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滇池边截击千年妖兽九尾狐 第四节 重生或死亡

“那是什么?彗星相撞么?”桑谷隽顺着羿令符所指望去,看了一会,惊叫道,“不好!好像是白虎和我家天蚕!爹爹不会真的和有莘伯伯打起来了吧?我们得快!”

“你在干什么?”

有莘不破听到江离的声音,心中大喜,只见江离驾着七香车,从东面飞来。车上还坐着一人,却是若木。

江离道:“见到我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有莘不破道:“当然高兴!芈压生死未卜,雒灵下落不明,我一个人在这孤掌难鸣,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咦,若木哥,你怎么了?”

若木勉强一笑,江离代为回答:“师兄被九尾暗算,受了伤。”

“没什么大碍吧?”

江离不想多谈这件事,道:“雒灵在前面布下‘心眼乱幻境’阻住九尾,不用担心她。芈压怎么了?”也正因九尾受阻于雒灵,所以若木和江离虽然起步较晚,反而赶在九尾的前面到达雀池入口。

有莘不破听见雒灵无恙,心中大慰。季丹洛明功力绝顶,有莘不破反而不很担心。听江离问起芈压,忙把这半大小子从巨岩下面抱了出来。江离下了七香车,让芈压躺上去,细细检查他的身体,过了半晌道:“伤得很重,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究竟谁把他伤成这样的?”有莘不破听了,这才舒了一口气,向他讲了这边的状况。还没说两句话,一个大火球当头砸了下来,有莘不破抽出鬼王刀,一晃变成一丈长短,一尺来宽,飞身跳起,把大火球给砸开了。

若木道:“用竹子,布天旋引风阵。”江离把七香车驱使到一高处,手一挥,清香淡淡,露水滴滴,片刻间竹笋破土,江离吹一口气,数十个竹笋眨眼间长成一片小竹林。这竹林布在巽位上,自竹子长成,竹林上空竟然大风萧萧,永不止息。一些砸向竹林的火球还没靠近,便被大风刮偏了。

两人一边观看天际的战况,一边听有莘不破讲述,若木越听越是忧心:“巴国国主怎么会这样倒行逆施?此事只怕蹊跷,有莘大哥也太暴躁了,也不先讲清楚就动手。”

“还不够清楚吗?”有莘不破怒道,“看看芈压的伤!这可是桑鏖望亲自下的手,我们亲眼见到他要污毁毒火雀池,还不够清楚吗?”

江离道:“桑鏖望从正北来,那么季丹大侠……”

若木道:“别太担心,季丹防守天下第一不是徒有虚名。嗯,桑鏖望在此桑季却不在,多半是桑季用什么法子把季丹缠住了。唉……”

有莘不破道:“怎么了?舅公的战况不妙吗?”

抬头望天,这时天上的情况又是一变:不再是两颗“彗星”相撞的情景,而是两个光点争衡的局面——东南边一片彩色光点布成半月形,西北边一片白色光点布成纺锤形。

有莘不破看了片刻,喃喃道:“怪不得舅公说召唤出始祖幻兽以后就不再是战斗而是战争……”

若木道:“看来有莘羖占了优势,暂时不用担心他。不过……”

有莘不破追问道:“不过什么?”

若木叹道:“本来我以为有莘羖和季丹洛明拦在这里,把九尾截住十拿九稳,哪知是现在这个状况……雒灵的心幻之术尚未大成,阻不了九尾多久的。虽说九尾受了我龙息之创,但要拦住它可就难了。早知道大伙儿不如不分开。就算九尾见到我们聚在一起不敢出现,也胜于让它进入毒火雀池。”

有莘不破听若木这话,竟不把他自己计算在内,再想起刚才布“天旋引风阵”,他也只是指点而不亲为,看来若木的伤势比自己想象中要重得多。

江离忽然道:“师兄,你见雒灵施展心幻之术而毫不奇怪,难道你早就知道她是心宗的传人?”

若木点了点头,道:“不单我,季丹洛明和有莘羖也早就知道了。要不怎么会让她居中策应?”

“你们好像对她没什么偏见啊。”

若木笑道:“我们为什么要对她有偏见?”

“心宗是旁门啊,而且和本门积仇不浅。”

若木道:“看来你的确是没满师就跑出来的,连四大宗派的历史也没搞清楚。”

江离不禁脸上一红,若木突然呆呆出神。

“师兄,你怎么了?”

