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昆仑琼山之巅,终年积雪不化。此处乃人间最接近天脉处,故灵气比凡间别处充足。琼山弟子入门始,便要从最底层修炼,一步一步地朝上修炼,住处便可以从山脚下朝山顶挪,直至住到最高的山脉上。

琼山之巅是座孤立而广阔的悬崖,有两处修炼的洞穴与四处院落。这些都是琼山前辈飞升前的住所。这一代能在此处修炼的弟子,除了有承天之祜的夙和仙君外,便只有琼山老祖凌容一人。若换成修为不够的弟子只怕吸收过多的极寒灵气后,会瞬时化作一座冰雕。这一代琼山百年来,只有夙和和琼山老祖凌霄两人在山巅相依相伴。月瑶自和夙和成亲后,成了住在这座山峰的第三人。

月瑶与夙和成亲,已有大半年的时间。除去成亲后,前三日的朝夕相伴外,后来的日子两个人大多是聚少离多。月瑶虽灵根奇佳,但不知为何,修仙的天资却十分有限。夙和几次用玄晶元婴为其改变体制,均是没有多大的收效,故月瑶仙子至今不能在山巅上修炼。

夜深沉,夙和双眉紧蹙,端坐在院内。一遍遍抚摸着缠绕无名指上的绿色藤蔓样,神思不属,不知在想些什么。天色逐渐放亮了,夙和一点点收紧了拳头,将无名指上的蔓藤攥入了手心中,抬眸望向寝房。三两刻钟后,月瑶从寝房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侧目间,见夙和端坐在院中,眼中闪过一抹愕然,脸上露出了几分甜滋滋的笑容。

月瑶俏皮地笑了笑,坐到夙和身边,柔声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夫君为何还不去修炼?”

夙和慢慢地握住了掌心,直至月瑶凑近了几分,才抬起了清明的眼眸:“我已有十多日,不曾修炼了。”

月瑶讶然:“夫君可是瓶颈期了,或是出了什么事?”

夙和望向天际,清湛的眼眸,仿佛有一道光亮闪过:“十日来,我端坐此处。你往日走得匆忙,不曾注意罢了。”

月瑶侧目,温声道:“夫君是最近太累了,要休息几日吗?”

夙和摇头,看向月瑶,轻声道:“你曾说过的那些话,可还记得……”

月瑶挑了挑眉,浅笑顾盼道:“我和夫君,说了那么多那多的话。不知夫君所指是哪些呢?”

夙和侧目道:“现在对你来说,是与我齐驱并驾重要。还是每日相依相伴,来得更重要些?”

“呵,原来是我家夫君生闺怨了。想来我最近忙于修炼,忽略了夫君,以至于夫君一连数日的胡思乱想?”月瑶闻言抿唇轻笑,摇了摇夙和的胳膊撒娇,“我如此努力,还不是为了我们的以后,长长久久的相依相伴吗?”

夙和闻言点了点头:“我们成了亲,已有了夫妻之实。即便你不努力,莫不是,我还会弃你不顾吗?”

月瑶低低地笑出声:“夫君说哪里的话。我自然知道夫君的心意,才想更努力些。如此便不会成为夫君的累赘。夫君比我早荣登天界,已是必然。便是如此我也不会觉得是夫君弃我而去,只会以夫君飞升为荣。可我夫妻二人,分别的时日,自然越短越好。索性还好,我们既已经成了亲,自然有更长久的以后,怎可倦怠修行,只争朝夕?”

夙和垂了垂眼眸,轻声道:“这便是成亲三日,你要搬下山巅的原因吗?”

月瑶可怜兮兮,讨好道:“夫君不喜,我便没有执意如此了。夫君为何却还要秋后算账,当真是不可爱得紧。”

夙和抿了抿唇:“我并非秋后算账,只是不想你这么累。这些时日,你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对现在的你,并非好事。万事都讲究循序渐进,修行更非一撅而就的事。你若真怕追不上,我可以不飞升,等你慢慢修炼追上便是。修行本身的目的,并非只为了成仙成神的,修人世、修自身、修善恶,更加重要。岁月漫漫,无边无际,并不急于一时。我可以一直留在凡间,等你同我一起飞升。”

月瑶嘴角的笑意凝固了,沉声道:“夫君怎可如此儿女情长?我如此努力,也并非只为了追寻夫君的脚步。修道之人若不飞升,求的是什么呢?修人世?修自身?修业障?不说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六道自有天定,本容不得人、神、魔、妖,插手。便说凡间也不该我们多插手,凡间乃帝王的天下,紫微星君转世,都为修行磨砺。你若做得太多,不但不会有神感激,反会诟病你伸手太长,多管闲事!”

夙和凝视月瑶许久,轻然道:“你曾说过,为了追上我的修为,不敢来山巅探望。我本以为是我对你太过忽略了,不顾及你,才让你如此诚惶诚恐,失了安全。是以,我停下来陪你,为何你却又不愿了?我并非阻止你修行,只是不想,你为了修行而修行。若能修心,修道之事半功倍。”

月瑶抿唇,正色道:“夫君万莫胡思乱想,你若飞升,我只会为你开心,绝不会心生怨怼。你若真心帮我、助我,便要努力飞升,如此我会得到最大的助益。我娘也是资质受限,若非我爹成仙后,得到天界灵丹,助我娘改变体质与修行,我娘万走不到今日的境界。”

夙和怔愣半晌,目光出神,望着远处,轻声问道:“你当初,不是要相濡以沫吗?”

月瑶侧目,凝视着的夙和的侧脸:“自然。但真正的相濡以沫,是我们双双飞升的长久圆满。只有能永永远远的在一起,才能叫相濡以沫。人生在世,白驹过隙,朝生夕死。我喜欢夫君,敬重夫君,才想让夫君走得更高更远。如此,我们两个才能更长久。”

夙和手掌轻动,绿光微闪,湛蓝的冰玉和红色的瓷瓶,呈现在他手心:“你同我成亲后,每日将冰玉置于脐下,炼制避孕丹药。为了避免行房而闭关,也是因为敬我、喜欢我吗?”

月瑶垂下了眼眸,有些心虚地说道:“爹爹对我说,你度九天雷劫,便在这几年间。若是成功的话,便可位列金仙。我只是怕……怕儿女情长,会使得夫君分了心,才会如此。”

夙和摇头,清湛的眼眸,溢满了说不出的苦涩:“我幼年入琼山门,年少失去父母双亲。子嗣对我来说,到底是怎样的牵挂和寄托,你不知道吗?我并非强求,万事皆有法定,讲究顺其自然。你如此防备,可曾想过我若知道,会如何作想?若这是你敬重我,喜欢我的方式,我宁可不要。”

月瑶美眸中闪过一抹慌乱:“夫君莫误会,我又怎会不愿延续夫君的血脉。你也知道,我娘之所以,这些年都无法飞升,便是因我天赋异禀,在胎中不自主地吸收我娘的灵力。是以,我娘十月怀胎,几乎失去了修炼多年的灵力,这才成了今日的模样。便是我爹位列仙班,也不过是末流的小仙,对我娘现在的情况丝毫没有彻底的解决之法……我生怕自己会重蹈覆辙,赴了我娘的后尘。很多东西都是印在血脉里的,万一我们的孩儿,像我当初一样,又当如何?”

夙和闭了闭眼眸,轻声道:“你当初自称世间最了解我的人。是以,你明明知道,我若背负了责任,定会负责到底。不然,你也不会一次次的言明立场,急于同我成亲不是。”

夙和看向月瑶:“你既知道我的性格,也该明白。你既嫁了我,不管如何,我决计不会放任你不管的。你若有了我的子嗣,我不会留你独自面对世间的一切。不过是些许灵力罢了,你给不起,我却给得起,为何你却舍不得这身外俗物。人生本就是在舍中得,端看你最重视的是什么了。”

月瑶急声道:“夫君怎可如此想我!不要孩子,是为了不想夫君心有负担。我眼见夫君便要飞升,将要成为我琼山第一个直接晋升金仙的修士,又怎可让儿女情长,牵绊夫君的大事。万一夫君因此琐事……渡劫时分了心,到时月瑶和孩子,又该如何面对?”

