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旌旗流转
Ⅰ
是年三月,辛德拉国西北地方徘徊着好几组不请自来的异乡外客,南国辛德拉的夏天十分酷热,外国人都形容:“生蛋一淋到辛德拉人的汗水立刻就成了白煮蛋。”相对地冬天却显得凉爽,原野花团锦簇、绿意盎然,市场堆满了水果与蔬菜。随处可见躺在树荫下午睡的小孩与水牛,比较起特兰与邱尔克的严冬,这里不禁令人联想到天堂尔园。
但是这些外国客人并非为了避寒才来此造访辛德拉,首先是一群戴面具的神秘骑兵团到处破坏村落,随即被辛德拉军追击,其后又有三万五千名邱尔克士兵出现。他们虽想掠夺,但假面兵团肆虐过后连一粒麦子也不剩,一时气愤邱尔克军竟放火焚烧村落后才离去。最后则是帕尔斯军,他们不同于先前的军队,毫无掠夺之意。
帕尔斯军将邱尔克军所遗弃的粮食分发给辛德拉的人民,得到粮食的民众高兴得向帕尔斯军挥手致意。不过这是有限度的,总不能将自己所属的部份也施舍出去。
“居然破坏得如此彻底,这哪是军队,简直就是强盗集团。”
亚尔斯兰眺望大火肆虐过后的农田与村庄,对假面兵团的愤怒愈加升高。军队所到之处民众便要受苦,那军队和强盗的分界究竟为何呢?
另一方面,遭帕尔斯军与北风逐出故国的三万五千名邱尔克军至今尚未抓住幸运女神的裙角,他们为了追上假面兵团而行经辛德拉土地,然所到的每个城镇与村庄早已被假面兵团掠夺得一干二净,邱尔克军根本搜刮不到粮食与财宝,在得知逼退自己的帕尔斯军将粮食分发给民众之后更是气急败坏。
“狡猾的帕尔斯人,故意散粮给辛德拉农民想借此拉拢人心,也不想想那原本是我们的粮食啊!”
此时新仇旧恨充斥军心,但邱尔克军却一筹莫展。三万五千人可谓兵力庞大,但由于武器与粮食不足,要发挥与人数相当的实力确实困难。更何况人数还在锐减当中,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对前途几乎不抱任何希望,遵守军纪的意志也变得薄弱,结果演变成五十人、一百人成群逃离军队去偷袭附近的城镇与村落获得温饱。
辛德拉的农民们并非一直处于挨打的局面,他们彼此守望相助以反击邱尔克士兵,就连上百名邱尔克士兵也敌不过上千名手持自制棍棒与长枪的农民。正被逼得走投无路之际,辛德拉的正规军也适时地赶到、围剿邱尔克士兵。侵略加上掠夺的怨气使得邱尔克士兵纵然投降也仅能以死谢罪,如此恶性循环之下,邱尔克军已损失了三千兵力。
“糟糕,再这样下去全军将会整个瓦解,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以辛格为首的邱尔克军开始人心惶惶,考虑到最后决定占领某座城池作为藏身之地。只要有城墙与粮食,不仅能抵挡辛德拉军的攻击,也能与邱尔克本国和假面兵团取得联系。邱尔克军向来习惯藏匿于根据地,再以此处为据点展开活动。也许这是国都赫拉特的地形对他们心理所造成的影响吧。
辛格为重整全军秩序,逮捕了不满现状、企图结群脱队的上百名士兵并公开处刑。辛格向不敢吭声的军队下令表示不远处有个名为克特坎普拉的城市,三天内攻下此城作为根据地,否则邱尔克全军将会化为异国的尘土,永远都回不了赫拉特。
所剩不多的粮食也全部分发给整个军队,凡是在拿了粮食后打算逃离的人立即问斩,因此从将军、士官到士兵只有痛下“非生即死”的觉悟。
就这样,三万名视死如归的士兵前往攻打克特坎普拉城,城内有一万五千名士兵与五万百姓,他们紧闭城门,凭靠城墙,不动声色地静待国都乌莱优鲁援军的到来。尽管所采取的战术相当正确,然而视死如归的邱尔克军声势惊人。
城墙上弓箭如豪雨般朝地面的邱尔克士兵落下,邱尔克军以贴有山羊皮的盾牌抵御攻击,以斧头与锤子破坏城门。当城门裂出一条缝,辛德拉士兵立即从缝隙刺出长矛,战况相当激烈,邱尔克士兵则将阵亡的战友尸体当做盾牌不断前进,着魔似地继续摧毁城门。
就在第三天破晓之前,克特坎普拉城沦陷了。在紧依城墙等待援军的辛德拉军仍无法接受这项事实之际,他们已经完全败北。邱尔克军从损坏的城门侵入,不分士兵或百姓只要是辛德拉人一律格杀勿论。城主巴罗法尼将军身受四十余处刀伤阵亡,副城主纳瓦达与辛格比剑经过二十余回合的交战后遭到斩杀。
邱尔克军将二千名男女当做人质监禁进来,其余的人全赶出城外,三万邱尔克士兵也因此获得城池与粮食,得以养精蓄锐复仇雪恨。
辛格派遣使者通知假面兵团,令其前来与自己会合。
使者花了五天时间追上打前锋的假面兵团,在接获这个片面军令时,席尔梅斯怒不可抑。
特兰军的实力表现在能够活用骑马机动力的野战,他们不擅攻城,更遑论守城,因此席尔梅斯准备不断使用“袭如风、去如风”的战术好好玩弄辛德拉军一番,最后只要在旷野对决,将辛德拉军整个瓦解即可。
然而邱尔克军却派来使者要求跟他们“一起躲在克特坎普拉城里”,席尔梅斯对此始料未及,而且更造成一大困扰。假面兵团按原订计划行动,成果斐然,因此席尔梅斯并不认为事到如今有变更计划的必要,更何况,席尔梅斯是邱尔克国王的客将,无需接受辛格将军的指使。
结果席尔梅斯决定不予理会辛格的命令,只不过事实上并非席尔梅斯想象的有如此简单。
假面兵团里只有五十名邱尔克人,他们是卡鲁哈纳国王直接指派担任军监的伊帕姆将军与其直属部下。军监即为卡鲁哈纳国王的代理人,负责记录并报告假面兵团的功绩,但他们并不是副将也非参谋,无权插手军队的指挥与统筹,卡鲁哈纳国王向席尔梅斯如此明白表示之后,席尔梅斯才愿意接受这群军监。
“小人毕竟不是小人。”
军监们的态度傲慢得令席尔梅斯禁不住低咕起来。他们狐假虎威,理所当然享用一半的物资,据说还将原本应该进贡给卡鲁哈纳国王的战利品中饱私囊。一位名叫布鲁汉的年轻部属如是报告道,他是服侍帕尔斯国王亚尔斯兰的吉姆沙将军之弟。
“军监们的为所欲为已成了我们特兰人的众矢之的。”
布鲁汉句句属实。
“那群家伙的态度实在令人无法忍受,我们可不是邱尔克国王家臣下头的家臣啊。”
“他们连一块钱也没给,我们却要把战利品分一半给他们!”