若木回过神来,盯着有莘不破道:“她呢?她呢?为什么你一直没有跟我提到她?”

“若木哥,你说谁啊?”

“阿秀!阿秀在哪里?”

“阿秀?你是说桑姐姐吗?她也来了吗?”

听了这话,若木登时脸色大变。

“噫!”羿令符道,“这是什么?倒像一个蚕茧,但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蚕茧?”

桑谷隽用手触摸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巨大蚕茧,道:“看这气息,应该是我叔父的!”

羿令符惊道:“他做一个蚕茧在这里干什么?”

桑谷隽道:“不仅是做一个蚕茧在这里而已,如果我猜得没错,叔父应该在里面。”看羿令符惊讶中有不解之色,便解释道:“这是我家用以羁縻强敌的法门,天蚕蚕茧内,五感闭绝,被困在里面的人不但无法出来,甚至无法感知外界的一切情况。但这法门只能困敌,不能伤敌,而且是与敌俱困,施法者同样与外界断绝五感,不到功力耗尽,自己也无法破茧而出。”说到这里不由心中大忧:“所以这功夫只有在遇到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意图拖延对方的时候才用。到底是什么人这么了得,把叔父逼到这种地步?”

羿令符道:“你能打开蚕茧吗?”

“能否打开是一回事,”桑谷隽道:“问题是打开之后,你有把握压制住那个被我叔父困住的人?”

正在这时,南方天空又是一声巨响,羿令符道:“没时间磨蹭了,我们得快去前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桑谷隽道:“我怎么放心把我叔父丢在这里!他破茧以后必定疲惫不堪,到时岂非任茧中人鱼肉?”

羿令符道:“那就把这蚕茧带上吧。我先走一步,你随后来。”

“好。”桑谷隽道,眼见龙爪秃鹰携羿令符急飞而去,忙召唤来一头宽背独,把天蚕茧驮了,向南而去。

“你说你来的时候,这个地方就只有芈压和巴国国主,没见到阿秀?”若木心中一急,一口气提不上来。他现在体腔之内六腑俱亡,全凭一口真气吊着,连血也没得咳,当下只是喘息着。

江离冲了上来,要探他的伤势,若木伸手挡住,又喘了一会儿,道:“不必了,你不用管我。”

江离安慰道:“阿秀姐姐先九尾而来,这一路我们没发现什么异状,只要她到了这里,不是遇到雒灵,就是遇到巴国国主,多半是这两人把她安置在哪处了。”若木心想有理,心下稍安。江离又道:“早知道,刚才经过雒灵身边的时候,就该问她一问。”

有莘不破突然欢声叫道:“看!才说到她,她就来了!”

江离心中一凛,知道雒灵既然来了,那九尾肯定就已脱困,举目望去,只见一个窈窕的人影在夜风中便如一叶被急流冲荡的小舟,似乎随时被急流所淹没,但关键时刻偏偏又转折如意。江离心中叹道:“她平时文文静静,没想到身法这么好看。”却听身边有莘不破赞叹说:“她平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没想到这样了得。这身法好快啊,我也未必赶得上她。”若木道:“你们俩别光在那里说话了,快想想怎么阻击九尾。”

果然,雒灵背后不远处,一头老虎大小的狐狸张牙舞爪地紧跟着。有莘不破抽出鬼王刀,便要跳出,若木突然道:“记住!目的不是杀它,而是要借助朱雀的精火净化它身上的妖气。以你们的功力,只要能阻止它接近毒火雀池便是了。否则,有莘羖这几十年的心血和等待就全白费了。”有莘不破一怔,江离已如流星般飞了出去,不奔向九尾,却冲向毒火雀池的入口。

若木又对有莘不破说:“你啊,什么都是顶好的,就是有时候冲得太快连最初的目的都忘记了。”

有莘不破笑道:“我不像江离,他看起来透明得像一块水晶,肚子里的每一个心思都要绕十七八个弯,我的肠子是直的。”

若木笑道:“真的吗?肠子直的人能一眼看破江离是一个心事重重的人?”

有莘不破笑道:“那是因为心机很重的人我见得多了。”

若木道:“你好像并不喜欢心机很重的人啊,为什么看起来很喜欢和江离在一起?”