夙和面无表情:“你认为的大事对我来说,不过是看不见摸不得的浮云流水。你所谓的琐事,却是我最在乎重视的事。想来也是,琼山修真史上,有记载的两位天资卓越的先辈,都因想直接晋级金仙之位,灰飞烟灭了。你所担忧的一切,也并非全无道理。”

月瑶的脸色,有些缓和了,柔声道:“夫君只需知道,我是真心对你好便够了。我们已经成了亲,夫妻一体,自然一荣俱荣。不管我做何事,定是真心为了夫君考量的。”

“你每次都同我说真心,一遍遍的说……让我不止一次的心生愧疚,既是真心,为何还要用说,才能表达出来?”夙和凝视月瑶溢满了慌乱的眼眸,许久,轻点了点头:“你心中的所求,我现在终是明白了……月瑶仙子放心,夙和定不会辜负,你所期望的一切。”

月瑶怯生生地望着夙和,懦懦的开口道:“夫君生气了吗?”

夙和摇了摇头:“没有,只是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你说得对,对修士来说,修炼才是最重要的。”

月瑶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那夫君莫坐在此处,伤春悲秋胡思乱想了,还是抓紧修炼来的好。待夫君飞升以后,为妻也会与有荣焉。到时我有了夫君做依靠和帮扶,修炼起来也会事半功倍!”

夙和垂下头,轻声道:“风险如此大,我若灰飞烟灭了。你又当如何呢?”

月瑶眯着眼,笑容嫣然,蹲在了夙和面前,轻声道:“月瑶心中的夙和仙君,是无所不能的存在。他生来便有承天之祜,十六岁便勘破心魔,二十岁窥得天道。是琼山,乃至世间,最有天赋的道者。是无所不能,不可超越的存在。是以直接晋级金仙对别人来说,也许风险极大,但对夙和仙君只是手到擒来之事,我从未想过仙君会失败。”

夙和并未抬眸:“若真未曾如此想过,为何……”为何不敢为我繁衍子嗣呢?

月瑶笑道:“夫君不信月瑶吗?”

夙和抬眸,月瑶巧笑嫣然的脸庞,映在清澈见底的眼眸中。不知为何,夙和却不想再多看一眼眼前的人:“我自来都对你的话深信不疑的,从未怀疑过。不然……当初也不会执意早些迎娶你……”

月瑶真心地笑了起来,欢快地点了点头:“是以,夫君不可为了这些琐事,继续倦怠下去了。夫君一直是琼山上下的表率,多少只眼睛盯着夫君的一举一动。夫君若是不肯用功,定会被人笑话的。”

夙和淡然道:“我知道了。但还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月瑶蹲在夙和的对面,抿唇笑道:“夫君又有何心事,要对月瑶说?”

夙和开口道:“昨日荫山山神与土地登山求助,柳树妖族出了只坠入魔道的大妖。说是偷了族中的至宝,伤了柳树妖族,一路逃到了琼山脚下。大妖身有高阶的仙器护身,山神、土地虽用诛仙阵困住了他,却不能破这法宝,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匿藏琼山脚下。”

月瑶蹙了蹙眉头:“若能斩杀了坠入魔道的大妖,对夫君是件极好的事。我记得父亲说过,每除一妖魔,功业簿上都会记上一笔,这样的事对将来夫君成仙之路有益无害。”

夙和摇头道:“一己之力逃出整个柳妖族的桎梏。山神、土地合力除不去的妖怪,哪有那么容易收服?大妖虽坠入了魔道,可到底并未危害人间,我若出手,到底不妥。”

月瑶佯怒道:“夫君方才还说修自身、修业障。到了除魔卫道的时候,又瞻前顾后的,真真是失了往日的风姿。山神、土地能亲自来请,可见是极为看重你的。虽然他们都是些小仙,到底是天上的仙家,这本就是无上的荣光,夫君有何迟疑不定的?”

夙和垂眸道:“他们哪里是来请我的,不过是为了轩辕剑罢了。山神、土地二者皆是树妖化仙,这件事实然是他们族内的私事。那大妖说是坠入魔道,其中内情,我们并不是很明了,只听山神、土地空口白牙,不好贸然插手。”

月瑶想了想说道:“夫君虽有些道理。但妖魔既逃到了琼山脚下,就此发起狂来,伤了我琼山门人又该如何?草木精怪,修炼成妖何其困难,可见妖魔之前也是个有真本事的。此时夫君本不该袖手旁观,若真不愿意的话,便帮山神、土地破去那妖魔的法宝。夫君不相信山神、土地所言,难不成还要听大妖的诡辩不成。”

月瑶见夙和眉头轻动,沾沾自喜继续道:“斩妖除魔本是我们修道之人的分内之事。不管他是不是坠了魔道,夫君降妖除魔都没有错。夫君若怕神、妖诟病,只管帮忙破阵。如此而易的卖给了山神、土地天大的人情,与仙家方便自己方便。夫君不要看不上这些小神小仙,关键时他们有他们的用处。更何况,拉拢这般的小仙对我琼山有莫大的好处。”

夙和凝视着月瑶的脸庞,许久许久,轻声道:“月瑶仙子,运筹帷幄,胸有成竹。心思缜密又环环相扣,这世间女子难出其左。”

“哼,我好心好意帮衬夫君,却得来这般的笑话。小心我真的生气,以后不理你了!”月瑶佯怒说完,却见夙和不接话,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夫君去还是不去呢?”

夙和蓦然回神:“这若是你心中所求……你想我去,过几日我便去就是了。”

月瑶目光轻动,片刻后,笑了笑:“夫君最好还是早去早回,我先去修炼了。”

夙和轻点了点头。朝阳下,月瑶脚步轻快,身形更显轻盈。整个人被笼罩在朝霞中,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婀娜的背影,增添了无限的艳色。单看这背影,已让世间多少女子望尘莫及了,当真不愧为名动一时的琼山仙子。

当年自己曾多少次暗叹好运,师兄弟们心中神女般的存在,却独独爱慕着自己,将会成为自己一生相伴的妻……

夙和目光流转,缓缓开口:“月瑶……”

月瑶蓦然间,听见夙和的呼喊,心中竟莫名的难受,骤然回首,笑道:“夫君?”

夙和道:“若我飞升了,你会舍不得我吗?”

月瑶站原处,摇头浅笑:“夫君说什么傻话,我为夫君高兴还来不及呢!”

夙和抿唇浅笑。这轻笑,霎时间散尽了眉宇间的阴霾。宛若云破日出,光芒万丈。白璧无瑕俊美无双的脸庞,多了几分魅惑的禁欲美感,晃人晕眩。许久,他轻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此,我懂了。”

月瑶与夙和,相识两百年久。从不曾见他这般毫无顾忌的笑过。虽说这笑容看似浅显,却说不出的真切,仿佛看到他心中的轻风暖水。琼山弟子都说夙和仙君面冷心热,不拘言笑,人却是鼎善的。月瑶本深以为然,每次夙和轻勾嘴角,月瑶以为,这便是夙和的笑容。不曾想,夙和可以笑得这般灿烂无暇,柔情万千。白皙干净的笑脸,清澈柔和的眼眸,宛若春风过境,暖意融融,又犹如冰封崩裂,万里花开。

月瑶怔愣许久,方从惊艳中回过神。她傻傻地回了夙和一个浅笑,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茫然和慌乱以及莫名的失落。月瑶离开的脚步,再不复方才的轻盈欢快。几次回头,夙和依旧笑容相送。月瑶压下心中,莫名的惶惶与心中的不舍,再不回头,走了下去。

夙和凝望月瑶坚决的背影。眼眸中的柔和,嘴角的笑意,逐渐敛去了。只见他紧蹙的眉宇,溢满了浓重的疲惫与冷然。许久许久,他再次勾唇浅笑,这一笑却是无比的讽刺,不知在嘲讽什么。

夙和一遍遍地摩擦着手上的绿色藤蔓,清湛的双眼,出神地望着天际,思绪不知落在何处,脑海里却有一个肃然的声音,一遍遍的说着冰冷的话语……

——三界六道,无你,无我,无妖,无魔,无神、无鬼。天地尘埃,然“一”也。

——天道公允,万物俯首。天道失衡,万物祸始。天道同仁,万物归一。

——天地劫难当前,万朝俱已归宗。

——夙和,五千载斗转星移。繁华看尽,参佛悟道,明心清眸,还不归乎?

——夙和,藤蔓引神。天魂归位,天魂归乎?