“等着瞧,到时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特兰人如此交头接耳着。
掠夺而来的财物有一半将进贡卡鲁哈纳国王,这是当初的约定,特兰人虽然可以接受,但对方大摇大摆地只挑走“上好的一半”,却连一句道谢也没有,实在很难一笑置之。这群军监在战况最激烈的当头总是待在后方,等到开始掠夺时便立刻凑上前越俎代疱。甚至比敌军辛德拉人更可恶。
“提到敌人,我现在仍然憎恨着那个亚尔斯兰吗?”
席尔梅斯扪心自问。过去他的确恨亚尔斯兰,恨到光是杀了他也不足以泄愤,他甚至考虑过要拨光他的指甲、活剥他的皮,等他陷入奄奄一息的状态再拿去喂食猛兽。后来,事实证明亚尔斯兰并非安德拉寇拉斯三世的亲生儿子,再加上席尔梅斯自身境遇的骤变,他的恨意顿时丧失了目标。
“那小子确实没有皇家的血统,所以他等于是个篡夺者,是僭王!我才是正统的王者,最有资格君临帕尔斯才对!”
席尔梅斯的败笔就是在三年多以前认可了亚尔斯兰的王位继承权,虽不是公开亲口表示,但他让亚尔斯兰留在王都叶克巴达那,自己则远离祖国而去,因此酿成今天的结果。
“如果亚尔斯兰失政或实行暴政,我将是复兴国家的王者,而且在这之前应该会有其它机会吧。”
正当席尔梅斯沉思之际,布鲁汉来到他的身边,告知有客人来访,语气显得不太情愿,因为这名客人就是邱尔克的军监伊帕姆。
Ⅱ
“啊,伊帕姆卿,有何贵事竟劳您亲移尊驾呢?”
“因为我听到一些令我无法置若罔闻的消息,席尔梅斯殿下。”
用语虽然毕恭毕敬,但伊帕姆的表情跟语气却十分傲慢,他认为席尔梅斯只不过是“国王的食客”,而特兰人只是一群连吃饭都成问题的流亡民族。席尔梅斯一看见伊帕姆的平板脸跟狡诈的小眼睛就觉得反胃,真不明白卡鲁哈纳国王为什么会选这种人当军监。其实席尔梅斯也不难看出一二,卡鲁哈纳国王向来猜忌心强,他绝不希望部下能干而仅要求绝对的服从。
“听说辛格将军派遣使者来此。”
席尔梅斯点头后说明原委。
“请问伊帕姆卿意下如何?”
“容在下发表浅见吗?”
“请便。”
一段言不由衷的对谈之后,伊帕姆开始发表意见,正如席尔梅斯所料想的。此时席尔梅斯想起邱尔克宫廷内部的人物关系,记得辛格的胞妹应该是伊帕姆的妻子没错。
于是席尔梅斯明知故问:“您认为我们前往克特坎普拉城与邱尔克军会合有何军事上的意义呢?”
“无庸置疑的,两军会合将形成超过四万名士兵以上的庞大兵力,再以克特坎普拉城为据点耀武扬威一番,保证辛德拉国王会吓得全身发抖。”
席尔梅斯保持缄默,而伊帕姆往前踏出一步不断主张会合,距离近得几乎可在银色的假面具上吹气。席尔梅斯虽让他大逞口舌之快,最后仍然断然拒绝。
“我不去克特坎普拉城。”
“什、您说什么?席尔梅斯殿下。”
“我说我不去,谁会怕一群躲在城内的特兰士兵,只要封锁四周通道,等待城内粮食用尽就够了,我席尔梅斯如果是辛德拉军的总帅一定会这么做。”
“……!”
“然后等对方耐不住饥饿出城行动之际,再施以重重包围赶尽杀绝,辛德拉这个季节的气候逐日转热,闭城不出的条件也逐渐转为不利,如果你担心战友就应该派遣使者告知此事才对,要他尽快弃城逃回邱尔克。”
伊帕姆重重地倒抽一口气。
“那么席尔梅斯殿下,您接着打算怎么办?”
“这还用问,当然是回邱尔克。”席尔梅斯肯定地回答,“劫掠辛德拉西北部的目的已经达成,我运用骑马之便,拖着辛德拉车绕了一大圈,现在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这个国家了。”
席尔梅斯站起身。
“如果辛格将军有意,大可继续死守克特坎普拉城。除非是直接由卡鲁哈纳国王下达的命令则另当别论,否则我们没有义务接受辛格将军单方面的指使。难道说邱尔克一介将军的片面指示会比国王的命令来得重要吗?”
伊帕姆勉强挤出声音。
“你、你弃友军于不顾……”
“友军?”
一道冷酷的目光透过假面具迎面射来,伊帕姆不禁往后退缩。席尔梅斯的怒斥声鞭打着伊帕姆。
“陷战友于不利还算是友军吗!?使者从敌人领土境内平安抵达这里,你想想这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
伊帕姆喃喃自语着,席尔梅斯已不理会他,径自转身走向自己的座骑的同时一面大喊:“布鲁汉!多尔格!库特米修!”
