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东天之上,梧桐花岁岁璀璨,千树万树繁花间坐落着金碧辉煌的鸾鸣宫。含元殿内,一园可见四季。姹紫嫣红的花枝随风摇弋,鸟语花香彩蝶翩翩,精雕细琢的建筑与自然景色衔接得天衣无缝。犹如一幅泼墨山水画卷,雅致至极也妖娆极致。

八宝亭内,有金玉镶嵌的檀木桌椅。千年沉香木精雕的贵妃榻,桌上随意摆放着几种点心与茶水。亭外有一泓池塘,红色、白色、浅粉的莲荷在碧翠连天的水面摇曳生姿,此番意境当真是惬意风流。

紫凰坐在亭内,望向园口的方向。阳光下,帝霄神采飞扬地踱步而来,冠绝无双的样貌在赤红色的锦绣珠玉,以及满身的琳琅的翠玉的衬托下,当真是赏心悦目得很。紫凰有些出神的望着那人,嘴角露出了一抹极为浅显的苦笑。虽还如原本般芝兰玉树的模样,可相较上次,帝霄眉宇间又添了阴沉与凌厉,远远看去整个人多了种说不出的压抑和鸷毒。

紫凰在回熙元府邸的路上,收到了帝霄的邀请游园的花笺,思虑了片刻,转身去了东天。

若搁在百年前,紫凰与帝霄已闹到你死我活决裂的地步,紫凰万不会再与他和好的。毕竟紫凰自小便不是宽宏大量的性格,更没有以德报怨的佛心。刺杀之事要是换成帝霄之外的神妖来做,莫说什么原谅了,紫凰不赶尽杀绝都算是大发心善了。

紫凰才得知此事时,也曾生气过,恼恨过,委屈过。不知为何,却一次都不曾想过要报仇,尤其在经历了夙和的事后,紫凰似乎也懂了帝霄的当初痛苦与决绝。紫凰若不曾得夙和教导十年,若没有得到那些潜移默化的宽容和善意,只怕在夙和的事上,会做出与帝霄相同的决断。

妖界女子大多敢爱敢恨,乱心者不诛己心,可诛心中之人,是个一劳永逸的办法。紫凰本就不愿回熙元府邸,不管如何强颜欢笑,因失了妖丹又不得夙和之爱,与爹娘日日相对,只会让他们更加地伤心担心。鸾鸣宫内风景如画本是个散心的好去处,紫凰长大后经常在此间小住,倒是和熙元府邸一样来去方便,也能随意些。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间,紫凰已近千岁。紫凰不想再有什么遗憾,与夙和分别后,虽未勘破情爱,却已懂得了许多不易与不舍。千年来天地三界中却只有帝霄一个朋友,此时紫凰回想以往的性格当真是不讨喜得很。不管天界还是妖界,年龄相当者,紫凰处处要强压别家一头。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因门第的缘故,众妖不和紫凰计较。但紫凰若想要朋友就难了些,想至此处,紫凰不禁苦笑,将至千岁才能回头反省自己,不知算是有救还是没救。

紫凰失了妖丹与夙和后,是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曾经的那些争强好胜,都已烟消云散了,便是对化龙成仙也已可有可无,似乎觉得已走到了最后,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已不那么在意了。紫凰只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再有任何遗憾,即便没有了自己,爹娘会好好的,夙和会很好很好,帝霄亦然,大家都要得到该有的幸福。

因爱而不得,又生不怨恨来,这才不得不看淡了情爱和仇恨。紫凰看来,与失了夙和相比,失了妖丹反而只是小事了,毕竟没了夙和,即便有千年万载又能与谁同度?日子虽看似朝不保夕,可何尝不是一种肆意洒脱。若夙和真愿意相守一生一世,也许紫凰会因失了妖丹而怨恨帝霄。夙和却偏偏如此地决绝,倒是成全了紫凰对性命的看轻。有命在世须尽欢,莫等无命空后悔。

帝霄挑眉入亭,端坐亭中,时不时抿一口茶水,见紫凰悠游自在的模样,紧蹙着眉头却不自觉的松开了。紫凰托着下巴,又将帝霄仔细的打量了个来回,赤红的锦绣长袍有点点金线点缀其中,腰束赤金百宝绶带,珍珠翠玉做镶嵌,环佩点缀着流苏玉珠,在衣摆上若隐若现。虽只是常服却也精致华贵到了极致,倒是将凤凰族豪奢的性格演绎的淋漓尽致。

帝霄见紫凰又是一身绯红纱裙,浑身上下装扮得十分隆重,当真也有些意外。不知为何,连日的紧张、疲惫却在坐到她身畔后,不自觉地放松了些。帝霄几次忍耐,装作不在意紫凰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地细细端看紫凰的模样。她额间的缀着艳红色的水晶华胜,头上的珍珠紫金冠有红色丝线点缀发间。一对飞凤衔珠的步摇与耳垂上的明珠相衬得宜。淡妆扫峨眉,紫凰整个人被这嫣红衬托的娇俏而张扬。

只是极用心细致的装扮,却依然遮不住眉宇间的清愁和神伤。想至此处,帝霄本扬起的嘴角又不禁放了下来,抿成了一条直线,眯起了双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紫凰挑眉注视着帝霄逐渐变黑的脸色,和消失在嘴角的笑意。不过片刻的功夫,帝霄脸色已变了几次,如今天羽族尊主之心,当真叵测的很。

当帝霄那本就十分好看的嘴唇,紧紧抿起来的时候,显得很凌厉而无情。紫凰无声叹息,只觉心中的无力和疲惫不禁加重了几分,两人间隐隐有种暴风欲来的汹涌。紫凰下意识的避开了那双凌厉探究的眼眸,却也露出虚假的笑容来。

紫凰不禁轻叹一声,当年帝霄那双猫儿般琥珀的眼,永远都是水润润的,总惹得自己不自主地怜爱不舍。还记得当初每每对上眸中的祈求之色,总是一退再退,却心甘情愿得很。可此时此刻,帝霄的眼眸多了太多东西,犀利而满是侵略,以及骨子里故意散发的杀气,与身居高位而不自觉的威势,逼得人不得不退。两相比较,紫凰对上以前的帝霄,总是自愿退步,而此时虽也是退让,却实在是被逼无奈。此时的帝霄虽看似厉害,倒比当初落了下乘。

紫凰被这故意散发的杀气和威压,压制得十分难受,更因法力相差悬殊,只觉得神魂都有些疼了。她终是忍不住这窒息的沉默,皱着眉头抱怨道:“本以为你叫我来,是要和好呢。看来却是我想多了。”

帝霄微回了回神,急忙收敛不自觉散发的杀戮之气,轻声道:“本尊倒也奇怪了,以你的性格,得知当初的真相后,莫说会继续来往了,不你死我活一番已是手下留情了。此时,我不过是发了一张花笺,你不但来了,还这番地费尽心思地迎合装扮,又说要和好,当真不知你又在图谋些什么?”

“呵,殿下以为我在图谋什么呢?”紫凰嗤笑一声,心中又多了几分伤感,两人以往何曾有过这般试探。紫凰不想因失恋而落魄人前,与夙和虽是洒脱地放手,到底心有不甘。这番细致的打扮本是想让夙和看见自己最后一见时,千年万年的岁月里,都还牢记自己最美丽的时候。不曾想到了帝霄这里,又成了有所图谋,当真是失恋中又添了几分堵心。

帝霄挑了挑眉,却仿佛被紫凰眸中的悲意刺到了一般,急忙收回目光,硬声道:“你从不会做无目的的事,只是这番伤春悲秋地作态又不似你的性格。今日的你倒是有几分奇怪,似乎让本尊有些摸不透了。”

紫凰懒得伪装,心中说不出的厌倦和烦躁:“你以为我能摸透你吗?你以为我不计较你截杀,便是一点不生气吗?我如今就是宽宏大量懒得和你计较罢了,你倒还是抓住不放!若我真下得去手伤你,还能容你在此唧唧歪歪吗?事到如今,已经撕破脸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值得让我图谋的?!”

帝霄莫名得心虚,却还是不禁问道:“本尊又不是不知,你本就生性懒惰,如今这番装扮又是为何或是为了谁呢?”

紫凰被连问三遍,无奈至极,长叹一声:“那你为何现在还是这么唠叨呢?你到底以为我能为何、为谁呢?……我们不要继续讨论这个好不好!你花笺上可是说好的赏花游园,怎就我一个?此时此刻,不该是天界俊杰英才齐聚一堂吗?怎连个神女仙女都不见了?数日不见,整个鸾鸣宫却孤寂成这般光景,倒真不似你现在的性格。”

帝霄冷笑一声:“好一个狡猾的小妖,原竟是打着游园的目的相亲来了。说的也是,眼见你便要千岁了,这般年纪却连个未婚夫都没有,天界妖界着实少见。一条神见神厌的黑蛇妖,到了如今的年纪,有了恨嫁之心也在所难免,只是你也莫要太高估了自己。先不说你容貌只算清秀,便美貌绝伦又能如何,你以为谁家神祗会娶个蛇妖回府?便是有熙元府邸做靠山,一个妖丹都没有的妻子,要来又有何用呢?”

紫凰听到此言,反倒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意味,丝毫不恼的调侃道:“啧啧,看你这话说得,自己比我大了好几千岁,却连一方妻妾都没有,倒还好意思取笑我。知道的神说你本性刻薄,不知道的神听到此话,还以为帝霄殿下为个小妖掉醋缸里了呢。”

帝霄紧抿着唇,却有些恼了:“你以为本尊会这般地没眼光吗?”