深山峡谷中,绿树成荫,鲜花成片。在阳光的暖风中,花枝招展地摇曳着。郁郁葱葱的绿色中,一棵巨形柳树,老朽腐化,残枝枯叶,尤为显眼。每一次微风过,都有枯枝脱落,唯树中央的地方,隐隐可见些许嫩绿,昭示柳树即将终结的生命。

一滴滴莹绿色的液体,灌入了柳树的根部。等待许久,只见树木周围的草木疯长了起来,却不见枯树逢春的奇迹。一张巨大的黑纱,遮住了柳树顶端稍嫌毒辣的阳光。莹绿色的液体如溪水般,涓涓流入柳树的根部。附近花草片刻间已窜高了一尺长,可枯萎的柳树依然如故,并未伸展出嫩绿的枝桠。

紫凰额头上满是汗水。亲见此般情形,苍白的脸色终是褪去了最后的一丝血色。她无意识般地咬着唇,心中却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无助、不知所措笼罩。此时,她只能紧紧攥住手中的瓷瓶,不停地将绿色的液体倒入柳树根部,却逐渐红了眼眶。

在这阳光照不进的黑幕下,面对生命流逝的无能为力感,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倾尽一切都留不住的生命流逝,让紫凰的一颗心,前所未有地冰冷着。她只觉天地一片灿烂,惟独黑幕下的柳树,在遭受着世间一切的冰霜寒雪。空气中蔓延着阴森冰冷死亡味道,冰封了一切希望和祈盼。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瓷瓶,生生将它从紫凰手中掰了出来。紫凰骤然一惊,朦胧的泪眸望向来者,沉寂的眼眸中,逐渐露出了希望的光彩,喃喃道:“帝霄……”

帝霄并未看向紫凰,不经意地把玩着瓷瓶,轻蔑地笑了笑:“坤水?明抢了树族的镇族之宝,还敢招摇地留在此处。熙元府君当真是有恃无恐啊……”

紫凰仿佛没听到帝霄的话一般,急切地扯住了帝霄的衣袖:“帝霄,你救救她!我知道你可以救她!帝霄,自小到大你万事都应我,这次你也应我,好不好?”

帝霄攥住瓷瓶,半阖着眼眸,遮盖了所有的情绪,低声道:“你躲开天界十二卫,孤身去树族偷坤水时,怎不想着求助于我?”

紫凰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哑声道:“我本以为坤水定能救她,所以才未……这些本是妖族的事。我不想,不想羽界为难,才想瞒着他们。”

帝霄冷笑一声:“不想羽界为难?你以往大事小事,事事俱是让我去做。为何从不见你怕羽界为难?当初你一时起了玩乐心思,偷走魔尊至宝,大闹修罗族,最后俱是我羽界出面帮你摆平。那时候怎不见你说这些话?反而此时,你千方百计躲开我的神卫,煞费苦心地偷一瓶坤水。哪怕被困阵法之中,也不曾见你像我求救。你觉得此时你的借口,说得过去吗?”

紫凰想了想,低声道:“那时我很着急,并未想那么周全。此时来求助于你也不晚,不是吗?”

帝霄骤然抬眸,瞪着紫凰,微有薄怒:“我帝霄便如此不值你费心吗?就连找借口都这般的敷衍!你以为我不知道真相吗?今时今日,我帝霄在你眼中、心中,早已不是你的朋友,不是你可依靠的神。在府君看来,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天神。你所做、所思一切,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是以,你不想我插手你的任何事。即是如此,此时你又为何求我?”

紫凰与帝霄对视着,只觉帝霄一双眼眸冰冷至极,没有丝毫的温度。紫凰满心的恐慌俱化作怒气,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怒道:“对!我本不想让你插手我的事!此时我但凡有点办法,都不想你知道这些事,更不想向你求助!可你没有资格怪我!当初不是我不要你,是你执意推开我的!我一步步的靠近、挽回,你一步步的退开、避走!现在我如你所愿,不愿同你再纠缠,你为何却又要拿此理由怪我?你身为天神,如此反复无常,当真是可笑至极!”

帝霄琥珀色的眸中,溢满了恼怒,高声喝道:“好!你既清楚知道我对你的厌恶、抗拒,不喜你的接近。为何那夜……你却要和我在一起?为何后来一次次来东天找我!为何在我愿意接受你时,你却又将我刺伤!莫说什么你不是自愿的,休找乱七八糟的理由。那夜不是我强迫你的!”

紫凰愤然:“是我强迫你的又能怎样!我本就醉了,那日心情不好,活该让你撞上!你以为我醒来以后便不惊讶吗?你以为我希望是你吗?还是那句话,当时若还有第二个神在,哪怕是彭冲!我肯定也不会选择你,你若有怪怨,便怨自己运气不好吧!”

帝霄苍白的脸色更加的难看了,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整个人说不出的冷冽:“好!好一个熙元府君!成,既是如此,你现在又来求我作甚!去求你的心仪之人,用不用我将彭冲唤来,让你一尝夙愿?”

紫凰侧了侧眼眸,抿唇道:“我的私事,不劳尊主费心了。若不愿出手相救,你现在便可离开了。若还要翻旧账,我只能告诉你,我做了,我应下便是。可道歉的话,我不会说!你并不无辜,谁让你无缘无故地招惹我。夙和的事,我本早已放下,你却一次次地有意揭我伤疤。给你点教训本属应该,你要是心里觉得难受不堪,我熙元府邸也付得起账,给你些银钱。从此以后货钱两讫,互不相欠,以后我们再不相见便是!”

帝霄勃然大怒:“你说的什么混账话!这便是你求我的态度吗?!你莫以为我真没有脾气,若真惹恼了我,现在便推了这柳树!”

紫凰眯眼道:“你若敢动这棵树,我与你不死不休!不信,你待试试!”

“你!……”帝霄怒极反笑,“好,很好,熙元府君当真是……当真是好得很!不过是棵相交百年的柳树,便这般重要!可让你用命来与我相博弈,你心里、你心里到底将我置于何地?!”

紫凰冷哼:“尊主别太可笑了!你以为你在我心里还有何地?!”

帝霄气怒至极,薄唇微动,几次深呼吸,轻点了点头:“好!很好!”

紫凰冷笑一声:“知道你是只凤凰,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只鹦鹉,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唔……”

紫凰话未说完,便被帝霄禁锢了怀中,强吻了上去。紫凰惊慌失措间竟忘了挣扎,瞪大了双眼怔了片刻。待到回过神来,狠狠咬住了帝霄的嘴唇。

帝霄闷哼了一声,并未放开紫凰的唇。他闭着眼,忍着疼痛,等待紫凰松了嘴,才一遍遍地触碰着、吸吮着紫凰的唇。紫凰感觉舌尖传出惺甜味,片刻间血腥味溢满了口腔,唇瓣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可心中的暴躁与不安,却被这细细柔柔的吻和熟悉的气息安抚着。

帝霄细细的啃噬着,动作笨拙,却透着无比的虔诚与讨好。紫凰不禁红了耳根,心跳逐渐加快。她双手不知所措的放在了帝霄的胸口,并不厌恶她的气息。帝霄见紫凰不再挣扎,只将她搂得更紧。许久许久,直至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才慢慢松开怀中的人。帝霄才离了紫凰的唇,又不舍地厮磨着。指腹划过紫凰红肿的嘴唇,微挑的眸中俱是喜悦。

“你现在可知我在何地?”帝霄指腹一遍遍的摩擦紫凰红肿的唇,眼眉微挑起,嘴角的笑容十分得意。他慢慢抬起眼眸,却对上见紫凰红了眼眶。瞬间,心中甜蜜俱化苦涩,一时间竟有些神思不属,忙低声哄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了?莫不是每次吵架,你都必须凯旋才成吗?自小到大,我对你事事都忍让得很。可你这次确实太过了些,看看方才说的什么混话。什么彭冲也成,什么银货两讫。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了?莫不是让我杀了彭冲,再抢了你熙元府邸的财物,你才开心吗?”