被点到名的三名干部立刻驱身赶到席尔梅斯面前单膝跪地,多尔格与库特米修虽年过半百,却是身经百战的勇者,深得士兵们的信赖。三人均戴着假面具,他们敬畏席尔梅斯的情景在伊帕姆眼中看来显得不可思议。
“立即拨营,感谢亲切的邱尔克将军帮辛德拉军找出我们的所在地。”
席尔梅斯语毕,三人同时看向伊帕姆,伊帕姆打了一个寒颤,同时也领悟到席尔梅斯震怒的理由。只要追踪由克特坎普拉城派出的使者,辛德拉军便能得知假面兵团的扎营地,邱尔克军这项举动只能谓之轻率无用。
拉杰特拉二世已经领军从国都乌莱优鲁出发,兵力三万,以骑兵与战车兵为主力,再加上五十头战象。出发前后,拉杰特拉搜集了有关敌人的情报,虽然姓名不详,但已经确定席尔梅斯的存在。
只要除掉此人,假面兵团将群龙无首,将只是一群普通的掠夺者。所以辛德拉军自然将目标锁定在席尔梅斯,然而在上百名戴着银假面的男子之中该如何分辨“目标”呢?
亚拉法利将军表示席尔梅斯身披“绣工精美的披风”,可是只要将披风脱掉就一筹莫展。拉杰特拉谨慎地观察假面兵团的动静,在发现来自克特坎普拉城的使者时,他并没有半途拦截杀人灭口,因为他打算趁假面兵团前往克特坎普拉城之际,将他们重重包围一举歼灭。既然分不清谁才是主帅,凡是戴假面具的人全部格杀勿论。
只不过假面兵团行动迅速,千钧一发之际拉杰特拉追丢了敌人,帐篷空无一人,土制火炉只留下炽热的灰烬。
“追丢了,可惜!”
拉杰特拉仰天长叹,心有不甘。此时有人走近跨在白马背上的他,此人是投效于帕尔斯朝廷的加斯旺德。
“拉杰特拉陛下,请您宽心。”
加斯旺德出声说道,他带着亚尔斯兰的命令,率先出发以便与拉杰特拉取得联系。
“我主亚尔斯兰陛下已亲率大军前来,不久即将抵达,邱尔克军根本不足畏惧。”
加斯旺德相当清楚自己的任务,他不只是来向辛德拉军通风报信,同时也必须监视拉杰特拉的动静。如果监视行动过于露骨自然会遭到排斥,然也促使对方明白对帕尔斯军守信只有百益而无一害。
“军师那尔撒斯认为,绝对不能阻挡假面兵团的去路。”
如此一来,假面兵团必然不惜决一死战,只会徒增友方的损失罢了。
“先绕到后方,将敌人逼到克特坎普拉城一带——这是军师的意见。”
“嗯,知道了。”
拉杰特拉颔首称是。将敌人集中在克特坎普拉城对辛德拉军而言也比较方便处置,守城的人数一旦增加,粮食也会加速锐减。拉杰特拉绝非庸碌之辈,因此他很快便明白那尔撒斯的战术。
无论如何都有必要确定假面兵团逃往哪个方向,于是拉杰特拉暂停行军,先派出斥候,当他与亚尔斯兰军会合已是半日后的事情了。
退居亚尔斯兰身后的亚尔佛莉德与耶拉姆正在交谈着:“要是援军来得太慢,拉杰特拉国王很可能翻脸不认人,再不快点真不晓得会出什么事。”
“更何况那位大爷最拿手的就是翻脸不认人,听说全大陆诸国国君当中无人能比。”
“语气收敛点,辛德拉国王陛下莅临了。”
达龙微斥道,亚尔佛莉德与耶拉姆立刻耸耸肩。这两人只有在说辛德拉国王坏话时你来我往相当有默契。
“噢,亚尔斯兰殿下,我的置心之交,你为了至友的危机而亲自赶来。”
拉杰特拉骑着白马跑近亚尔斯兰,紧握着年轻国王的双手,脸上充满了感激与喜悦,这绝非表面上的演技。两万名最精锐的帕尔斯军能够前来支援的确令人感动,如果能以口头言谢了事那更是叫人感激。
拉杰特拉接着又注意到随侍在帕尔斯年轻国王左右的达龙与那尔撒斯,于是报以爽朗的寒喧,而帕尔斯首屈一指的勇将与智将也尽可能礼貌性地回应。
“我实在太佩服军师大人的雄才大略了。”
在高声赞赏之后,拉杰特拉略微压低音调。
“可惜有一个败笔。”
“拉杰特拉殿下,您这话怎么说?”
“这个,是这样的,亚尔斯兰殿下,这次你经过特兰领地由北纵断邱尔克再进入辛德拉境内,的确是史无前例的壮举,令人瞠目结舌;遗憾的是这个策略却无法重复使用。”
拉杰特拉自做聪明地探索那尔撒斯的表情,亚尔斯兰也惊讶地看着那尔撒斯。拉杰特拉的指责是正确的,由北方进攻是邱尔克军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因此能够势如破竹地突破其国境、纵断其国土,然而这项战术不能重复使用,因为今后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将严密巩固北方防线,不容帕尔斯军再次快攻,如此一来,帕尔斯军不就等于将重大的作战计划内容泄露给邱尔克军了吗?