紫凰‘噗嗤’笑出声来:“你现在就装吧!当年不知道是谁,爱本府君爱得死去活来的,爱而不得才起了杀心,后来见没杀掉,估计也没少恼火。如今又明目张胆请本府君回来,不知是谁有图谋呢。不过尊主也可放心,我呢……虽想清楚了咱们的往事,却也有了自知之明。更何况本府君与你再见后,从你态度和眼神能看出来,你的心早不在我身上,倒是为你我庆幸了许多,反正你截杀也截杀了,几百年的愤恨也该泄了去。”

紫凰见帝霄不语,又笑道:“这些事,我都想开了也不怪怨什么。你现如今有了心爱的女神,也莫要与我继续斤斤计较、争锋相对了才是。我对你和任何神女、仙女在一起,都万分地乐见其成。是以我们真得莫要闹了,你也知道我没了妖丹,几百年的交情,闹到最后不得相见,也没甚意思。”

帝霄半晌不语,慢慢垂下了眼眸:“熙元府君当真好手段。威逼利诱没甚用处,却又学了些女子争宠的手段,以弱示敌、欲擒故纵。以你对我的了解,这些计策当真用得得心应手得很。我倒是小瞧了你了,以往只知道你天资聪颖,不想却还这般地能屈能伸。可你自说自话了一大通,却还是未说,这番费尽心思地打扮又是所谓何图?”

紫凰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不管如何真诚,到了帝霄处都成了欺骗,想至此处,紫凰倒是想知道,若真的骗了,他是不是便不再怀疑了。此时,紫凰恨不得扶额长叹了,却还是好脾气地说道:“好吧,我这是来求殿下能心存怜惜,求乞一个你我修好的机会,便是做不到和好如初,也不想这番地针锋相对相互猜忌……要说有所图,也只是图殿下本身而已。”

帝霄抬眸,正好对上了紫凰水润润的眸子,明知这话中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却不知为何心中的郁郁,散去了一大半。刚才那些莫名的怒气去得一干二净,可这般地容易被拿捏,到底有几分心有不甘。帝霄侧目打量紫凰许久,目光却停留在她的手上,冷哼一声:“虚情假意,毫无诚意!”

紫凰感觉笼罩在自身的阴沉之气竟去了大半,不禁挑了挑眉头。直至此时紫凰才发现帝霄本性居然别扭到了傲娇的地步,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来以往帝霄对着自己所表达出的温润和大度以及善解人意,多半也是为了讨好迎合自己。紫凰为往日的眼瞎有种撞墙的冲动,不过他既然能讨好迎合自己好几百年,尚不觉得委屈。那么自己既是想和好,也能讨好迎合他一次两次,倒不算多吃亏。只是想到他截杀在前,欺辱在后,紫凰还真也有些咽不下气,可本就命不久矣,再多番计较也没甚用处了。

紫凰从袖中摸了摸,拿出了一个檀木匣子,轻声笑道:“这里有整整一盒的诚意,帝霄殿下检阅一番便是。”

帝霄状似无意地接过匣子,慢悠悠地打开了。入眼的瞬间,心中涌出巨大的狂喜和甜意,帝霄如何地足智多谋,又怎能想到居然能接到紫凰赠送的整整一匣子的独秀冰魄。莫说此时此刻自己与她已闹了这种地步,便是以前他与她最好的时候,也不敢有过此念。这些独秀冰魄每一颗都极为圆润,可见是刚好成熟时被采摘的。整整一匣子不知攒多久,便是帝霄如何杀伐决断,却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紫凰托腮注视着帝霄的神色,此时的他眉宇间露出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喜色。眉角的金色凤纹说不出的柔和,整个人褪去了蒙在身上的那层阴霾鸷毒之气,倒显得俊美绝伦的样貌惹眼极了。那举手投足间又不自主地带上了凤族的魅惑气息,此时的帝霄当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紫凰凝视着眼前的俊脸,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妖。紫凰自小便贪图美色,当初能对夙和一见倾心,绝离不开他那冠绝众生的样貌。这番与夙和完全不同的美色放在眼前,便是并无爱意,也是舍不得移开眼眸。此番看来,往日的帝霄性格虽是万般地好,却还是未长成男子,若如今日这般男子的模样,放在百年前说不得两人便会日久生情了。

紫凰想到此处,不禁失笑了起来。只可惜再好的容貌,也只能迷恋一时,色衰爱弛的道理男女通用。夙和真正吸引自己的也并非只是容貌,是他性格上的不同与固守的善心。天地三界总像夙和这般极为自制守心却谦和的男子,是极少极少的,是以才会这般地让自己爱若珍宝。

世间男女情爱,多半是因为被对方的不同所吸引,再被这些不同一步步地引诱,想探究、想琢磨,待到醒悟之时,才发现已爱得不可自拔。两个相同性格的男女,只要不厌弃自身,便会喜欢上和自己相同的性格,相同的特质。只是不管如何地喜欢,也只能是喜欢,却不如不同的对方来得刻骨铭心,想来这便是爱与喜欢的分别吧。

帝霄虽未回头,却也能感觉紫凰过于专注的目光。他似是不经意的抓起一把独秀冰魄,闭目感受紫凰柔和的目光。帝霄只觉胸膛中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似乎这阳光、这景色也变得更加美好了。就这样,两人之前的气息变得平和而温暖,谁都不愿打破。

不知过了多久,帝霄才慢慢睁开眼眸,轻声道:“这一匣子冰魄,你攒了多久?”

紫凰目光移了移,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晶莹剔透的冰魄,当真刺眼。当年第一次采摘此物,还是从东天拜寿入不得门时。那次运气着实太好了,居然一次得了五颗冰魄,从此以后,紫凰便惦记上了此物。只是路途千里,一来一回不停歇,也要两个人间天,每次能找到一两颗成熟的冰魄,运气已算是很不错了。有时运气不好,在南极之地晃荡许久也找不到一颗。

紫凰与夙和在小仙山的十年里,每每夙和闭关,紫凰便会趁机去摘一些回来。不想,一转眼竟是攒了满满一盒,人间最相思者属红豆,天地间最美好的相思定情物却是独秀冰魄。有情人用最圆润的珠子串联起来,滴上两人混合的血珠,各自佩戴。便会冬暖夏凉,犹如有情人相互间的最贴心的呵护。

冰魄做成的饰物贴身佩戴,自戴上之日,直至死亡一生不离,颇有些生死与共的味道。独秀冰魄长成缓慢又俱在悬崖峭壁间,天界神仙与妖魔两界的适龄者都会去采摘,才使得此物更加难得。独秀冰魄虽不贵重,却重在情谊。也因供不应求,根本不会有多余,更不会被大方地送出去。

紫凰收回眼眸,此物对于自己来说,此生再无用处。当送个人情出去,倒也省得睹物思人了,一举两得。紫凰想至此处,虽还在笑,却又说不出的悲意,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涩:“莫说殿下只娶一个太子妃,便是再娶三五个侧妃也是够用的了,这诚意可够?”

帝霄自然感觉到紫凰的强颜欢笑,又听到了此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眉宇间的喜悦又添了几分,轻笑道:“不曾想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那么快便知道鸾鸣宫要办喜事。不知熙元府君可是专程来给本尊贺喜的呢?”

紫凰却沉溺在自我中,心神不属地回道:“是吗?”

帝霄有意讽刺一番,抬了抬眼眸,却被紫凰眉眼间溢出的悲伤刺痛了眼,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帝霄生出几分莫名的心虚,有意解释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不解释又受不得她这般模样,心中说不出的奇怪。

帝霄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又忆起当初之所以会起杀心,便是因为蛇妖有莫名的魅惑之术。每每面对她时,自己便会莫名被影响,一想此种原因也许是诛邪的手段,帝霄不禁又猜测起紫凰的来意。如今神妖两届剑拔弩张,此番前来也绝非像她说得这般简单,更何况她来得突兀又自然,当真是不得不防。此时帝霄心中的喜悦和甜意,淡去了许多,眉宇间的愉悦也化作了怀疑之色。

帝霄合上了匣子放在了桌上,不经意地说道:“府君倒是有心得很,只是此物府君送给本尊并不合适。莫不是本尊的妃子会不如府君细心吗?再说这东西自是要她们亲自来摘才来得有诚意,怎敢劳烦府君大驾。”

夙和是凡人不知这传说,更到不了极南之地。紫凰才会亲自去找,可在天界,此物都是男子送给女子的。女子主动者少之又少,便是情深者也是相互赠送的。依照帝霄的性格,肯定不会为此琐事费心,但自然喜欢别的女神亲自去摘,以示对自己的看重。此时看来,这一匣子物件不但不合时宜,更显有所图谋一般。

紫凰恍然顿悟,便有几分不好意思,露出了讪讪的笑容。她斜了一眼帝霄难辨息怒的侧脸,悄无声息地伸手,极快速将盒子揣了回去,这才收拾情绪调笑道:“帝霄说得极对,倒是我欠了考虑。你也知道我自来随意得很,身上不会没什么贵重的物件。下次回家让娘给你准备些合心意的东西,虽说熙元府邸不比东天鸾鸣宫富裕,但也不会辱没了帝霄。”

帝霄在紫凰伸手拿走那盒子的时候,心头莫名一紧,说不出的紧张。又见她并没有推拒和相劝,竟毫不犹豫地将东西收了回去,眨眼间又收拾了眼中的悲恸。帝霄不但没有半分的早知如此的喜悦,心中的怒气却瞬间高涨,眯了眯眼,冷哼:“莫以为本尊不知道你为何送上冰魄,一介小妖居然肖想天羽界后位,当真可笑可怜!”

紫凰无语望天泪两行,这个还真没有。莫说肖想,真是想都没想过,这恐怕便是传说中的倒打一耙,躺着也误伤。紫凰瘪了瘪嘴,小声辩道:“殿下莫要误会,紫凰绝不敢对后位有半点遐想。若殿下不信,紫凰可在此立誓便是。”

帝霄侧目,狭长的眼眸冰冷一片:“当真没有?”

