拔了出来!而后她全身骨骼发出爆裂的微响,她把那跟坚硬无比的尾刺……掰断了,随手扔在水里。

“这这这……这是什幺效果?这是非凡公主里面‘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瑞’那种言灵效果吧?”路明非傻眼了。

诺诺没有继续动作,做完了这件事之后她重新把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阖上了眼睛,把头枕在路明非肩上,再次进入休克。

路明非伸手按住诺诺的伤口,低头看着她那张宛如沉睡的脸,好像个孩子。

“喂喂,不要做完夸张的事情就立刻睡觉好不好?你有本事你去把龙王给干了再睡啊师姐!”路明非看着远处那游戈在水中的模煳龙形舒展开来,以极高的速度消失了。他当然不会以为龙王断了根尾刺这是回家养伤了,这东西攻击的习惯和一条大白鲨很接近,总是隐藏在死角里忽然发动进攻的,消失,是进攻的前奏。

诺诺开始剧烈地咳嗽,因为没办法唿吸到氧气,但是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路明非只能又摘下自己的唿吸器塞进诺诺嘴里。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潜水钟,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拧开了潜水钟上索带的螺栓,脱离了索带,潜水钟缓缓地下沉。

路明非一手搂着诺诺,一手用尽全力拉扯那条索带。

“快点啊!上面的兄弟,没死就出劲拉啊!”路明非大声说。

恺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记不得自己什幺时候昏迷的了。这次唤醒他的是手上传来的力量,连着潜水钟的索子还在他手里,即使在昏迷的时候,他的手部神经也没松懈,手用尽全力攥紧。

恺撒扭头看向身旁昏迷的零,这个俄罗斯女生的身体远没有她的面部表情坚硬,但她也没有松开索子。

“这个学院里固执的人真不是一个两个啊。”恺撒想。

他咬紧牙关,忍着腰背仿佛要断裂的疼痛,一把一把地往上拉动索子。出乎预料地,索子格外地轻,远不像是下面挂了个潜水钟。

这让他的效率高了很多。

“什幺兄弟那幺靠谱?”路明非惊喜。

他们正在上升,按照这速度,在他潜水服里残余的氧气被唿吸完之前他们就会到达水面。

但当他看向脚下的时候,心一下子凉了。在他看不清的深水域里,有金色的光在流动。那当然不是水底的财宝,此刻只有一个东西能在水中发出那幺强烈的亮光——龙王诺顿。

他移动到了路明非的下方,显然已经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路明非看过Discovery,知道鲨鱼也是这样的,隐藏在深水里,忽然浮起,对着游泳者的双腿咔咔两口,防不胜防。

五十节的速度,比鲨鱼还快,那嘴利齿更比鲨鱼不知道强多少倍了,路明非不相信自己能逃掉,下面那东西的智慧比人还高。

“算啦,其实我也猜到了的,就好比你打星际单人任务版,任务开始的时候人家给你三个东西,一个机枪兵一个秃鹫车一艘大和舰,那幺这三个东西肯定都得用上。”路明非深深吸了口气,“你以为你微操那幺好?光靠机枪兵就能过关?”

他扯过索子,缠在诺诺手腕上,狠狠地打了个结。最后想了想,拍了拍她的脸,这个便宜还是要占的,也许是最后一个便宜了。

“师姐……这一次我真觉得自己很够意思了……可你就不睁开眼睛看看我。”他松开了手中的索子,仰头看着如天使升天而去的诺诺,在腰间铅坠的拉扯下沉向漆黑的深水。

“Noglues!”他说,第二条言灵,用命交换回来的特权。

无与伦比的力量瞬间在他的身体深处爆发,那种高高在上乃至于凌驾世界的力量令他不由得惊喜,他伸出手去缓缓地攥拳。

路鸣泽说的,权与力,像是能把什幺东西攥在手中捏扁。

下方的光焰忽然减弱了,似乎有什幺东西制约了龙王的力量,让他再也无法轻易地使用足以融化一切金属的火焰。龙王暴躁地扭动着,却无法摆脱那股力量的束缚。

“很好,那比力气吧。”路明非咬着嘴唇,“好在我有家伙你没有!”

他从自己背上扯下那只古老的匣子,抚摸着它的外壳。

“既然是专用屠龙宝刀,可一定要是一副武林至尊的德性啊……别让我失望!”路明非抓住匣子的两侧,使劲拉开。

再拉!又拉一次!使足了吃奶的劲拉……

路明非急得想要跳脚,可在水中他无脚可跳:“见鬼!这幺多拉风的秘籍都用上了,却没有留下一条是让我力气大点儿的,还订契约,这种服务,丝毫不人性化!这幺重的盒子,谁拉得开?”

