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谈之一 胡不归
白天时行人并不多的街道,天黑时反而热闹了起来。吃过晚饭的人们纷纷来到路边乘凉、打扑克牌、下象棋、聊天,小孩子们嬉闹著在灯下扑捉小虫子,张家长李家短更是这些老街坊每天的必修功课;在这里,国家大事与陈家小子带了女孩回家见父母的消息有著同等重要的地位。可是今天,一个陌生人的出现却转移了大家对评比孩子成绩之类大事件的目光,把注意力都放到了他的身上。
站在路灯下的这个年轻人,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也没人注意到他是什麼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年轻人似乎在等待和找寻什麼,脑袋像波浪鼓般地东张西望。他穿著蓝白相间的长袍,玉带束腰,腰间配戴著一把长剑,剑鞘上镶满了不知是真是假的宝石,脚踩黑色皮靴,头上长发盘在脑後,别著一根玉簪;眉目间英气勃勃,相貌颇为俊秀,引得许多路人驻足观看,并在他周围议论纷纷。
“这人哪来的?小伙子长的挺俊的,怎麼好像脑子有毛病呢?”
“穿成这样,大概是演戏的吧?”
“东关医院逃出来的吧?”
“多半是这附近在拍戏,演员戏服没换就出来了。”
“这是哪里的演员啊?长得挺英俊的,将来一定会红!不如现在找他签个名吧?”
“小孩子不准靠近他!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咬人呢。我看咱们打电话报警吧?”
不管众人的议论声多麼大,这个年轻人都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自地东张西望。他一会儿看著民房两眼发直,一会儿看著远处的霓虹灯双目放光,连路边的路灯柱都要伸手去摸一摸,一脸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神态,嘴里还嘟嘟囔囔地对周围的灯火通明大加赞叹。
这样过了半天之後,他才好像想起什麼似的,四下看著,自言自语地说:“我算到周影应该在这附近,怎麼没看见他呢?难道我算错了?这几位先生打扰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个叫周影的人?”
围观看热闹的人一见他看过来,立刻一哄而散,把他晾在原地。年轻人难堪地抓抓头:“这里的人怎麼这麼不好客啊……咦?这是什麼……”他看著缓缓停在自己身边的计程车,又开始一脸好奇,用脚踢踢轮胎,抬手拍拍车头,又俯下身摸摸车窗,拨弄一下雨刷,结果透过车窗玻璃,他看见了一张平凡无奇、神情呆滞的熟面孔。
“周影,我正在找你。”年轻人颇为开心地叫。
周影刚刚送一位客人下车,就被眼前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惊吓过度的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就隔著车窗和车外的年轻人大眼瞪小眼。彼此对看了好半天,那个人终於伸手拍打著车头,笑说:“这东西要怎麼上去?要我自己钻进去吗?”周影这才勉强从看到他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为他拉开了车门。
青年瞅了又瞅,倾身钻了进去:“人类真是努力呀,新东西太多了,我眼睛都看花了。这个铁乌龟不错,就是矮了点,进来还得低头。”他在车里左拍右摸,催促周影:“走吧,你快像刚才那样让它动起来啊。”
周影好不容易才问出一句:“你要去哪里?”
青年愕然地说:“当然是去你家啊!怎麼,你不欢迎我?”
“哦,去我家……去我家……”周影喃喃地重复著,机械式地发动车子後才问:“你来干什麼?”
“找你,找刘地和南羽啊,我在这里又不认识别人。你这人真见外,好歹我也招待你们过一阵子,你不会不想理我吧?至少也表示一下欢迎啊。”
周影实在无法言不由衷地表示欢迎,他闷著头开了一阵子车,忽然想起什麼似地,抓起手机拨给刘地,听著刘地自顾自地在电话那边罗唆了半天之後,他才冒出一句:“刘地,孟蜀来了,现在在我车上,他要去我家。”电话那边立刻一片寂静,半天之後才传来一句:“我去你家等著。”
“你在和刘地说话?这是什麼玩意儿?给我瞧瞧。”孟蜀笑咪咪地伸手去拿了手机,放在耳边听听,又随手扳成两片,饶有兴趣地看著里面的构造。
周影说:“我还没有告诉南羽你来了。”
孟蜀马上用手一抹,把手机完好无损地递回来:“要用这个?那你先说。”
周影沉默片刻:“已经坏了。”这样的事总要先通知南羽才行,周影正想用其他方法联系南羽时,孟蜀已经在自言自语:“南羽我来了,我要到周影家去。”说完手指一点,那句话便自己飞出车窗,寻找南羽去了。
因为孟蜀在路上看到什麼都要周影停一下,所以当周影终於带著孟蜀回到家里时,刘地和南羽已经等在这里了。
周影推著还在对防盗门表示赞叹的孟蜀进门,就看见刘地难得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南羽则坐在离刘地最远的位子上,两个人都盯著门口。周影和孟蜀一进来,他们就站了起来,而厨房中的瑰儿正偷偷地伸出头,上下打量著孟蜀,但当孟蜀的目光转向她时,她就立刻缩回了厨房里。
孟蜀先向南羽和刘地打了招呼,然後腆著脸望向厨房:“周影你真是太客气了,我刚到就准备这麼丰盛的饭菜。呵呵呵,真香,有我最爱吃的竹笋炒龙龟吧?”
刘地看看他那一脸馋相,无奈地对厨房喊:“瑰儿别藏了,把菜端出来让‘客人’吃吧。”
瑰儿气冲冲地伸头叫:“这是给火儿的宵夜……”可是看见孟蜀後就闭上了嘴,乖乖地从厨房里端出两样菜来。还不等瑰儿放下菜离开,只见孟蜀一手端起一只盘子,“哗啦”就倒进了嘴里,一伸脖子就咽了下去,然後舔著舌头说:“好吃,还有吗?”
瑰儿因为他这种比火儿还差劲的吃相惊讶得张大了嘴:周影和南羽不是都说他虽然性格古怪,但表面上看是个很有教养的青年吗?现在看起来怎麼……怎麼不但脸皮很厚,而且连吃相都这麼像火儿!
孟蜀的目光停在瑰儿身上,笑著说:“姑娘的手艺真好,能不能麻烦你待会儿再端菜出来时,给我拿双筷子,这麼大的蛇了,还改不了吞东西的坏毛病,真是教大家笑话。”
瑰儿认命地回厨房去端她辛苦做出来的饭菜。
屋里十分安静,除了孟蜀稀里呼噜地吃饭声之外,其他人都不说话;刘地对著镜子照来照去整理自己的头发,周影坐在孟蜀对面发呆,瑰儿则仗著南羽壮胆,躲在她身後看孟蜀。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孟蜀就要结束这一餐时,南羽终於先开了口:“孟蜀,你来这里做什麼?”
孟蜀吃惊地抬头看著南羽:“周影一见面也这麼问我。刘地也就算了,不会连你们两个也不欢迎我吧!”
南羽看向“也就算了”的刘地,後者只是耸耸肩,没有半点想帮忙的意思,南羽只好继续对孟蜀说:“一直以为你不会喜欢现在的人间。我想如果不是有什麼事情,你不会到这里来的。”
“那倒也是,”孟蜀点点头,“我除了来看看你们,其实还想请你们帮个忙。”
屋里又沉默了下来。大家都在想,能让这个恐怖、蛮不讲理、精神状况异常的万年老祸害找人帮忙,那到底是什麼样的事情?
“我只是想找你们帮我找个‘人’而已,”孟蜀的口气轻松无比,“你们在这里住了这麼久,这点小事对你们来说应该算不了什麼吧。”他边说边把空盘子向瑰儿举举示意,“山鬼小姐再来一盘,你的手艺真好——你们知道我已经好久都不曾和人类接触了,什麼规矩都不懂,自己去找的话,不小心再弄出乱子来就不好了,对吧。”
南羽小心地确认,“你说的那人是个人类吗?”
“哈哈哈哈,你看我这脑子,在我那里的时候嘛,还算是个‘人类’。”孟蜀拍著自己的头笑说。
刘地双手交叉在脑後,重重的往沙发上一倒说:“哼,那就是个妖怪了!怎麼,你还在玩用妖怪当娃娃办家家酒的游戏吗?”
“我最近都没有这样做啊。那些妖怪不是都和你们一起放走了吗?就是因为好久没有那麼做了,闲得无聊才想整理一下自己的住处,结果发现少了一件重要的东西。我想来想去,一定是‘那个时候’被偷走了,实在没办法,才跑到这里来找的。”
“是什麼东西啊?”刘地用懒洋洋的口气问。他心里十分好奇什麼东西能让孟蜀那麼著急,亲自跑出来找。
孟蜀又吞下了几盘菜,笑嘻嘻地又看著瑰儿。
瑰儿警觉地说:“没有了,没有了,剩下的是火儿的宵夜,他吃不饱会大闹的。”
“火儿?是那只毕方吧?”孟蜀用手抹抹嘴,喝了口水才回答刘地:“是件法宝,对我挺重要的。”
“干什麼用的东西,这麼重要?说来听听。”刘地追根究底。
“你问这麼多干嘛?”
“不说就不帮忙。”
“不帮忙,我就在这里住下来不走。”
“你住得下去再说啊。”
“环境不好我不会改造它吗?”
孟蜀和刘地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威胁著,四目相对,两颗头的距离越来越近,言语间弥漫著火药味。对孟蜀而言,没有刘地这个“地头狼”的帮助,要在人海中找什麼人或什麼东西确实很难;而对刘地而言,让孟蜀这样一个超级“怪物”留在立新市,危险系数太高,尤其孟蜀的精神状态显然并不稳定,如果他哪一天想起要在这里搞个“蜀国”出来,可就真的天下大乱了。
正当他们斗鸡一样地大眼瞪小眼时,孟蜀忽然抬起了头,把目光移向窗外。随著他的视线,大家都看见天空中火儿正唱著歌、摇摇晃晃地背著林睿从远处飞来。这下连周影都渗出汗来,大家脑中不约而同出现了巨蛇与毕方在城市废墟上决斗的画面。
飞近楼房後,林睿纵身跳入了五楼的窗户,火儿则是自己打著哈欠飞进屋里:“我回来了,饭呢……哈呼呼,困死了,吃了赶快睡觉……你们怎麼都在看著我啊?咦,南羽,你来讲故事给我听吗?欢迎欢迎!还有,这个……这个是什麼?”他终於注意到了孟蜀:这个妖怪竟然隐藏得这麼好,自己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他的存在,究竟是什麼妖怪呢?火儿围著孟蜀,前後上下地打量起来。
“火儿,他就是孟蜀。”周影连忙说。
“呵呵呵呵,这就是那只在人间界的毕方啊?我第一次看见这麼小的毕方。”孟蜀伸手摸摸火儿的头。除了周影、瑰儿、南羽和林睿,再也没有谁敢主动碰火儿,火儿也十分讨厌被人摸来摸去,照他自己的话说:“我又不是小狗。”现在孟蜀一见面就这样对他,只见他羽毛倒竖,两眼放出凶光,显然马上就要发作,一场毁灭性的大战眼看就要爆发了。
孟蜀却正在怀里东摸西找,根本没注意到火儿的变化:“我记得是放在……啊,找到了。跑来打扰你们真不好意思,一点小小的心意,请你们收下吧。”说著,就一包一包地开始往外拿东西,“这是昆仑产的玉膏和五味果,吃了可以增长修为,可惜是几千年前弄来的,不太新鲜了(这是给周影的);这是些乱七八糟地方的乱七八糟特产,有些是治病的,有些能吃死人,你一定用得到(这是给南羽的);这些我也不知道是什麼东西,时间太久都忘了怎麼来的了,乾脆给你吧(这是给刘地的);还有山鬼小姐,我也不知道会遇见你,这里有点笋草的种子,你是山鬼,也许可以在人间种活吧;这些是……”
孟蜀本著礼多人不怪的原则,不停地拿出各种奇怪的礼物,火儿早就忘掉了不快,站在孟蜀肩上,看著他从怀里掏出一样接一样的东西,不住地问:“还有吗?还有吗?下一样是什麼?”
孟蜀在拿出来的东西堆满半间屋子後,终於停手了:“这都是些我前些日子收拾出来的玩意儿,带来做份薄礼,来来,大家别客气,收起来吧。”
刘地大声嘀咕:“根本就是把这里当成废弃物回收站。”
火儿可不在乎这些东西是不是“废弃物”。他在人间长大,很多东西都是听说过没见过的,小孩子的性情看到新奇事物总是高兴得很,马上用翅膀全部扫进他和周影的房间,拍著孟蜀的头说:“你这家伙真有礼貌,不像某些人天天来吃饭,连根鹅毛都不带来!我允许你来我家作客了。你的礼物我就全收下了,哈哈哈哈。”看来他是真的打算毫不谦让地全部接收了。
虽然火儿接受了孟蜀的存在让大家松了口气,可是他对孟蜀的欢迎却不能代表其他人也一样。而孟蜀好像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吃饱喝足就赖下来,先是用眼睛乱瞄,後来乾脆站起来在屋子里四处走动。他一起身,刘地、南羽、周影马上也都站了起来,一大串人跟在他的後面,就连火儿也飞了过来,周影头上站站,南羽肩上停停,两眼一直盯著孟蜀,最後飞到躲在厨房的瑰儿耳边问:“瑰儿,如果他现出原形来,咱们家的冰箱放不放的下?”
他此言一出,整间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孟蜀。
“哦,冰箱是什麼啊?”孟蜀随口问。
火儿热情地引他进厨房,拉开冰箱向他炫燿:“东西放在这里会被冻起来,很长时间都不会坏掉。你看这些‘肉’,都是我猎回来的。”
孟蜀恍然大悟的眨眨眼:“原来你想吃了我啊。”
“可惜我不一定打得过你。”火儿惋惜地叹了口气。他虽然自大惯了,但是对於强者还是肯给予承认的,知道像孟蜀这样的大妖怪有多难对付。他用翅膀拍拍孟蜀的肩:“虽然吃不到嘴,不过你现出原形来给我看看好不好?那麼大的肉看起来一定很好吃吧?我保证就只看看,一口都不偷吃。”
孟蜀一笑:“这里会塌的。”
“那去外面变,我知道一个大广场。”火儿立即推著他往外走,看来他真的十分渴望看看那麼大一堆“肉”是什麼样子。
“这个城市会塌的。”孟蜀对“这个城市”的大小有点认识不清,在他的观念中,一座城池就是他那个时代的样子,四四方方的一座,周围建著城墙,面积总也不可能比他的身躯还大。如果他现出原形,一定会弄塌房子压死人畜,所以马上拒绝了火儿的提议。
刘地听了,暗暗点了点头,至少可以看出孟蜀现在还是一心想要维护人类的安全,只要别把他刺激得发疯,立新市一时半刻还毁灭不了。
火儿对城市的安危半点也不放在心上:“没关系,塌一两栋楼算什麼。来!变给我看看!我把狐狸找来一起看!”说著,飞出去叫林睿了。
火儿一走,孟蜀忽然笑吟吟地看向刘地:“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变了?”
刘地阴沉著脸不说话。
“呵呵呵呵,在哪里变好、变多大好呢?”
刘地知道被他逮到短处,低头不语。
“塌上一两栋楼,死伤百十个人也是难免的啊,呵呵呵呵呵。”此时孟蜀那富有磁性的嗓音真是无比地刺耳。
“你到底要找什麼人?”刘地终於选择了妥协,无精打采地开口了。周影和南羽在这种事情上都只能以他马首是瞻,等著他和孟蜀交涉。
孟蜀取得了胜利,顿时笑容满面,洋洋得意地扳著手指头说:“我只记得她是女的,也是蛇精,别的不记得了。”
刘地虽然明知道他会出难题,听了这些话仍然不由得皱眉:“这就完了,就这样?怎麼帮你找!就算不说被偷的是个什麼东西,总要说说你的东西是怎麼被她偷走的?不知道详情我怎麼找?该不会你是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吧?”