紫凰睁大眼眸,无辜一片:“我便是再厚颜无耻,此番事故后,也不敢对殿下有一丝一毫的遐想。”

帝霄冷笑,咬牙道:“心有所图,自然要来行骗。”

紫凰十分好脾气地解释道:“帝霄殿下莫要将我想得太过妄为不堪了。今时今地,便是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算计殿下半分。当年我是素行不良,喜欢惦记殿下宝库中的财帛。可如今的你我,哪里还有当初的交情?此时,你我生了龌蹉又实力悬殊,财帛尚且不敢惦记,更不敢惦记殿下本身和后位了。”

紫凰见帝霄不语,越说越是顺溜,甚至自己都被自己的诚意都感动了,又道:“紫凰虽学艺不精、识物不明,却自认对帝霄殿下很是了解,又极有自知之明。此时的紫凰若还空想这些,不吝于自取其辱,所以帝霄万不要担心此事,送错东西,只是我一时考虑不周,给你道歉便是。”

帝霄浑身的气息瞬时阴冷阴冷的,紧紧抿住的唇显得有些苍白:“本尊不过只说了一句话,你便解释了那么多,不是心虚是什么?”

紫凰吃惊的瞪大了眼眸,抿了抿唇:“紫凰所说,句句出自肺腑。若尊主殿下若不肯相信,紫凰愿用魂灵起誓!”

帝霄冷笑连连:“你惯来巧言令色,颠倒黑白,你以往用魂灵之誓言做由头,便能骗到本尊吗?”

紫凰怒极反笑,举起手指,咬牙道:“紫凰以魂灵在此起誓,天地神佛均可作证,从此时此刻直至天毁地灭之日,熙元府邸蛇妖紫凰若有肖想天羽界后位之心,若对天羽界尊主帝霄生半分男女情爱、占有之心,愿受十九重灭天雷之苦,神魂寂灭天地,绝不反悔!”

帝霄听到第一句时,心中骤然大惊,一时间竟是怔愣当场。帝霄清晰的听到了誓言的全部,直至最后一句话,帝霄脸上再无半分血色,灵台犹如银瓶乍碎水浆迸,万千铁骑突出刀枪鸣之音,直击心神。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剧痛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难以招架,甚至生出了求乞之心。帝霄紧紧的抿着唇,才压住胸口翻涌的气血,只觉思绪飞快卷过神魂,又觉得头脑空白一片,不知到底是怎么了。

四周是死一边的静寂,不知又过了多久,帝霄露出了一抹浅笑,低低地笑了声。从无声到有声,从轻笑到张狂大笑,那模样说不出的癫狂可怖,那不可一世的笑声中竟有种说不出的绝望、悲凉。

帝霄骤然回眸望向紫凰,一双凤眸冷厉到了极致:“妖界紫凰!你好!你好的很!本尊到底还是狠不过你啊!莫要怪本尊狠毒,是你不给这天地机会……如此挺好,大家都没了退路,也不必再有和好的心思。天地三界,六道轮回,俱要陪着本尊一起沉沦,妖界紫凰你千万不要后悔,莫要违背今日的誓言。咱们都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看着这片天地。”

紫凰被帝霄突兀的笑声吓了一跳,却见不过片刻的功夫帝霄的脸色惨白一片。紫凰以为他元魂旧伤复发,不禁有些担忧,懦懦的说道:“我来此真是有意修好的,若方才有说错什么,我改便是。你这般模样当真让我担心,你何必说这些吓唬我,此时以你神力要什么没有。这般的一心只欺负我,倒是失了未来凤皇的风度,有个什么意思。”

帝霄闭了闭眼,咬牙咽下满口的惺甜,回眸直视紫凰:“紫凰府君有所不知,此时本尊已是这天地之主,实至名归的凤皇了。”

“噢噢……”紫凰皱了皱眉,却觉得十分地不妥,小心地问道,“可你父皇还健在,传位那么大的事,为何我爹娘不曾告诉我?这是何时的事?”

帝霄转回身去,冷笑一声:“你一介小妖,如何能掌握天界动向。我父皇身体不好,并非一日两日之事,禅位本尊是自然而然的事。这一切与你妖界何干,为何还要专门与你说一声?紫凰府君好好住在东天便是!”

紫凰皱了皱眉头:“可我爹娘并不知道我来了东天,你派个天使去说一声吧。”

帝霄眯着眼眸将紫凰上下打量个来回,阴沉沉地笑了起来:“自然要派天使前去,怪不得府君来得如此干脆。本尊便说妖神何至于舍得让你来冒险,原来竟是瞒着熙元府邸的缘故。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就连天地都站在本尊的身侧,还有何惧?”

紫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爹娘都十分喜欢你,又怎会不许你我来往?”

帝霄抿唇而笑,笑意冰冷彻骨:“此一时彼一时。府君好好想想如何讨好本尊才是,否则皮肉之苦是少不得。府君或妖神、金仙若都不愿配合的话,那便先削府君其耳,再剜其眼,然后再将府君的手指,一根根地给熙元府邸送去,府君以为如何?”

紫凰却不以为然,放下了心中的思虑,微微一笑:“你自来聪慧机敏,若真心害我,以你对我的了解,有的是办法让我防不胜防。如今我落在你手里,倒也真心不惧。你大可不必费尽心机吓唬我,是死是活悉听尊便是,反正我也不想回熙元府邸。”

紫凰说着说着,又抿唇一笑:“你若不忙,依然可像往日一般找我对酌。这天地六道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愿意如何便如何,只要不伤我爹娘就成。可你若想拿我威胁熙元府邸,我也多是办法不留尸身在天地间。你该明白,此时我死且不惧,何至惧你的恐吓。”

帝霄整个人越显阴沉:“倒是小看了你,既是你我已撕破了脸。那你便说一说,到底是不是熙元府邸派你潜在本尊身侧的?不是父母的意思,也许是你自己的意思呢?本尊可还记得,你曾为了一颗龙丹,潜伏在妖龙附近三百年之久。一颗龙丹尚且如此费心,若为得天地大造化重铸妖丹,潜伏在本尊身侧倒也不委屈。若真如此的话,紫凰府君当真是女中豪杰,深谋远虑能屈能伸的很呢。”

紫凰终于忍不可忍,皱眉怒道:“帝霄!你够了!真不知道你为何会如此地莫名其妙!为何会变成这般心思多狡的模样!你真以为我还在乎什么造化,什么妖丹?我若真要这些,我爹便是将自身的妖丹给我,也是舍得的!不说我久不在家一无所知,便是在家以我爹娘的品性,他们万不会告诉我天地大事。好心好意来看你,却得你这般猜忌来去的,简直是倒尽胃口!我便不该来!不该对你还抱有希望!即是已撕破脸,如此紫凰便不打扰凤皇了!”

帝霄目光阴冷刺骨,琥珀色的眸子竟是说不出的狠戾决绝:“府君好不自知,既是自投罗网,哪里还有回去的道理?你好生住下便是,待到本尊统一了妖界,自会请你喝上一杯喜酒!”

紫凰勃然大怒:“帝霄你居然真敢打我妖界主意,莫以为我动不了你!”

帝霄轻然一笑,那双眼眸却犹如万年冰封,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这世间还有什么本尊不敢的?更何况,此时有了熙元府君在东天做客,还怕妖神大人不皈依天羽界不成?府君独身前来做客,让本尊连讨伐的兵马都省了,倒是得好好谢谢府君才是。”

“好!好!好个足智多谋的凤皇帝霄!”紫凰咬牙切齿,怒极反笑,“我便不该太天真,居然还会想着与你和好如初!……你当真是无耻至极……帝霄!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疯了吗?!你已是天羽界之主,只要帝释天不归位,这天地还不是俱在你手!妖界虽有王者,也会唯你至尊,你为何要这般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莫不是真恨我至此吗?”

帝霄冷笑连连:“府君莫太高看了自己!本尊对你早已没了感觉,更说不上什么恨和爱的。只不过一统三界,乃本尊平生之夙愿。本尊能收服魔界,想当然也会降服妖界。如今有了府君依附身侧,自然会事半功倍马到功成!”

紫凰对着这般毫无感情的笑脸,竟觉得疲惫至极,却也不想做这些无谓的争执:“帝霄,我不想和你吵架,也不想看到你这般模样。我本以为好歹几百年的情谊,你绝不会如此地狠绝。却不想,百年的光阴,你却像换了性情一样。今日的你,当真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你说想要天地三界,我也是断断不信的。你自小便不喜欢这些繁琐俗务,一己之力逆天行舟,何其艰难,你到底所图何为?”

紫凰见帝霄抿唇不语,继续轻声道:“帝霄,也许你不知道,很多事我比谁都后悔。如果早知有今日,我多希望自己不曾遇见夙和,如果我能早点察觉你当初的心意,也许你不会变得这般愤世嫉俗。”

“几百年前,我们两个虽修为不高,却是天地间最为无忧无虑的神妖……离开你的这些年,我也曾去过人间许多地方,看了不少山川秀丽风景如画。以前你有神伤俱不能去,自然无法。可如今你已大好,你若愿放下心中执念,我可以带你四处游玩。”

帝霄不置可否的笑道:“听起来,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紫凰慢慢的舒展了眉头:“岁月悠悠天际漫长,千年万年坐在最高的地方,哪有自由自在得来的快活。真有一日,让你手握三界,只怕得到的只有寒冷而孤寂,你也不会真的开心。有时候,你以为的得到,也许便是失去。当初我便是如此,不想你再赴我后尘了。帝霄,此时你收手还来得及。”

帝霄微挑了挑眉头,冷笑连连:“好一番声情并茂,惺惺作态的表白。府君以为本尊还会相信你的话吗?你若不是怕本尊会伤你妖界,斩你父母,以你之高傲又怎会俯首做小?只可惜,你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本尊。莫说本尊历来一无所有,又无所惜,无甚可惧的。便是有所珍惜的,又怎能比得过天地三界来得重要?”

帝霄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轻蔑的笑道:“是以,府君觉得本尊还能失去什么,还有什么不能失去?”