亚尔斯兰也有相同的想法,达龙亦直盯着那尔撒斯,然而那尔撒斯冷静地回答道:“拉杰特拉陛下句句确凿,不愧为英明的国王。”
这一赞赏令拉杰特拉满意地点点头。
“但请别挂心,一切遵循我主亚尔斯兰陛下的旨意,辛德拉王国便得以确保和平与安定。”
“哦……”
拉杰特拉的表情诉说着:你在卖什么人情啊?那尔撒斯仍不引以为意地继续说道:“我军使用这项战术之后,邱尔克必然加强北方的警戒,已无可能动用全军朝南侵略辛德拉,邱尔克国王的野心将被打进一根无形的木桩。”
那尔撒斯堆出笑容,毕恭毕敬地打躬作揖。
“拉杰特拉陛下真是见解独到。”
“唔、嗯、一切都是托亚尔斯兰殿下与帕尔斯军师的福。”
拉杰特拉大方地应答,但又眼却不经意闪过警戒的目光。那尔撒斯继续说道:“一旦邱尔克国王计划对辛德拉国展开侵略,那只有与我帕尔斯修好才能够解除北方的危机全力进攻。”
“……”
“当然诸如此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我们帕尔斯是绝对、绝对不会坐视邱尔克军南下,甚至帕尔斯军也不会响应邱尔克军南下由西侵略辛德拉的。”
那尔撒斯脸上充满了恶作剧的笑容。
“那尔撒斯卿,别说这么骇人听闻的话。”
亚尔斯兰带着苦笑制止那尔撒斯遥舌锋。戴拉姆的旧领主在受到辛德拉国王讥讽自己的战术之后是不会乖乖保持沉默的。当然那尔撒斯是不会以驳倒拉杰特拉而沾沾自喜,他有必要让拉杰特拉明白帕尔斯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以因应各种状况,无论保卫和平或者应战。
“唉呀,帕尔斯的军师还是那么严谨。”
拉杰特拉小题大作地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Ⅲ
辛德拉与帕尔斯两军当下举行会议讨论今后的行动方针,很快地便做成了结论。不急于攻击守在克特坎普拉城内的邱尔克军,先封锁周边街道使其孤立,接着再慢慢料理他们。到时等于逮到三万多名人质,可成为外交手段上的筹码来向邱尔克国王交涉。
“要是他们脾气太倔,就让他们饿死也没关系。”
拉杰特拉得意地笑着。被邱尔克军侵入自己国家内陆并占领一座城池,原本是一件相当不名誉的事情,然而在听完那尔撒斯的说明之后,拉杰特拉决定以逸待劳。
“问题就在假面兵团。”
拉杰特拉显得怏怏不乐,国王亲率大军追击假面兵团却徒劳无功,而假面兵团反将骑兵的机动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把辛德拉军拖着团团转。
“假面兵团实力精锐且纪律严谨,可说是一大劲敌,然其所做的却与盗贼无异。当他们掠夺殆尽,双手再也拿不动任何财宝之时就会离开辛德拉了。”
“哼,你说的倒简单!他们的手可是大得很,再坐视不管,辛德拉西北部一带将化为草木不生的荒漠。”
拉杰特拉语气艰涩,那尔撒斯与达龙则彼此交换视线,他们明白拉杰特拉想要的是什么,他企图将假面兵团逼向西方,任其渡过卡威利河进入帕尔斯境内。
一过卡威利河就是培沙华尔要塞,独眼猛将克巴多将严阵以待。他会前后夹击假面兵团,用鲜血染红卡威利河面。但正面开打会对帕尔斯军造成重大损害,辛德拉军只须站在高处看好戏,到时帕尔斯军反而成了十足的活宝。
这下该如何是好呢?正当那尔撒斯打算开口之际,帐幕入口传来说话声,负责把风的加斯旺德出现,禀报耶拉姆与亚尔佛莉德的晋见。
耶拉姆与亚尔佛莉德各自率领百名轻装骑兵巡逻市街,却发现一骑来自北方的旅人,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随身的老鹰告死天使发现的。旅人一见到耶拉姆便急忙调开马头,此时亚尔佛莉德马上放箭,弓箭射中马臀,受惊的马儿纵身跃起将骑士抛甩出去,耶拉姆则立刻冲上前拿剑抵住旅人的咽喉,这名旅人很快地就被俘虏了。
“有件事很奇怪。”
耶拉姆意指此人自称是邱尔克皇族,是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的表弟卡德斐西斯,同时还要求以皇族之礼款待他。
“邱尔克皇族怎么会在这里出没呢?”
达龙一说话,拉杰特拉立刻应和:“至少不是我叫他来的。”
“该不会是在争夺王位时败阵下来,跟女人一起逃亡结果又舍弃这名女人……虽少了点风花雪月的情节,但这故事不错吧!!”
奇夫开始瞎说。在他所创作的诗歌与故事里女人都得到幸福,男人只有毁灭一途。
亚尔斯兰走到帐外,一道黑影由空中落下,停在亚尔斯兰高举的左手上,告死天使已非雏鸟,以鸟龄计算等于是壮年,然而向亚尔斯兰撒娇的模样与三、四年前丝毫没有改变。亚尔斯兰决定犒赏告死天使与耶拉姆及亚尔佛莉德。话说回来,卡德斐西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男人很有用处。”
达龙表现出策士的口吻,令亚尔斯兰兴味盎然。
“该怎么用?”
“这种事应该是由那尔撒斯去伤脑筋,他一定会画出一幅好图来的。”
在此之前有必要确定自称是卡德斐西斯的男子真面目为何,此时耶拉姆说了一句出人意料之外的话。
“陛下,也许有必要拷问那个男人。”
“拷问?”