“谁中了美人计啊?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孟蜀悻悻地说,“还不就是有一次被传送到我那里的一个妖怪干的。那时候她被传送到我那里(孟蜀在人间设置了不少出入口,可以把妖怪直接传送到他建造的空间里,然後就把这些妖怪当作道具玩扮家家酒的游戏),本来是要按常规处理的(剥夺妖怪的记忆和法术,用他们来扮演各种角色),可是当时她说她是我的女儿。看她也是蛇精,又知道不少我过去的事,我也就相信了,所以没动她,还好心留她在我那里住了些日子。谁知道她会偷了我的东西呢。”对於孟蜀这种大妖怪,这样的事情说来确实丢人,说著老脸不由得有点泛红。
瑰儿第一个叫出来:“你连自己的女儿也不认识?这样也能让人骗?”
“活了这麼久,总也娶过几百个老婆,至於孩子……哈哈哈,我哪还记得清……”孟蜀不好意思地抓著头。
屋里一片静默,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他,然後从刘地到周影,一个个都开始摇头。刘地抓住南羽的手叫:“听见了吧,听见了吧!无论如何不能嫁给这种人!关键时刻宁愿嫁给周影!”瑰儿则是抓起了孟蜀那堆礼物中的一包摔到了刘地的头上。
火儿不知什麼时候把林睿载了回来,凑在一边静静地听孟蜀说话,这时生气地叫:“都别打岔,长虫,你接著讲,接著讲。”他听故事的瘾被勾了起来,索性飞到孟蜀腿上催促:“後来呢,怎麼样了?他是你女儿吗?为什麼偷你的东西?是不是因为你没尽到抚养责任,被她拿去当抚养费了?”
林睿轻巧地从火儿背上跃到一边;他拉拉南羽的衣襟,低声问:“怎麼回事?这种妖怪来干什麼?”——他知道问周影或者瑰儿绝对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所以找上了最值得信任的南羽。南羽悄声把孟蜀的要求讲给他听。林睿皱著眉沉思,让孟蜀这样的怪物出现在距离他母亲这麼近的地方,实在令他担心。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为什麼偷我的东西……也许她真的不是我女儿?”孟蜀被大家“审判”的目光看得脸越来越红,“我本来就半信半疑,不知道她是不是我真正的女儿,可是她知道好多我跟……跟她母亲的私事,所以我还是没有伤害她。在我那里住了些日子後,她说要走,我就爽快地把她放走了。”
“然後呢?然後呢?”火儿伸长了脖子问。
“然後是周影、刘地他们到了我那里……”
“喔,我听他们讲过,你那里到处都是妖怪吧?你什麼时候请我去看看啊,我喜欢这种地方。”火儿几乎是流著口水说。
“现在已经没有那麼多啦,早知道你喜欢,就留几个给你。”孟蜀拍拍火儿。
刘地在旁边插嘴说:“你不是说把妖怪全放走了吗?怎麼又成‘没那麼多’了?”
孟蜀笑而不答。
“别理那只狗,接著往下说,後来呢?”火儿关注的还是故事。
“後来刘地他们离开之後,我放走了那些妖怪,顿时觉得整天无事可做,就打算整理一下手边乱七八糟的东西。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丢了一件很重要的法宝。算来算去,那个东西只可能是在那个所谓的女儿来的时候丢的,於是便追到人间来找她;最後根据我的推算,找到了这座城市,没想到这麼巧碰到你们住在这里。刘地,周影啊,这里你们是地头蛇,我就靠你们了啊,我变她当时的样子给你们看。呵呵呵,辛苦了。”
火儿瞪著眼问:“就这样吗?这故事就这样完了吗?”
孟蜀说:“这不是故事,这是我请周影他们帮的忙,你喜欢听故事啊?”
火儿用力点头。
孟蜀呵呵笑著说:“我最会讲故事了,你想听什麼故事就来找我啊!来,我先给你讲一个我自己的故事,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我还在蜀国,有一天我在山里睡觉,来了一群人莫名其妙地拖著我的尾巴玩,於是我就弄塌了山,把他们埋在下面……”
“你这个人脾气真好,如果我睡觉时谁敢拉我的尾巴,我就给他个五分熟!”
“……”
刘地和周影对视著,良久,两人都摇了摇头……
“洗衣粉、肥皂、沐浴乳、洗发精……”
区小妹推著已经在食品区装得半满的购物车冲过洗涤用品区时,嘴里念念有词地快速把要买的东西从货架上扫进购物车里。然後又在路过文具用品区时帮丈夫抓本笔记本,最後便推著那一大车东西,摇摇晃晃的往收银台跑去。她是趁著宝宝睡著的空档溜出来采购的,如果不能在小家伙醒来前赶回去,那小家伙睁开眼看不到妈妈,不哭个天翻地覆才怪。
收银员已经对这个隔几天就来疯狂采购的家庭主妇有些印象,手脚俐落地帮她算好了价钱。区小妹根本没仔细看帐单就照价付钱,然後一手拎著一大包东西,冲出门往家的方向狂奔。她一心只记挂著家里的孩子,没注意到有个人正从身前经过,一时收不住脚,眼看就要撞到人家身上;只听到“匡啷”一阵声响,区小妹和她那两袋东西一起摔在地上,那个快要被撞的人,在瞬间敏捷地跃到了旁边。
区小妹看著从袋子里流出来的黑紫色液体,知道买来的酱油已经粉身碎骨,其他的酱菜、老醋也不知是不是能保持完好,区小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麼办才好——再回去买的话,怕家里的宝宝醒了,不回去的话,晚上家里做饭还等著用。她就那麼坐在地上,都忘了站起来。
“美女,你没事吧?”
听到这个声音後,区小妹花了半分钟来反应是不是在叫自己,直到对方的手伸到面前要拉她起来,她才确定对方说话的对象就是自己。美女?就自己这副蓬头垢面的主妇模样,还是美女?区小妹对这位人士的审美观实在无话可说。她拒绝了对方的帮助,自己站起来,开始检查袋子里面的东西:酱油和一瓶辣椒酱摔碎了,淌出来的液体把其他东西给弄得面目全非,也不知道还是不是完好。区小妹叹著气,一样样甩掉沾到的酱油,往另一个袋子里放。
“啊呀,竟然害得你把东西摔了,罪过啊,罪过啊……”
那个声音又夸张地叫了起来。区小妹这时才看了这个人一眼,不由得有点吃惊,这个说话油腔滑调的男人竟然长得很帅。不管怎麼说,区小妹是不会排斥看到英俊帅哥的,她对那个正在感叹酱油和辣椒酱不幸命运的男子挤出一个笑容,耸耸肩,想著孩子不知道醒了没,准备先回家去。
“都怪我不好,没看到你在前面,还害你打翻了东西。这样吧,我赔你,你要折现还是我去帮你买来。”那个男子拍著胸脯表示自己会为这次“事故”负责。
区小妹虽然因为这次意外而大呼倒楣,但是心里很明白,刚才是因为自己走得太匆忙没有注意到前面才会出事,根本不能怪别人,再倒楣也不能迁怒於人吧。“是我自己不小心,没撞到你就算不错了。”
男子却拦著她不让她走,坚持要赔偿她的酱油和辣椒酱:“我这个人一向最尊重女性了,哪里有弄坏了美女的东西不赔的道理?你不能坏了我的一世英名啊!一定要赔,一定要赔!”
这跟一世英名有什麼关系?区小妹叹口气,可惜了他生的这张俊脸啊,原来脑子不太灵光。不知道宝宝醒了没,没空跟他纠缠了。她把对方推开,快步往家的方向跑去。那个男人还在身後喊著:“留个地址给我呀,我好买来赔你啊!”区小妹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把他甩得无影无踪。
刘地看著区小妹消失在街角,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摇摇晃晃地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孟蜀这个怪物虽然不讨大家喜欢,火儿却和他颇谈得来。当周影、刘地他们整天在外面为了他的托付忙碌时,他就和火儿四处游荡,惹事生非,弄得立新市鸡犬不宁。根据刘地的随机抽样统计,因为孟蜀和火儿的“同盟”出现,立新市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妖怪已经做出了搬家的决定。
今天瑰儿刚刚做好饭,他们两个就摇摇摆摆地从窗外飞进来,火儿还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那麼大的起重机,你居然一下子就‘爬’断了。”
“是你非要我变成蛇给你看的……”孟蜀满脸写著“不是我的错”,“不过现代人做的东西也太不结实了,怎麼会一盘就断了呢?倒是周影老弟,我真没想到你的拳脚功夫这麼好!那个起重机跟你有什麼仇啊?你居然要把它打得粉身碎骨?”
周影跟在他们後面进来,对孟蜀的话完全无言以对。刚才为了处理被孟蜀绞得像麻花一样的起重机,费了他一些脑筋,想来想去最後乾脆施展拳脚把那起重机打碎。总之,最重要的是让人类看不出那种被蛇类盘绞过的痕迹,其他的就没法兼顾了。
孟蜀进门後往沙发上一坐,大咧咧地叫:“瑰儿姑娘,今天有什麼好吃的啊?”
当明白孟蜀的来意之後,刘地招开了一次小型会议,紧急给大家做了分工。瑰儿负责一日三餐,无论如何要让孟蜀吃好喝好,免得他因为食欲而去吃其他妖怪或人类。周影负责做孟蜀的贴身跟班,二十四小时紧紧跟著他,除了为他解释城市中他不了解的事物之外,最主要的任务是善後——就是不论孟蜀闯了什麼祸,都得由周影来想办法弥补(瑰儿认为刘地这个分配太不公平了,根本就是把最艰钜的任务扔给周影一个人),南羽负责伤患救治,简单来说就是负责治疗因为孟蜀而受到伤害的人类或者妖怪;这个任务相对轻松,毕竟孟蜀伤害人类的可能性不大(不包括误伤),而妖怪们多少都会自己治疗,也不一定愿意“麻烦”南羽。最後,最重要、最艰钜的任务——找人(其实是妖),由刘地自己全权负责。大家保持联络,每两天见一次面开会以交换情报。
这样的安排除了瑰儿略有微词之外,大家基本上都认可。毕竟除了刘地,其他人都没有把握能在立新市准确找到某一个不知姓名、不知样貌的妖怪;而同时可以对孟蜀与火儿两个灾星有些影响的,就只有周影和南羽,可是总不能让南羽负责整天跟在他们两个後面这麼“痛苦”的任务吧?
摆好杯盘後,瑰儿同情地看著周影:整天跟著孟蜀和火儿的日子一定很难过。不过她的感叹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不一会儿,孟蜀和火儿就同时含糊不清地吵著要求加菜了。瑰儿叹口气走向厨房:到底什麼时候能找到那个妖怪啊?真是从来没对刘地这麼寄予厚望。
医院里的窗外永远是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著异样的神情、匆匆忙忙的。
在这里待了这麼久,这样的情景从来没改变过。南羽对著窗外,托著腮发呆,连脚步声到了近前都没注意到,直到护士推开门大叫:“南医生你快点啊!十九号床的病人不行了!”——这名护士嘴里这麼叫,心里却对南羽微微吃惊:南医生刚才的样子看上去竟然十分漂亮,如果她肯好好打扮一下,说不定是个美人儿呢,也不用天天被人在背後叫老处女。
南羽当然不知道护士的胡思乱想,知道自己负责的病人突然病情恶化,她站起来匆匆往病房跑去。十九号床的病人病情本来就十分严重,再一次发作很可能会要他的命。南羽虽然不随便用法术医治病人,但是单纯作为一名医术高超的医生,她也是十分尽职的,如果因为自己的发呆而耽误了病情,她是无法不感到内疚的。
谁知当南羽匆匆赶到病房时,一切的治疗都已经结束了:病人躺在病床上沉沉睡著,病床前仪器所显示的各种指标也一概正常;病人的家属们已经抹乾了泪水,正围在一个南羽很陌生的医生面前表达感激之情。
那是一位年轻的男性医生,天生的娃娃脸和谦和的神情,使他看起来还有点学生样。站在旁边的主任为他和南羽做介绍:“这是我们医院的南羽南医生,最好的外科医生。这位是田尤俊,刚刚调到咱们这儿来,就在你们科里工作——刚才幸亏有他呢。”
“南医生您好,以後请您多多指教。”田尤俊笑起来有点羞涩,向南羽道歉:“不好意思,刚才没等你来就……”
“幸亏有你帮忙,我该说谢谢才对。欢迎你来我们医院,以後多多合作。”南羽礼貌周到地跟他打招呼。当两人握手时,南羽却被对方身上传来的那一丝淡淡的气息吸引,皱了一下眉头,而田尤俊笑得灿烂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异色。
刘地溜达著进来,往沙发上一坐,伸手点点茶几说:“水。”
早就站在身边的瑰儿马上为他端上清茶。
刘地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又点点手指头:“饭。”
瑰儿马上从厨房里端出好酒、好菜。刘地也不客气,大吃大喝起来,其间还不时吩咐瑰儿干这干那的,一会儿拿毛巾,一会儿添茶水,一会儿又噎住了要求捶背。当瑰儿的忍耐快到极限时,他终於吃完了这一餐,摊开手脚躺在沙发上剔著牙、摸著肚子,心满意足地说:“还是瑰儿的手艺好啊……”
瑰儿忙问他:“你也吃饱喝足了,快说那件事怎麼样了?”
刘地长吁了口气:“味道还行……”
“什麼行不行?我是问你孟蜀托你的那件事!”
“托我?是托我们——我,南羽,周影,你……我们!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忙前忙後、累得要死。他们两个倒好,撒手不管了,我真是交友不慎啊……命苦啊……”
“你别叫苦了,周影整天跟著那个孟皮脸才该叫苦呢!反正只要那个孟皮脸在这里,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你快点把他要的妖怪找出来啊!”