紫凰撇开了眼,不肯看帝霄:“你按到我的伤口了。”

帝霄腾然一惊,下意识地松了手。侧目看去,鲜血顺着紫凰的手指落下,地面上已有了不少血迹。帝霄惊怒交加,又说不出的心疼,扯去了紫凰的长袖,见那整只胳膊早仿佛沁在了血水中,伤痕淋漓。这般浓重的血腥味,帝霄居然丝毫没有嗅到。甚至连紫凰苍白的脸色,都以为是因伤心造成的。帝霄懊恼自己的粗心,好看的眉眼间露出了几分忐忑。

帝霄见紫凰垂眸不语,又恼又恨:“树妖族端是无法无天了!居然敢如此伤你!此番我定要为你讨回个公道来!”

紫凰蹙眉,不以为然:“我去树族偷盗,莫不是还要他们以礼相待不成?”

帝霄沉声道:“你去偷盗,那也是看得上他们。若是识趣,就该把宝物双手奉上。敢将你伤成这般模样,可见他们根本未将你父王和你熙元府邸放在眼中!”

紫凰瞥了眼帝霄,目光里全是防备之色:“这是我们妖族自家的事,无须你插手!”

帝霄闻言,心中又是一阵气闷恼怒。万般无奈下,只有生生压住了脾气:“你非要气死我才成吗?”

帝霄自小鲜少喜怒外露,幼年尚可压抑本性与紫凰亲近。自百年前,每次见到紫凰,都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和思维。帝霄来时路上,一再告诫自己,要如儿时那般对待紫凰,定会万无一失。本是一心想要和好如初,不曾想最后却还是弄成了如此糟糕的局面。

帝霄做事,胸有成竹,运筹帷幄。历来惯会算计拿捏人心,来时想好的话和套路,却在见到紫凰后,俱忘得一干二净。甚至因她一句,不在乎是谁,不但失了所有心思和筹谋,险些也失了理智。这般容易被激怒,半点自控也无,哪里还有半分原本的模样。

帝霄见紫凰面目冷硬,无动于衷,长叹了一口气,又是无奈又是宠溺的轻声道:“罢了,我们不吵了好吗?你到底要怎样,同我好好说,不成吗?”

紫凰半阖着眼眸:“我要你救她。”

“坤水尚不能活它,我……”帝霄看着紫凰鲜血淋漓的胳膊,苍白的唇,及哭肿的眼,到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你先治伤,我们再想办法可好?”

紫凰怔了怔,有些不信地问道:“你真有办法救它吗?”

“先治伤。”帝霄垂眸,攥住紫凰受伤的胳膊,另一只手隐隐泛着绿色的光芒,缓缓拂过紫凰受伤的胳膊。

一阵暖流划过胳膊,蔓延了全身。片刻后疼痛消失了,紫凰却抬眸望着枯萎的柳树,眼中的希望之光,逐渐熄灭了。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她头抵着柳树干上,脑海似乎闪过往日种种,又似乎是空白一片,眼泪无声地落下。

树族镇族之宝——坤水,可让枯木逢春,起死回生的坤水,尚且无用。帝霄怎会有起死回生之力,天神并非无所不能的存在,否则当初爹娘不会被迫分开那么多年。娘不会轮回数次,凤皇凰后也不会失去两个优秀的凤子。魔界修罗王活了几十万年,身负移山倒海之魔力,还不是难逃一死。六界最终的平等,才是最终的天道归一。

紫凰不喜欢哭,眼泪是无能、软弱的表现。可面对生命流失的这种无能为力与悲伤,似乎除了落泪,再没有别的办法了。紫凰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柳醉生连妖灵与魂魄都能舍弃。到底是谁将这样傲骨铮铮的她逼迫到这种决绝的地步。这种死去,是彻底湮灭,是无可救药的消失。

帝霄眼见紫凰再次落泪,顿时失了所有的计策与思维。他手忙脚乱笨拙地擦拭着她眼角不停落下的眼泪。明明是已没有温度的泪水,却仿佛有灼烧肌肤的能量,将帝霄的一颗心都烫疼了。那眼泪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一样,让帝霄彻底慌了神,乱了心。恨不得将紫凰狠狠打上一顿,可只这样看着她红了眼,却又恨不得替她背负一切苦果。

帝霄微微叹息,柔声哄道:“好了好了,莫再哭了。所有一切俱是我的错,还不成吗?我不该乱说话惹你,不该乱试探你。可此事绝非是我不应你,这树是自己不肯活着了。莫说是我,便是佛祖来了也无济于事。我当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否则又怎舍得不依了你的心意?”

紫凰哽咽出声,紧紧地抱住了帝霄的腰身,伏在了他的怀中哭出声来。帝霄被紫凰突然抱住,先是闷哼一声,而后整个人怔愣原地。不知这样僵硬地站了多久,帝霄笨拙地伸出手臂将紫凰紧紧得搂住怀中。他的手掌一次次抚过发抖啜泣中的紫凰,心中说不出的平静和安逸。片刻后,他慢慢阖上眼眸,轻轻喟叹着,手指抚过她的长发,嘴唇划过紫凰的侧脸、耳垂。

“无须怕,你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一直陪着你……”帝霄所有的气怒和筹谋,俱化作了柔情与温暖,及浓浓的眷恋不舍。

紫凰哽咽:“你不懂,你根本不懂这些……”

“我怎会不懂?你如此抗拒我,排斥我,我又怎么懂?我整日里为你这没良心的小妖患得患失。为你喜怒无常,为你寝食难安,你又何时懂过我?”帝霄话毕,慢慢地阖上眼眸,遮盖了眼底的苦涩和难过。帝霄从不知,自己的声音,竟能变得这般的低柔和慌乱。明明只是平常的几句话,似乎倾尽了一生的勇气和力气。不愿听到她的回答,又期待她的答案。

紫凰抽泣着抬起眼眸,不甚清晰的目光,没有错过帝霄眉宇间浓重的担忧和心慌。方才那略显低哑的声音中,暴露了太多太多来不及压抑的感情。紫凰的心,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帝霄从不曾有过这般重不安、忐忑的时候,不管是当初病弱的他,还是如今的他,都该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这般不自信又忐忑不安,当真失了王者所有的风采与气度。

——他若爱你,便舍不得你有半分伤心和难过!

——他若爱你,便不舍让你如此牺牲如此委屈!

——他若不爱你,你便是九天玄女入凡也是徒然!

闵然的话语,一遍遍的萦绕耳边,回荡出一波波的涟漪,如重锤敲钟,一下下震荡着整颗心脏。瞬间,紫凰醍醐灌顶,终于明白了闵然话中的真意。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个性命,愿意为自己的喜悦而喜悦,为自己悲伤而更悲伤。自己痛时,他更甚之,唯有帝霄,天地三界,自小到大,唯帝霄尔。

紫凰凝视着帝霄闭目的脸庞,突兀的忆起西方的一种羽族。此羽族身形巨大,长颈、头小。每每遇见危险时,总是慌不择路跑上一会,跑不掉时便将头埋入沙烁中。殊不知,壮硕的身躯和尾巴都露在了外面,和此时的帝霄多么相似。紫凰想着想着破泣为笑,可笑着笑着却又再次落下泪来,她双手紧紧地搂住了帝霄的腰身,再次啜泣了起来。

帝霄感觉紫凰再次拥住了自己,这次比方才更用力,少了些许悲伤,带着几分喜悦和依赖。虽只是极细微的动作,可帝霄清楚的感受了紫凰对自己的接纳。帝霄不知所措的由衷地喜悦着,他从不知这样的靠近,都会让自己的感官如此的敏锐。甚至能从对方小小的动作中,清晰地感觉到她心情上微小的变化。

帝霄睁开眼眸,羽扇般的睫毛轻轻的颤动着,狭长的眼眸流光溢彩。他凝视紫凰许久,空荡荡的胸口被不知名的东西填满了,满溢了甜意与满足。他的唇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垂下头去,轻轻地摩擦着紫凰的耳垂。一点点地吸吮着,轻吻着,她的耳珠。轻轻柔柔的动作里,有说不出的怜惜和心疼,以及无尽的爱意。

紫凰感觉到细细浅浅的吻中,夹杂着无限的宠溺与小心翼翼,霎时柔情蜜意溢满心间,空气中散发着细细的微甜。紫凰慢慢地止住了哭泣,抬起有些红肿眼眸,哑声道:“对不起……”

帝霄轻笑,喟叹道:“天堂地狱,俱由你一念而起。我此生算是栽在你这小妖的手里了,却半分挣扎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你若再弃我,我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你说,这到底该如何是好……”