“是的,那尔撒斯军师已经想到新的拷问方法了。”
耶拉姆忍住笑意,那尔撒斯则向达龙投以白眼。
“我必须先向想象力丰富的人说明,我是不会滥用艺术的,敬请安心。”
“那尔撒斯真会记仇。”
亚尔斯兰笑道。以前亚尔斯兰尚未登基的时候曾经前往南方港都基兰,途中逮住一名海盗。为了逼迫海盗自白,达龙吓唬对方说被那尔撒斯画进画里将遭诅咒而死,到现在看来那尔撒斯仍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
然而卡德斐西斯完全不透露前来辛德拉的目的与理由,只是一味要求皇族的礼遇。由于时间紧迫,最后决定采用那尔撒斯式的拷问,可令“假借皇族之名者马上从实招来”。
裸着上半身的卡德斐西斯依旧不忘虚张声势,却掩不住惨白的脸色与拉尖的声音。卡德斐西斯被皮绳绑住双手,吊在大树的粗干上,两脚脚尖勉强碰得到地面。
站在卡德斐西斯面前的是奇夫,他一脸索然无味地看着卡德斐西斯低语:“军师真坏心,我打从出娘胎以来从没做过这么无聊的差事。”
他的右手有一支以孔雀羽毛做成的扇子,奇夫挥动这支羽毛扇子往卡德斐西斯身上搔痒。
一阵狂笑响彻帕尔斯军营,告死天使在亚尔斯兰肩上不耐烦地摇着头,亚尔佛莉德则别过头去,不忍望见这一场残酷的“极刑”。
“折腾一个满脸胡子的大男人感觉真恶心。”
奇夫冷冷地说道,手边继续摆动羽毛扇子。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那尔撒斯式的拷问啊。”
亚尔斯兰只有无奈地苦笑,长时间全身被人搔痒的确是一种酷刑,而且不流半滴血。受刑人只是不断发笑,看起来相当滑稽,卡德斐西斯忍受着拷问企图提出抗议。
“可恶(哇哈哈)卑鄙的(呜嘿嘿)帕尔斯鬼子(咯哈哈哈)居然(嗯呵呵呵)使用这种(普呼呼呼)下三滥的手段(啊哈哈哈)丢不丢脸啊?(唔嘿嘿嘿)”
如此这般无论抗议的内容如何悲壮,在这种情形下实在太缺乏说服力,只是待增笑柄而已。“卑鄙的帕尔斯鬼子”轮班向卡德斐西斯搔痒,卡德斐西斯持续忍受着这种“下三滥的拷问”,终于邱尔克皇族屈服了。
“我、我说!快住手……”
卡德斐西斯淌着口水与鼻水呻吟道。他是邱尔克贵族里数一数二的调情圣手,如果邱尔克的淑女们看见他这副模样必然形象大坏。
卡德斐西斯加快速度地说出一切真相,因为回答稍有迟疑,孔雀羽毛扇子立刻迎面袭来,让他根本没有时间编撰谎话。自白结束后,卡德斐西斯手上的皮绳被解开,衣服尽数归还,一反当初得到郑重其事的礼遇。只是他仍然没有行动的自由,他的左手腕与左脚踝连着一条皮绳,由加斯旺德负责监视。
“原来那位仁兄是遭到卡鲁哈纳国王软性放逐啊,为什么卡鲁哈纳国王会做出这种事呢?虽说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没有损失。”
“卡鲁哈纳国王无法容忍异已的思想,事情一有不对,他就会做出反击。”
“那尔撒斯,你要怎么处置卡德斐西斯卿?”
“别急,等卡德斐西斯自己提议吧。”
一切正如那尔撒斯所料。
从拷问解脱的卡德斐西斯在恢复平静之后开始沉思自己的前途。至今已别无他法,他要趁机取得帕尔斯与辛德拉的援助夺走卡鲁哈纳国王的地位,不然他就得在异国流浪度过悲惨的一生。
“我得到邱尔克国王的王位,你们得到国境的安定与和平,这等于是互惠。”
卡德斐西斯如此提议着。在更衣恢复冷静后的他看起来的确具有王侯的气质,完全看不出是刚刚那个鼻水乱流、差点没笑死的男子。
Ⅳ
拉杰特拉国王在听完卡德斐西斯的提议之后狐疑地侧着头。
“能将卡鲁哈纳国王那种危险人物从王座驱逐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对于一个把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人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亚尔斯兰殿下。”
一点都不错,达龙重重颔首,那尔撒斯虽然也跟着点头,但他将“信用”与“利用”区隔得十分清楚。正如达龙所说,他在内心已经把图画完成了。也因此必须有效地利用卡德斐西斯才能真正完成这幅美丽的作品。
经过亚尔斯兰的允许,那尔撒斯单独与卡德斐西斯会面。卡德斐西斯听过那尔撒斯的名声,自然也提高警觉,但无论如何警戒卡德斐西斯都处于相当不利的立场。
“帕尔斯的军师啊,既然假面兵团与邱尔克国王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更应该团结合作消灭他们不是吗?”
“没问题,但你必须先证明你的诚意。”
那尔撒斯虚应其事。
“希望你剿除假面兵团,一旦事情成功,帕尔斯与辛德拉两国国王将成为你的盟友。”
那尔撒斯指示卡德斐西斯负责引诱假面兵团,他必须追上假面兵团并晋见其总帅,传达“卡鲁哈纳国王的圣旨”,圣旨内容是“即刻前往克特坎普拉城与辛格将军会合”。只要假面兵团接旨之后赶到克特坎普拉城,一路上自然会有伏兵将之歼灭。
取得卡德斐西斯同意之后,那尔撒斯向亚尔斯兰回报此事。
“陛下,请您仔细想想卡德斐西斯在这个时机来到辛德拉的原因,无论他表面上如何掩饰,仍不难看出他与卡鲁哈纳国王之间的确形成了对立,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亚尔斯兰微侧着头。
“不过也有可能是卡鲁哈纳国王故意派遣卡德斐西斯来制造假象,那尔撒斯你想过这一点吗?”
“陛下所言甚是,但为臣另有打算。”
那尔撒斯从容不迫地作答后,由箱子取出一物。藤编的箱子十分通风而且能去除湿气,常用来保管文书。那尔撒斯打开箱盖,取出一叠为数不少的纸卷。
“这些都是卡德斐西斯卿的亲笔信函。”
那尔撒斯说明道,由于亚尔斯兰不懂邱尔克文,因此需要那尔撒斯的翻译。
其中一封是写给卡鲁哈纳国王的,内容如下:“为臣已来到辛德拉,困守在克特坎普拉城的我军受到孤立而无法接近,虽想指挥假面兵团援救我军,但恐其不服从命令,因此希望取得国王的直接许可。”
“这里总共有八封,其中有半数将发挥实际功效,您刚刚所看到的是其中一例。”
“卡鲁哈纳国王会相信卡德斐西斯的信吗?”