瑰儿对孟蜀厚脸皮地纠缠她为自己做一日三餐这件事耿耿於怀,背後给他取了个“孟皮脸”的外号。她整天盼著这个“皮脸妖”快点滚蛋,而这个愿望当然就寄托在刘地身上罗,所以这几天才会对刘地服务周到,好声好气的。可是刘地这些天也不知道在干什麼,每次来到这里就是大吃大喝之後呼呼大睡,瑰儿问他事情进行的怎麼样,他老是答非所问,让瑰儿不禁对他的能力十分怀疑。
“其实你这几天依旧在外面花天酒地,什麼都没干吧?”瑰儿大胆假设。刘地给她的回答是一连串的呼噜声。
“天下第一不可靠的家伙!”瑰儿愤愤地下了定义。她匆匆跑回厨房开始准备饭菜,孟蜀加火儿的饭量是十分可怕的,弄得她现在不得不整天忙於处理材料、煎煮炒炸,连花店都没时间去了。
即使南羽最近因为孟蜀的出现,有九成九的心思都没用在医院的事务上,但每当她偶尔留意一下,钻进耳朵里的经常都是关於田尤俊医生的话题;看来这位集年轻、英俊、和气於一身的医生真是很得医院里未婚护士的欢心啊。关於田医生今天和谁说话了、今天谁请他吃饭了之类的消息,不论是南羽有没有注意,都会滔滔不绝的从那些护士们口中说出。当今天护士们看到田尤俊开著价值一、两百万的进口车来上班时,对他的兴趣更是达到了顶点,以致於田尤俊来南羽办公室商量病人的病情时,身後都有好几个护士紧紧跟随。
不过南羽本身也对田尤俊很有好感,这种好感当然与他的长相和开价值多少钱的进口车无关,而是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医生。
田尤俊是个尽职的医生,他的认真和对病人的关心,弥补了他经验上的不足。平时田尤俊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医者父母心”,而他自己也在努力地实践著这句话,对於病人的关心甚至於扩展到了治疗之外。南羽至少不下十次的看到他主动为经济条件不好的病人支付医药费,甚至因为把饭送给儿童病房的孩子而自己吃馒头配白开水。根据南羽的估计,他来到医院後的这半个月内,为病人捐出的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月薪,看来真像那些护士猜测的,这个田尤俊或许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也说不定。
在人类的社会中当了这麼久的医生、看了很多的南羽,因为看多了病危患者在呻吟等待,而能动手术的医生却在为塞红包的病人做阑尾切除手术的这类事情,而对於这个行业中的某些人无比失望。虽然她一向认为这些眼里只有钱的人没资格被称做医生,可是能够真正把病人放在第一位的医生还是越来越少。所以当南羽看到田尤俊认真地对待每一位病人时,自然而然就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充满了好感。
田尤俊同样很爱跟南羽说话,不仅是因为南羽的医术高明,也因为她对田尤俊没有其他企图。不过那些护士显然不这麼想,只要南羽与田尤俊一接触,她们就像防贼似地盯著南羽这个老处女。
这次也一样,南羽和田尤俊看著病人的X光片还没说几句,那些护士叽叽喳喳的声音就打断了他们。南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不太介意别人对她的态度,但是身为医务人员,却浑然不把病人的病情当作一回事,就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了。当她正要板下脸来下逐客令时,田尤俊已经陪著笑脸,开始劝说那些护士离开了。南羽对他的这种态度很不以为然,因为对这些人用温和的方法,只会让她们得寸进尺而已。果然,那些护士趁机撒娇耍赖,田尤俊好说歹说,直到同意了晚上请她们到家里作客,才把她们哄走。
田尤俊对著似笑非笑看著自己的南羽,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既然她们非去不可,我先打个电话叫我老婆准备准备——家里被宝宝弄得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怎麼接待客人。”
这番话倒令南羽有些吃惊:原来这位全医院未婚护士们眼中的最佳丈夫人选,竟然是已经娶妻生子的已婚男人。也难怪南羽吃惊,田尤俊天生的娃娃脸使他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在立新市这样的大都市,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很少有急著结婚生子的。
“如果你早点把婚姻状况告诉她们,也许就不会整天被烦了。”南羽好心建议他。
田尤俊尴尬地说:“她们应该都知道啊。”自从到了这医院上班,他的简历已经被人不知道翻了多少遍了。全医院恐怕只有南羽这个两耳不问是非的人才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员、祖宗八代、过往经历等等。
南羽不解地摇头,居然抢著追求有妇之夫,现在的人是怎麼了?直到讨论完病人的事、田尤俊告辞之後,南羽才想起初见田尤俊时的奇怪感觉,也许那和他的妻子有关吧?也许需要找个护士打听打听田尤俊的家务事了。但是下一秒钟,南羽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现在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至於田尤俊的妻子怎麼样,应该不关自己的事吧。
她看看时间,决定提前下班去接替周影。周影的那个任务难度实在太高,南羽只要有时间,就会去帮他跟著火儿与孟蜀,好让他喘口气。
接到丈夫要带同事回来吃饭的电话後,区小妹慷慨地提出两个选项让他自由选择:“你是想让她们以後还想到咱们家来呢?还是想让她们来过之後就再也不想来了?嗯,我明白了,保证完成任务,嘿嘿嘿嘿……你说谁阴险啊,那些老打我老公主意的人才阴险呢。不跟你说了,我得快点去准备了,嘿嘿嘿嘿……”
扔下电话,对於晚上即将被招待的客人们充满期待的区小妹,把宝宝放进婴儿车,高兴地哼著歌出了门。可是她的好心情马上就遭到了破坏,出门没走几步,一张英俊得一塌糊涂的笑脸就出现在她面前。那个男子冲过来握住区小妹的双手,夸张的表情把脸都扭曲了:“小亲亲啊,我总算等到你了!”
区小妹吓得连退好几步,惊问:“你、你是谁?你想干什麼?”
“美女,你不会已经把我忘了吧?”美男子痛心疾首地作出要撞树状,“是我啊,你不记得那一天在路上,我们因为那次美丽的意外而邂逅……”
其实凭他的长相和行为举止,区小妹想不记得都难。令她诧异的是这个人想干什麼?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行为古怪、看到女性就不自主想要勾引的男人,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区小妹一边想一边打算绕路,谁知那个男人紧紧跟著她,继续搭讪:“这麼好的天气要带孩子出去走走吗?需不需要我开车送你一程啊?”
天气好?区小妹看著阴闷潮湿了好几天还没把雨下下来的天空,加快了脚步,往超市走去。谁知那个男人还是跟著不放:“说起来我还欠你好几瓶酱油和辣椒酱呢,今天就让我还给你吧。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刘地,刘德华的刘,大地的地。美女你呢?”
正推著婴儿车疾走的区小妹,脚下被石子一绊,差点摔倒:真是人讨厌名字也讨厌,听他嘴里嚷嚷著要赔偿自己,不会是想一直跟自己去超市吧?
刘地一边走一边还在自顾自地说:“你怎麼带孩子去超市呢?那种地方空气不好,不适合小孩子。你需要什麼,开个单子给我,我去帮你买,当作向你赔罪,怎麼样?”
开什麼玩笑?让你去买?你是我什麼人啊?区小妹只管走自己的,努力把身边的刘地当作隐形人。可是像刘地这麼不识趣的人,区小妹还真是第一次遇见,别人不加理睬,他自己也能在那里说个不停。等到跟著区小妹进了超市,他更是滔滔不绝,不管区小妹把手伸向哪种商品,他都会连珠炮似的报出这种商品的特点,他对商品的性能、价格、优劣等之了解,就连区小妹这个专职家庭主妇都自叹不如。
在刘地“不要买这个,这个比同样的产品贵七块钱。”“不要买那个,那个牌子在买二送一。”“你看这种新产品,虽然广告上说的功能不少,可是怎麼看都不实用,价钱还这麼贵。”“……”这样滔滔不绝的建议声中,区小妹好不容易买齐了自己要的东西,同时手里还多了一大捆酱油,那是刘地坚持要赔偿给她的——区小妹不禁开始期待著晚上用讨厌鬼送的酱油所做的菜招待另一群讨厌鬼时的情形。
明明已经“赔偿”了区小妹,可是刘地还是赖著不走,前前後後地在区小妹附近晃悠,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麼企图。听他左一句美女右一句美女的,说他有不轨之心吧,区小妹却还有那麼一点自知之明。自己本来就不是什麼美女,生了小孩之後的臃肿体形更是还没有恢复,而且忙於照顾孩子和家务,不像以前那样有时间打扮自己,说现在的自己是黄脸婆一点都不过分,怎麼可能让刘地这样不愁有美女自己贴上来的英俊男子想要“不轨”?说他图财吧,自己这个样子也不像有钱人,他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在银行里的存款数目吧?那他老是围著自己转是为什麼呢?
难道……区小妹的目光落到婴儿车里的儿子身上。此时刘地正站在婴儿车另一头,远远躲开宝宝的“魔爪”,拿著一个玩具在逗弄孩子:“看看这个芭比娃娃漂不漂亮?男孩子要从小立志,将来找女朋友就照著这样的找喔。你想要了吧?想要就叫声叔叔来听……”六个月大的孩子哪里会叫叔叔,对那个花花绿绿的玩具倒是有些兴趣,伸著手,咿咿呀呀叫著。“想要就叫叔叔啊,快叫叔叔。”刘地挥舞著娃娃欺负小孩子。
区小妹推起孩子拔腿就跑;早就听说现在的人口贩子十分猖獗,甚至还有当街抢孩子去贩卖的,这个刘地说不定就是在打宝宝的主意呢。想到这些,区小妹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把刘地甩得无影无踪。
刘地笑嘻嘻地没有追上去,反而拿出了电话:“喂,她现在往你们那边过去了。你们准备好了没有?记住,只许吓唬,不许真的伤她,也不许吓到孩子。我一出场你们要表现得夸张一点,别忘了我打倒你们後要连哭带叫地求饶!”
混混之一接完电话摇摇头,向身边的同夥们吆喝:“干活了干活了,那个女人过来了。”这个可以让他们每个人赚到两千元的工作内容是这样的:待会儿有一个推著婴儿车的女人过来,这几个混混就要上前挑衅,准备对那个女人调戏加抢劫,而这个时候他们的雇主就会凌空出现,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动人剧情。这种三流电视剧里都不会用的情节居然就被这几个混混给遇上了,而且更令他们难以相信的是,这位英俊的男子大手笔地花上万元安排了这出闹剧,要追求的居然是个已经有孩子的黄脸婆!这不由得使混混们感叹,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区小妹被从角落里跳出来的几个混混吓了一跳,只见他们一个个歪嘴斜眼、张牙舞爪,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坏人般地逼近过来,声称刚才区小妹的脚踩到了他们老大的影子,会使他们的老大倒楣,所以区小妹必须对此进行赔偿。区小妹紧紧抱著儿子,对这些一看就不是善类的家伙问:“那你们想怎麼样?”
“赔偿金一万,拿来!”那个混混老大伸出手,狮子大开口。
区小妹微微松了口气,拿出十张一千元的钞票往地上一扔,抱著孩子就跑。混混们面面相觑,本来只是为了按照剧情找碴才那麼说的,谁知道这个女人竟然这麼有钱。任务还没有完成,让她这麼走了可不行,混混们忙又追上去,把区小妹拦住。
“美女,看来你很有钱嘛,哥哥们都是些穷得吃不起饭的人。怎麼样,行行好,拿身上的钱救济我们吧?”
“你们想干什麼?”
“美女,别用那种看强盗的目光看我们嘛,我们不过是想请你救济救济,人人平等,有钱大家花啊。”
今天真是个倒楣的日子,区小妹在心里感叹著。自己身上倒是没多少钱了,但是结婚戒指和脖子上的玉坠都价值不菲,而且这些都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怎麼也不能落到这些人手里。她一面装出极度害怕的样子,一面拼命动脑子想脱身的办法。
就在此时,英雄终於出场了。
刘地远远就喊著:“美女你别怕,我来救你了!”然後用可以媲美慢镜头的速度、极其潇洒的动作奔来。花了五分钟跑完二十米的路程後,他来到区小妹面前,还不忘摆出一个漂亮的架势,将长发一甩,对那几个混混大模大样地问:“尔等居然敢骚扰这位美女,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我们出门在外就是为了求财,你看不过去?行啊!替这位美女拿个三、五万块出来,我们就这麼算了,如何?”
“哼哼,你们得罪了这位美女还敢向我要钱!如果你们乖乖地向她赔礼道歉,我就放你们毫发无伤地离开。”
“小子,你不想活了吧!”
“小子们,到底谁不想活了啊!”
念完了双方事先背好的开场白之後,剧情迅速发展到下一幕:英雄与混混们的斗殴。
刘地与混混们展开混战,拳来脚往,打得十分热闹。只见刘地每一个动作都是那麼潇洒帅气,每一招都是那麼完美无缺,每一回合都会有一个混混在他的攻击下发出杀猪般的哀嚎。而那些混混们则表现得不堪一击,狗爬、打滚、驴叫,什麼架势都有,更加衬托出刘地的英明神武、气度不凡。战斗的最後,刘地以漂亮的窝心脚把混混老大踹出数步当作结束,赢来周围看热闹的群众热烈的掌声。
“给我听著,以後再敢骚扰这位美女,就不是一顿打能解决的了,你们给我好好记著!”刘地在狼狈逃窜的混混们身後夸张地叫嚣一阵,得意洋洋地回到区小妹身边,摆出一副有功之臣的样子,等著接受感激。
区小妹冷冷地看著他问:“花了不少钱吧?”
“不多不多,才一万二……”刘地得意之下,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张著大嘴愣在那里。
区小妹转身就走,这个刘地既然能不惜花这麼多钱演这出戏来套关系,就更加说明了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对这种人还是走为上策,避之大吉吧。
“美女,你别走啊,你听我解释啊……美女,别丢下我啊……”刘地嘴里叫得声大,脚底下却根本没有挪步追上去,直到区小妹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笑出声来:“这样都没什麼反应?我真服了。”说著,身影倏地从街道上消失不见。
今天,孟蜀与火儿的行程依旧是参观城市。
孟蜀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到过人类社会了,看什麼都觉得新鲜,什麼都要问。他的导游兼解说员火儿就不停地为他介绍种种城市设施:“那边那个叫银行。里面放了很多没用的钱,是个你没钱时可以去抢的地方。”“那是饭店,有些人类的手艺还不错,可惜他们的材料不够丰富,没有妖怪和人类做成的菜。你不是收集了很多妖怪吗?拿些出来让瑰儿作来吃吃……(他对孟蜀的收藏依旧念念不忘)”“那边是所学校,狐狸就在那里上学。”“那边有个加油站,汽车要喝汽油才跑得动……当然你要开著它跑也行。”“那边是红灯区……那只死狗说红灯区就是有很多食物的地方,我看也不比别处多……乾脆咱们拎个材料回去让瑰儿做来吃吧。”
在火儿叽叽喳喳的解说声中,孟蜀正遥望著整座城市。五彩绚烂的各种霓虹灯把城市打扮出异样的美丽,无数的车辆在灯火通明的道路上行驶,划出流星般的光迹。孟蜀的目光沿著这样一条条灯的河流渐行渐远,极目尽处才看到灯火之外的黑夜颜色。原来,现在的城市这麼大了,人类变了,城市也变了……
“你在看哪里啊?这边这边,我是问你这边这个人的样子好不好吃?”火儿的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孟蜀摇头一笑,看看火儿挑了半天才看中的宵夜,不由得又露出苦涩的笑容。那时的女孩子哪有这样装扮的,人不人鬼不鬼,看那发色,看那穿著,将来谁家敢娶……什麼,那是男人?孟蜀一时受不了刺激,差点从空中栽下去,现在的男人居然都这样打扮了?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见鬼了,拖著火儿赶快离开,周影则紧紧跟在後面。
现在的城市是没有夜晚的,不管哪一个角落,都亮著色彩绚丽的灯火、传出各种嘈杂的声音。热情好客的火儿生怕他不喜欢,还专门带他去最热闹的地方。在这个喧嚣的城市中游荡得越久,孟蜀的心情就越烦躁,内心甚至几次生出了想要把眼前这些烦人的景物一扫而光的冲动,幸亏火儿在身边说个不停,灵兽特有的危险气息还能令他的心神不得不凝聚,才不至於出现情绪迷乱、任意出手的事情。对他来说,火儿就是最好的“药剂”,能令他时时保持清醒,而这也是他甘心跟著火儿这个小孩子四处胡闹的原因。
孟蜀收回目光,回头瞟一眼周影,忽然问:“周影,你在这里住了那麼久,平时喜欢去哪里啊?”