有莘不破想了想说:“不知道啊。也许我其实不是不喜欢心机重的人,而只是自己不想做这样的人罢了。我师父的城府更深!天上地下、古往今来、人心性情,他全部装在肚子里。可我也不讨厌他啊,就是他老人家太老了,没江离这么年轻、这么漂亮。”

若木微微一笑,道:“那倒也是。”说着看了看有莘不破手中的鬼王刀,此刻刀身已经凝成一片青紫之气,便问道:“怎么样了?”刚才两人似乎只是在散漫无依地闲聊,但其实有莘不破是一边说话,一边凝气聚息。

“还不大行,总觉得差了一点。”

谈话间,江离用“桃之夭夭”之法,使一棵巨大桃树散开的枝叶封住了毒火雀池的入口。雒灵隐身于桃花之中,正在调息回气。若木早先曾在雀池入口不远处种下了杻木和箨(tuo)草(均是《山海经》中植物),布下一个叶舞芳华阵,现改由江离发功主持,威力虽然稍减,但九尾在阵中左右奔突,一时也冲不出来。

“江离好厉害啊。”有莘不破说,“比我们斗蛊雕时强好多啊。”

若木笑道:“你也很不错啊。江离功力是又进了一层,而你不但功力进步了,而且还摸到了释放自己力量的法门。”说着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会心语吗?”

“心语?”有莘不破说,“不会。心语是什么?”

若木道:“如果你会心语,就可以代我问问雒灵阿秀的事情。”

有莘不破眼睛一亮:“你是说学会心语,就可以和雒灵说话?”

若木点头道:“可惜我这半日来大喜大惊,心境波动得太厉害,心神疲惫不堪……”

有莘不破喜道:“这么说你会了?你教我好不好?”

若木道:“那是心宗的法门。我们四宗同源而异流,四宗的高手对其他三门之所长均有所钻研,只是这法门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

有莘不破道:“那倒也未必。季丹大侠的气刃,我不是一学就学会了吗?”

若木笑道:“那怎么相同?你没出师就跑出来了,根基扎好了,运气的法门却不大会。季丹的路子又和你的性格相符,所以就如高山之湖,捅破一道口子,山洪自然汹涌而出。嘿嘿,再说气刃只是季丹运气的基础法门,你一学就会并不奇怪,倒是你自己融会所学悟出的‘刀剑乱·旋风斩’,那才是绝招。至于心语,虽然也是心宗的基础,但和你的性情不合,只怕你学起来事倍功半。”

有莘不破听到“绝招”,登时把难以学会的心语也抛在一边了,追问道:“气刃只是基础,那气甲呢?气甲算不算季丹大侠的绝招?”

若木笑道:“众人因季丹号称防守天下第一,就对他的气甲交口称赞,殊不知他威力最强的绝招其实是……”

有莘不破抢着道:“是‘法天象地’!”

若木惊道:“你居然也知道‘法天象地’,季丹教你了,是不是?”

有莘不破有些得意,又有些惭愧:“季丹大侠说我已经学会了,但我总是使不出来。”

若木笑道:“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法天象地’威力虽然无与伦比,但并不是季丹的独门绝技。其实这是人类从始祖幻兽处悟出的法门,懂得的人并不止季丹一个。我也知道一些门道,只不过没有去修炼罢了。”

有莘不破道:“那季丹大侠威力最大的绝招是什么?”

若木道:“是‘空流爆’……糟,看来江离顶不住了。”

有莘不破抖动鬼王刀,急躁道:“怎么还不行!”

若木道:“你爆发力不错,就是还未收敛少年心性,脾气有时候躁了一点,因此你的‘旋风斩’施展开来往而不复,没有达到自反而缩的境界。刚才我一直引你说话,就是不想你太关注战况,凝气未成,徒增焦急。”

有莘不破眼见叶舞芳华阵已经凋零,风一般冲了出去,大叫:“差一点就差一点吧!”

九成九和功力十足的“刀剑乱·大旋风斩”之间的差别,若木自然深知。眼见有莘不破山高九仞,功亏一篑,不由暗叫一声可惜。但若木也知道形势已经容不得迟疑了,何况有莘不破的心境如果定不下来,再给他十天工夫也是白搭。

江离眼见叶舞芳华阵已破,九尾妖力大长并向自己扑来,忙以身体为媒介,要发动‘魂木缚’,这是类似桑季的“天蚕丝·作茧自缚”的功夫,想以与敌俱困的方式把九尾拖住。哪知九尾在自己身前一顿,并不攻击,一个转折,凌空跃起,向雒灵扑了过去。雒灵大吃一惊,她以心幻之术骗了九尾,把它拖住,元气大耗,此刻心力还没恢复过来,如何抵挡?并且自己身后就是雀池!一旦自己让开,众人这么多年的心血可就完全白费了。

“我已经尽了力,”雒灵心中念头一转,“他料来不会怪我,而且我现在不让开也挡它不住,徒死而已。那个有莘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何必为了他的事情枉自送命?”