“且不论他相信还是不相信,如果敌人有意将计就计图谋不轨,这么做只是一种反间手法;如果敌人踌躇不决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就等于解除了我方的障碍,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没有损失。”
那尔撒斯将取出的信函再度放回箱内并递给耶拉姆,他的表情看来不像是策土反而像是一个淘气的小孩。
“老实说,卡德斐西斯的信件内容怎么写都无妨,一次让他写八封是为了让他相信其中一定会有几封在近期奏效。”
“原来是另有目的,真像你的作风,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不知陛下作何想法?”
那尔撒斯反问,因为他的教师癖临时发作,希望亚尔斯兰自己动脑筋。年轻的国王开始认真思考,最后终于察觉一件事。
“我明白了,那尔撒斯,卡德斐西斯的亲笔信就是你的目的,你想要的是他的笔迹对吧?”
“陛下明察。”
那尔撤斯拍手称许聪明的学生。
“得知卡德斐西斯的笔迹就能伪造信件,让我们好好整整那群躲在赫拉特盆地不敢乱动的邱尔克獾吧。”
从此以后卡鲁哈纳国王得到“邱尔克獾”这项别号。那尔撒斯不怀好意地说完,接着立刻调整语气。
“有件事想请问陛下,目前您身处异国,有无任何挂念之处?”
“我担心卡鲁哈纳国王会突袭帕尔斯,如果邱尔克军北上进入特兰领地,与我军相背而行从北侵入帕尔斯境内就糟糕了,届时我军也必须立刻折返回到帕尔斯。”
达龙感佩地望向年轻国王,那尔撒斯则深深行礼。
“陛下贤明,为臣五体投地。”
“那尔撒斯,别帮我戴高帽子,其实你早就注意到了对吧?”
“陛下明察,但为臣另当别论。”
那尔撒斯大言不惭,达龙与耶拉姆只有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轻咳一声后,那尔撒斯继续说道:“邱尔克国王卡鲁哈纳可谓一介枭雄,绝不能小觑此人,但也无须畏惧;他虽拥赫拉特盆地这个坚无不摧的根据地,另一方面而言却反而束缚了他的行动。”
那尔撒斯回望耶拉姆,身为亚尔斯兰同门师兄弟的年轻人默契十足地迈向帐内的一角,从大箱子里拿出一张范围囊括邱尔克到辛德拉北方的地图,在众人眼前将之摊开。
“如果卡鲁哈纳国王果真拥有雄才大略,那他就应该如陛下所说积极采取行动才对,然而由假面兵团与卡德斐西斯这两个例子来看,卡鲁哈纳国王的行动很明显地已达极限,他只想让自己待在安全的赫特拉盆地一步也不踏出,然后唆使别人替他完成目的。”
那尔撒斯指尖敲着地图。
“所以他很适合被叫做獾,无论野心如何坐大,只要内心预留了失败时可躲回巢穴的退路,卡鲁哈纳国王的阴谋就等于缺了羽毛弓箭,不可能飞太远的。”
达龙叉起双臂无声地点头。
“到了四月下旬,辛德拉将进入闷热的夏季,兵土们会出现远征的疲态,在这之前必须把事情做个了结,首先要从邱尔克军手回克特坎普拉城。”
那尔撒斯斩钉戳铁地断定,语气听来仿佛不把占据在克特坎普拉城内的三万大军当做一回事。对拉杰特拉国王而言,夺回克特坎普拉城的政治因素大于军事因素,一块国土长期被外国军队侵占是相当糟糕的一件事,更何况他向来重视民意,有必要展现自己的一面。虽然帕尔斯军认为“凭什么我们要赔上一条老命帮他做形象?”但由于当初出兵的目的就是支援拉杰特拉国王,众人也只有认命的份。
达龙与那尔撒斯从亚尔斯兰国王尊前告退,两人并肩走在路上时,那尔撒斯开口说道:“关于假面兵团,如果席尔梅斯王子聪明的话就不必理会克特坎普拉城内的邱尔克军,立即返回邱尔克才对,反正卡鲁哈纳国王又没有命令他援救邱尔克军。”
“也许他想让邱尔克军欠他一份人情也说不定。”
“不可能的,双手满是战利品怎么可能作战。”
“希望如此。”
假使在交战中掳获席尔梅斯,到时伤脑筋的反而是帕尔斯人。席尔梅斯是承继旧王朝血统的子嗣,达龙与那尔撒斯也曾效命于旧王朝,即使现在人事已非仍有必要谨守礼数。
如果席尔梅斯与现今的帕尔斯王朝敌对该如何处置呢?政治层面的解答只有一个,那就是把他彻底击垮直到无法东山再起,尽可能让他死得不拖泥带水。
“亚尔斯兰陛下做不出这种事的。”
达龙与那尔撒斯都明白此点,一旦在战场上刀剑交锋,达龙准备堂堂应战并斩杀席尔梅斯,但是亚尔斯兰心头想必不好受。为什么席尔梅斯一开始不安份当个宫廷贵族,在某个庄园里恬淡度日呢……
“拘泥于血统只会让自己的生活态度往后退,血统只能展现过去的光荣却缺乏创造未来的可能性啊。”
那尔撤斯抬头仰望天空,只见告死天使的黑影正穿过风的回廊。
“卡鲁哈纳国王死守在赫拉特盆地这个要塞,席尔梅斯王子也是将自己封闭在一座无形的城墙里,如果没有血统的咒缚,他的人生应该会更积极才对。”
达龙语气强烈地回答。
“我承认他值得同情,但是要躲在城里还是展翅高飞这都取决于他个人的意志。亚尔斯兰陛下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不幸而沉沦。席尔梅斯殿下的确文武双全,但论及王者风范他根本望尘莫及,比不上亚尔斯兰陛下。”
“说的好啊,达龙。”
那尔撤斯赞同的语气透露出他正耸着肩。
“席尔梅斯殿下睿智过人,却看不破这一点。”
Ⅴ
席尔梅斯所率领的假面兵团巧妙地逃开辛德拉军的突袭,来到泰利亚姆丘陵地带稍作休息,席尔梅斯针对今后的去向征求布鲁汉的意见。
这并不代表席尔梅斯只看重布鲁汉,如果对部属不能一视同仁,将无法随意统御异国战士,因此他同时也重用年近半百的多尔格与库特米修。
“属下认为,虽然我们让辛德拉军来个措手不及,但是如当初所预料的,邱尔克军监相当不满,届时返回邱尔克之后可以想见他们会在卡鲁哈纳国王面前如何谗言丑化我们。”
年轻的布鲁汉回答相当明快。
“到时应该斩了他们。”
“哦,斩了军监就能了事吗?”