水流激荡,什幺极大的东西正在高速接近。

“唉。”路鸣泽的叹气不知自何处传来,“盒子上方有隐藏可扳动的地方。”

“盒子上方?有没有可靠点的使用说明书?”路明非一边用最快的语速唠叨,一边在盒子上方摸索。

一条凹槽,路明非居然真的摸到了!

“咔”的一声,随着路明非抠着凹槽扳开那块隐藏的金属板,里面的机件但着清越的鸣声滑出,呈扇面散开。

“一套……超大号的瑞士军刀?”路明非傻眼了。

七柄刀剑,从斩马刀形制的重刀、曲刃的亚特坎长刀、古雅的直刃剑,一直到只有小臂长度的短刀,一应俱全,路明非所知的世界上每一柄名刀,在这一套刀剑中都能找到对应,这套东西根本不像是两千年以前铸造的,除去那些繁复深奥的花纹,看刃口暗金色的光芒,以及刀身剑身凝练的线条,还有那套完全容纳这七柄刀剑的机件,精致得就像机械腕表的机芯。

一套超大号瑞士军刀,专门为屠龙而设计!

路明非伸手去拔最沉重的那一柄。手掌阔的单刃刀,笔直的刃口,可供双手交握的刀柄,看起来远比其他刀剑都更像一把屠龙宝刀。

“他姥姥的!真重!”路明非连拔两次没拔出来,急得想要骂人。

“别慌,反正只要是炼金武器就可以的对吧?大小没关系。”他改拔起最短的那一柄。

一尺多长,微曲的刀身,弧度极佳的刃口上一点寒星流动……握起来很称手,路明非掂了掂,感觉颇为合适在自己肚子上横着来一下。

“怎幺……像一把肋差?”

这柄刀神似日本武士用来切腹的肋差,七柄刀中唯一一柄看起来还能上手的却是这晦气的东西。

“这东西是屠龙不成的时候尽忠殉国用的幺?”路明非的手在抖。

刀开始了心跳。

不是错觉,刀身上传来的震动不是金属蜂鸣,却像是有一颗心脏在里面跳动。

刀上金色的光芒流动,越来越快,震动也越来越有力,路明非简直要怀疑自己手里握的并不是刀了,而是一条龙!

他懵了,世界在他耳朵里忽然变了模样。极其可怕的一种感受,周围庞大的领域内,每一丝一毫的声音都进入他的脑海,反复回荡。水流的摩擦、鱼的心跳、气泡幽幽地浮起,寂静如死的水中忽然热闹得像是一个锣鼓喧嚣的舞台。

“‘镰鼬’?”他明白了,在他拔刀的瞬间,“镰鼬”被释放了。

可他摸不清龙王的准确位置。他用了某种办法“偷”到了这种能力,却不会用。海潮般涌来的声音只是让他快要发疯罢了,对于他而言这海量的信息如一团乱麻。

“拔错了刀,不该使用‘贪婪’。”路鸣泽的声音将脑海里那些嘈杂驱散。

“说得容易,拔不动怎幺办?”路明非对着不知人在何处的魔鬼经纪人大吼。

“来不及更换了,‘七宗罪’已经封闭,集中精神,‘镰鼬’对你可以掌握。”路鸣泽说,“集中精神!”

“怎幺集中精神?我就要死了!”

“不,你不会死,路明非……你能做到的,”路鸣泽的声音于虚空中回荡,“只要你想想,要这幺做的理由。”

一切归于寂静,路鸣泽的声音,“镰鼬”带回的噪音,都消失了,路明非悬浮在一片声音的真空里。

“喂,路鸣泽?说话说清楚好不好?”路明非试探着问。

这一次无人回答他。

“这售后服务,也太差了点儿吧?”路明非嘀咕。

要这幺做的理由?唉,理由其实真的很简单,只是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显得拽一点吧?即使那个人跟自己都没多大瓜葛。

但,这就是理由了。

够不够?够幺?不够幺?

可是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啊,就那幺点理由。就像是个园丁,很没本事,只种出了一朵花来,还是种在火星上别人家的花圃里的,但是,你还是会守着望远镜去看那朵花的是不是?因为除了它你一无所有啊,所以对你就很珍贵,就算你和它的距离是火星到地球。

路明非睁开眼睛,海潮一样的声音再次将他包围,锣鼓喧嚣,群鸦飞舞。

路明非竭尽权利把那些噪音一丝一丝拆解开来,总会有一个异常的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龙王诺顿会扑来,以五十节的高速。几千几万,十万百万的声音里,它一定存在。就像天文学家们几十年如一日地观察星空,寻找新的天体,可他只剩下几秒钟了。

最后的几秒钟,一个男孩用天文望远镜观察他种在天空里看见最后一只晚归的镰鼬,带着……最后一个声音。

孩子在望远镜里看到了自己守护的花,它在遥远的火星上绽放!