紫凰闻言杏眸水雾再起:“帝霄,我……”

“罢罢罢,我亦认命了。你不用说了,只要你不哭了,我万事都应你好不好?”帝霄的手指却压住了紫凰的唇,轻笑了笑,又叹息了一声。他的指腹慢慢抚过紫凰的双眼,手心一遍遍地,极不舍地磨蹭着紫凰的长长睫毛,声音中说不出的轻柔软甜。

紫凰不自主地攥住了帝霄的手,眼前的帝霄,明明还笑着,可眉眼间透露的苦涩与无奈却怎么也遮掩不住。这本有着高傲不羁的秉性的天神,此时却将自己置于毫无还手的劣势中,身段放得如此低。这般的卑微、无奈到不得不妥协,却再无半分还手之力。

紫凰被这样的姿态,柔弱又倔强的姿态震撼了。一时间,各种滋味齐上心头,虽不能清晰地明白心中到底是何种滋味。可却知道心中似乎有什么冲破了冰冷的区域,破土发芽,生生不息。心口有些甜和酸,有什么呼之欲出,脑海却一片混沌,理不清楚。

“帝霄……”紫凰愣愣地凝视帝霄许久。她整个人陷入了那双琥珀色的眸中,如坠魔障。那眼眸中的水光,带着无尽的柔情,让紫凰遍体生暖,心中也涌起无尽的温柔。紫凰双手环住了帝霄的脖颈,踮起脚尖,学着帝霄方才的模样,亲吻着他的脖颈。她整个人攀附着他的脖颈,附在他的耳边,一遍一遍地,无意识又下意识的,重复着‘帝霄’两个字。

帝霄琥珀色的眸子,霎时水波粼粼,潋滟着碎碎点点的光亮,溢满了喜悦。他双手猛然施力,将紫凰嵌入怀中,嘴角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意,喃喃重复着怀中人的名字,话语间又满是不知所措的狂乱。

紫凰抿唇而笑,轻咬了一口帝霄的喉结:“我以后不欺负你了。”

帝霄闷哼了一声。他分不出心中的滋味,只觉心中的热气犹如岩浆一般喷涌出来,片刻隐忍不得。他急切又热情地回应着紫凰的轻吻,动作粗鲁,又夹杂着深深的眷恋与难舍之意。

一道浅金色的光圈,洒照在两人头上,温暖又舒适的光线将两人围在了中间。绿油油的草地变成了厚厚的软毯,帝霄嘴角含着恍惚的笑意,带着紫凰缓缓地躺了下来,微颤的手笨拙地解开了她脖颈间的纽扣。

紫凰抬眸正对上了帝霄雾气氤氲的眸子,刹那只觉整个人深陷在满是爱恋的暖水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清湛透底溢满了爱恋,让紫凰失去了所有抵抗力。两人相溶的气息,宛若春暖大地,花开遍地。又宛如绵延无尽的银河,繁星闪烁,锦绣万千。这一切,都让两道纠缠的身形泥足深陷,不思自拔。

帝霄解开了紫凰第一颗纽扣,抿唇浅笑。这笑意,从心底散发出来,犹如最柔最暖的阳光将怀中的身形团团包裹。又犹如黑暗中的一道亮光,让紫凰忍不住一再靠近着,汲取着。两人紧紧地拥在一起,两颗心前所未有地靠近着。唇与唇的触碰,啃噬,灵活的舌尖,一点点临摹着,绵软的舌尖相互缠绵着、渴求着。这一刻,紫凰失去了所有力气,如一滩水般,软软地依在帝霄的怀中,任他予取予求。她那双漆黑如墨玉般的眼眸中湿润一片,揉着全然的信任和坦然。片刻,两人已褪去了全身的衣袍,坦诚相见,呼吸间说不出的急促,赤裸的肢体纠缠交错着。

帝霄喘息着支撑起手臂,琥珀色的眼眸,留恋不舍地划过紫凰凝白的肌肤。他嘴角微勾起,哑声道:“紫凰,喜欢我吗?”

紫凰躺在金色的光圈中,怔怔然地望着眼前的容颜。剑眉星眸,微勾的眼角说不出的魅惑,舒展的眉宇及眉角赤金色的凤凰刻文,又有股说不出的狂狷洒脱。那艳红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给这般俊美至极的五官,添了无尽的温柔和暖甜。笑容与目光中,满满的爱意,那份发自内心的欢喜与宠溺,让人忍不住沉醉在专注的目光中,迷失在这绝艳的景色中。

紫凰喃喃道:“喜欢……”

帝霄指腹轻柔地划过紫凰的眼睑,轻轻柔柔地笑,轻声道:“紫凰爱帝霄吗?”

紫凰凝望着眼前的容颜,浅浅一笑,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爱。紫凰此生此世只爱帝霄一个,从今以后,再无二心。”

帝霄闻言露出一抹灿烂极致的笑容。霎时间,整片天地,拨开云雾,朗空暖阳,霞光万道,眩人眼眸。他望着紫凰眸中的痴迷与眷恋,嘴角勾起魅惑至极的弧度,将声音压得极低:“是生生世世,紫凰生生世世只爱帝霄一个,再无二心。”

紫凰恍恍惚惚的点着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细细临摹着帝霄的脸庞。她的指腹最终停在唇上,恋恋不舍地一遍遍地摩擦着,流连不舍。

帝霄附在紫凰的耳边,亲了亲:“吾甚慕汝,吾至爱汝。生生世世,不离不弃。”低柔的声音中说不尽的缠绵悱恻。

紫凰胸口酸涩而甜蜜,心中压抑不住的喜悦。她抿唇一笑,眉宇间露出几分俏皮与得意:“生生世世太过遥远,我可不会……”

帝霄不待紫凰说完,桀然一笑。笑容中带着胸有成竹的得意,顾盼间乾坤倒转,眉宇间绝美艳丽,凤凰特有的魅惑引诱之意表露无疑。紫凰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头脑空白混沌。整个人如坠梦境,只能痴望着帝霄的脸庞。帝霄柔柔的将紫凰拥入怀中,理了理她的鬓角,趴在她的颈窝,无声的勾唇。身形骤然一动,猛地冲撞入了紫凰的体内。

“啊!疼!……轻、轻些……”紫凰被疼痛惊醒。呜咽一声,可怜兮兮地望着帝霄,用力地捶了捶帝霄的脊背。

帝霄闷哼一声,复又笑了起来。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他几乎溺毙在这样可怜的目光。一颗心泡在了春水里,舒适又温暖。他的唇轻轻划过紫凰的侧脸,极尽温柔地安抚着紫凰的惊慌和不安,哑声道:“凰儿乖,为了我,忍忍可好?”

紫凰溢满水光的眼眸,望着眼前满是笑意的脸庞,轻点了点头:“帝霄……”

帝霄抿唇而笑,爱怜无比地吸吮、啃噬着紫凰的耳珠。腰身却一下下、缓慢而有力地动了起来,一双琥珀色的星眸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紫凰的双眸和脸庞,眉宇间的喜悦与满足。每动一下,便多上一分力气,双眸已满是深深的迷恋与醉意。

“唔嗯……嗯啊……帝、帝霄啊……”紫凰漆黑的眼眸,蒙上了无尽的水光。整个人宛若漂浮在浩瀚的天际中,只能紧紧抱住眼前唯一的凭仗。全心全意地依靠着,心甘情愿地随之沉沦,接纳着帝霄一次快过一次,肆无忌惮的撞击。

紫凰恍惚间明白了,这种被深爱着的感觉。他的每一个眼神、表情、动作,都能将这份爱表露无疑,遮拦不住。两个人之间,再没有欺骗,连他的气息中,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心甘情愿的臣服。哪怕看似粗鲁无比的动作间,都带着被捧在手心中呵护的错觉,千依百顺。他的患得患失,他的心甘情愿,他的忧患怖虑,全部因你而起。你一手便可掌控他的所有的一切,全部的思绪。在他的世间,他的一切认知中,你便是富贵福禄,繁华众生,永远永远都不会被忤逆的王者。

紫凰被浓烈的幸福包围着。这种倾尽一切的爱与幸福,浓烈又温暖。那种刻入骨髓的怜爱,揉入骨血的痴恋,从他身上每一个神情与气息中满溢出来,强烈到周围一切的花草树木都颤栗着。此间,不知多少生命,羡慕着这份天地三界独一无二的痴狂爱恋。