席尔梅斯挪动视线,老练的多尔格看了一眼之后便开始发表已见。
“属下认为留他们活口比较好。”
“理由为何?”
“那群军监私吞了原本应该呈献给邱尔克国王的财宝,我们应该确实掌握这项证据,当他们企图做出不利于我们的报告时可借此要胁他们,日后对我们将大有助益。”
“很好。”
席尔梅斯颔首赞同。可是这项决定却不得不在当天变更,因为军监伊帕姆喊住布鲁汉,频频要求他前去援救克特坎普拉城里的邱尔克军。由泰利亚姆丘陵到克特坎普拉城需要三天的路程,一想到辛格是爱妻的兄长,伊帕姆实在无法置之不理,更害怕回国后遭到卡鲁哈纳国王的追问。
一开始双方的语气听似平静,很快地就变得愈来愈激动,到最后伊帕姆斜着嘴讥道:“看你这么胆小,可见假面兵团虽然打败辛德拉军却赢不了帕尔斯军。”
这个嘲弄发挥了强大的效应,戴着银假面的布鲁汉眯起双眼,他闷不吭声地朝邱尔克人逼近半步。
“你刚刚说什么?”
他的措词徒使事态更加恶化,因为伊帕姆比布鲁汉年长,用句上理应注意礼貌,此时伊帕姆挺起胸膛。
“好,你想听我说几遍都行。”
已经没有人能阻止局面破裂的纺车开始运转,伊帕姆的舌锋将自己向危及性命的方向,只因为他无法忍受一个毛头小子的霸气,而得寸进尺地以帕尔斯语平缓却恶毒地愈说愈起劲。
“假面兵团外表看似一群勇士,其实并非如此。只会趁辛德拉军不备偷袭,根本不敢和帕尔斯军正面对抗。”
“……”
“说穿了你们只不过是一群草原盗贼,丝毫没有骑士精神,哼!”
“臭家伙!”
长剑随着怒号一闪而出,伊帕姆虽然小心提防却依然躲不开对方的攻击。布鲁汉的越界、拔剑与斩击均在同时发生,伊帕姆举起左臂以保护颈部,下一瞬间只听见一声物体落地的钝响,伊帕姆肘部以下的左臂被砍断了。
虽被特兰人视之如毒蛇般可恨,伊帕姆仍不失为一位优秀的战士。纵使被断了单臂,他仍忍受着剧痛与冲击继续应战。
“特兰的臭小子!你以为我会输给你吗?”
伊帕姆猛地朝布鲁汉突刺,他原本想挥刀砍人,但失去一只手臂的身躯无法取得平衡、因此只能选择往前突刺。这一刺的力道远超过布鲁汉的想象,他原以为伊帕姆早已丧失战斗力。
刀尖笔直地刺向布鲁汉的银假面,只听见一道硬物龟裂的声响,银假面裂成两半朝左右飞开,布鲁汉大步后退躲过第二击;伊帕姆则使尽气力,直伸着右臂与刀,埋头倒进血泊之中,那是他自己的鲜血所形成的。
布鲁汉呼吸紊乱地站直身子,在发现一个人影走近自己身边时不禁倒抽一口气。
“银假面卿……”
布鲁汉单膝跪地,将沾满鲜血的利剑插进地面,这个姿势是代表最高的敬意。席尔梅斯无语地俯视布鲁汉,再望向倒在地面微颤的伊帕姆,全体将士均明白席尔梅斯军纪之严厉,谁都猜得出布鲁汉将遭到诛戮之刃的惩罚。
多尔格与库特米修立刻在年轻人左右单膝跪地。
“银假面卿,请饶恕布鲁汉!年轻人肤浅无知,因一时血气方刚而损及银假面卿的立场,确实罪不可赦,恳请能将功赎罪。”
多尔格的声音叠上席尔梅斯冰冷的语气。
“布鲁汉。”
“属、属下在。”
“给在那里挣扎的男人最后一剑,这是为他好。”
“是……”
布鲁汉露出不愿加以辩解的表情,席尔梅斯却继续下令道:“杀光那群军监,宰了克特坎普拉城派来的使者,埋尸灭迹!”
多尔格与库特米修弹跳着站直身子,多尔格发出沙哑的吼声。
“听见银假面的命令了吧,不准让邱尔克人留下任何一个活口!”