紫凰满眸失望,哑声道:“帝霄,你怎会如此的执迷不悟。”

帝霄神色冷绝,眼眸中没有半分感情,不悲不喜地说道:“三个月后,本尊将迎娶帝俊之妹丹蝉为凰后,鸢夕、瑶华为妃。府君什么都不用想,只需安心住在东天,等着喝杯喜酒才是。”

紫凰微眯着眼,咬牙道:“帝霄,你若伤我父母,我便是死也不会放过你!”话毕,转身朝含元殿东侧七宝楼走去。

帝霄望着紫霄渐去渐远的身影,眉宇间凝着千万年的冰霜,许久,冷笑一声:“呵,你若愿意,爱恨悉便,你真以为本尊还会在乎。”轻轻的话语,说不出的阴冷。

当紫凰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时,帝霄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阳光下,这双手依旧的白璧无瑕,每一根指甲都如往昔般晶莹剔透,宛若从没有染上鲜血颜色和味道。

帝霄勾唇浅笑,却突兀地伸手捂住了胸口,猛地喷出一口心血来,他急急的扶住身侧桌子,方堪堪稳住了身形。俊美的脸说不出的惨白灰败,眉宇间俱是狠戾阴郁,一双眸依然冷然孤寂。帝霄微眯了眯眼盯着七宝楼的方向,凤眸中还有几分茫然,却涟起了无尽的杀意。

帝霄垂眸,又是一声冷笑:“彭冲,这疼,本尊不想再有第三次。有些命,便不该再留在世上,你懂了吗?”

彭冲从空气中显身,拘谨地跪在亭外,思索了片刻后道:“彭冲以为,蛇妖留下还有用处。闵然十分在乎此女,尊主不是一直猜测罗睺是被闵然所救吗?不如照尊主所说,先剜其眼,给熙元府邸送去后,再徐徐图之。尊主以为如何?”

帝霄怒道:“本尊做事何须你来指点!让你杀便杀!越快越好!”

彭冲瞟了眼地上的鲜血,心有惧意,低声道:“陛下若真不舍得,又不是非杀了不可。方才如此愤恨果断,却不曾出手伤了蛇妖,便是心有不舍。即使如此,尊主又何必如此逼迫自己,收复妖界后,再徐徐图之便是。”

帝霄勃然大怒,长袖一挥,却见彭冲整个人竟飞出十丈之外:“莫以为本尊还要依仗你,你便可以随意揣测本尊之意!若明日一早,还让本尊看到活着的她,你便替她去死!”

彭冲生生吐出一口鲜血,鹰眸俱是讽刺愤恨之色,沉声道:“尊主放心,此次出手,彭冲绝对不会再留下她半分混元!也绝不会伤了她的尸身!万不敢坏了陛下大计!”

帝霄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心中没有欢喜也没有失落,只有剧烈打招架不住的疼痛,以及厌倦、疲惫。他慢慢起挺直了脊背,越过彭冲身边,大步朝含元殿快步走去。

昆仑极北之地,雀池山,熙元府邸。

闵然、云莲、诛邪,齐聚一堂。大厅内,气氛说不出的凝重与压抑,三位上神的面色均不太好,尤为诛邪最甚,苍白的脸色又带着几分病态。他紧蹙的眉头是浓得化不开的愁思,几次抬眸看向正座的两人,凤眸中是遮不住的愧疚。

闵然愤然起身,一掌拍碎了桌子,咬牙道:“黄口小儿,欺吾太甚!”

云莲紧蹙的眉头,瞟了眼面色尴尬的诛邪,安抚道:“夫君莫要如此,既然凤皇能亲自前来,定然会有解决之法。”

诛邪听闻此话,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嫂嫂快莫要说什么凤皇了,天羽界传位之事三界皆知。那逆子当真是无法无天了,我但凡有点办法,万不敢让兄长和嫂嫂作难了。此番能出来也因冉羲被他扣在宫中,他笃定我不敢不回去。那逆子不知起了什么心思,非让我亲自前来,将紫凰被扣的消息知会哥哥和嫂嫂。”

云莲蹙眉安慰道:“诛邪神君万莫自责,帝霄那孩子本性不算坏。此次做事虽是有些过了,到底还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虽说他扣下了凰儿,我也不是很担心,毕竟他最多拿来吓唬吓唬我们,万不会真的伤了她的。帝霄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对紫凰的心意是作不了假的。”

诛邪虽把大部分的事都告诉了闵然夫妇,却独独隐瞒了帝霄加害紫凰之事。诛仙来之前,本以为他们已经知道了,进门后得闵然夫妇一如以往的接待,诛邪便知道紫凰为帝霄瞒下了此事。一时间,诛邪心中的愧疚不禁又多了几分,可到底也不敢将实情宣之出口。此事太过严重,以诛邪对闵然夫妇的了解,一旦被他们得知事实真相,从此两家便是无解的疙瘩,自己与闵然本就不算厚重的情谊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诛邪此时本就有事相求,怎能失了闵然夫妇的维护之心,可到底还是内疚又惭愧,显得心虚又气弱。诛邪斟酌了半晌,小心地开口道:“如今他的心思,我也捉摸不透了,虽是兴不起什么大风浪,但兄长和嫂嫂也不可不防。往日里,他还好好的,这次却不知道为何迫不及待地登上皇位,想来定是又有所图。”

闵然皱眉道:“诛邪觉得差点灭了魔界修罗族是小事吗?如此说来,在诛邪看来,你那孽障还要兴起多大的风浪才叫大事?”

诛邪忙道:“兄长万莫要误会了,出兵魔界之事我……我也只是一知半解。本以为罗睺便是再不济,也定会让他吃些苦头,怎成想居然让他如此轻易地得了魔界。此番前来,我绝无为他推脱罪责的意思,只是怕兄长和嫂嫂小看了他,着了他的道。”

诛邪诚惶诚恐的模样,让云莲暗自叹息,昔日凤皇诛邪纵横天地数万年。自来矜持高贵傲骨铮铮,乃天地三界为之仰望的上神,何时有过这般战战兢兢,心虚又愧疚的模样。虽说紫凰被私自扣在了东天,云莲是有些生气。可都是为父母者,谁不为自家孩子操碎了心,天地三界唯有帝霄才能将他的父亲逼迫至此吧。

云莲摇头苦笑,儿女当真是父母还不清的债。自己何尝不是,在琼山万人面前,被一个凡人顶撞羞辱,还口不得。何等屈辱都要咬牙咽下,为的还不是怕紫凰会更加地伤心难过,云莲不忍心再去苛责这般的诛邪。

云莲轻声安抚道:“神君要太过心焦,依我看这事不会太严重的。帝霄历来便是个极为听话的孩子,此番想来也只是孩子间的玩闹罢了。神君也不用如此内疚,帝霄的脾性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是极有分寸的。”

“孩子间的玩闹?诛邪神君也太过避重就轻了吧?”闵然冷笑一声,侧目看向一脸苦笑的诛邪:“囚禁父母、逼宫夺位,夺了你夫妇的修为神力,这些本你自家的事,尚且不论。可他肆意挑起神魔之战,亲自领兵压入魔界皇城,不顾罗睺求和之意,不但将他的四肢斩去,更是吞去了他几十万年魔功!”

诛邪大惊失色,急声道:“他竟是又吞了罗睺几十万年修为!这、这逆子简直是丧心病狂了!”

闽燃冷笑连连,撇了诛邪一眼:“闵然一生经历数次天魔大战,可没有一个将领会像你儿子这般斩尽杀绝的!杀了罗睺占据魔界尚不罢手,,竟然连他的妻女都不放过!那修罗公主和魔后与他有何冤仇,竟被他拿去随意婚配给有功的臣子!罪不及族群,祸不及子女,乃天地的规矩,你的儿子端是好大的本事!”

诛邪瞪大了双眸,整个身体压抑不住的发抖:“这孽障!这孽障竟已心狠到了如此地步!”

闵然冷哼:“诛邪神君何必如此生气?这儿子养得多有本事,足智多谋、能征善战、又赏罚分明。想那魔界屹立三界十几万年之久,亿万年与天界鼎足而立。多少次帝释天都有心收复魔界,哪一次不是不得不和?可你的儿子当真不得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把帝释天十几万年都不曾做到的事,完成了。莫说天羽界之皇,便是天帝之位都当之无愧,你该骄傲才是。”

诛邪闭了闭眼,轻声道:“兄长……我、养不教父之过,兄长若心里不舒坦,诛邪随兄长打骂惩罚,可兄长这般的嘲讽,当真让我心里不好受。”

云莲心有不忍:“闵然,诛邪对你敬重有加,已是一退再退。你对别的神家尚不曾如此地苛责,好歹诛邪与你相交几百年,平日里他又对你敬重有加。此番有事,你不想对策便也罢了,怎能做出这般姿态。”

闵然不忿地喝道:“他当初打的便是做亲家的目的,将自家儿子夸得千好万好,最后却养了个孽畜来!幸好不曾与他家定下婚约,否则还不知会被他们害成什么样子!”

云莲瞪了闵然一眼,轻声道:“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会信的。帝霄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素来乖巧又善解人意,真不像能做出这事的模样。既然你不放心,不如我亲去东天将紫凰接回来?”

“万万不可!”诛邪再顾不上风度急声喝道,却见云莲惊讶的看着自己,顿觉羞愧难当又有些心酸,“逆子既有心对付妖界,紫凰尚能扣下……又怎会在乎别的,兄长生气也属应该,本就是我辜负了兄长的托付。可兄长和嫂嫂也该知道,帝霄以前并非如此,此事说来不是帝霄的错,要怪也是怪我没将他看顾好。”

云莲皱眉:“你们到底隐瞒了些什么?性情怎会是说变就变得?”