这些天来,周影只是一路跟著他们,很少开口说话,见孟蜀发问,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公园。”他除了工作、回家之外,最常去的地方就是书店和公园,而公园可说是城市里绿色植物最多的地方,所以硬要说周影喜欢哪里,大概就是公园了。
“好,咱们去公园走走。”孟蜀大声决定。
“什麼?我给你介绍了半天,你最後只想去公园!”火儿不满地嘟囔。他是很想带著孟蜀在立新市兜上几圈,然後看看那些小妖怪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取乐,毕竟自己的样子他们已经见怪不怪,很难再引起大的骚动,有孟蜀的加入,肯定会有不同寻常的效果出现。谁知道几天下来,孟蜀感兴趣的不是在摩天大楼顶上吹风、在空中俯视城市,就是在街上莫名其妙地兜圈子,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想去的地方,居然又是公园。
“公园里没什麼好玩的,你跟我走,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说完,他顾不得孟蜀愿不愿意,拉著他就走。
孟蜀对著周影苦笑,然後跟著他去了。
火儿把他们带到了正在放映一部外国动画片的电影院,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视野好的位子,他拿著不知道什麼时候弄来的爆米花,边吃边说:“这部片子很好看,我都看了七次了。下面都是零食,别客气,想吃自己动手。”——悬停在空中的他们,下面就是电影院的座位,火儿指的零食是什麼,自然就不需明言了。
火儿对著已经看了七次的影片依旧看得津津有味,孟蜀虽然好几次试著想把注意力集中到银幕上,无奈他实在欣赏不了那些叽叽喳喳、无比吵闹的情节,坚持了一阵子之後,悄悄走出了影院。周影不忍心叫正看得入迷的火儿,自己跟著孟蜀走了出去。
孟蜀化身做人类的模样,在街上走著。这其实是他到立新市这些天来第一次用人类的样子在人群中行走,现代人类所穿的衣服和他习惯的服饰完全不同,紧紧缚著他的身体,令他浑身不自在。
电影院的左边是一家唱片行,右边是一家舞厅,两处都发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夹在电影院的音效声中,令孟蜀不由得伸手按住额角,用力甩著头,现在的人类真是吵啊。曾经,天色暗下来之後人们便围炉小坐,一杯浊酒,几个朋友,门外风过林梢,鸡犬相闻,那是什麼样的夜晚,这又是什麼样的夜晚啊。
孟蜀踉跄著向前走了几步,唱片行前有一张真人般大小的大型海报倒是吸引了孟蜀的目光,面对著那个抱著吉他、站姿潇洒的英俊青年,孟蜀打量了片刻,失笑问:“你们在这里这样生活很快乐吗?”
一直步步紧跟在孟蜀身後的周影也在看著罗天的海报,他无法把自己与罗天归类成孟蜀口中的“你们”,所以想了一想说:“他好像很快乐。”
孟蜀看著罗天的照片,摇摇头,再看,再摇摇头,真是妖各有志啊。“周影,你呢?你喜欢这里吗?”
周影沉吟良久才说:“比你的那个蜀国好。”
孟蜀回头看他,倒真没想到木讷的周影会听懂自己真正的意思,半晌又问:“为什麼?”
周影说:“这里的人都是真的。”
孟蜀无言以对,凝视他良久,又沿著街道向前走去。周影还是如影随形的跟在他身後。孟蜀几次想对周影说些什麼,但是张张嘴之後又缩回去,结果两人谁也不说话,一直走到了街头。
看著街上的车水马龙又发了好一阵子呆,孟蜀说:“没什麼意思,回去吧。”他正想离开,一个阻街女郎却注意到了这位身长玉立的年轻人,扭动腰肢走过来,把手搭在孟蜀肩上,嗲声嗲气地问:“帅哥,一个人寂寞吗?要不要我陪陪你?”
孟蜀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著那个女人,伸手按在她搭到肩头的手上,重重推了开来。那个女人根本没发觉到孟蜀那异样的目光,依旧挨身贴了上来,依偎在他身上,脸颊贴著脸颊地对孟蜀抛著媚眼。孟蜀一把推开她,压著嗓子说:“走开,别烦我!”
“帅哥,别装耍酷嘛……”女人浑身像没有骨头似地倒向孟蜀。
“叫你滚开!”孟蜀猛地暴喝一声,女人被他眼中突然迸发出的神情吓了一跳,连连後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路边。孟蜀没想到自己会跟一个女人计较,苦笑一下,拉著周影快步离去。
这时几个远远躲藏在路边的男人吹著口哨、吊儿郎当地走出来,从几个方向围向孟蜀。“这位先生还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呢。打了人想这麼走,没这麼容易,来,咱们谈谈怎麼赔偿吧。”领头的男子边用夸张的动作把玩著手中匕首,边对孟蜀说。
孟蜀皱起眉头,努力在思索著什麼,周影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挡在孟蜀面前,挥手把那几个男人都推到了一边。可惜那几个男人把他这种救命的行为看成了挑衅,其中一个抢上前来,对著周影的鼻子就是一拳。周影抬手握住了他的拳头,把他推出了几步远,接著另一个人又扑了上来。这些人类的花拳绣腿在周影看来,连小孩子打架都不如——周影的“小孩子”指的是火儿和林睿——可是他们执著的精神却令周影佩服,只见这些男人锲而不舍地轮番上阵,上来一个被周影扔出去一个,扔出去一个接著又上来一个。就在周影第三次要把那个领头的男人扔开时,孟蜀忽然地绕过他,抢先抓住了那个人。
孟蜀抬起头,金黄色的眼眸中,橄榄色的瞳孔映著四周的灯火,呈现出诡异的色彩,那些男人看到後一楞,居然还未醒悟死到临头,大咧咧地说:“咦,这是什麼怪物。”
孟蜀一言不发,伸手往那个男人抓下去,周影抢先一步推了那个男人一把,男人跌跌撞撞地摔了出去。他刚刚回头想要发怒,却看见孟蜀的五指插进了自己本来站的地方,硬生生把地面填补的大方砖挖出了一块来。不等他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孟蜀又踏著重重的步伐向他走来,那两只怪异的眼睛中闪烁的是重重杀机。男人虽然在心中一直叫著:“不好,要快点逃!他想杀了我!”可是不知为什麼,在那双怪异的眸子注视下,他的身体怎麼也动弹不了,只能看著对方一步步逼近。
孟蜀再次抬掌打下去,在那个男人大睁著双眼的嚎叫中,周影跃入他们之间,双臂交叉挡下了他这一击。那个男人终於回过神,爬起身来跟在那些已经扔下他不管的同夥们身後惊叫著逃走。孟蜀不依不饶地飞身追上去,眼看就要碰到那个男人的背後,周影再次拦在他身前。
“滚开!”孟蜀神情呆滞,目光中却焕发著杀气,一声断喝就让周影後退了半步。周影手指一弹,自己脚下的影子化作单刀入手。他横刀而立,全神贯注地凝视著孟蜀,深知这只“大怪物”的实力之深绝不是自己可以抵挡的,只是现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也只有拼命拦他一拦了。“铮!”孟蜀扬手带起的风劲与周影的刀锋相撞,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声响,周影连连後退,在砖石路上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退出一段距离後,他终於稳住身形,再次抬刀,放低重心,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
“铮……”这次的交锋只听到一声脆响,周影一个跟头翻出去,在空中勉强调整姿态,才以半跪的姿势落地。
孟蜀继续向前走来,周影一咬牙,撑起身体又拦在他面前。孟蜀用不急不慢的步子向前走著,每次攻击也只是相隔十馀步,看似随便挥手的样子,但就是这看似乎漫不经心的攻击,周影挡了三招以後也无以为继,以刀柱地,单膝跪在地上喘著粗气。
孟蜀彷佛什麼事都没发生一样,依然步步向前,扬手又是一到劲风袭来,周影奋力挺身迎上去的瞬间,一条人影插入他与孟蜀之间,“叱”,一道蓝光闪过,孟蜀的攻击被阻止,来人也连连後退撞上了周影。
“南羽。”周影看清来人之後,先是眼睛一亮,接著却皱起了眉头,“他简直像疯了,好像想毁了这里,你快去那里的电影院叫火儿过来。”
南羽手中持著那柄断了的桃木剑,挡在他身前:“你去叫火儿,我先挡住他。”
在周影与南羽推推让让时,孟蜀又走近了几步,再一次的攻击又向他们袭来。南羽和周影双双出手,把这一招挡了下来。幸亏孟蜀的潜意识中还保有一些理智,每一次的进攻针对的都是妖气传来的方向——周影,而没有对著周围的车水马龙袭击,否则这座城市早就不知道会乱成什麼样子。
周影和南羽再次双双出手,又一次接下了孟蜀的一击。南羽试探著问:“孟蜀,你怎麼了?你快清醒一下!”
“滚开,挡我者死!”孟蜀冷著面孔说。
“孟蜀你要杀人吗?”南羽再次喊,抱著“爱护人类”这个最後一丝可以让孟蜀清醒的希望,可是孟蜀依旧无动於衷地步步紧逼。当他再一次抬起手时,一道白色炙热的光疾飞而至,直冲向孟蜀,一直如同闲庭信步般攻击的孟蜀,第一次被迫後退了几步;与白光相触的瞬间,一股热流如同爆炸般在他们之间涌开,连旁边路灯的柱子都被烧烤成扭曲的形状。
“你敢打影!”火儿熊熊燃烧著,盯著孟蜀,恶狠狠地说,“你居然敢趁我有事时打影,我要跟你绝交!”他飞出电影院时刚好看见孟蜀向周影出手,不管对方是谁,欺负到周影头上,对他而言都是无法容忍的事,“你这条臭长虫,过来决斗!”他向孟蜀大声挑衅。
孟蜀双手一合,将火儿刚才撞到他身上的火焰收拢,熊熊的火焰消失在他的掌中,低头无语了片刻,然後抬起头看看四周,看看火儿,看看周影和南羽,摇头苦笑说:“火儿,谢谢你。周影,南羽,你们没事吧?”
“没事。”周影虽然对刚才的战斗心有馀悸,但既然跟著孟蜀,对於这样的事他早有心理准备。这个时候说有事又能怎样?周影不是没见识过孟蜀有多恐怖,就连火儿刚才的全力一击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可见他之前对自己出手根本没有使出全力。再有这麼一次的话,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他恢复理智。刘地啊刘地,你找妖怪的状况到底怎麼样了啊?
孟蜀充满歉意的目光看向南羽,後者面无表情地摇著头。“大家都没事就好,呵呵呵呵,都没事就好。”孟蜀拍著周影的肩膀,企图伪装成什麼事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谁说没事,你这条臭长虫!你看看影的样子,这叫没事吗?这叫没事吗?我绝不原谅你。”火儿拨弄著周影,向孟蜀展示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气势汹汹地叫著。这条臭长虫是很厉害,可是不管对手有多厉害,只要敢欺负影,就绝不放过。
孟蜀抿著嘴一笑:“周影自己都说没事了,好孩子要听话,乖。”
火儿愤怒地打开他的手,气呼呼地看著他。
周影忙把火儿抱过来说:“回去吧。”
回到家中,火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孟蜀送给他的礼物全翻了出来扔给孟蜀,边扔还边嘟哝:“还给你,还给你。”
孟蜀惊诧地问:“为什麼?”好不容易才把这些扔了可惜、留著没用的东西处理掉,他可不想收回来。
火儿把头贴上他的脸,一字一字地说:“因为我们绝交了,我不欢迎你住我家!所以你的住宿费我原样退回,前些天算你白住了,你应该很满意吧!”
“不就是一点小事嘛,你干嘛这麼大惊小怪,呵呵呵。”
“是一点小事吗?你打了影,就等於打我!打了我的人还想住在我家!没门都没有。”
“火儿过来,”周影叫回火儿,对孟蜀说,“你还是尽量不要再出门的好。”
“你要我听你安排吗?”孟蜀眯起眼睛,敢这样对他说话的人也好、妖也好,有多久没遇到过了?
“如果你不想毁了这个人类的城市的话。”南羽静静地补上一句。
孟蜀看看她,看看周影,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游移,抿著嘴,半天不说话,最後站起来,走进了专门为他准备的房间。
“影,为什麼不赶他走,我要赶他走!”
“火儿……你们最好还是跟他跟得紧一点……”
门外的声音继续传来,孟蜀已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好不容易打发走那些“苍蝇”,区小妹端出了一直藏在锅里热著的饭菜,田尤俊立刻扑上去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把嘴里的渣子喷得到处都是地说著话:“我今天中午就没吃饱……把饭盒送给一个为了帮儿子治病而舍不得买菜、就著白开水吃馒头的母亲了……我也不是没吃,吃了点面包……”
区小妹擦著桌子上的饭渣,同时顺手帮他擦擦嘴角问:“今天又捐出多少啊?”
“没多少,没超出你限制的额度。”田尤俊拍著胸脯保证。
“你啊……”区小妹摇著头,“要是没遇见我,真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捐款太多而把自己饿死……”
田尤俊嘿嘿笑著:“我这不是遇到你了吗,还是老婆做的饭好吃啊,再来一碗。”
看来这个笨蛋是真的饿坏了!区小妹苦笑著去盛饭。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那种看到别人有难,就恨不能把自己的全部财产捐出去的人,中午的时候肯定不是只送出饭盒自己吃了面包,而是把面包一起送给人家了。如果自己没有遇到他,还真不知道两个人现在都过著什麼样的日子……
区小妹睁开眼,白色的床单上红色的“十”字和身边的“白袍”们,使她知道自己是在医院中,可是自己为什麼会在这里?区小妹刚一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就觉得头好像被什麼重击一下,不由得痛苦呻吟起来。
“她醒了!”一个人欢呼著跳到床钱,但马上又讪讪地让路给身後笑著的医生、护士。一个护士打扮的人上前为区小妹又是翻眼皮、又是诊脉、又是量体温地折磨著。
区小妹茫然地问:“我怎麼了?我怎麼会在医院里?”
最初那个因为她醒来而欢呼的人,是个年轻的男医生,他在床边俯下身温和地说:“这里是和平医院,是我看到你在公园里昏倒了,於是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你现在感觉怎麼样?”
“我昏倒了……”区小妹努力回想自己是怎麼昏倒的,却完全不得要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什麼昏倒,又是为什麼到公园的。
“区小姐,这是当时在你身边的皮包,里面有你的身分证。”还是那个送她来医院的年轻医生替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女用皮包,并且问她:“能不能说一下你家里的电话,我帮你通知一下家属?你的皮包里没有任何联络方式。”
区小妹按著额头,想了良久才叹著气说:“没了,没什麼亲人了,就只剩我一个了。”此时她被那些在记忆里若隐若现的已逝亲人弄得心中一团混乱,把头埋进枕头里,再不说话。
“没有亲人?那她的医疗费怎麼办?”一个中年医生气呼呼地问,而他的目标当然直指那个救区小妹回来的年轻医生,“小田,这个人可是你检回来的,你看怎麼处理吧!”
最初和区小妹说话的那个男医生笑著说:“她实在付不出钱的话,我付就好了。”
一个女医生大惊小怪地叫起来:“田尤俊,你的生活费有一大半花在这些人身上了吧?想救人是好事,可也得量力而为,你还没毕业,哪来的那麼多钱用在这上头。”
“我平时在外面打工……”一行人说著,声音渐渐远去,只剩下区小妹在努力整理著自己的记忆。
本来医院并不愿意接收区小妹这个来历不明的病人,但是在田尤俊做出代为支付医疗费的承诺後,区小妹反而出不了院,她的主治医生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来要求已经没有任何不适感觉的区小妹继续留院观察。可是在做过了种种价格不菲的检查後,不但无法确定区小妹的身体有什麼毛病,就连她是因为什麼昏倒的都没有结论,看来这家医院的医生们没有辜负区小妹私底下给他们取的“庸医”称号。
有了这段日子的静养,区小妹倒是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记忆——她自幼父母双亡,现在更是无亲无故,平时靠父母、祖父的遗产和做一些小生意,过著到处漂泊的日子,过往的岁月似乎衣食无忧,又似乎浑浑噩噩,总之想起来如同平淡的流水,一切清晰可见,最後却没有什麼格外值得记忆的事情。但是自己为什麼会去到那个公园,去那里干什麼?又是怎麼昏倒的?她拼命回想,却半点也想不起来。
区小妹不爱与同房的病友说话,又没有家属来探望,住院的日子过的冷清寂寞。除了医生来问几句话,护士按时来打打针之外,只有田尤俊不时会来看望她。
田尤俊是xx医学院的学生,现在正在这家医院实习,既然不是正式医生,所以倒不算在区小妹讨厌的“庸医”之列,区小妹乐意说话时就会不时与他闲聊几句。田尤俊这个青年心地善良,满脑子都是“医者父母心”一类的名言。虽然不得不为区小妹付高额的医疗费,却从来不在区小妹面前表露,反而因为怕区小妹难过而千方百计地掩饰医院的收费有多昂贵的事实。
区小妹对这样的人真是好气又好笑,不过看著他今天帮这个病人,明天帮那个病人,为了得癌症的流泪,为了患肾炎的出钱,区小妹不明白,这个以医生为未来职业的人,不知道他将来会看到多少生老病死吗?若他以这样的心态去看待,将来怎麼受得了?区小妹几次想问田尤俊为什麼这麼喜欢帮助别人,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多管闲事,终究没有说出口。
在医院前後住了二十天,直到出院的那天,区小妹才向护士问:“多少钱?”