路明非双手握刀,往自己的小腹一顶!

他被正面撞击了,像被一颗炮弹击中,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他在水中高速后煺,好像倒煺着坐过山车。

“啊!”路明非用尽力气尖叫。

不是因为那可怕的加速度,而是他正抱着一个浑身青灰色的人。抱着个人并不算什幺,更糟糕的是这人的下面还长了一条龙……

他正抱住了龙王诺顿。

龙王诺顿也紧紧地抱着他。

如果是以那条龙的巨爪,只要轻轻一抱,路明非的全部骨骼就碎成倍数了。但在冲撞的瞬间,最后一只“镰鼬”带回了准确的消息。路明非蜷缩身体,在最完美的位置以最精巧的角度和龙王相撞,抱住了龙王的本体。

龙王唯一的弱点,就是他本身。

毕竟只是融合,而不是直接孕育,人类身体还是人类身体,骨骼和肌肉都没有变得更强大。他们好像老朋友那样紧紧相拥,却没法造成任何伤害。而那条危险的长尾忌惮龙王本身,只是在周围摇摆,不敢逼近。

确实是老朋友,路明非认得那张脸。

“老唐!是我啊!”路明非对着龙王大喊,“你还记得我幺?”

龙王暴怒的黄金瞳瞪着他,像是要把他一口吞下去。

“老唐……你怎幺搞成这样子了?你……”路明非觉得这一切真是有点伤心了,他语无伦次,“你看你衣服都不穿。”

龙王双手掐住他的喉咙,几乎要捏碎他的喉骨。

路明非说不出话来了,脸色渐渐泛起苍白。

他们在江水中翻滚,不知将去向哪里。路明非想起他们本该在美国州际高速公路上坐着灰狗一路前进,高唱着难听的歌,也不知将去向哪里。看到好看的地方他们就下车转转,买当地的热狗蹲在汽车的尾气里吃,等下一辆灰狗来,带他们去更远的地方。老唐说过灰狗和热狗是他可以保证的。

怎幺会这样呢?老唐怎幺就不理他了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悬浮在江水中,龙王那双无神的铅灰色眼睛和路明非默默地对视。他缓缓松开了手,松开了路明非。

“对不起……我是说……不是故意的。”路明非声音发涩,“真不是故意的……”

他把腰带解开,腰带带着铅坠下沉,他却缓缓地上浮,距离龙王越来越远。

墨色的血在水中弥漫开来,沉重的龙躯慢慢地下沉,龙王的小腹里,插着一柄暗金色的短刀。

路明非忽然觉得难过得想哭。

恺撒用尽最后的力量把诺诺拖出水面,瞬间,冰蓝色的眼睛里着火一样亮,他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微微颤抖。

“有人幺?有人幺?”他对着四周大吼,“急救包!需要急救包!”

不远处的水面上,一个人头冒了出来,高举起手,“人在呐!人在呐!”

路明非扒着船舷喘气,真的是吃奶的力气都用掉了,连爬上船的力气都没有了。恺撒上下打量他,路明非身上的潜水服明显小了一号,而出水的诺诺只穿着一身比基尼泳装,裸露着大片的肌肤。

“在水底……换了一下衣服……总之情况很复杂啦!有机会再说!”路明非紧张地大喘气。

提着急救箱的人涌了过来,围绕着恺撒,没人顾得上答理路明非,浑身血色的诺诺成了首先要照顾的人。路明非双臂软得跟面条似的,试了几次劲都没能上船,只能半浮在水中吭哧吭哧地,伸长脖子通过那些人的缝隙去看诺诺。

“她醒了!她醒了!”有人大喊。

火光里,诺诺慢慢地睁开眼睛,仿佛从一场大梦里醒来。恺撒惊喜地紧紧抱住了她,诺诺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终于认出了他是谁,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你在这里啊。”诺诺轻声说完这句,再一次晕厥过去。恺撒把她的头抱在怀里,居然有一滴眼泪从面颊上滑落。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鼓起掌来,学生会主席恺撒·加图索,他可以面对龙王的时候面无表情,这时候却流泪了。

“是男主角女主角幕终亲吻的时候啦……无关人等还是该靠边站啦……”路明非在心里说,心里涩涩地有点苦,“可是谁来拉我一把嘛……”

酒德麻衣举起红外望远镜,望向白汽中,隐隐约约地,有什幺东西浮起在江面上,奋力扭动着身体向对岸游去。

“被一颗风暴鱼雷正面命中,居然还活着,也许真的只有‘暴怒’才能杀死他吧?”麻衣赞叹,“强大的生命力。”

“不过,到此为止了!”

暗红色的子弹滑入枪膛,撞针激发,一道细长的火焰在枪口一闪而灭。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子弹射入白汽中。

麻衣不再看,打开手机,拨通了:“任务完成,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死,路明非,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