诛邪苦笑一声:“我虽知道逆子已是罪无可恕,却如何恼怒生气,也狠不下心来弃了他。兄长与嫂嫂也是做了父母的,想来能懂得我现在的心情,便是他有千错万错,却也是我凤族最后的血脉了……何况若非冉羲偷偷喂他吃下‘断川固魂’,他也不会性情大变,变成这副丧心病狂的模样。比起失望来,每每见他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癫狂偏执模样,才更让我心疼和内疚。只因诛邪未尽到父亲的责任,没将他看顾好,才让他有了今日。故诛邪甚至连责怪惩罚他的勇气都没有。”

闵然眸中闪过一抹惊讶,怒色稍霁,沉声道:“莫说你家帝霄神魂有旧伤,便是神魂俱稳,‘断川固魂’那种阴邪的东西,岂是随意喂食的,你那凰后好生蠢钝!”

诛邪摇头苦笑:“冉羲早已内疚得无以复加,我也不能再责怪她。若真要怪,便怪我平日里忽略了她的心思,这才有了后来的诸多波折。只是……只是帝霄现在的性情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魔界之事已是如此,没甚可挽回的了。可他现在将主意打到你这里,我却无力阻止……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闵然冷笑连连:“诛邪神君舌灿莲花,这一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我差点便你诓骗了去!你家凰后既能狠心给自家儿子喂食‘断川固魂’,定然是存了不干净的心思。想来是你家看不上我的女儿,才用此阴毒的方法让帝霄忘情吧!如今因此而东窗事发,你们还想我出手帮你们不成!”

“那便怪不得帝霄有此巨变了。”云莲恍然大悟,眼眸中亲切散去了不少,眉宇间说不出的冷漠,轻笑一声:“还记得当年大神帝俊恋上了一方小仙,被羲和得知后,便私下给帝俊喂下‘断川固魂’,导致帝俊性情大变,六亲不认狠戾残忍。羲和、帝俊险些因一家之事酿成了天地大祸,前车之鉴尚历历在目,冉羲倒也真舍得下手。若你们夫妻不愿他们在一起,大可直说便是,莫不是我家女儿还会赖上你家不成吗?!”

诛邪尴尬至极,勉强开口道:“嫂嫂莫要生气,紫凰乃是我看好的儿媳。这些年,我待她如何,嫂嫂兄长均是看在眼里的。若说此事我半分不知,兄长和嫂嫂定是不信。可是兄长和嫂嫂也该知道,诛邪为凤皇数万年之久,做事待神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从不存谄媚攀附之心。若真无心紫凰做媳妇的话,以我往日行事又怎会特意与兄长交好。”诛邪直视上座的闵然夫妇,目光坚定地说道:“几百年来,我若虚情假意虚以委蛇,兄长怎会察觉不到?我并非是要推卸责任,可此事冉羲自作主张一直瞒着我。甚至怕我得知以后阻止,特意在我与兄长去西天灵山时下的手。”

闵然冷哼:“事已至此,你再说这些又有何用?”

诛邪苦笑道:“兄长和嫂嫂要信我才是……诛邪算是看尽了三界繁华,并非不知道轻重之神,绝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当年我许诺的婚约一直作数,绝非一时戏言,否则也不至于让帝霄近五千岁还不成亲。不管紫凰是蛇妖还是黑龙,诛邪对她一心接纳,从无半分成见。”

云莲轻声道:“我与闵然不求权势,不求富贵,只求能找个对凰儿始终如一的男孩。帝霄慧、敏感、却又死心塌地,自小到大满心满意的为凰儿打算。他便是无甚神力和灵根,却还是我最看重的孩子。我一心盼望着凰儿能与他长长久久的。”

诛邪闭了闭眼,哑声道:“兄长和嫂嫂也许并不知道,我和冉羲相依相伴数万年之久,虽曾孕有三个孩子,但却不如兄长夫妇来得心心相印……我们自成婚后便相敬如宾,互相尊重,她也从不曾违背过我的意思,如此我才忽略了冉羲的想法,让她铸成了这般的弥天大错……”

云莲眉宇间的冷漠散去不少:“诛邪之诚心,我夫妇自然是有所体会。诛邪待我的凰儿如珠如宝,我也是拿帝霄也当自家儿子看待。方才是我将话说得有些过了,却不知还有这一层缘故。平日里见凰后雍荣华过也并非短视之辈,怎这种大事却钻了牛角尖。孩子喜欢谁不喜欢谁,又怎是父母能左右的。若真心疼爱,撮合还来不及,怎好伸手迫害。”

诛邪摇头苦笑:“万年前的神魔之战,早让失了了往日的豁达和宽容。那一战她失了两个优秀的孩子,自己也身受重伤不能孕育子嗣,自然是将所有关注都放在帝霄身上。过于在乎,反入了魔障,以为自己想得长远,不想却害了帝霄。如今她日日祈求,夜夜垂泪,当真后悔得无以复加。我……我当真不忍心再怪她了,嫂嫂同为母亲,该知道事到如今,她比谁都难受、都后悔。”

闵然抿唇许久,眼中露出几分不忍之色:“你之心情,我与云儿也能体会几分。可你将希望放在我身上,便大错特错了。你与冉羲合十几万年修为,罗睺几十万年的魔修,这般两种力量被帝霄一并吞噬,又全非自身之力,光这两种力量相互角斗,会让帝霄日日遭受噬心之苦,生不如死。”

诛邪颤声道:“我千算万算……又怎能想到那孽障已丧心病狂的到了此种程度,居然连修罗族的魔修都敢吞!”

闵然蹙眉道:“你该知道,若身体太过痛苦,必然性情更加暴烈。更何况此时他早已磨灭了良知,心无所惧便无所怕。莫说他还手握天界、魔界的千军万马,便是他自身,凭我之力也根本对付不了……擒比杀能难。”

诛邪脸色青白一片,许久许久,肃声道:“兄长,诛邪并非要你为难,可我凤族若无帝霄,便会绝种灭族!莫说他是我的血脉,便不是我的亲子,我也定要竭力保凤族血脉,还求兄长帮帮诛邪,无论如何也要想想办法!”

闵然微摇了摇头,眼眸俱是为难:“帝霄历尽上次神魔大战,他的心已被杀戮沾染。修罗场是邪魔恒生之地,一场大战下来,死伤几万神魔兵将也属难免。你也曾历经几次神魔之战,该比谁都明白,固守本心的良知善意者,尚熬不住心魔入侵,更何况他年纪轻轻心有恶念又无旁骛,自然逃不开修罗场千万冤魂的纠缠。此时的他杀戮过甚,只怕一颗心早已成了恶念之源,所作所为又不容天地,便是求去佛祖,得到的结果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诛邪缓步上前,走至闵然身侧双膝落地,重重叩首,沉声道:“兄长,莫要阻拦,请听诛邪一言。凤族诛邪纵横天地数万年,也曾历尽无数困境征战,不敢妄称功劳过天,也算对得起天地苍生。以往不管遭遇多少苦难,也不曾怪怨过天地,更不会向别家求救低头求乞。此时诛邪神力全无,已是风中残烛,若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让兄长为难。帝霄纵有千错万错,也是我凤族最后的血脉。他今日所作所为,乃是我失了父职,不曾好好教导他之过。不管天罚如何,我俱愿一力为他承担,还求兄长帮诛邪想想办法,救救我那可怜的孩儿。”

闵然起身将诛邪扶了起来,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诛邪的肩膀:“你的难处,我都知道。可你还不知道,罗睺虽被我救了回来,却因失了魔丹,死在了鹿吴山下。实然……我本可以将他带出魔界,为他续些时日的性命。他却不愿意死在魔界之外的地方,我与他多年敌对,也曾有过意气之争。可罗睺毕竟是与我同期生于天地的魔尊,是开天辟地后得了大成的魔尊,甚至比我还早十几万年得天地造化,成为一界之主,高居魔皇之位十几万年之久……”

闵然轻叹:“帝释天有福报尽时,尚逃不开轮回之苦。罗睺几十万年纵横天地,那是何等风光。恐怕他做梦都不曾想过……自己的下场会如此凄惨。想他与帝释天斗了几十万年,定也想不到,帝释天尚没有魄力杀他,自己却会这般轻易地死在尚不到五千岁的天神手里。你那儿子手段了得、杀伐果敢、吞食魔修尚且不说,便是罗睺临死仍要辱他尊严,扬言凌他妻女……”

诛邪闭了闭眼眸,眉宇间溢满了痛苦:“我被他困在东天百年之久,不知他……他竟变得……竟已到了这般地步……”

闵然嘴角溢出了一抹苦笑:“我与罗睺虽是道不同不曾为谋。可当初天地初显,还不曾分出轮回六道时,天柱倒塌,女娲补天之前,我们也曾用一同用微薄之力撑起过天地苍生,也曾站在一处,抵御过天洪灾祸。正所谓兔死狐悲,芝焚蕙叹,帝霄能占他魔界,杀他辱他,甚至不放过他的妻女,又怎会与我、与妖界善了?”

诛邪沉声道:“兄长所说所虑,诛邪都懂,但兄长与罗睺到底不同。罗睺乃魔族,数次主动挑起天魔之争,更与我凤族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尸骸连天的修罗场便是他全部的业障,生生世世也偿还不清,他有此果报,许是天意。帝霄便是再无分寸,也断不会如此对你,他是有统一三界之野心,可绝无杀你之意。若真要杀你,以他此时的能耐,又何必扣押紫凰为质?”

闵然冷笑连连:“你那儿子聪颖过人,深知紫凰对我夫妻的重要性!有如此不费一兵一卒的方法,何必再起征战?若真能用整个妖界换我女儿,我也绝无异议。妖族看似游历天界之外,可十几万年来和人间一样受天界管辖统治,也素来以天界马首是瞻。帝霄面上说是收复妖界,实际上却是要我闵然之命!闵然纵不惧死,但闵然死后,这天地之间谁能如我般真心全意守护我的妻女?!”

诛邪急声道:“兄长多虑了,帝霄与你素无冤仇,何必非要置你于死地?他也万不会如此对待嫂嫂与紫凰!”