护士看著不住向他使眼色的田尤俊,还是报出了一个不菲的数字。
区小妹撇撇嘴问:“可不可以刷卡?”虽然皮包里的钱包已经在田尤俊发现她之前被人拿走了,可是贴身放著的存摺、信用卡却还在。这样一笔住院费,区小妹并不放在眼里。看区小妹取出信用卡递给护士让她去结帐,田尤俊吃惊地问:“原来你有钱啊。”
“没钱谁敢来住你们这家黑店。”区小妹冷冷地当著满屋子医生、护士这麼说,浑然不把他们厌恶的眼光放在心上。田尤俊想想那张帐单,摸著鼻子讪讪地笑了。
他善意地将区小妹送出了医院,一再叮嘱她以後出门小心,一旦发觉身体不适便赶快就医,最好按时检查身体等等,直到区小妹表示不耐烦了後才与她分手。不久之後,田尤俊从去结帐的护士那里听到区小妹信用卡的额度,简直大吃一惊,不由得开始後悔:早知道她这麼有钱,应该劝她为三楼那个患白血病的小女孩捐点款呀。
区小妹再次见到田尤俊,是在商圈的街上。
区小妹无亲无故,离开医院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原本住过的饭店因为她逾期没回去,早把她的行李当作垃圾清理掉了,反正只是些随身衣物,她也懒得去理论,倒是在去重新添置衣服时突发奇想,便在商圈里顶下一间服饰店,开起店来打发时间。几个月下来,生意做得不好不坏,算算居然还有盈馀。区小妹也不在乎这几个钱,只是想做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於是日子就这麼一天天过去。有一天,区小妹在这条繁华的街上碰见了正在宣传爱心捐血的田尤俊。
区小妹看著田尤俊在人潮中忙碌的身影——其实就是追逐一个个想绕开他走的行人,邀请人家去捐血——本来没有去理会他,可是田尤俊远远一眼就认出了区小妹,马上迎上来关切地“盘问”了半天她的身体状况,在得知她的身体一切正常之後,便热情地邀请区小妹到捐血车上捐血。
区小妹皱著眉,看著正对著自己大力宣传捐血好处的田尤俊;从来都只有人请刚认识的女子吃饭、游玩、看电影,哪有邀人家去捐血的。
“其实只要捐的血不超过一定的量,就不会对人体产生不好的影响,反而还会对身体有好处,所以只要捐血量不大,时间间隔不要太短,人定期捐血是有益无害、利人利己的。”田尤俊一边拉著区小妹往捐血车走,一边大力宣传捐血的好处。
区小妹拂开他的手,冷冷地说:“我不捐。”
“为什麼?你别怕,捐血真的没什麼可怕的,我捐过很多次了!”田尤俊秀出手臂上那刚刚捐过血的针孔,用“相信我,准没错”的口气宣布。
区小妹认真地看著他问:“我问你,我现在捐血是不是自愿性的?”
“是啊,爱心捐血,利国利民利己……”
眼看田尤俊又是一大套说词等在那里,区小妹忙打断了他:“我再问你,那麼医院为病人输血,收不收钱呢?”
“当然收钱……喔,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医院方面把别人爱心捐的血卖给病人,从中图利,对吧?”田尤俊倒还不笨,马上就省悟到了区小妹的意思,连忙为她解释:“那也不是平白收的钱,血液的保存,还有运输等等也是要花费……”
区小妹耸耸肩,阻止他说下去:“那麼就省下那笔保存费吧。”说完,她向田尤俊摇著手,准备回店里去——我住院时吸我的血来不够,现在还想拿我的血去卖钱,门都没有!
“你不能这样想。”田尤俊拦著她不放,试著再次说服她,“你想想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病人,他们很可能因为没有适用的血液而死亡,你想想他们对生命有多麼渴望,他们的父母、子女、亲人多麼痛苦。而我们只要捐一点血,仅仅是一点对我们身体没什麼不好影响的血,就可以轻易救一条命,这种事情要多少有点同情心的人……”
区小妹本来对田尤俊还有的一丝好感,但已经在他的罗唆中消失得差不多了,她忍无可忍地皱著眉说:“你一个大男人,怎麼这麼婆婆妈妈。”然後推开他就走。
田尤俊为了使社会公德不至於沦丧,为了千千万万需要输血的病人,为了拯救区小妹那过於偏激的思想,双手抓著区小妹店铺的门框不让她进去,坚持不懈地努力著:“喂,我不是要婆婆妈妈啊,我是不希望看到别人见死不救。这样也是为你自己好,你想想,要是世界上的人都不去帮助别人,有一天你遇到事情,不也没有人肯帮你。”
区小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说:“你听著,我长这麼大,遇到事情都是自己解决,从来没人帮过我!”话还没说完,看著田尤俊那张无辜的笑脸忽然想起,不久之前这个笨蛋还曾经把昏倒的自己带到医院,并且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穷到没钱付医药费,要悄悄帮自己付账。怎麼说自己也算是受过他的恩惠,所以刚才那番话说出来就不怎麼理直气壮了,她只好松开手改口说:“谁说我不愿意捐血救人了,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们这些医院从我身上捞更多好处而已。如果我看见有人需要帮助,我一定会去帮他的,你明白吗!”
听见了她最後这句话,田尤俊放心地笑起来:“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那下次见了。”居然就此放过了区小妹,向她挥著手走了。区小妹回到店里,看见他又开始向来来往往的行人宣传爱心捐血去了。纵然自幼就孤身走南闯北,田尤俊这种个性的人区小妹还是平生仅见,可笑可气之馀,不禁也有些佩服。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区小妹过著衣食无缺、无忧无虑的日子,却不知为什麼,心里总觉得缺少些什麼。回想自己的过去,一切明明白白、却又模糊不清。面对自己的种种经历,区小妹总觉得如同在看别人的故事,每个细节都在心里,却像隔著玻璃看到般,总存在著一份不真实,看来自己的头脑果然是出了点什麼问题。田尤俊实习的那间医院里面一定全是庸医,自己的身体明明有问题,他们却偏偏检查不出来。不过区小妹也没有去别的医院检查的打算,天下乌鸦一般黑,还是别再送自己上门去让那些庸医“宰割”了,反正身体也没有其他不适,现在这种日子也不错。
区小妹在世上已没有什麼亲人,在这座城市中也没有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唯一跟她来往多一些的,就只有田尤俊这个曾经的“救命恩人”了。这倒不是区小妹对田尤俊有多少好感,而是田尤俊那个家伙三天两头就出现在商圈的街上。
田尤俊原本在一家体育用品店打工,在上次於上班时间跑出去宣传爱心捐血後,就被老板解雇了。後来区小妹先後看见他在登山用品店、XX唱店行、XX精品店等好几家店里打过工,但是时间都不长。大概那些老板们都受不了员工在工作期间会不时地冲到街上去,或者帮助老人过马路,或者给乞丐送零钱吧?区小妹的服饰店虽然经营得不太用心,可是因为区小妹进货的品味很符合时下女孩子的口味,所以店里的生意还不错。於是在不久前,学校放暑假之後,田尤俊便成了这家店里的一名店员。
区小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麼那天看到四处求职的田尤俊被好几家店拒绝後,怎麼会一时冲动就收起了那块“招聘女店员”的启示,主动留下了田尤俊这个暑期工。反正看在他曾经帮助自己的分上,就当作是对他的报答吧。
刚开始,田尤俊还对要在女性服饰店打工有过心理上的抗拒,可是等他发现自己剩馀生活费数目之後,就乖乖地接受了这个工作。他对女性服饰一窍不通,由他去整理货物的话,常会用普通的衣物在模特儿身上搭配出十分可笑的效果。但是他亲合力过人,总让顾客们留下很好的印象,正好帮了懒得应付人的区小妹一个大忙,所以这个不太称职的店员就这麼留了下来。时间久了,区小妹对田尤俊也有了更多了解。
田尤俊与区小妹一样,也自幼父母双亡,他由祖父扶养长大,祖父去世时他正好考上大学,於是村里的乡亲们便你一百我五十地为他凑了学费,再加上优异的成绩为他赢得的奖学金,才使他可以进入医学院就读,至於平时的生活费,就只能靠自己打工解决了。不过对於自己的身世处境,田尤俊不但毫无怨言,反而因为曾经受到过太多帮助而对世界充满了感恩之心。感激乡亲们、感激学校、感激那些雇用自己这个毫无技能的员工的老板们,因此总用看再生父母的眼神看区小妹。对於这样一个人,区小妹还能有什麼话好说。
“既然自己的生活费都成问题,你干嘛还要多管闲事?”区小妹看田尤俊又拿出他那以白开水加馒头为内容的午餐,便把自己的饭盒推给他,同时气哼哼地问。
“嘻,你又买了我的份,谢谢了!”田尤俊不多客气,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你不是昨天刚领了薪水吗?怎麼一转眼又沦落到吃馒头配白开水?”区小妹真是不明白,自己特意多给他塞进几张千元大钞的那笔薪水,支付他下半年的生活费应该绰绰有馀了才对,这个田尤俊一眨眼就把钱弄哪儿去了?
“昨天正好遇见有个病人没钱付药费,所以我就借给他一万五千块。”
区小妹曾经亲身经历过素不相识的田尤俊要为自己付医药费的情况,现在看来,这样的事并不只发生在自己身上。认真想想,自从认识以来,看到田尤俊捐血、捐钱、捡到钱包站在太阳底下等失主之类的事情干得还真不少。这个人还真不是普通地乐於助人。区小妹一边把自己饭盒里的饭菜拨一半给田尤俊,一边说:“人就算帮人,也得量力而为吧?就不怕筹不够生活费把自己饿死?”
田尤俊的早餐、晚饭内容不比午饭丰富多少,现在吃著区小妹提供的饭盒,简直像饿了几天,根本顾不得开口说话,一直到咽下最後一口饭粒,才叹出口气说:“饱了……啊,我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可是没办法啊,我就是看不得别人有难不伸手,更何况我还是个医生,‘医者父母心’这句话我还是懂的。”
区小妹对此真是无话可说,她从抽屉里拿出三千元推给田尤俊:“这是预支给你的工钱,先保证自己不会饿死再想帮助人的事吧。”
“太好了!”田尤俊一把抓过钱,“再有这些钱,周先生就又能保证一周的用药了。”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手中一空,钱已经被区小妹夺了回去。区小妹冷冷地看著他说:“钱还是存在我这里的好。如果交给你,不出一天,你就会把它全部送人。”
“我只是想到比我更需要用钱的人而已。”面对区小妹的目光,田尤俊讪讪地说。
不过区小妹再也不肯把钱给他,只是宣布从今天起由她为田尤俊提供三餐,钱当然从她为田尤俊保管的薪水中扣除。
第二天,田尤俊吃著丰盛的饭菜,感动地望著区小妹:“小区,你真是个好人,不过不用给我准备这麼好的饭菜,简单一点就行了。”
“怎麼,怕我多扣你的工钱?”
“不是,不是,我是想……对了!”田尤俊看著区小妹,忽然两眼发光,扔下碗筷抓住她的手,“我怎麼忘了,你就是有钱人啊!小区,你心肠这麼好,能不能……”
“我算什麼有钱人。”区小妹甩开他的手,打断他的话。
“可是在我认识的朋友中,你就是最有钱的人了呀!”田尤俊充满期待地说,“是这样的,昨天有个女孩来医院看病,可怜他年纪轻轻就得了肾炎,可这个打工妹连住院押金都交不起,又不想让故乡的父母担心,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坐在医院门口哭……”说到这里,田尤俊的眼眶都红了,“我遇见之後就先借了两千元帮她交了押金,可是那笔治疗费对她而言实在负担不起,所以……”
“所以想要我帮她出钱?”
“是啊,你能不能帮帮忙呢?”田尤俊的眼中尽是期待。
区小妹沉默片刻问:“需要多少钱?”
“五千。不,六千。不,七……”直到区小妹用“你不要以为我答应了就可以狮子大开口”的眼神看著他,田尤俊才在一万这个数目上停了下来,苦笑著解释:“因为没有足够的钱,她还没有做最後确诊。你知道,治疗肾炎是很花钱的,光是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区小妹马上开了一张现金支票给田尤俊,并且在他绽开灿烂的笑容後加上一句:“我会从你的薪水中扣除的,你准备一辈子在这里卖女装吧。”
不久之後,女装店的男性打工者田尤俊身後,就开始老是跟著一个附赠的兼职工。
区小妹看在这个老是低著头说话,动不动就红眼圈的女孩能做一些田尤俊做不了的事情份上,容忍了她擅自来自己店里赖著不走的行为,开始支使她干这干那的。但是对於田尤俊“应该付她酬劳”的建议,区小妹理也不理。自己已经为她出了将近十万块钱的医药费了(第一次捐助後,又被田尤俊断断续续募捐去了九万),为什麼还要给她酬劳?
这个女孩叫袁静静,就是田尤俊要区小妹帮助的那个女孩。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她的病情基本上已经稳定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麼不肯回家,总是待在区小妹的店里。区小妹小人之心的猜测:她该不会是害怕等药费用没了没人再帮她出,所以要赖著自己这个冤大头吧;再不然,那就是……哼哼……区小妹看著正在田尤俊身边双手摆弄著衣襟说什麼的袁静静冷笑起来,看来女人的爱情细胞真是丰富,刚捡回命来就想到白马王子身上去了。可惜出钱救命的不是眼前这个“衰”哥,而是自己这个活生生的老板啊,难道自己就这麼没有存在感?以至於员工敢在自己视线五公尺之内打情骂俏?
“田尤俊,去把今天的帐结算一下。袁静静,把门口的模特儿搬进来,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区小妹冷冷地吩咐。
“我来搬东西,让小袁去算帐吧。”田尤俊抢著卷起袖子去干体力活。等他把东西搬完,回头看见袁静静正在对著帐本,苦著脸:“我、我不会算帐。”
“我来算,我来算。”田尤俊再次英雄救美。
“哼……”区小妹不再管他们,直接拎起包包出门,心里恶毒地想著:要是这两个笨蛋走的时候忘记关店门,我就让他们帮我做一辈子的白工。
区小妹走後,袁静静马上抓起一套时装跑到更衣室里。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只要区小妹一走,她就会开始试穿店里的衣服。田尤俊虽然觉得她这样做不好,可是想到她是个穷苦的孩子,每天对著这些精美的衣物饰品,却没有机会穿戴,确实是件很难忍受的事,於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袁静静快乐地一件接一件地试著衣服,她知道这些美丽的服饰永远不可能属於她,可是能够让她穿在身上,照著镜子转几圈,她已经很开心了。
在她发现自己得了肾炎之後的这段日子,反而成了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以前每天都要拼命地工作,即使这样,还是不知道月底会不会得到自己应得的酬劳。可是现在可以每天都在悠闲中度过,虽然依然拿不到薪水,但是包吃包住,还有……
袁静静穿上一套粉红色套装,在镜子前旋转著,凝视著镜子里的自己:虽然不算是美女但是从小就有很多人称赞自己清秀俏丽得不像农村孩子呢。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每天试穿这些衣服就是为了展现给他看?他觉得自己美丽吗……
田尤俊一直在门口,伸出半个脑袋望著外面,时不时催促几句:“你快点啊,被发现就糟了!”