“帝霄帝霄……帝霄……”紫凰的双眸潋滟着七彩的波光,痴迷地凝望着帝霄,一遍遍地呢喃着。

帝霄心中的喜悦几乎要喷涌出来了。仿佛下一刻间,他便要湮灭在紫凰无意识的妩媚妖娆眼眸中。帝霄从不知道自己竟是弱到如此地步,从不知自己竟愿意站在尘埃出。他抵御不了这样一个眼神,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的心思。恨不得为她生,为她死,心甘如怡。

紫凰额间溢满了细碎的汗珠,她轻动了动,亲了亲帝霄殷红一片的唇瓣。帝霄犹如雷击,只觉浑身酥麻不已,一波波的快感,让他几乎已失去了理智。他整个人眩晕着,似乎只能一次次的冲撞着身下的人,浑身上下每一个处都颤栗着,那种灭顶的快感,仿佛让他整个人烧灼起来。直恨不得将怀中的人揉入骨血,化成自己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帝霄……我、不……啊!——”紫凰漆黑的眼眸已涣散了,双手攥住身下的皮草。整个人已是绷直了,瞬间脑海白光一闪,双眸陡然间睁得很大,身体不自主的剧烈地颤动着、收缩着,强直地痉挛着。许久,整个人才慢慢地松懈了下来,软软的松开了手。

“嗯哼……”帝霄早已蓄势待发,怎生受得了这般猛烈的快意。突然而来的收紧和痉挛,瞬时,灭顶的快感席卷了身体的每一处。帝霄呼吸急促而粗重,闷哼一声,整个身体抽搐般地痉挛着,一泄如注。顷刻间,帝霄如失去所有的力气般,重重地趴在了紫凰的身上,片刻后,整张脸埋在她的颈窝,轻轻舔舐着……

紫凰清晰地听到了帝霄的心跳声,仿佛下一刻便要跳出胸膛来,猛烈却让人无比心安。帝霄搂着紫凰的腰身,两人同时翻转,让紫凰躺在了自己的臂弯中。他留恋不已地亲吻她的耳珠与脖颈,情不自禁地触碰着,肌肤与肌肤的温度,相互温暖着,耳鬓厮磨,乐此不疲。

不知过了多久,帝霄的喘息逐渐平稳,依然紧紧搂着紫凰的腰身,低低地笑出声来。紫凰睁开了水漾迷蒙的双眸,瞪了帝霄一眼,不悦地皱起了眉头。整个人无意识扎入了帝霄的臂弯中,满足地闭上了眼眸。帝霄爱煞了紫凰娇俏的模样,轻轻圈着怀中的人,嘴角含着宠溺的笑意,一遍遍极轻地亲吻着她的耳畔。五指一遍遍地划过她的长发,专注的目光恋恋不舍又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的脸庞,胸口溢满了甜意,一颗心前所未有的满足着。

日暮西斜,花香浮动。

紫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入眼的便是帝霄含情脉脉的双眸。紫凰迷蒙地笑了笑,待到稍微有些思绪,不禁微怔了怔,慢慢回忆睡前的一切,杏眸逐渐清醒了过来。紫凰并无懊恼后悔,只觉心绪噪杂,又理不出个所以然,帝霄的目光一刻不停,又略带紧张地盯着紫凰的脸庞,那紧紧的目光让紫凰如坐针毡,不知所措,心中更填几分烦乱。

帝霄亲昵碰了碰紫凰的额头,柔声道:“累吗?身上可有不适?”

紫凰紧蹙眉头:“现在什么时辰了?”

帝霄轻笑了笑:“申时了。一觉睡了两个时辰,让我好等。”

紫凰眉头蹙得更深了:“你自走你的便是,谁稀罕你等我。”

帝霄低低地笑出声来,柔声道:“有你的地方,我能走到哪里去?莫说是走了,便是闭眼都舍不得。生怕眨一眨眼,你便又弃我而去了。我当真是怕了你了,多少次都走得那么突然,留都留不住。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放你了。”

紫凰移了移目光,望向光圈外枯萎的柳树出神。帝霄等了半晌不见紫凰回话,十分不满紫凰的忽略,孩子气地将她的脸掰向自己,重重地亲了一下。

紫凰狠狠地瞪了帝霄一眼,拧着他白璧般的脸颊,哼道:“少得意!你欺负我的事,我可要一笔一笔地给你算清楚。”

帝霄挑眉:“也不光是我欺负你,你也欺负我了。上次不知是谁心狠的给了我一刀……”

紫凰有些心虚:“那也是你先囚禁我的!别以为我那么轻易的就原谅你了!”

帝霄笑得更加开怀:“好好,俱是我的错。咱们慢慢算,算一生一世……嗯,算生生世世,好不好?”

紫凰忍住笑,撇开眼:“哼!我还没有原谅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

帝霄重重地在紫凰脸颊亲了一下,抿唇笑道:“你若愿意如现在这般好声好气的同我说话,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你的原谅。”

紫凰狠狠在帝霄腰窝拧了一把:“哼哼,我可不敢肖想帝霄尊主。你那什么丹蝉凰后,还有什么什么妃子,不娶了吗?”

帝霄想了又想,很为难地开口道:“妃子是不娶了,凰后还是要娶的。凰后之位早已许了出去,三界皆知不说。为了下聘,东天宝库几乎都搬空了。若是不娶,这次便亏大发了。”

紫凰挑了挑眉头,不顾身上的酸痛,利落地坐起身来。一道紫光闪过,眨眼间,身上的衣裙已穿戴整齐了。她顾不上身上的酸疼,站起身来,瞅了眼尚在怔愣中帝霄,冷笑道:“好,很好,帝霄尊主说得极是。那些没名没分的神啊妖啊,不过都是用来春宵一度的,留着也没甚用处。尊主已有纳后之意,我也有成神之美的气度。过些时日,我若娶个妖后,定会提前通知尊主喝杯喜酒。”

帝霄浑身赤裸地躺在原地,怔愣许久,坐起身来。他一把攥住了紫凰的手腕,蹙眉道:“你!你都同我这般了,居然还敢肖想什么妖后!”

紫凰扔给帝霄一件披风,冷哼:“你能迎娶凰后。我为何不能有个妖后,再说神、妖历来各自为政。你莫不是还想插手我熙元府邸的家务事不成!”

帝霄攥住披风,伸手将紫凰拽回怀中,故作凶狠地啃了一口,怒道:“我已将东天宝库都搬去了你家,你父王与母亲已应了我们的婚事。此时,你爹娘同我父皇母后,正在筹备我们的婚事。你这小妖居然还想拿着我的财帛纳后,真真是可恶至极!”

紫凰撇了脸,忍着笑,冷声道:“我父王应了你,便让我父王嫁你,我可不曾应你什么。百年来,你身边的莺莺燕燕来去无数,一双玉臂千神枕,半点朱唇万客尝。如此不知检点,还肖想我妖后之位,当真是痴神说梦。”

帝霄顿时涨红了脸,咬了咬牙:“你!你这个混蛋!……那么多年,除了你,谁能让我心无旁骛的坦诚相见……你!你这小妖,当真可恶至极!明明当初是自己心有所恋,一心不要我。如今却要反过来倒打一耙,你……你好生可恨!”

紫凰浑不在意地捋了捋长发,回眸笑道:“早说了,我混蛋不是一天两天了,此事我从不否认,你也不用一遍遍的重复。我心恋旁人又如何,最少那人从里到外,干净无垢,纯净如新。我紫凰的一切,只我碰得,别人并未碰过!不像殿下,这手这嘴,不知碰了多少神女。百年来,多少次醉生梦死百花丛中。帝霄殿下的不拘小节桀骜不羁,便是我身在人间也略有耳闻,何曾冤枉了你?”

帝霄气怒交加,一张俊脸憋成青紫色:“那臭道士早是别人的夫君了,你居然还敢惦记!你这个混蛋!你!那日……那日若不是你迫我。我何至于如此……我同你尚且如此,更何况旁人。平日里你不在的时候,伺候小仙尚不能近我身。那些神女不过、不过都是走走过场罢了。我们已是如此,你却还这般地容不得我!你这无情无义的蛇妖!你简直是、你简直无理取闹,可恨之极!”