特兰人在讶异中迅速采取行动,他们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宣泄邱尔克人的专横所带来的愤怒与憎恨。他们拔剑持矛攻击身旁的邱尔克人,错愕的邱尔克人也拔刀应战,但人数过于悬殊,数不到五百,所有邱尔克人已被赶尽杀绝,其鲜血染红了泰利亚姆丘陵。
多尔格与库特米修命令士兵将邱尔克人的尸体与武器堆在洼地,上头覆盖了厚厚一层砂土,邱尔克人由特兰人身上所得来的财宝也全被夺光,席尔梅斯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连串的光景。
席尔梅斯想起他那不曾有机会沐浴在这个世界的阳光之下的孩子,如果这孩子平安成长将有可能同时头戴帕尔斯与马尔亚姆两国王冠,父亲是帕尔斯王族,母亲是马尔亚姆公主,这孩子的诞生将历集高贵血统于一身。
此时席尔梅斯突然心生一问,他的去向不是辛德拉应该是马尔亚姆才对吧?他应该驱逐非法占领马尔亚姆的鲁西达尼亚军,高高升起席尔梅斯的旌旗,如此一来才能安慰亡妻伊莉娜在天之灵。
曾经席尔梅斯失去了可令他终其一生对抗的敌人,受了严重打击的他因此无法继续留在祖国,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地上的权势只带着伊莉娜一人踏上流浪的旅程。
“我的旌旗该插在哪里呢……”
蓝底画上一个白太阳的假面兵团三角旗伫立在席尔梅斯眼前,随辛德拉的春风飘曳着。
此时有人战战兢兢地叫唤席尔梅斯,一回头只见一群伏脸跪地的特兰人。
“邱尔克人已经尽数消灭,请明示今后的方向。”
库特米修垂着头,血腥味扑向席尔梅斯的鼻子,他与特兰人已经无路可退了。
Ⅵ
困守在克特坎普拉城的邱尔克军每一天都在不安与焦虑中度过。
夺城时视死如归、奋战不懈,进占成功后反而泄了气。尽管取得安全的城池与上百日的食粮之后心中一块大石随之落地,但重新检视四周才发现其实目前是处于城墙内虽有三万名战友,城墙外却举目皆敌,这种令人略感沮丧的情势。
辛格、布拉亚格、迪奥、都古拉诸位将军正悄声商谈。
“攻进敌人核心固然值得庆幸,但这么一来却形同坐以待毙。”
“一旦食粮用尽就完了,以后该怎么办?谁有好主意?”
“假面兵团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那群人根本不可靠,一定是到处抢劫掠夺忙得连回家的路都忘了。”
无计可施的日子持续到三月二十日,从克特坎普拉城墙上可以望见西方涌起一股偌大的感砂尘,各种声响随风而至;马蹄声、车轮滚动声、剑与矛擦撞声、叫喊声。从城墙上定睛一看,砂尘之中竖立着好几支旗子,甲胃与长剑在阳光的反射下不时发出耀眼的光芒。砂尘一接近便可见到骑马的队伍,还有几十辆牛车尾随在后,后方又跟着骑兵队。
“是假面兵团!他们遭到辛德拉军的追击。”
邱尔克军从城墙上俯瞰这场追逐战,由于“那群人只不过是一群外国流浪者”的意识在作祟,所以他们并没有即刻前去援救。但这种心态很快地就被吹散。
原因是从假面兵团的牛车上掉了一个麻布袋,辛德拉士兵划开袋子,一堆物体便掉下撒在路上,一看以为是砂,其实不然,那是辛德拉特产的红米。发现此事的邱尔克军欢呼叫好,原来假面兵团是为了友军运粮而来。
“开城门去救人!”
辛格下令道。其实不等这道命令,邱尔克士兵早已从城墙冲下阶梯来到地面;说穿了他们根本不管假面兵团特兰人的死活,拿到粮食才是他们主要的目的。
“冷静点,行动要一致!不然辛德拉军会趁城门打开时闯入。”
布拉亚格将军挡在城门前制止士兵们。此时门外却传来要求开门的叫唤声,这是来自大陆诸国共通的帕尔斯语,但布拉亚格的耳际确定这个声音里明显带有特兰腔,是有着特兰腔的帕尔斯语。邱尔克士兵在鼓噪之中一涌而上抽掉门闩,敞开城门,一个头戴银假面具的骑士快马冲向布拉亚格身旁。
“啊、你是……”
话还来不及说完,布拉亚格的首级已拖着一道鲜血飞上天空。摘下临时作成的银假面、面露高傲笑容的正是特兰人吉姆沙将军,他的帕尔斯语理所当然带有特兰腔。
所谓的银假面是以牛皮制成再涂上银漆,在混战与砂尘之中让城墙上的邱尔克士兵信以为真。
“这是由于人们只愿意看自己想看的事物,陛下。”
帕尔斯的宫廷画家向学生阐述欺敌战术时所发表的感想。
吉姆沙将伪装的银假面抛向半空,同时吹出他最拿手的口哨。一阵毒箭无声地飞来,邱尔克士兵就这样倒地不起,连自己的死因都不明白。
紧接在吉姆沙之后,帕尔斯军开始大举进攻,人还留在城墙上的都古拉将军正欲拔刀冲下阶梯之时,却中了耶拉姆的箭而应声倒地;迪奥将军的咽喉被法兰吉丝的剑割裂;眼见我方节节败退,辛格将军主动跃至敌军面前。
“我是邱尔克国的辛格将军,谁想立功就到我面前报上名来!”
顿时好几支帕尔斯士兵的剑矛同时指向辛格,辛格挥舞着厚刃大刀,扫开迎面而来的剑矛,并踏出一步踩断其中一人的颈部,回身一击则刺穿第二人的颜面。对方的血溅红了辛格的上半身,他又朝第三人挥下大刀。
这猛烈的一击被一道银色闪光挡开,辛格踉跄退后了数步,重新站好身子之后立刻明白自己正与传说中的骑士正面对峙。目光冷例的黑衣骑士屹立在辛格面前,飘扬的披风鲜红得有如以人血染成一般。
辛格咽了咽口水,使出吃奶的力气射出大刀,达龙的长剑再度发出闪亮的雷光,只听见辛格的大刀应声断裂,辛格则荡着麻痹的双手跪在地上。
辛格被抓,双手遭皮绳捆绑被带到帕尔斯国王与辛德拉国王面前。布拉亚格、迪奥、都古拉三位将军也都与他并排一起,只不过三人只剩下首级而已。这样,辛格已做好受死的觉悟,然一位自称是帕尔斯宫廷画家的人交给他一封信。
“这是国王表弟卡德斐西斯卿写给国王的信,希望你确实转交,辛德拉军将护送你到邱尔克国境。”
辛格虽然捡回一命,却无法因此感谢帕尔斯军,因为回国面对卡鲁哈纳国王比被帕尔斯军处刑更加可怕。
在攻防战之中有五千名邱尔克士兵阵亡,另外两万五千名武装解除的邱尔克士兵占据克特坎普拉城也仅有短短几天,结果全部被迫遣返祖国,一事无成。当然,事情并不会就此结束,逝者已矣,但对残存者而言,另一出戏码才正要上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