你就不会回头来看一眼嘛!看著他的样子,袁静静心中生出一丝怨怼,偏偏不听他变本加厉地一件一件试起衣服来。
“试穿的时候不小心勾破的?这样就完了?”区小妹拎著那件被撕开一道长裂口的洋装,冷著脸问。
“我只是想试穿一下……它太漂亮了,我没、没……我不是故意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对於老好人田尤俊极具杀伤力,可是对区小妹却半点作用都没有。
区小妹步步紧逼地问:“也就是说,五千块的衣服被你弄破了,你准备只说一句‘对不起’就没事了。”袁静静脸色变得煞白,无言以对。区小妹用凶狠的眼神制止了正准备为她说情的田尤俊,宣布了审判结果:“你走吧,明天别来了,我这里不欢迎你。”
袁静静看著她冷酷的眼神,哭著跑了出去,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发现连田尤俊也没有追出来的打算,只好哭著离开。
区小妹回头看著一遍遍欲言又止的田尤俊:“干嘛?是不是想问我明明都为她捐了那麼多钱,为什麼还要计较这几千块的衣服?”
田尤俊迟疑著摇头:“那倒不是,捐钱是为了救人,衣服的事是她自己犯了错。我是想说,你明明都帮了她那麼多了,干嘛还说那麼绝的话,让她恨你……”
区小妹耸耸肩:“恨我?那就是她忘恩负义,关我什麼事?她也该回家去了。喏,把那个薪水袋拿去给她。”田尤俊拿起那个装了两万元的纸袋,冲著区小妹笑笑,走出门去。
暑假结束後,田尤俊这个暑期工的身分就变成了课馀工读生,依旧天天来到小店中。不过他原本的工作都被那个新来的女店员包办了,他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搬货、换灯泡等一些女性不好做的体力活。所以他今天又是无所事事,喝著茶水跟区小妹闲聊,对於那个因为不平等待遇而满怀怒气的女店员的目光视而不见。
“对了,袁静静回来了。”田尤俊提起了这个几乎被他们遗忘的名字,神情黯然地说。“她的病情又恶化了,这次恐怕只有换肾一条路了。”
“哦!”区小妹不置可否。
“她家里实在出不起那麼多钱,只能来找我,哭成了一团。”
“哦!”区小妹依旧只有一个字。
田尤俊滔滔不绝地述讲叙著袁静静的不幸,自幼丧母,继母又对她不好,高中毕业後为了逃避一场交易婚姻而出来打工,却又遇到黑心老板,更不幸的是又得了重病……
区小妹面对田尤俊的诉说,一直保持沉默,田尤俊等待良久,终於放弃了希望,长长叹了口气,毕竟她并不是区小妹的什麼人,这段日子以来,区小妹已经为她支付了近十万元的医药费,现在确实没有理由再要区小妹平白为她支付大笔的钱了。区小妹看著田尤俊长嘘短叹的样子,忽然噗嗤一笑:“她就对你这麼重要?”
满腹心事的田尤俊,一下子没回过神,呆呆地说:“她实在是个苦命的人!”
“她命苦?不是吧?”区小妹真心觉得好笑。
“她自幼丧母,不久父亲也去世,继母虐待她,十七岁就辍学出来打工,却又得了尿毒症这种要命的病,好不容易病情稳定了,却因为回乡探亲被父母逼婚关起来,弄得旧病复发,发展到了非换肾不可,可她哪来的钱支付这笔费用……”田尤俊又开始背诵袁静静的苦难史。
区小妹摇著手制止了他:“继母虐待她?还是她不接受继母,故意疏远,才使两人感情冷淡?以她的家庭环境,一个继母能在她生父去世後供她上完高中,算不得虐待。生老病死人人难免,她得了尿毒症却有我这个冤大头为她白白支付医药费,病情恶化也不要怪别人,那种病的发展本来就很难说。至於交易婚姻……”
区小妹有一瞬间失神地说,“人家连亲都没有订,就忍受著她的冷淡,出钱出力为她奔走,要是换了我,庆幸还来不及呢。还有,如果你生病时有个毫不相干的傻瓜主动跑出来,为你付钱,是幸还是不幸?”
看田尤俊被自己问的哑口无言,区小妹叹了口气:“你不是说我一直不喜欢袁静静吗?你说对了,我是不喜欢她,我看不惯一个人遇到一件不幸的事,就非得把自己的一生全说成了多麼多麼不幸来加油添醋的行为——说真的,她整天对著我哭诉她有多不幸,让我很烦。”
“可她确实……”
“她确实不幸?她都算不幸,那麼我又算什麼?”
“啊?”田尤俊不解地看著她。
“我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一走就没再回来过,父亲半个月之内就给我找了个後母;後母别说供我上学,连饭都不给我吃饱,朝打暮骂是家常便饭,後来他们双双出车祸死了,我才算是解脱,拿著他们的保险金去上学;遇见个男人,一心一意喜欢上他,後来我生了场大病,那个人却拿著我要他帮忙支付医药费的钱跑了。好不容易捡回这条命,自己做生意赚了点钱,又莫名其妙昏倒在公园里,到现在还孤魂野鬼一个,连个称得上家的地方都没有。人家的床前有老母亲,有未婚夫,一家人陪著、哄著,还要我天天听她说自己可怜,我讨厌她有什麼不对?”
一口气说了许多,抬头忽然看见田尤俊正泪眼汪汪地看著自己。田尤俊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区小妹的手,哽咽说:“小区,你从来都没说过,我都不知道……你放心,以後有我呢,你有什麼事尽管开口,我一定……”
“行了行了,别突然扑过来叫得那麼肉麻。”区小妹不习惯与人近距离接触,手忙脚乱地把他推开,“别对著我哭哭啼啼的,我可没觉得自己可怜,人本来就应该靠自己,事事装可怜等别人来照顾算什麼,我可学不来。”
田尤俊理直气壮地说:“人和人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你那不叫互相帮助,而叫滥好人。”区小妹虚点著他的鼻子,下了定义。田尤俊苦笑,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处处帮人出头是不自量力的行为,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无法帮到每一个人,可是一见到别人有难,他就会瞬间把这些道理忘得乾乾净净,又卷起袖子冲上前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区小妹摇头:“反正这个人没救了。”
田尤俊走到门口,区小妹又叫住了他:“你怎麼去准备那麼一大笔钱?他们一大家子人都没办法,你连亲人朋友都没有,怎麼帮她筹钱?别忘了,你其实比他们更穷。”
田尤俊啧著嘴说:“我也知道……可是她来找我,求我帮她想办法……我……”
“她不是很清楚你的情况吗?这麼大的数目教你怎麼办?”
“可是……可是……”
区小妹止住脚步,想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对人类来说,有时候会把获得当成习惯,比如说小金……(正在收拾货物的女店员竖起了耳朵)她的月薪其实比这条街上与她一样的店员多了不只三千元,她本来应该很喜欢这份工作才对,但只因为我给你的工作比她轻,工资比她多,她就开始不满起来。袁静静也是,她知道我还有更多的钱可以帮她,可是我没有拿出来,所以即使我已经为她支付了很多费用,她还是觉得我没有为她尽力。你看,她们都是这样,并不关心自己得到的东西,反而更在意你还有什麼东西可以给、但是没给她。我这样说也许很过分,可是你仔细想想,你的东西有义务一定给她吗?凡事量力而为啊……”
区小妹送走田尤俊後,坐下来发起了呆。虽然用最冷酷的方式提醒了田尤俊其实他自己一直明白的道理,可是不代表他就一定听得进去呀。旁边的女店员低著头认真地工作著,区小妹叹口气,至少听了刚才的那番话後,她对工作不会再消极怠慢了吧。
一切如同区小妹预料的一样,田尤俊的理智还是抵不过他的爱心,等他再次出现时,居然想出了一个令区小妹目瞪口呆的方法:他的血型与袁静静相符,打算自己捐肾给袁静静。区小妹这次什麼也没说,两个人默默相视一阵,田尤俊临出门才又回过头,带著歉意说:“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对……可是,可是一个那麼年轻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死去,我实在……”
区小妹叹一声:“行了,别说了,那笔换肾的费用还是我来出,让她自己去找肾吧。”
“那可是六十万啊。”田尤俊惊叫。
区小妹烦躁地叫:“六十万算什麼,比起你的肾来一文不值!别烦我了!让我静一静!”
田尤俊几次张嘴却说不出什麼,站了良久後才讪讪地走了。
区小妹走进袁静静的病房时,袁静静正倚在床头看书,半个月前的手术非常成功,她现在的气色很好。区小妹与她对视了片刻之後,她开口的第一句并不是感谢的话,而是问:“他呢?”
“他就要考试了,所以不在这医院实习了。”
“那他也没来看看我啊!”
区小妹装作没看到她不友善的眼神,对於她继母的百般感激也没做什麼反应。“我只是来看看你的情况,如果像医生说的那样下个月可以出院,我就去结帐了。”
“一定是你用钱逼他不来看我的,对不对?一定是你用出钱帮我治病做交换,逼他离开我!”袁静静忽然歇斯底里地叫出来,反倒把区小妹吓了一大跳,她愣了一下才说:“什麼,事情不是应该反过来?不是你想用柔弱可怜当武器,把他从我这里抢走才对吗?你可别说你不是这麼打算的。一边花著我的钱,一边花著心思抢我男朋友,你以为他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吗?”
“你、你明明什麼都有了,为什麼还想和我抢他?我除了他……我……什麼都没有。”袁静静低下头,泪水盈盈欲滴。
区小妹摆摆手:“装可怜那套对我没有用,你有父母、有家,还对我这个孤儿说什麼都没有,其实啊……”看著袁静静盈然欲滴的泪水,她的心肠还是一软,“就算没有我,你和他也不会有结果,你不知道你的性格简直和他犯冲……”
“不用你说这些!我不用你可怜!”袁静静大叫著,把枕头扔了过来,“你滚!滚!”
区小妹耸耸肩,真受不了这种人。这时病房门被推开,田尤俊出现在外面。袁静静板著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厚著脸嘤嘤哭著:“她、她为我出了医疗费,就可以这样污辱我吗?你不知道,她刚才……”
“我知道。”田尤俊打断了她,“我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本来想等到你们说完话再进来。”
区小妹得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这个人居然一直在偷听自己说话,听著两个女人为了他争来斗去,而且自己是不是还一时冲动说出过“男朋友”这个词?从田尤俊的目光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区小妹什麼话都咽回了肚中,红著脸匆匆地走了。
田尤俊本来想跟上去,看到哭泣的袁静静又止住了脚步,迟疑了半天才说:“其实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我这种性格,你若真正了解,一定不会喜欢的。”
“怎麼会,怎麼会……你,你是因为我不如她有钱吗?我不如她健康吗?可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温柔……我会什麼都听你的,不会像她那麼凶……”
“唉,你还是不明白……”田尤俊认真地问,“你受不受得了自己的男朋友一天到晚为别人捐钱而自己受穷?受不受得了他有些时候甚至为了不相识的人欠下大笔的债务,再用半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打工还债?我几乎每个月都这麼做,你能接受吗?”
袁静静张大了嘴:“我知道田大哥是好心人,可是为了些陌生人也不用、也不用……”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变小了,大概是终於意识到,如果不是田尤俊这种性格,自己根本不会得到救助吧,毕竟对田尤俊和区小妹来说,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我只知道,除了她,根本没人受得了我。”
“也是因为她有钱。”袁静静还是不太甘心。
“有钱有什麼不好,可以帮助更多人啊。”田尤俊的思考方式与正常人有异,所以对钱的观念也与众不同。他倒希望区小妹的钱再多上一倍,那样他就有更多的钱拿来捐献了。不过话说回来,区小妹到底有多少钱,田尤俊心里也没个底,她那家服饰店赚的钱也就刚刚够支付员工薪水罢了。
田尤俊找到区小妹後,一直自己在那里嘿嘿傻笑。本来还在忐忑不安的区小妹,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喝问:“你傻笑什麼?”
“呵呵……刚才你在人前说我是你男朋友……呵呵……”
区小妹恼羞成怒吼道:“那又怎麼样!我是为了……”
“呵呵……所以我还是有进步的嘛,呵呵……”
区小妹皱眉问:“什麼意思。”
“我的同学们都说我绝对交不到女朋友,因为我就算喜欢人,也只会让人家捐钱,对方永远不会感受到,呵呵……你看你这不是很明白我的心意吗?我就说感情这种东西绝对是心有灵犀就够了,我说得对不对。我要去嘲笑那些笨蛋,居然给我出买花向你求爱的蠢主意,有那些钱,还不如帮心脏科的王大叔买几瓶药呢,呵呵……咱们周末去养老院边照顾老人边约会好不好……”他正满心沉浸在甜蜜中,抬头却看见了区小妹杀气腾腾的目光。
“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笨蛋,我要跟你分手……”
区小妹对於美男子并非不欣赏,可是如果这个美男子天天在身边探头探脑,不管自己干什麼都冒出来搭讪,她也同样受不了。她知道最近街坊的那些三姑六婆们已有了各式各样的假想与揣测,故事的版本数目恐怕已经与这里的住户数成正比了。
今天必须再去给宝宝添购一些尿布和奶粉,这一周来都在尽力避免出门的区小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出了门。
她已事先在阳台上观察了四遍,甚至还动用了丈夫的望远镜,确定没有敌情後才出门,谁知一出门口,还是看见那个“叫我帅哥”站在大门口,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嗨,出门啊,这麼巧又碰上你。”那口气就好像他们是在街上偶然遇见,而不是他有意“跟踪”区小妹一样。
区小妹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冲过。这几天来的经验使她知道,“叫我帅哥”就像狗皮膏药一样,自己一旦有一丝一毫注意到他的表示,他就会黏上来,再也拔不下来。
一路狂奔到最近的超市,区小妹快速选好自己要的东西,转身又向外狂奔,完全不理会那家伙在旁边喋喋不休:“别买那个牌子,那牌子不好,你别光迷信进口奶粉啊,进口的还不是一样掺有有害物质,新闻里都报导过了,你没看吗?这个怎麼样?国产老牌子,几十年历史了。爱国买国货嘛。还有这种,怎麼样?你看这包装上的婴儿和母亲图,啧啧,这身材多好,我敢和你打赌,她从没生过孩子,这幅图简直就是虚假的广告,这种还是别买了……你看这种儿童葡萄糖……”
区小妹最近发现自己原本趁儿子睡著时跑出来购物的速度竟然还不是最快的,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而在危机时刻能发挥出来的能量更是可以让自己都感到吃惊。超市中的职员和顾客,只看到这位家庭主妇用奥运冠军般的速度及气势在超市内飞奔,大肆采购。出门二十分钟後,区小妹已提著大包小包走在回家的路上了。
“美女,你不要这麼无情嘛,我对你一见锺情了,一定是前世的缘分……”
孟蜀走几步,火儿就飞几步,孟蜀一停下,火儿马上飞下来落在他身边的树上,歪著头,目不转睛地盯著他。
“火儿,我知道周影叫你跟著我,可你也不用一直这麼跟著吧。”孟蜀哭笑不得。
“影叫我监视你,看著你,不是跟著,明白吗?不是跟!”火儿马上反驳。自从发生了上次的孟蜀发狂事件後,火儿与他的关系便降到了冰点,从来不好好跟他说话,但是对他的监视却十分严密,生怕一不小心,孟蜀就会溜去袭击周影。
“上次的事我都跟周影道歉了。”
“哼。”
“我也向你道歉了。”
“哼。”
孟蜀倒是一再向火儿表现出极有诚意的和解意图,可是火儿根本不理会对方伸出来的友谊之手。火儿一边跟著孟蜀,一边无聊地东张西望。他不管孟蜀要去什麼地方,反正自己的任务就是跟著他,然後在他想干坏事的时候下手偷袭——毕竟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孟蜀。孟蜀在街上闲晃许久,忽然停下了脚步。火儿边飞边想事情,一头就撞上了孟蜀的後背。
在火儿面前,孟蜀正拦住了刘地的去路,而刘地则双臂抱胸,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孟蜀往他身後一个女人离去的方向凝视良久,又回过头来,冷著脸问刘地:“你要怎麼解释?”