紫凰眯眼凝视着帝霄的俊朗,温柔至极地说道:“尊主此话差矣。我便是心念别人,也只有一个。殿下可是一群一群的神女。百年来,我每去东天,殿下的手都牵着不同的神女,百般宠溺,千般疼爱,这可都是我亲眼所见。”紫凰捏住了帝霄的下巴,缓缓笑道,“要说半点朱唇众神尝,一点也不为过。殿下有甚资格,同我计较和夙和的往日?莫不是,我应了殿下婚事?还是许了殿下一世?你我,既无期许。大家便只当逢场作戏,从此,你娶凰后,我纳妖后,何必多做纠缠,徒惹笑话。”

几百年的岁月,帝霄与紫凰唇枪舌战。帝霄便是再有理,最后总是落败告终。昔年百战百败,早已学会忍让,不会反抗。此时,帝霄明明冤屈得很,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莫不是还要将守身如玉的话,一次次地宣扬出去不成。不说帝霄拉不下脸说,便是要说,也怕日后,被她当做由头笑话。此时心中郁郁地委屈着,憋闷至极。

“你何必将话说的这般诛心,我是怎样的脾性,你会一点不知吗?你若再用言语伤我,休怪我……休怪我……”帝霄想了半晌,却连句狠话都不舍得放出来,一时间,那俊美无俦的脸已是溢满了委屈与伤心。

紫凰得意地一笑,瞥了眼帝霄,极优雅地理了理脖颈的盘扣:“尊主又待如何呢?”

帝霄见她浑不在意,越发的委屈了。瞪着通红的眼眸,恶从胆生,整个人扑了过去,牢牢将紫凰压在身下,狠狠地吻了下去。两人方一触碰,帝霄满腔怒气与委屈,消失殆尽,又舍不得如何她。只用牙齿,轻轻地啃噬,咬吮,舌尖眷恋地缠绵着。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气息不稳地分开了,帝霄慢慢松开了钳制。

紫凰明显感觉帝霄身体又起了变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放开我!”

帝霄恬不知耻,将紫凰朝怀中紧了紧,亲了亲她的眉心。她的手指一遍遍地划过她散在脑后的长发,哑声道:“坏丫头,每次都欺负我,当真以为我没有脾气吗?”

紫凰冷哼:“你往日那么嚣张,真当我没脾气吗?”

帝霄眨了眨眼眸,亲了亲紫凰的唇角,柔声道:“我错了还不成。只要不生气,让我如何,我便如何。从此往后,俱听你的,再不敢了,还不成吗?”

紫凰哼道:“百年来,你的信用已是挥之殆尽了,我如何还能信你?”

帝霄蹭了蹭紫凰的脸颊,轻笑了笑道:“这还不简单,我现在便将元丹给你。今日之后,若我再骗你一句,再惹你不开心,或是对你不好。你无须追究,也省得气着自己,直接捏碎我的元丹,给自己解气,好不好?”

紫凰愣了楞,愤然坐起身来,一把将帝霄推开,骂道:“疯子!”

帝霄闷哼一声,挣了挣却没有坐起来,索性躺着不起了。他抿唇苦笑道:“我若是说错话了,你莫要和我计较,好不好?我们已是如此,你却还不愿从我,到底要我如何才好?”

紫凰听到碎丹,不禁忆起了被彭冲逼迫碎丹之事。自己此时看似完好,却也只是一个失了妖丹的妖。帝霄乃天神之身,血统显赫,身份矜贵,又负御神之力,即将成为羽皇。此时若娶一个没有妖丹的小妖做凰后,三界中将有多少风言风语。莫说帝霄与羽界如何,便是爹娘也会被三界诟病,定会背负上攀附权贵的罪名。

紫凰回眸看了眼,半盖着披风躺在原地的帝霄,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与后悔。直至此时,紫凰才清楚地明白,自己与帝霄似乎再也回不去儿时了,甚至彼此连互许的资格都没有了。紫凰不自卑,知道现在自己绝对割舍不下帝霄的。这些年的误会、怒骂、争吵、以及那些若有似无的忍让,帝霄的深情厚谊早已表露无疑。便是儿时懵懂也并非一无所知,只是那时心中只有夙和,虽有不忍,到底不敢给他太多祈盼与希望。

紫凰离了东天,一心想自由自在,坦坦荡荡地行走天地间。可帝霄的突然出现,再次打乱了所有的计划。紫凰深知帝霄的执拗脾气,若是应他,日后再反悔就千难万难了。紫凰虽从不毁诺,天道却有太多不可掌控的万一。帝霄喜怒无常,暴戾多疑。到时自己若出万一,以他的偏执,怎生受得。到时不知将要癫狂成何等模样,天地又该如何遭殃。他身有前科,表里不一,阳奉阴违的事,也做了太多了。

帝霄说爹娘应了婚事,何尝不是被胁迫的。百年来,帝霄对待任何一家,手段只有一种,便是强权压迫,以暴制暴。当初放出风声要收复妖族,何不是故意的恐吓。紫凰已不想做任何爹娘不喜的事了,幼年被赶出家门,虽觉失落,不觉伤心。可如今却后悔得不行,已是近千岁的大妖,却有近一半的时日与父母不得相见。便是有长长久久的寿命,又有几个五百年可浪费。

紫凰抚着身边的柳树,抬眸望向枯枝败叶。柳醉生也是元神尽毁,不知生死。紫凰心中升起无限惆怅和伤心。天地间,仅剩的友谊尚无能为力,未失去且心伤至此,若将来自己有个万一,爹娘和帝霄不知该如何伤心才是。想至此处,紫凰不知该如何回应帝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可若要断又有太多的舍不得。百年来兜兜转转,自己与帝霄俱已伤痕累累,失去夙和让自己犹如死了一次般,如何忍心让帝霄再吃一次这般的苦楚?

紫凰心中万分不舍,酸涩无奈,难过得不能自已,却又不知道该当如何。紫凰闭了闭眼,儿时何曾能想到,兜兜转转几百年,一颗心,最后竟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可却又不知能不能相守,当真是缘分天定,造化弄人。

紫凰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你既与我父母和好了,想来也不会再为难我爹娘了。你先回东天吧,我和你的事,我要先考虑考虑,也还需爹娘同意才可以。万一你我若无缘分的话……还望你今后,莫再胡作非,安生地找个神女娶了吧。”

帝霄见紫凰有悔意,心里本就难受得很。听闻此言,整个人如遭雷击,胸口一股热气直冲了上来。一时间,头晕目眩,眼冒金光,几次挣扎起身无果:“你休要找这些莫须有的借口,你……你当真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吗?!”

紫凰阖上了眼眸,哑声道:“尊主言重了。不说我已失了妖丹,不敢轻易再许诺长久。只说我自小不喜束缚,喜独身畅游天地三界,也绝非凰后最佳选择。只因夙和的事,我曾让爹娘失望伤心过,此时再不想因自己的执念惹得娘亲落泪了。更何况……你也绝非爹娘心中的佳婿,我们都不小了,早过了自私妄为的年纪了。”

帝霄抿了抿唇,沉声道:“莫说什么妖丹的事,那本就是我做下的混账事!只要你心里再不怪我,又怎会不能许诺以后。我自是知道你的喜好,万舍不得勉强你的。你若喜欢游玩,我日日陪你左右便是。何况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说不得你早已有了我的子嗣。你爹娘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会阻止你我的婚事?……你当真还愿我娶别家神女?”