闵然沉声道:“闵然几十万年从无至交好友,与你相交几百年,心知你的情义绝非作假。闵然对你也一直真心以待,你的品性我信得过,否则绝不会在危难时将独女交给你来看顾。你我相交几百年,也该了解我的性子。闵然并非对帝霄有所成见,可不管是人、魔、妖、神、甚至是佛,一旦被贪婪之心所控,哪里还有无理智与情谊可言?”

诛邪忙道:“兄长万莫有如此想法,帝霄便是再混蛋,又怎敢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闵然冷笑一笑:“他为何不敢?你和冉曦他尚且能下狠手,更何况是我?!帝霄吞了你与冉羲的修为,上天入地一方称霸已足够,便是想做三界之主,以天羽界的财力、兵力和你夫妻的神力,及帝霄本身的足智多谋也并非难事。可他杀入魔界后,不但吞噬罗睺修为,更是连有大神通的魔尊都不曾放过,可见早已尝到甜头,欲罢不能。如今天地间神、魔、妖,他还能看上眼的便是我这数十万年的妖修。是以,并非我不信你,而是事实如此,帝霄本心不愿也不会放过我。”

诛邪闭了闭眼,脸色惨白至极,苦涩无比的说道:“兄长所说这些,诛邪何尝不醒的……在得知他所练功法,乃当初混沌天神所有的吞噬之功法时,我便隐隐预见了今日。可到底不敢也不愿深想……因为越想此事,便会越加地自责。”

闵然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诛邪苦笑连连:“那混沌吞噬大法早已失传多年,当初因缘巧合被我所得后,本该立即毁掉……我却想着上古遗留之物,已是寥寥无几,舍不得付之一炬,将它随意放在了冬天宝库中。怎成想却因一念之差,却让帝霄走了邪魔歪路。当真是天意难测、造化弄神,半点由不得你来左右。”、云莲眸中隐有伤痛之色,轻声道:“帝霄本是个极好的孩子。自凰儿离家后,几百年来隔三差五便会来熙元府邸探望一番,不动声色地将凰儿在外琐事一一讲给我听。他性格温软乖巧、聪颖、贴心、孝顺,以及不动声色的体贴,甚至比凰儿都合我心意。这几百年里不声不响地替我照顾凰儿……若说三界之中谁能让我放心交付女儿,唯有帝霄。”

诛邪闭目道:“嫂嫂这番话,当真让诛邪无地自容……”

云莲轻声道:“你们也不该太过悲观,性情大变也不可能半分没有保留。你们所思所虑都是最坏的结果,与其在此胡思乱想,倒不如先去灵山一趟,问问佛祖的意下。若佛祖不肯出手或是执意不留,我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闵然握住了云莲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是真心疼爱帝霄,可你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了。以帝霄现在的神力,即便佛祖亲自出马,都不能保证一举将他拿下。若真有轻而易举之法,也必定是寂灭之法。”

诛邪听闻此言,眉宇间方才升起的希色全已褪去,高高的身形不稳地晃了晃,凤眸溢满了悲痛:“天地为何要如此待我凤族!……何致如此,想他出生后,我从不曾祈望他有所修为。他魂有旧伤不能修炼,我心无半分抱怨。从当初直至今日,我一心只想他平安康泰……他喜欢紫凰,我便想尽办法成全。但凡他有所求,我无一不应……怎成想,只是一时不查,便走到了这一步!若他生来便如此恶毒也罢了,可此番际遇若说是他的错,又不全是……凤族若真要绝迹天地,诛邪当万死难辞其咎!”

闵然沉声道:“从上古至今,多少辉煌的族群都成了过眼云烟。你凤族若真逃不开此劫……”

诛邪急声怒道:“可我不甘心!想我凤凰一族为天地众生,死死伤伤,倾尽所有,最后却要落得个绝迹灭族的下场!天地何其不公!诛邪如何能甘心!”

云莲思索了片刻,轻声道:“我总觉得你二人所想不对。凤凰绝迹乃三界大事,天地绝不会放任不管!此事万不会像你们想得那般绝对,更何况帝霄并非无药可救。当初紫凰心仪夙和与我倾诉,那时我尚不曾见过琼山夙和,却不由自主地心生惶恐。我明知道一个凡人绝不敢伤了我的孩儿,可还是整日整日地惴惴不安,总觉得会有事发生。直至后来,亲眼见那夙和在万众之中,伤我辱我孩儿,我却因……而莫可奈何。”

云莲望向诛邪侧脸,安抚道:“帝霄虽掠了我家凰儿,甚至让你前来亲自诉说此事,其中深意我并不明了,可我与凰儿母女连心却没有半分危机之感。甚至你们都觉得风雨欲来兵临城下,我却隐隐觉得此事定能化险为夷。”

闵然轻声道:“只因你心有偏颇,故而看不明白。紫凰离家的几百年来,你甚是思念她,却又不能表露。帝霄来得勤快又有心迎合你,你的一腔爱子之心,全付之他身,自然觉得他百般地好。你此时所思所想,全凭那时他对你你撒娇卖痴的记忆,又怎会觉得他会有威胁?”

闵然摇头苦笑,继续道:“你未曾见过他的狠戾癫狂,更未见他视性命如草芥的冷血模样。你又怎能想象此时的他?紫凰已失了妖丹,即便不遭受酷刑,若不找医治之法,妖力倾尽之时,只怕也会有危险。你需知道她若真有性命之忧,并非身死,而是魂灭。此时你我尚自顾不暇,如何再去救他?”

云莲反手握住闵然的手,轻声笑道:“夫君莫要担忧才是。我与凰儿母女连心,每次她若出事,我心中总有所预感,此次却没有。我也许没有你和神君的深谋远虑,但绝不会拿凰儿的性命玩笑。帝霄对别的女子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他绝舍不得对凰儿下手。”

闵然蹙了蹙眉头,目光难得的严肃,轻声道:“那是帝霄不曾吃下‘断川固魂’的之前,此时的他根本不记得往日深情……若只是喜欢不可自拔尚且好说,若真是爱到心肺入之骨髓,只会适得其反,定然恨之入骨,厌烦至极!便是最好的结果,也只会他待紫凰为一般友客……”闵然皱眉轻声道,“如此想来,百年前紫凰被宵小之辈暗算失了妖丹,却咬牙不肯说是谁所为……能将她逼迫到碎丹的地步,却能又得她维护着少之又少,说不得便是帝霄所为!”

闵然脑海闪过一束光芒,骤然望向诛邪,却发现他垂下了眼眸,似不曾听到这番话一般,不敢与自己对视。闵然目光顿时凌厉了几分,肃声道:“你我在灵山时,正是百年前紫凰遇险之前。那时帝霄已吃下了‘断川固魂’,你拿着我的铜镜回到东天后,却再不曾朝灵山传递消息。说明你已经被禁锢在东天了,待到紫凰遇险后,我与云儿被佛祖放回家中,你更不曾露面,也并未将铜镜还给我。可见那时你家帝霄早已吞噬了你和冉羲的神力,如此说来……是你儿子得了神力便对我儿下了手!”

诛邪本有心隐瞒,却也知道以闵然之敏思,是决计瞒不了多久。但此番境遇,到底不知该如何面对视若兄长的闵然。诛邪与闵然虽只是短短几百年的相交,双方均是用了真心的,当日闵然是如何信任自己,才将紫凰托付在自己手中。那一方铜镜承载了多少情深义重,自己却辜负得如此彻底,不但未曾帮到什么,反而为了自家孩子,弄巧成拙差点害了紫凰性命。诛邪便是不被闵然谴责,也逃不开自身的煎熬。虽是被闵然察觉真相,虽还是担心帝霄性命,诛邪内心却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躲避闵然夫妇的目光了。

诛心心中有愧疚、苦涩、无奈、和无力,更多的却是疲惫,轻声道:“事到如今,若诛邪能用性命相抵,绝无半分怨言。”

闵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若不是我猜了出来,你打算隐瞒到何时?!诛邪!你如何对得起我的信任!此时此刻,云儿明知道事不可为,明知道你那孽障是要置我于死地,尚且打算为你去灵山求情!你倒好!纵子行凶不说!还有脸来我熙元府邸求法!你那孽障绝情绝意,纵是死上千万次也属罪有应得,你还奢求什么!”

诛邪闭目许久许久,缓缓睁开眼眸,一双凤眸满满的愧疚与绝望“我一心隐瞒此事,并非只是为了那孽子……只因诛邪对兄长太过了解,若兄长知道帝霄所作所为,说不得便要与我恩断义绝了。诛邪虽在乎血脉,可对兄长也绝不是利用,几百年的相交,兄长有情有义,平日里对诛邪照顾有加。诛邪自幼失怙长在族中,从未得过得过亲恩与不求回报的照顾,自与兄长结拜之后,方有幸体会这种种,与如此珍贵的兄弟之情。如今诛邪四面楚歌,又怎受得了兄长的翻脸无情。”

云莲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低声道:“我说凰儿为何要百般维护加害之人,若是帝霄的话,倒也不难解释了。”

闵然沉默了片刻后,愤然转身怒道:“诛邪神君好走不送!”

诛邪站在原地,轻声道:“兄长和嫂嫂息怒,诛邪不敢求二位宽恕。待此间事了,诛邪定会用自己的神元,为紫凰重铸妖丹,以还帝霄所欠。”

云莲倒吸一口冷气,急声道:“万万不可!便是一命抵一命也轮不到你来抵,失了神元你焉有命在。若真为此逼死了你,凰儿便是有了妖丹,也会日日活在内疚中,定会怪怨我夫妇的所作所为太过绝情狠辣。”

诛邪苦笑一声:“嫂嫂这番话,当真让诛邪无地自容。兄长和嫂嫂这般的磊落才将我衬托得更加不堪,别的事我都能应下嫂嫂和兄长,但此事我意已决,绝不会有半分更改。诛邪不敢祈求原谅,只希望诛邪不在后,兄长与嫂嫂能替我照顾冉羲。”

闵然眸有动容,心中到底还是有些气恼,冷哼道:“你的妻子自是自己保护,你若死了谁会真心护她!我的女儿我自会想办法救治,神君管好自家儿子便万事大吉了!”