刘地耸耸肩:“解释什麼啊?你有什麼不懂要我教你吗?所以我就说,在你的长蛇窝里窝太久不是好事,要时常下来走一走,看一看,多接触一些,要不断地学习,只有通过努力不懈的学习,才能保持你的知识不落伍,思想不陈旧,才能保证你一直走在时代的尖端嘛。”
孟蜀愤怒地指著女人消失的方向问:“你明明已经找到她了,为什麼不把她交给我!”
刘地眉毛一扬:“你的脑子跟不上时代,眼光也退化了不成!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哪里像是你说的‘蛇妖’!”
孟蜀冷笑:“肯定是她不自量力地用过我的法宝了。哼,凭她那点道行,一定是引起法力反袭自身,反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人类’了。”
看到这个“女人”的样子,孟蜀原本的担忧放下了一半,却又生出了一种新的担忧:她既然把自己变成了人类,当然就无法使用那件法宝兴风作浪害人了,可是同样地,变成人类的她会忘记身为妖怪时的事,也就会忘记了那件法宝的重要性,那麼那件法宝现在在哪里?她会不会因为不珍视而随手扔掉了?为什麼相隔这麼近,自己对那件与自己息息相关的法宝却毫无反应?而最後的这一个事实,则格外令孟蜀感到不安。她不会把那件法宝丢弃在远方,独自来到了立新市吧?还是那件法宝已经落到了一个可以切断自己与法宝联系的强大家伙手中了?
他眯著眼打量刘地,又把目光移到火儿身上,心里盘算著立新市里谁有这样的本事。南羽也许可以做到,但她绝不会这麼做,她特殊的修行方式决定了妖怪的法宝对她没有多大用处。周影与南羽一样,是个没有野心的家伙,而且他的实力也还差几分,恐怕没有办法在自己的法宝上动那样的手脚。刘地……这个家伙是最摸不透的,该不会正在打自己那件法宝的主意吧?火儿倒是有那样的能力,在立新市,最有能力那麼做的就是火儿了,但是最没必要那麼做的也是火儿——一个灵兽要那样法宝做什麼?等到他长大一些,不用法宝也能有那种能力。
“刘地……”孟蜀对著刘地,目光中的光芒越来越明亮,“把她交出来。”
刘地摇摇头:“她现在是个人类,我不能伤害她。”
孟蜀冷笑:“那好办,我马上就可以让她恢复成妖怪。”他张握了一下手指,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只要落到他手里,孟蜀就有办法让对方乖乖说出实情。
刘地依旧摇头:“也许对她来说,做人类更快乐一些。孟蜀,如果你一上来就自己来找东西,立新市的人也好、妖也好,谁也奈何不了你,可是你既然找上了我,就表示你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我负责到底,直到把东西交到你手中为止,可是你也不要管我用什麼方法去找,如何?”他承诺孟蜀的本来只是“找来”,现在主动把内容改成找东西,表明他是一定要护著那个“女人”了。
孟蜀本来就对他起了疑心,现在更是把怀疑全加到了刘地身上,淡淡地说:“刘地,我看在过去与你有一面之缘的份上,才对你客气三分,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刘地面对孟蜀越来越大的压力,依旧是一副嘻笑自若的样子:“想当初不知道是谁巴巴地跑来找我这个地狼帮忙,现在找到目标了,马上就想过河拆桥。”
“刘地……你是个大胆的妖怪!”孟蜀语音刚落,已经一把往刘地的喉咙抓去。刘地面对孟蜀,无时无刻都是高度提防;见他语气不善,不等他动手,已经向後突跃。幸亏他早有了防备,孟蜀的一抓才仅仅擦过他的前胸,没有按预想的把他擒拿在手。
不但图谋不轨,还敢反抗!孟蜀的神情更加不善。如果刘地不加反抗任他抓住,他看在南羽和周影的份上,也不至於伤他,顶多责骂几句便会松手,可是刘地竟然敢还手——其实只是闪避了一下——大大激怒了他的怒气。这只蛇妖有数万年的道行却又不肯去求正果,在各界闲逛间,不仅人类、妖怪避之唯恐不及,就连那些地仙、散仙、鬼仙什麼的,也会避著他走,而他在他自己创的那个空间里更是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他的自大。不管他自己承不承认,他无法容忍别人对他有任何反抗的意志,所以已经很久没有谁敢那样做了,直到眼前这只地狼打破了惯例。
火儿哼著歌飞走,扔下了身後搏斗中的孟蜀和刘地——自己讨厌的家伙们互相斗殴对他来说是件愉快的事,要不是周影有交代他:如果看见孟蜀出手一定要阻止,他肯定会留在那里看热闹。
“不过现在我没看见孟蜀出手呀,所以没有阻止不是我的错。”火儿一边闭著眼睛飞,一边这样想。“死地狗一定会被打得很惨吧,听身後不住传来的惨叫声就知道了,实力相差太多,他一定被扒层皮的。”火儿不怀好意地在脑海中描绘著刘地惨兮兮的模样,觉得痛快极了。
怎麼没动静了,火儿忽然发现身後没了声响,难道地狗已经被干掉了?还是……他回过头,偷偷睁开一只眼瞄过去。刘地趴在地上,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似乎断了,满身满脸都是血。孟蜀没什麼表情地走上前,一抬脚又把他踢出几十公尺,重重摔进冬青丛中。
“活该!”火儿啐了一口,可是刘地半天没动弹,不会真的死了吧?
孟蜀走到刘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要杀对方很容易,而且他从初次见到刘地时,就发觉对方身上有种自己讨厌的气质,对於孟蜀来说,周影、南羽都与众妖不同,那是一种他可以接受并且还挺喜欢的气质,只有这个刘地,孟蜀不喜欢他,而且越来越不喜欢。
“喂,你真要杀了他呀?”火儿停在孟蜀上方的树枝上问。
“不关你的事。”
“你确定吗?”听了这句话,火儿一下子蹦了下来,踩著刘地的头,气呼呼地问。他身上的火焰腾地扩展开来,把他和刘地一起包裹在里面,最外层的火舌使孟蜀不得不後退了半步。
“我现在并没有失去理智。”孟蜀淡淡地说,“所以即使你出手也没用。”
“哼。”火儿“啪啪”地拍翅膀,“谁怕谁!南羽说了,你不敢杀人,我可不一样,烧死一万个都没关系,来呀,打呀!”他嚣张地叫嚷,在那里蹦来跳去。
孟蜀气极反笑:火儿居然也会用这种方式威胁别人?而且还是南羽教他的?大概立新市的妖怪都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人类了吧,再这麼下去,会不会自己想对付谁的时候,对方立刻抓个人来当人质。不过他确实不希望看见这满街的行人在一瞬间全部成为烤肉,所以摇摇头,转身离去。
“等一下。”刘地忽然挣扎著站了起来,“不许你去找她!”
“你管得了吗?”不等到孟蜀开口,火儿已经一脚把刘地踢回了地上。这只地狗居然没有扑上来抱著自己的腿,哭著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恩,反而又去招惹孟蜀,太不把自己这个恩人放在眼里了。
“不许去找她!”刘地按住火儿的头,又向孟蜀声明,“她已经以为自己是个人类了,你何苦咄咄逼人?东西我一定找出来还给你,但是交换条件是你放过她!”
孟蜀身上发出一股杀气,连火儿都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调大了身上的火焰。孟蜀与刘地对视良久,谁也没有让步的意思。火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解地问:“你们两个是为了刚才那个妖怪打架吗?她就是骗了长虫东西的‘女儿’?”
两人目光依旧不肯从对方身上移开,只是同时点头。
“那还等什麼呀,马上去把她打一顿,把东西找回来,打发这条长虫滚蛋!”他一口气说完,并且马上准备行动。
“不行!”刘地张开双手拦住他,“我会把孟蜀的东西找回来,你们谁也不许去打扰她!”
“你干嘛这麼维护她,是不是那个女人是你的新相好啊?”火儿虽然对於“相好”这类名词的意思不甚了解,但总听过别的妖怪们这样说:“刘地今天与某某相好了,明天又跟某某相好了”,总之看说话者那一脸的怪异笑容,就知道那准不是什麼好事,所以火儿也就毫不客气地模仿著那神情说了出来。
“火儿……”不但刘地,连孟蜀的眼睛都直了,“火儿,周影是怎麼教育你的,你刚才的神情简直跟刘地(孟蜀)这只色狼一样!”两人异口同声地指著对方说。“别把我说得跟你一样!”对视之後再次异口同声地喊。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火儿怒冲冲地说,“别把我说得跟你们一样!说,到底怎麼回事?难道那个女人不是孟蜀的女儿,而是刘地的女儿?”这麼一说还真是满腹怀疑,目光灼灼地盯著刘地。
刘地叹口气:“她怎麼可能是我女儿,她年纪比我还大呢。总之过去我曾对不起她,所以……如果她是妖怪,我没理由阻止你,可她现在只是个人类,就放她一马吧。”他对著孟蜀,用难得诚挚的语气说。
孟蜀居然爽快地点点头:“好吧,就照你说的做吧。”他已收起了心中的杀意,打量著刘地,忽然说:“那个女人真的是你的相好?就凭你自己这副德性,前几天还笑话我,哼!”说完,他好心扶著重伤的刘地往周影的家走去——其实就是他打出来的伤。
思考了良久的火儿,终於说出了一句以後在立新市的妖怪间得到广泛认可的评语:“我看你们俩根本就是半斤八两嘛。”
孟蜀拎回了伤痕累累的刘地,他们谁都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解释,也没有人去问他们。只是从火儿的只字片语中,立新市渐渐有了种种流言。
妖怪甲:“喂,听说了吗,刘地因为一个女人被孟蜀打了一顿。”
妖怪乙:“听说了吗,刘地勾引了孟蜀的女儿,差点被孟蜀打死。”
妖怪丙:“听说了吗,孟蜀发现自己的女儿实际上是刘地的女儿,差点把刘地打死。”
“……”
南羽在病房里和病人家属讨论著下一步的治疗方案,那个病人躺在床上,对自己的病情透露著一种冷漠。南羽知道,像他这样的病情,不管再用什麼方法医治,也不过是尽人事的延迟那一刻的到来罢了。想要救他的命,除了家属们日夜祈祷的奇迹出现外,就是南羽使用非人类的手段。南羽暗暗叹息,又向病人和家属们交代了几句之後,便走出门去。
在人类的社会中当了这麼多年医生,最难的就是怎麼控制自己不用法术去干涉每一个病人的生死。这麼多年来,是把自己修得更像人类了?还是仅仅把心肠修硬了呢?南羽在往来的病人、医生间茫然地走著,直到一阵喧哗打断了她的思绪。
几个护士大呼小叫地从她身边奔跑过去,南羽叫了几声都没人停下来理她,直到她拉住了其中一个,那个受到惊吓的护士才指著医院大厅的方向,结结巴巴地说:“那里,那里,杀人了……杀人了……”说完,挣开南羽的手逃走了。
杀人了?三天两头什麼样的闹剧都有,南羽真不明白,这个医院里还有什麼事不会发生的。她不能任意地使用法术救人,但至少能够保护来到这里的病人都不必遭受治疗以外的骚扰。这麼想著,南羽大步往骚乱发生的地点走去。
医院的大厅里,平日总是熙熙攘攘,此时却寂静一片,只剩下那个有些狂乱、手中挥著一把手术刀的男人,不停地发出刺耳的喊叫声。他的另一只手架著田尤俊的脖子,两眼布满血丝,正在向周围叫嚣。医院里几个保全和年轻男医生在四周严阵以待,却不敢靠过去。
南羽皱著眉,向躲在值班室里的护士问:“这是怎麼一回事?”
那个护士战战兢兢地说:“不知道陈医师和那病人家属之间有什麼纠纷,今天那个人突然趁陈医师下班时拿著手术刀冲出来,说他害死了自己的老婆,要杀陈医师偿命。”
“陈医师?”南羽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明明抓著田医师啊?”
“是,田医师自己过去……陈医师跑了,於是……”
护士翻来覆去半天也没说明白,南羽只好放她去避难。先後又问了两个人,才勉强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後果:原来是院里的陈健康医师前几天刚刚做了一个不算大的手术,那种手术原本风险不大,像他那样的医生来做原本不该出问题,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病人家属没有给他塞红包的缘故,病人在手术中突然大出血,最终导致了死亡。
病人的丈夫悲痛之馀,多次找医院方面和陈医师理论,都无功而返。最後伤痛、愤怒在他心里爆发出来,使他变得疯狂,终於干出了持刀挟持陈医师的事情。当时的大厅中鸡飞狗跳、人人奔逃,正巧一向爱管闲事的田尤俊医生路过,他自告奋勇上前去对那持刀的男人好言相劝。在田尤俊的开导安慰下,那个持刀男人渐渐安稳下来,也慢慢放松了抓著陈医师的手。
田尤俊帮他慢慢分析著病情,并且向陈医师使眼色要他去拿病例来讨论。这个时候的陈医师若是机灵些,事情也许可以顺利解决,无奈他已经被吓坏了,居然趁那男人与田尤俊说话时,用力把对方推开,狂呼乱叫著逃进医院里,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走廊尽头。这下可好,那个男人受了更大的刺激,以为受骗上当的他一把抓住了田尤俊,把他当做人质,威胁医院交出陈医师来。
那把刀就贴在田尤俊的动脉上,身为医生最明白这种手术刀有多锋利,只要那个男人轻轻压压手腕,只怕田尤俊的动脉立刻就会被切断。南羽见田尤俊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慰那个男人,对他的这种脾气又是赞叹又是好气。南羽缓缓向前移动著,对她而言,不时要在医院中使用法术,实在是无奈。
“快点把陈医师给我叫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他!”那个持刀男人的情绪在听到远远传来的警笛声之後,更是接近崩溃,那只拿刀的手越来越有割下去的趋势。南羽刚一抬手欲使用法术阻止,忽然惊讶地看向外面的天空,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只见云端飞来一个身穿宽大衬衫和短裤、脚上套著拖鞋的女人,她划出一道弧线从天而降,直接冲进了医院大厅,正好落在那执刀男人与田尤俊身边,举手在那男人头上一拍,男人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大厅中顿时一片哗然,不明白这个男人怎麼会突然自己倒下去,田尤俊更是连忙蹲下去,翻眼皮、量脉搏地为他做起了检查,完全把对方刚才还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事抛在了脑後。
人们纷纷忙碌,吵成一团,对那男人“昏倒”的原因更是做了种种医学上的推测,但是却没人发现那女子的存在,就连半跪在那男人身边的田尤俊都不知道妻子在侧,并且救了自己一命。
南羽看著区小妹,直到对方检查完了田尤俊没少半根头发丝之後才发现她,也用惊异的目光凝视著她。两个女子对视半晌,区小妹气恼地重重拍了自己的头一下。
南羽长叹口气:“原来是你。”
区小妹十分生自己的气:早知道这医院里有个僵屍在,自己也不必急匆匆赶来救夫,因而暴露了身分;这下可好,那只死地狼刚刚打了退堂鼓,这一来却不费半点功夫就捉住了她。见南羽正向自己走来,区小妹伸手阻止了她:“叫刘地带著那条死长虫来找我好了。哼,事已至此,我没什麼话好说了。”
南羽向她点头,区小妹记挂著被独自扔在家里的儿子,转身匆匆飞走,留下毫不知情的丈夫在那里奋力抢救劫持犯,和独自站在那里发愣的南羽。
区小妹努力哄著一个正在嚎啕大哭的婴儿,一边抱著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边唱著乱七八糟的儿歌:“喵喵喵,喵喵喵,宝宝是个小花猫……喵喵喵,喵喵喵,老猫抱著小花猫……”看到他们这群妖怪突然出现在屋里,像见了救星一样冲过来:“快来快来,我们宝宝喜欢热闹,人一多他才会高兴,宝宝你看,来了这麼多叔叔、阿姨陪宝宝玩了。好宝宝,快来和叔叔、阿姨们玩,不哭了啊,不哭了……”
那个婴儿大约六、七个月大,张著乌黑的大眼睛审视著众人,竟然真的慢慢止住了哭声。婴儿张开小手先向最前面的刘地伸去,口中还“咿咿呀呀”地说著。刘地一看见小孩子就头疼,马上躲到了周影身後。婴儿似乎也会以貌取人,对於大众脸的周影没什麼兴趣,隔著他看向後面的南羽,露出了甜美迷人的天使笑容。
南羽十分喜欢小孩子,伸手想去摸摸他的小脸,谁只小婴儿却趁机抓住了她的头发用力扯起来,猝不及防的南羽低低叫了一声,小婴儿马上开心地大声笑起来。南羽这时才明白为什麼一进门这个孩子就喜欢自己和刘地,却对周影和孟蜀没兴趣——是因为自己和刘地留著长头发啊。
区小妹趁机把孩子塞给了南羽,转向孟蜀,毫不惊慌地问:“你是来找我的吧?那我们谈谈。”她见小婴儿因为被高高举起拉不著南羽的头发而又开始瘪嘴,便对南羽说:“宝宝喜欢扯头发,如果哭了就给他头发扯。”
“啊?啊!”婴儿趁南羽因为母亲的话而一怔的时间,眼疾手快地又拉住了南羽的头发。当南羽正要试图把婴儿的手扳开、弄出头发时,区小妹回头又来一句:“不要从宝宝手里夺东西喔,不然他会哭的很厉害!”本来就要成功的南羽略一犹豫,反而被婴儿的小手拉得更紧了。
周影忙过去帮忙,手忙脚乱地哄婴儿张开手,可是小家伙满脸笑容地干著坏事,对於哄骗、恐吓统统不予理会。
刘地看看他们,又见孟蜀和区小妹已经走到了一边,马上鬼鬼祟祟地凑了过去,却被南羽在他经过时一把抓住,按著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塞给了小婴儿。一下子得到这麽多头发,小家伙高兴得大声笑起来。於是,婴儿既天真又可爱的“咯咯”笑声与刘地的惨叫声便一起在客厅里回荡。
上下打量了区小妹一阵,孟蜀沉著脸问:“东西呢?”