这些念头,在雒灵心中也只是一闪而已。在九尾的利爪触及她肩头的瞬间,雒灵一闪避开,身法之快亦如闪电。

眼见觊觎了数十年的雀池已在眼前,九尾正暗自狂喜,不想空中一箭射来,正中它的额头,九尾受此一箭,在桃树上竟然站立不稳,跌了下来。它中的这一箭正是羿令符的“巨灵之杵”。江离心中一宽:“他竟然也来了。”眼前事态危急,也顾不得去考虑商队的事情了,料来羿令符必有安排。

九尾脚一着地,借力又扑了上来,突然背后一人大喝一声,刀剑破空之声响起,一股旋风不知从哪里刮来,竟然把它卷上九霄。

羿令符见一股龙卷风把九尾卷了起来,龙卷风中心气劲交逼,如刀剑冲撞,一些被龙卷风卷入的树木、岩石,都在一刹那间被绞成粉末。

羿令符心中赞叹不已:“三日不见,刮目相看,他竟然练成这样了得的功夫!”

这“旋风斩”有莘不破在对付肥遗时已经用过一次,但那只能算是“小旋风斩”。后来经季丹洛明、有莘羖、若木三大高手会商琢磨,终于完成了这“刀剑乱·大旋风斩”的创制。这“大旋风斩”先引天地之气凝成氤氲,再以刀罡令其阴阳失衡、水火相逼、龙虎互斗、旋风既起,卷入其中如遭刀剑乱斩。九尾虽然妖气护体,几乎已是不死不坏之身,但在这龙卷风中仍是苦痛异常。

江离却知这“大旋风斩”的要义不在于锋锐强劲,而在于固守持衡。若这龙卷风一吹即停,一卷便息,那刀锋剑气再厉害也仍是“小旋风斩”的境界。只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于外,方能令这内里刀剑相逼、阴阳对冲的龙卷风生生不息。因此要发动这天下间最暴戾的龙卷风,施为者本身反而要做到其神淡然,其心守一,其气平和。

此时天空如万千彗星相撞,天地之间龙卷风肆虐,而地面更是石破树倒,一片狼藉。就在这时,东方渐白,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几个年轻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龙卷风中挣扎着的九尾,谁也没有注意这平凡而伟大的日出景象,只有远处坐在七香车里的若木,平静地祝祷着这新的一天的到来。

当人类因为各种理由把这片土地糟蹋得不成样子以后,唯有日出背后所代表的时间,才能把这一切渐渐纳入正常的轨道。这是时间最可敬也最可怕的力量。

几个年轻人都没有发现,雀池正发生异动。远处的若木心中一动,却已经没有力量阻止事态的发展了。

一团火焰从雀池里涌了出来,火焰中一头巨大火鸟——朱雀展翅飞出。它的两翼张开,把半个天空都映得通红,那耀眼的火光连刚刚露脸的太阳也被盖过了。这并不是朱雀的完全形态,而是它在夏至日的精魂一现。这景象若木只见过一次,但三十年前那次朱雀出现在正午,若木也想不到这次它竟然出现在黎明。

“不好!”

不完整的“大旋风斩”终于被九尾看出了破绽,它突然穿破风壁,在高空中借着龙卷风的螺旋甩力,跃进了朱雀的精火之中。

朱雀一现即逝,人们还没看清楚这最明艳的始祖幻兽在人间展现的羽翼,它已经随风逝去。

就在几个年轻人不知所措的时候,若木在朱雀消失的那片空无中感到一股极其纯净,又极其亲切的妖气。

“你……终于还是醒了……”他知道,这个气息代表着一个灵魂——那个历代大夏王禁止谈论的女子的重生,也代表另一个灵魂有莘羖的妻子的死亡。

“你为什么要醒来?”她的觉醒,宣告了有莘羖和若木这数十年的努力已经完全失败。

那股极其纯粹的妖气迅速膨胀,直冲九霄。

天上争持着的那些状若星群的光点,本来是西北方占据优势,这时却突然黯淡下来,东南方向的光芒乘机反攻。随着空中一声巨大的爆炸,一个影子从高空直跌下来,如流星陨落,把地面撞出一个空前未有的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