云莲安抚地拍了拍闵然的手,回眸对诛邪摇了摇头:“诛邪莫要沮丧,凰儿并未怪怨帝霄,否则上次绝不会独去东天,只是不知此次凰儿前去东天,可是自愿的?”

诛邪不知如何面对云莲安抚的目光,唯有垂下眼眸,轻声道:“紫凰明知道孽子不安好心,又吃了那番大亏,却还是没有防备之心。那孽子发了花笺出去,紫凰想都不想却去了东天,前后相隔不到一个时辰,想来是接到花笺后,连禀告兄长与嫂嫂都不曾。今日帝霄让我来时,说是紫凰要求遣个天使通知你们,省得你们担忧,但为何非让我前来,我也想不明白。”

云莲思索了片刻,舒了一口气,紧蹙的眉头也放开了:“帝霄身有大神通,既然佛祖都不一定能轻易降服他,想来帝霄心中对天地三界早已毫无顾忌。可他囚禁你夫妇百年之久,断不会为了小事轻易将你们放出来。若不是有阴谋,便是他做此决定时是潜意识在作祟。”

云莲侧了侧眼眸,缓声道:“凰儿对我夫妻极为在乎,他本意是要威胁我们不错,可潜意识里却怕闵然与我误会,并不自主地想要讨好我夫妇。所以不管他面上看似狠戾决绝,可内心却以为自己与紫凰的境况并未走到绝路,才会如此。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帝霄吃了‘断川固魂’又能如何,他绝不会伤害我家凰儿。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上次加害凰儿,也绝非帝霄亲自动的手。”

诛邪骤然抬眸,眸中有惊有喜,急声道:“嫂嫂猜得不错,上次之事乃彭冲奉命而为,并非帝霄亲自动手。当日彭冲与紫凰决斗的时候,帝霄甚至拿着铜镜找我求救。那时候我已神力全无,根本毫无办法,他明明神力过天却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命令虽是他下的,可等到结果后却不敢相信一般,甚至流下了血泪!”

云莲美眸轻转,抿唇而笑:“药物控制本心又能如何,滴水尚且能穿石。那傻孩子当初深情似海,连自我都能隐逸,又怎不会被再次吸引。你且等着,若他与凰儿一直在一处,断不会再有心算计什么了,便是猜测凰儿的心思,也够他累心的了。”

诛邪闻言大喜:“嫂嫂此话当真?”

云莲笑容更甚:“凰儿乃我亲生骨肉,若我不能笃定,如何会拿她冒险?如我所说,凤凰绝迹乃三界重事,天地绝不会放任不管的,想来转机便在此处。你且回去看顾好他们,为防万一,我与闵然再去灵山一趟便是。”

诛邪却皱起了眉头:“若事情并未像嫂嫂所想一般,该当如何?”

闵然皱眉侧目,轻声斥道:“云儿,你莫要太过笃定了。不知为何我也有种预感,此事绝不会善了。盘古开天之前,浊气与灵气所化的混沌之神也曾无法无天横行一方,甚至有侵吞万物之神力,最后还不是应劫而灭,落了身死魂灭的下场。”

云莲回眸笑道:“若夫君吃下‘断川固魂’可会杀我?”

“自然不会。”闵然即刻答完,想了想又道:“我便是杀了自己,也不会有伤你之心,毕竟便是忘记了情意,也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往事,若回忆起来让我如何下手?可帝霄与我们并不相同,他们认识不过几百年,也不曾朝夕相处,更不曾一起孕育子嗣,如何能比得。”

云莲抿唇而笑,柔声道:“是以,我也并不曾否决夫君的意思。夫君和诛邪所说的结果是最坏的,而我所说的结果却是最好的,这二者都有可能。此时,我们知道帝霄下不去手便也够了,如此便将凰儿放在东天几日又能如何,我们也有的是时间好好打算,不用受帝霄威胁。”

诛邪恍然大悟,眉宇间的阴霾散去不少:“嫂嫂说得对,成事在天,谋事在神。既然有了最好和最坏的结果,我便不多强求了。兄长和嫂嫂去寻转圜之法,我便先回东天,定会看顾好紫凰。”

闵然思虑许久,眸中始终有些不虞之色,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又不忍太过苛责诛邪,不得不点头道:“云儿都已安排好了,我尽力而为便是。若真有事,诛邪你也不必死死撑着,先不用顾忌紫凰和帝霄,若有机会便带着冉羲同来熙元府邸,到时候我自会护住你夫妇。”

诛邪眸光微闪,划过一抹亮光,抿唇笑道:“多谢兄长嫂嫂好意。我夫妇还是留在东天比较好,帝霄虽吞噬了我们修为,但百年来也不曾有害我们性命之心。诛邪已给兄长添了不少麻烦,不想再因我夫妇突然逃逸多生变故。再说,若无人看顾紫凰,莫说兄长担心,我也着实放心不下。诛邪本已有愧兄长和嫂嫂,万不能再做出临阵脱逃之事,剩下的事,诛邪已无能为力,唯一可做的便是为兄长和嫂嫂守顾血脉。还请兄长和嫂嫂放心,不管事情结果如何,紫凰绝不会有事。”

闵然抿了抿唇,冷厉的眸子有了几分柔和:“你心中所求,我俱已明白。虽不能给你万全保证,但你可以放心,我应下的事定会尽力而为。你且回东天等待些许时日,不用太过担忧,如云儿所说,凤凰若真会绝迹,天地绝不会放任不管的。”

诛邪一双凤眸溢满感动,抿唇许久,躬身长揖:“不管结果如何,兄长与嫂嫂大恩,诛邪永生永世铭记于心。”

诛邪抬首与闵然夫妇对视片刻,桀然一笑,转身踏云而去。

云朵间,诛邪广袖长袍迎风飞扬,挺拔的背影比来时多了几分从容和肆意,似是放开了一切,再无负担烦恼。

夜微凉,明月高悬,花枝疏影摇曳。微风中夹着浅浅香甜,空气中俱是化不开的愁思。

熙元府邸主院室内,闵然将倚在窗边的云莲揽在怀中,嘴唇轻触她的额头,轻叹一声:“傻瓜,遇事多为自己想想也不是过错。既是如此担忧紫凰,为何还要将话说得那么满,便是为了帮助诛邪,也不必如此委屈紫凰。”

云莲抬眸正对上深沉的眼眸,一颗心仿佛掉入了温潭中,满满的温暖与舒适。她笑了笑,倚在闵然怀中:“你独身来往天地那么多年,不管当年诛邪是因何与你交好,但几百年来你们也有了兄弟情义。你几十万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个至交好友,我怎能眼睁睁地见你与他交恶?诛邪在此事上是有些私心,但也属无奈。若换做凰儿做下此事,只怕你我也不愿神家找她抵命,更何况诛邪本就愧疚至极,怎好再去为难他。”

闵然棕色的眸子氤氲着雾气,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柔暖,他的唇一点点地擦过云莲的脸颊,哑声道:“傻瓜,闵然一生有你足矣……”

云莲抿唇而笑,手指放在了闵然唇角:“夫君的心意,我自是明白。我知道这天地间我与凰儿才是夫君的全部。但我为诛邪开脱,也并非只是为宽你的心。我们与他们都为父母,境遇也大致相同,他们只有一子,我们只有一女,心态何其相似。更何况我对帝霄的喜爱并非作伪,若不曾有‘断川固魂’之事,帝霄这孩子堪称世间良配,是天地三界唯一能让我心甘情愿交付女儿终身的良婿。”

闵然捏了捏云莲的手背,低声道:“那帝霄可是半分也靠不住,你莫要误信了他。”

云莲柔声道:“我知道,你心中是极不满意帝霄的。当初他资质愚钝,修为不高,胸无大志,无托起天地苍生之力,也无担当责任之心。除了家世外,他在你的眼中,可谓一无是处,糟糕透顶。而他唯一的优势,便是所谓的家世和羽界皇位,你又根本不将此看在眼中,所以当初诛邪提出定亲之事,你想都不想便断然否决了。”

闵然低低得笑出声来,哑声道:“知我心者惟娘子也。诛邪虽是不错,可他那儿子却差强我意得很。先不说没什么修为神通,便是长相也入不了我眼,性格又像个姑娘一样唯唯诺诺哭哭啼啼,爱撒娇却没甚担当。他身为羽界继承者不堪大任,又没甚责任心又没有主张。整日无忧无虑一掷千金的纨绔样,只会一味讨好迎合你和紫凰……看着笑眯眯乐呵呵的,实然心思叵测,惯会撒娇卖痴。你若给他点好脸,他便仗着年纪小,敢在你怀中滚来滚去。这般的孩子连个男子都不算,如何能娶我闵然的宝贝女儿。”

云莲心中万般愁绪,却被闵然的话冲散了,‘噗嗤’笑出声了:“你觉得自家女儿处处都好,自然而然地便将帝霄贬的一无是处。你如此苛责偏颇,又一叶遮目,心中半点忠厚慈爱之色全无,哪里还有一点妖神的样子。怪不得帝霄来熙元府邸见你都会绕道而行,可见他开始时也曾存着迎合讨好你之心,只怕处处碰壁不说,还吃了不少苦头。否则以他的长袖善舞和聪颖敏慧,但凡有点可能,都不会舍得放弃笼络你的心。”

云莲见闵然面色不好,笑得更加开心了:“想你妖神闵然自来对后辈宽容大度得很,从不会这般的刻薄指责,方才那模样哪里是把帝霄当孩子看。明明就是羡慕妒忌,犹如吃了酸葡萄一样。几十万岁的老妖怪了,却还要和个孩子一般见识,真真没羞没臊。”

闵然黑沉着脸,紧紧地抱住云莲,郁郁道:“什么吃酸葡萄!我方才所言,哪里冤枉了那小草鸡了。想我堂堂妖王又怎会与个病弱的小孩一般见识,平日里你对他柔声细语怜爱有加,便是对我也不曾如此地哄让依顺,我又何曾说过什么。但他若想做我的女婿,哼!绝无可能。”

云莲眸中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手指轻轻柔柔拂过闵然的侧脸,美眸华光流转,大笑了起来:“你自来坚强隐忍,万事放在心头,从不愿让我母女为你担忧。幼年时独来独往,初初长大便遭遇许多变故,身世坎坷却练就了你百折不挠的刚性。”

闵然哼道:“那是以前了,现在我闵然可是有妻有女,万事足矣!”