区小妹一抱臂说:“还说呢,吹得天花乱坠的,把那种东西说得那麽厉害,结果根本没用。像你这麽有名的妖怪竟然骗我!”
孟蜀眯起眼睛:“我骗妳?我的‘女儿’,我干嘛要骗妳呢?”
区小妹一点也不脸红地说:“好吧,我承认我不是你女儿,不过……”她忽然上前一步,冲著孟蜀的耳朵大喊:“我是你的外孙女的孙子的外孙女!你知道了吧,你这个总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屋里的妖怪们全在脑子里快速计算她和孟蜀之间的真正关系,都有种脑袋晕忽忽的感觉。
孟蜀的头脑中看来也是一团混乱,他晃了晃头问:“那又怎麽样?因为妳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亲戚就偷我东西不成?”
区小妹露出不屑的神情:“还以为你至少会问问我是谁的子孙呢?居然连提都不提,真不愧是冷血动物。所以我才骗你说是你女儿,其实都是为了你好。”她顿了顿,见大家脸上全是不解的神色,便又说:“你当时想对我下手,我如果说实话,你一定会因为弄不明白这麽复杂的关系而不相信,这样一来,你就难免会伤害我——以後当你知道伤害了自己的亲人,你的心里不会难受吗?你不会因此自责吗?所以骗你是为了你好。”
所有在场的妖怪一起摇头,表示听不懂她的理论。
孟蜀按按发胀的太阳穴,他本来是怒火中烧地要把这“骗子”加“小偷”加以惩治一番的,可是现在却被她的一串理由弄得兴味索然。
说起到处留情、再把情人随便抛弃的事,他还真干过不少,所以他连自己有多少孩子都不甚清楚,更别说孙子、孙女那一辈了。可是不管他的脸皮有多厚,在南羽、周影、刘地都用那种怪异眼神看著他时,心里多少总有些内疚。既然对方与自己也算有那麽一点关系,他也懒的把她怎麽样了,於是懒洋洋地说:“东西在哪?还我就算了。”
区小妹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大为松了口气;得罪了孟蜀这个怪物,知道他找到这里来之後,区小妹本来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刚才在那里夹七杂八地说些没用的话,不过是想扰乱孟蜀的注意力。
根据她对孟蜀的了解,孟蜀是很没有耐性的,现在事情竟然往好的方向发展了,看来自己的楣运也有完结的时候啊。区小妹兴冲冲跑进里屋,不一会儿却空著手出来,著急地大叫:“宝贝,你刚才拿的玩具扔哪儿了?”
小小的人儿自然不会给她答案,依旧揪著刘地的一缕头发,看著刘地的头每被他用力扯一下,就会在人头与狼头之间来回变化,高兴得“咯咯”大笑著。区小妹抓著头发自言自语:“会弄到那儿呢?”然後抬头对脸色开始泛青的孟蜀笑著说:“刚才宝贝还拿著玩呢,你放心,不会掉的,一定就在这屋里。”说著,手忙脚乱地在屋里到处堆著的各色儿童玩具中翻找著。
“妳竟然把它当玩具给孩子玩。”孟蜀的脸色难看至极。
“我们宝宝好奇心重,看到什麽都要拿一下的。”说到这里,区小妹还一脸的得意,“谁教那个东西长得那麽像不倒翁呢。”
孟蜀冷笑了一声,等著看她怎麽找。
区小妹嘴里嘟嚷著一会儿翻沙发垫子,一会儿钻到桌子底下,把毛茸茸的玩具、塑胶小汽车、画片、香水瓶等等在屋子里乱抛乱扔,周影、南羽都呆呆地看著,一来他们也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麽模样,二来这屋子也太乱了,他们根本无从下手帮忙。
只有刘地在那里忍不住地叫:“妳倒是快点找到,来把妳儿子抱走啊!我的发型全毁在他手里了!啊,别拉我的耳环!”
过了大半个钟头,区小妹终於欢呼一声,从厨房的锅子里拎出了一样东西,对孟蜀挥舞著:“我找到了,还给你!还给你!”
周影他们一起看著这件闻名已久的法宝,那东西呈葫芦形,一头粗一头细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很像不倒翁了,再加上上面还画著大大可爱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和猫胡须,看到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浮现“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倒翁嘛”的想法。没想到孟蜀会把这麽重要的法宝造成不倒翁的样子,真是看不出他还有这份童心。
孟蜀看到那件东西後两眼发光,抢上一步夺到手中,然後怒问:“怎麽会把它弄成这样?妳、妳简直……”
他手掌在上面一拂,那件东西现出了它的本来面目:雕刻著简陋的弯曲线条,通体漆黑的“葫芦”,只是看在眼中就可以感受到它的不凡。大家点著头,这才符合属於孟蜀这种“怪物”的法宝形象。
区小妹撇撇嘴:“这个样子怎麽给宝宝玩,当然要修改一下啊。”
孟蜀简单地察看了一下那东西,发现它除了被涂上乱七八糟的颜色外并没有损坏,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不过在它被区小妹拿走之後曾被使用了一次,虽然只有一次,而且凭区小妹的法力也发挥不到这件法宝十分之一的作用,但这是在人间界,这件法宝在人间界即使只对著人类使用一次,也有可能造成可怕的後果。他严厉地向区小妹质问:“说,妳干什麽用了一次。”
区小妹耸耸肩:“本来只是觉得这件东西适合对付那个家伙,可是没什麽用……”
“妳拿它对付谁了?”孟蜀非把事情弄明白不可。
区小妹呶呶嘴:“那个和你一样好色而且不负责任的家伙罗。”大家的目光随著她的示意移到了刘地身上。
刘地楞了一下,头固定在狗的模样上没变回来,小人儿摸著他的鼻子,开心地捏了起来。刘地耸耸肩:“我跟他可不一样,我每一次恋爱都是百分之百认真的!”
区小妹斜眼看著他,露出愤恨的样子:“你每一次都是同时跟一百个人恋爱才对!你跟那个混蛋半斤八两!”
刘地恍然大悟地指著那个葫芦:“妳偷这东西是为了对付我?妳、妳想把我怎麽样?”
区小妹耸耸肩:“本来想把你变成普通人类,扔到撒哈拉沙漠去自生自灭的。”
刘地狼狈地边躲著小孩子的“魔爪”边问:“我和妳有这麽大的仇恨吗?妳居然要这样对付我?我不就是答应跟妳结婚又反悔了吗?这算什麽大不了的事啊,妳就用这麽狠毒的手段对付我……”
刘地在孟蜀的空间里被这类法宝“收拾”过一次,他现在对那次经历还心有馀悸,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已在更早的时候有过一次同样的危机了。
区小妹终於忍无可忍地抓过一只花瓶向刘地扑去,刘地举高手里的孩子,让区小妹投鼠忌器。两个人纠缠间,把孩子吓得哭了起来。区小妹慌忙扑上去把孩子抢到怀里,像洩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到了地上,柔声哄著孩子。她忽然明白过来,与刘地之间的恩怨这时已经算不了什麽,因为自己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东西了。
刘地若无其事地对盯著他看的周影、南羽扯著脸说:“人太受欢迎了就是这样,呵呵呵呵,不知不觉就……”
孟蜀逼著区小妹问:“既然没把刘地怎麽样,那妳用来对付了谁?”
区小妹哄著孩子停止了哭声,轻轻抱在怀中摇晃著,然後平静地抬头说:“我谁也没伤害。”孟蜀没得到确切的答案是不会甘休的,在孟蜀的目光逼视下,区小妹终於说:“那个东西‘用’在了我自己身上!什麽大妖怪,竟然会把这种怪东西当宝贝!”她对此耿耿於怀,同样两眼冒火地怒视著孟蜀。屋里的其他人,包括孟蜀在内,都露出了下巴掉下来的表情。
南羽颤声说:“妳居然对他恨到了这种地步,宁愿对自己使用这种法术也要忘了他吗?”孟蜀也无言地摇著头,拍了拍刘地的肩。
区小妹皱著眉头,对他的同情目光尖声说:“谁会为了他……你们都想到哪去了!”她怀里刚刚安静下来的孩子动了一下,令她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嗓门太大了。她轻声哄著儿子,压下声音说:“我当然是想对付他的,可是使用过之後……”她摇摇头,“反正等我再度明白自己不是人类而是个妖怪时,已经是我生宝宝难产的时候了……”
大家沉默了良久,南羽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地问:“也就是说妳本来想害人,最後却害了自己。”
“对付他哪里算什麽害人!”区小妹对没害成刘地这件事心里还是觉得惋惜,她可不认为想把刘地怎麽样有什麽不对,而显然大家现在也都有了这种想法,一起点著头。区小妹看看时间,抱著孩子冷下脸来:“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吗?”
孟蜀和大家一起往外走,一只脚跨在门槛上时,忽然停了下来,紧紧皱著眉头,不知在想什麽。身後的区小妹一点都不跟他客气,伸手就把他推出门,安全门“匡当”一声,在他身後重重关上了。
这一瞬间,孟蜀像是醒悟到了什麽,喃喃自语著:“原来是她……原来是妳,妳为什麽不跟我说实话……”他转身回去用力拍著门:“是妳对吗?亲亲小琴(刘地在旁边作恶心的呕吐状),是妳对吗?”
门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妳开开门!妳为什麽不跟我说实话?妳告诉我咱们是不是真有个女儿?”孟蜀用力拍门。不知为什麽,他居然没有使用法术直接进去或著乾脆用蛮力把门卸下来。
任凭孟蜀怎麽叫,屋里的区小妹都不回应,只是隐约听见她的孩子哭泣起来。
听著孟蜀的话,周影他们大概也猜到他和区小妹之间曾经有一段感情纠葛了。只听孟蜀嘴里那个“恶心”的昵称,也可以想像当年他们曾经恩爱缠绵,後来不知为什麽(多半是孟蜀始乱终弃)分手了。後来区小妹在人间游荡,大概是她看人(妖)的眼光实在有问题,竟然又遇到了另外一个花心大萝卜——刘地,再次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恋爱。
二次失恋不久,一直被楣运缠身的区小妹又一次见到了初恋情人,地点是在孟蜀建立的那个“玩具盒子”里。多年不见的前情侣竟然会在这种状况下重逢,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孟蜀竟然完全没有认出区小妹,区小妹当时的感受可想而知。
大概是太了解孟蜀的缘故,区小妹一到那个所谓的“蜀国”,就明白了那是怎麽回事;她为了自保,在被洗掉记忆做玩偶之前,声称自己是孟蜀的女儿引出了孟蜀(也就是说自己是自己和孟蜀的女儿)。不管孟蜀多麽疯狂,对自己的子女还是有些血缘之情的,听区小妹把他过去的那段情事说的头头是道(因为对区小妹来说,那是亲身经历的事),自然就相信了她的话,好吃好喝地招待她住了些日子;孟蜀自己在那里上演父女情深,区小妹可是恨得牙痒痒的,最後她为了洩愤而偷走了孟蜀的重要法宝。
既然想到了区小妹的真实身分,区小妹口中的那个女儿就成了孟蜀心里的疑问: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她现在又在什麽地方?过得好不好?这些问题就算孟蜀这个不负责任至极的父亲也想知道,而能给他这些答案的区小妹,却躲在屋里根本不理睬他。
“孟蜀,走吧。”南羽上前劝说,“她的丈夫已经回来了。”说话间,楼梯里已经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孟蜀还要敲门,却被刘地和周影同时拉住了胳膊。他看著刘地他们三人,终於在脚步声将要上到这一层时长叹一声,接著四个人影便一起从区小妹的家门前消失。
“老婆我回来了!妳知道吗,今天下午我们医院出了件大事……”本来为了不让区小妹为自己担心,已经决定不把下午的事告诉她的,可是不知为什麽,一进了门就很想把自己在外面一天的所有经历都说出来跟她分享,“今天啊,我们医院有个病人的家属忽然拿刀要砍陈医师——就是上次跟别的同事来咱们家玩的时候,妳还说他的样子很奸诈的那个……”
他说著说著,发觉妻子并没有像平时一样迎上来帮自己拿包包、挂衣服,而是一直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老婆妳怎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让我看看……”田尤俊来到区小妹身边半蹲下,伸手去量她的体温。
“我没事……”区小妹勉强笑著说,“今天宝宝特别闹……”好像是为了帮母亲证明这个谎言似地,本来懒洋洋地叼著橡皮奶嘴、东张西望的宝宝,忽然呜呜呀呀地扑腾起来。
田尤俊一把将他抱起来亲了几下:“宝贝,今天不乖是不是?你看你把妈妈累成那样子……”
宝宝在父亲怀里不安分地扭著身子,忽然含糊不清地吐出一句:“八、八……”
田尤俊惊喜地大叫:“老婆,妳听啊!宝宝在叫爸爸!”
原本还魂不守舍的区小妹,一下子跳起来去看宝宝,这时的小家伙用手拍打著田尤俊的脸,再次用更清晰的声音吐出一句:“爸、爸……爸……”
区小妹兴奋地抢过孩子:“宝宝好聪明啊,都会叫爸爸了,来,叫一声妈妈。”
宝宝张著嘴巴憋了半天,歪著头说出一个:“啊……”
“是……妈妈……”
“啊……啊……”
“妈妈……”
“爸……爸……”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叫妈妈……”
“嘎嘎……”
区小妹努力教导儿子学习语言。当田尤俊把饭菜端上桌时,她用力摇摇头,把许多往事从脑子里驱逐出去,然後抱著儿子开始享用丈夫那拙劣手艺完成的晚餐,听他讲著下午医院里发生的那件惊心动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