云莲捏了捏闵然的脸:“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初见帝霄时,虽觉得他不似你这般是个刚烈男儿,但见他修为神通全无,又病歪歪的模样,心中也曾十分怜惜,并无不喜。可日久天长后帝霄将熙元府邸当做自家府邸,来去自如不说,更与我十分亲近。你才发现如他这般模样,却能得到的关注和怜爱比你都要多,甚至已经触犯了你的领地。你心中十分不喜,觉得他是蓄意抢走我母女的关注,于是你将自己与他比对比了一次又一次,更是坐实了他的一无是处,你心中自然很不服气,不能拿我如何便百般地为难他,是也不是?”

闵然将抿了抿唇,伸手将云莲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娘子怎将我想得这般小气,想我闵然何尝是这种斤斤计较的性格。”

云莲爱煞了闵然这万年难得地别别扭扭,情不自禁地碰了碰他的脸颊,轻笑道:“你哪里是斤斤计较,只是性格憨直不会拐弯罢了。夫君在见帝霄之前,从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人疼的道理。想来你初见他用出这般手段,心中也是稀奇又惊讶,可我的夫君自来傲骨铮铮,哪里学得会帝霄的邀宠之道。莫说不懂,便是懂得也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帝霄那般软言软语讨人欢心的样子,落在你眼中简直是狡诈奸猾至极,可他却什么都不用做,只凭一张嘴却得到了许多,你心有不甘自然越发觉得他可恶不堪,是也不是?”

闵然闷闷地将脸窝在云莲脖颈,不知过了多久,瓮声瓮气地说道:“见过不要脸的,却不曾见过他那般没脸没皮的!好歹是一界太子,半分也不自重,整日里装疯卖傻,在你怀中滚来滚去。堂堂男儿,若想要什么不说自己去抢去夺,未语先哭装作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的男儿血性,揍他几顿都已是手下留情。若非怕在诛邪抹不开脸面,我当年便该下一次狠手,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年二十年的,又怎能让他有机会对我女儿拿捏使坏!”

云莲骤然转身,目光温软一片,吻了吻闵然的嘴角:“夫君……”

闵然勾了勾唇角,似并未因云莲的亲吻影响到,却不自主地红了耳根,目光有些躲闪的说道:“云儿,你、你为何如此……突兀?”

云莲美眸中全是笑意,双手放在闵然脸颊上,笑道:“夫君若真那么讨厌他,当初为何放任凰儿与他在一起?想我夫君闵然乃堂堂妖神大人,又是妖界之王,老是无缘无故地揍人家孩子也说不过,更是有失身份。于是我家夫君便吃定了他对你女儿的痴心和依顺,见他狡猾不堪,却在凰儿手中只有吃瘪的份,心中快意无比,好不解恨。这才会痛痛快快地将凰儿交给诛邪看顾的,是也不是?”

闵然心虚地垂下了眼眸,闷声道:“那是往日,如今的帝霄,当真再不复从前了。紫凰与他多在一起一日,便多一份危险。你并不能笃定他不会伤害紫凰,方才你将诛邪打发走,是不是还有别的办法?”

“夫君每次心虚的时候,便不敢看我了。”云莲说着说着,脸上却慢慢凝重了起来,“我虽不能笃定凰儿会不会受到伤害,性命却该是无碍的。我并非全无办法,若你一个生擒不了帝霄,若帝释天能归位,凭借你与他之力,再用些手段,想生擒帝霄也并非难事。”

闵然思索了片刻,微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帝释天已消失五千年之久,知帝星毫无动静。可见帝释天轮回数次,却仍未勘破心魔,归位之事该是遥遥无期。”

云莲慢慢冷了眼眸,哼道:“他堪不堪破心魔乃他一家之事,我们何必为他操心?帝霄之事牵扯深广,说不定天地三界便会翻天覆地。天地三界本就是帝释天的责任,这番变故已迫在眉梢,岂能让他置身事外。他若不归位,便求佛祖让他强行归位!”

闵然皱了皱眉头:“云儿与帝释天素无过节,怎今日说起他来,却这般地咬牙切齿,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莲沉声道:“琼山夙和便是帝释天的转世!否则以他所作所为,我怎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莫说他当着万人之前辱我女儿,便是当初鞭打利用在前,后来又心存龌蹉留在小仙山上,足够他死个千百次了!只因他乃帝释天转世,身有福报护体。我若存心伤他,只怕会报应在凰儿身上,但此番天地有难,他焉能置身事外坐享其成!”

闵然眉宇间的柔暖逐渐褪去,慢慢冷了脸:“我本以为你是不舍紫凰伤心,才不肯追究那夙和。不曾想竟是这个原因……可若能与帝释天的转世有所纠葛,对紫凰并非坏事,也许契机便在其中。断不该如此怨恨才是,毕竟帝释天乃福报之身,同他交好或结为夫妇只有益处,不该有什么弊端才是……”

云莲冷哼一声:“若凰儿有错,我咬牙咽下便是!可他与紫凰言语之间,摆明了是他始乱终弃!明明勾引在先,有情在后,却因我儿乃黑蛇之身多有嫌弃,弃之如敝屣!他无耻无德!践踏凰儿一片痴心深情,选择了对自己多有益处的凡间女子。这般既全了自身的大义,又因抛弃了身为蛇妖,却身份尊贵的凰儿,全了他正直不攀附的声名!如此卑鄙无耻之徒!让我如何忍他!”

云莲想了想又恨恨的说道:“莫说什么益处,便是给个万年修为又能如何!女儿家的真心如何可贵,凭什么让他如此践踏!”

闵然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为何你回来后只字未提!让我错以为是紫凰嚣张跋扈,用身世压了那凡人,多番对他纠缠不清。害得我自觉理亏得不行,提不出找他算账的心思!”

云莲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若我直说,以你的脾气,管他是不是帝释天的转世,只怕便要将人活活打死了。”

闵然怒声道:“帝释天又能如何!莫非我还怕他不成!我闵然的女儿,天上地下独一无二,自来身份矜贵不输三界任何公主,不是养来让别家欺负的!”

云莲蹙眉垂眸,逐渐红了眼眶:“我的夫君,我自己最是了解。以你的品性和护我母女之心,若知道此事因果,定然会不管不顾地找他清算。但帝释天不管如何转世也是福报之身,我怎舍得让你平白惹来罪业?若降天罚于你,我怎忍心眼睁睁地看你吃苦。若你真有了万一,你让我母女两个如何是好是以,不管此事我们吃了多大的亏,如何屈辱,我也不能冒着这般的风险告诉你,夫君莫要生我气可好?”

闵然满腔怒意俱化乌有,满眸内疚之色,将云莲紧紧地搂在怀中:“云儿莫恼莫哭,是我将话说得太重了。你处处周全,一心为我考量,我又怎能怪你,闵然一生能得你相伴何其有幸。我只是、只是有些口不择言了……你知我素来不会说话讨好……一想到你母女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尽欺辱,这口恶气,让我如何咽下!……我不该对你乱发脾气,你若觉得委屈打我骂我便是,千万莫要哭了。”

云莲整张脸埋在闵然怀中,肩膀轻颤着,仿佛有无尽的委屈不能渲染出口,低低开口道:“帝释天历世破劫虽是大事,但到底只是私事。如今天地三界出了这般的大事,他自然责无旁贷。我纵是有私心,也并非全无道理,夫君以为如何?”

“云儿,莫要难过。不管怎样,此事断不能如此便算了。”闵然轻拂过云莲的脊背,许久许久,缓声道:“云儿说得都对,历世破劫是他自家的事,与咱们有什么关系。天地之事本就是他的分内之事,即便佛祖不同意,为夫也有办法让他强行归位。至于他破不破得劫,得不得到福报因果,会失去什么,那要看他自身的造化到底够不够了!”

云莲倚在闵然怀中,有些担忧地说道:“若此事会让夫君为难便也算了。事已至此,对我和凰儿来说,万事不如夫君的安危来得重要。万一那帝释天归位后怀恨在心,若明刀明枪夫君自然不惧,可他使些阴谋手段,夫君哪里是他的对手……”

闵然亲了亲云莲的发髻,一颗心被这样的温言软语浸出水来了,轻声道:“傻瓜,此事你莫要管了。我心中有数,不会让你担心的。”

夜轻柔,月辉如水倾斜在花丛间。

云莲抬首凝望着闵然的脸庞,勾唇浅笑,美眸中俱是化不散的柔情蜜意。她的手指细细划过闵然俊俏的眉眼,鼻梁、嘴唇,嘴角的笑意越显柔情似水:“夫君,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闵然被那双华光流转的眼眸摄去了魂灵,愣怔了许久才道:“嗯?”

云莲嫣然一笑,脸颊埋在闵然脖颈间,柔声道:“吾甚怜汝,千秋万古。引喻山河,指呈日月。生则同襟,死则同穴。”

“嗯?”闵然哑声应了一声,片刻后方回过神来,冷硬的眸子溢满了狂喜之色。那紧蹙的眉宇间的神情变幻莫测,有喜有酸有甜似有无尽等待后的苦涩,个种滋味一闪而过。他挺拔的身躯似乎都在微微颤抖着,嘴唇张张合合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将怀中的人紧紧地禁锢在怀中,血肉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