紫凰眉宇间溢出一抹苦涩,并未回头,轻声道:“我绝不愿意以此胁迫爹娘。帝霄尊主往日也非迂腐之神,这般的男欢女爱,逢场作戏,对我妖族与你神族来说,本不算什么。莫说一两次不会有子嗣,便是有了子嗣,紫凰也绝不会留下它,让尊主为难的。”

“混账!你这个混账!你对我怎能,我都能生受!可你怎能如此狠心,甚至连我们的子嗣,我咳……咳咳……”帝霄骤然坐起身来,因动作太过猛烈,胸口撕心裂肺的疼着,咳得说不出话来。

紫凰骤然转身,猝不及防,撞上了帝霄赤红的眼眸。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泫然欲泣、凄切悱恻,端是让人不敢对视。只一眼,帝霄身上弥漫出的伤心欲绝,愤然痛苦,竟浓烈到让紫凰有感同身受的错觉。紫凰几乎被这般的冲击震痛了神台,一时竟也站不稳身形,趔趄了半步,扶住柳树才堪堪站住了脚步。

紫凰心中久久震撼难平,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狠心道:“你乃未来的羽皇,多是美满的姻缘等你。万不必如此自苦,我现在连妖丹都没有,朝不保夕,如何能应你长久。”

帝霄苍白的嘴溢出一抹鲜红,面如金纸。他强撑着,颤巍巍地坐直了身躯,大口大口喘息着,吃力地抬手指着紫凰,咬牙恨道:“你这小妖……心狠如斯,混账至极。莫不是非要逼死我,你才肯罢手不成……咳咳……你竟能狠心如斯、竟是绝情至……”话未说完,喉间惺甜再压抑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紫凰怔愣片刻,瞪大双眸,茫茫然地望着帝霄。她眼睁睁地看着帝霄再次倒下,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万分急切地折返回去。紫凰扶起了帝霄,他身上的披风滑脱到半腰间,肌肤触手却温热一片。紫凰侧目看去,不禁冷抽了一口气,帝霄肩膀上的那道刀伤早已溃烂,身后竟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有些地方的伤,竟是深可见骨,端是可怖得很。

紫凰扶也不是,放也不是,竟没了下手的地方,颤声道:“你这是又做了什么,何至于伤成这个模样!”

帝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苍白,侧身虚弱的依在紫凰的怀中:“咳……我无事,你莫紧张。只是一时忘了身后的伤,未将障眼法维持住……这些不过是写皮肉伤,未曾伤至内里,无须担忧。”

紫凰顿时忆起方才,几次抱住帝霄时,他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最后竟未露出半分端倪。紫凰一时间,又气又恨又心疼,急声道:"如今天地三界,谁竟能伤你至此?!

帝霄情不自禁地抚过紫凰的脸颊,琥珀色的眼眸满满的哀痛欲绝,哑声道:“天地间,除了你,谁能让我遍体鳞伤,无力抵抗?……你如此狠心待我,是真要逼死我,才满意吗?你如此说话,倒不如狠狠捅我几刀,让我来得好受些。”

紫凰的心仿佛被重重地捶了一下,闷疼闷疼的,再也狠不下心来说些分手的话:“你不要再胡思乱想。我们先不说这些事,成不成?这般重的皮肉伤,若一直不治,定会伤及元神的。你对别人狠便也罢了,何须如此对待自己?”

帝霄一眼不眨地望着紫凰,轻摇了摇头,微红了眼角:“你不用猜测来去,我本就是故意不治伤的,你若不应我……我活着也无甚生趣,倒不如便死在这里,让你内疚一生,忘不了我才好。”

“你便是死了,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不爱惜自己,我为何要内疚?堂堂一个天神,却像个凡人寻死觅活的,当真有脸!”紫凰大怒,侧目看向远处,高声道:“彭冲何在?还不快带你家尊主死远些!”

帝霄呼吸越发急促,满眸的担忧与惧怕,挣扎着,紧紧地攥住了紫凰的手,急声道:“不是、不是,我不曾有这意思。你万莫要再撇下我……咳、咳咳……我不同你吵了便是……”

紫凰见帝霄挣扎间后背又渗出血珠,所有的怒气都化作了心疼。她抿了抿唇,脸上虽还有些气怒,却轻轻揽住了帝霄的肩头,低声道:“我方才同你说过了,不是我不应你,只是此事确实太过突然。我心中太过杂乱理不清楚,当真不知该如何应你。何况我尚未禀告爹娘,应下后,万一爹娘不赞同,我们又该当如何?。”

帝霄紧紧地攥了攥紫凰的手,急切道:“伯娘和伯伯早已应了我们的婚事。自那日我们分开,我便去了熙元府邸,直至今日,伯娘和伯伯才肯应了我们的婚。我明知道你心中有所顾虑,怎敢留下这些事让你心烦。那些虚礼,我根本不在乎。你若在乎,我便尽力去做……咳咳,只要你不离了我,也不让我离开你。我万事都应你,好不好?”

紫凰望着帝霄祈盼的双眸,不禁苦笑:“事情若真如你想的那般简单,便好了。你的手段我自来是知道的。爹娘不知被你胁迫到何种程度,才不得不松口……爹爹对我失去妖丹之事闭口不提,可见并没有好的办法。我不应你,你尚且如此自苦。我若应了你,将来再有万一,以你的性格,怎生受得住?我只是不想你再为了我吃苦,若真像往日,我又怎舍得再让你吃苦。”

帝霄动了动,因疼痛喘息了一声,紧紧盯着紫凰的脸,并无半分虚伪与作假。帝霄的心,才从急怒转为平静。他嘴角轻勾了勾,依在紫凰的怀中,哑声道:“爹娘的事,你自可亲自去问。我何须说这些一戳就破的谎话……你可真傻,我已是如此,你想那些又有何用?你活着,我便陪你活着。你不在了,我也陪你去。事已至此,哪里由得你来选,不要徒添心烦了,只要你愿和我一起,我万事都依你,可好?”

紫凰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乃凤凰族唯一的血脉,便是我不在了,你也不能有个万一,否则你让天羽界如何?叔叔婶婶如何?你身负天地之大任,不管怎样,都不该如此任性。我们生在这世上,不能那么自私。该背的责任不能放下,身为男儿自该顶天立地,心系天下苍生。万不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端为私情要死要活,成什么样子。这些年叔叔婶婶,没少受你委屈,你当真不能再乱来,万一再有天谴,该当如何?”

帝霄琥珀色的眼眸紧紧地注视着紫凰的侧脸,轻轻一笑。一双眼眸华光流转,异彩纷呈,眉宇间溢满了喜悦与爱恋。这样有几分病容的俊美,别有一番说不出的魅惑。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凝望着紫凰,似乎天地间唯一能放入眼中的倒影。许久许久,帝霄轻声笑道:“你心中对我,千般万般的放不下。为何要说出那些狠心的话,你以为我做下的那些事,还不够天谴吗?”

紫凰移了移眼眸,不敢同帝霄对视,却不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你做的那些事,有什么天谴一说。三界本就是不太平的地方,天界与魔界历来都有争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太坏。你是杀了罗睺,到底未动修罗族。你是有错在先,无缘无故开了战,后来的事却算不到你头上。两方交战,死伤难免,怎能算是乱杀无辜。既是无错,天为何要谴你。何况三界若能一统,也不算坏事。当初帝释天在时,一心想着三界臣服,却苦无机会。你替他做下这些,又怎能算有错。”

帝霄苍白的唇抿了抿,凝望着紫凰的双眸,桀然一笑:“我才不管他们谴不谴我,你却不能弃了我。既然你心里都这般护着我了,明明就是爱我爱得不行,何必口是心非的不肯应我。紫凰,好紫凰,只要你莫离了我,我万般应你。你说如何便如何,好不好?”

紫凰撇开眼,侧脸望向一旁:“你胡说什么,我哪有爱你爱得不行。我不想应你,自有我的道理。我不想看你嚣张至极的猖狂样,我睚眦必报你是知道的。别以为我会那么简单的放过你!”

帝霄将头倚在了紫凰的肩膀上,低声笑道:“不放过就不要放过,生生世世都不要放过我,将我牢牢的攥在手心里,便是死也死在你的手里。天上人间我都随你,方才不知谁说‘紫凰此生此世只爱帝霄一个’,怎地?你现在想反悔,是否晚了些?”

紫凰霎时红了耳根,冷哼:“我那只是……只是一时冲动,口不择言,哼!别以为我那么好骗!你恶行累累,我断不会信你了!”

帝霄倚在紫凰耳边,轻声道:“你这小妖端是颠倒黑白。我们俩个,不知是谁骗了骗。我被让你骗了一次又一次,伤了一次又一次。这么多的折磨,都是为了你这个狠心无心又负心的小妖。事已至此,为你熬碎了心,为你伤碎了神,为你筹谋算计。到最后却得了一次又一次的冷脸。明明我就在你心尖住下了,你却非要气我。不知是谁故意欺负谁,你莫要和我闹了,你每次无心的一句话,都会让我伤心好久。现在我身上也疼,累得很,又不敢睡,生怕一闭眼你就此弃了我。如此折磨我,你便好受吗?”

紫凰微怔了怔,这才忆起了帝霄身上的伤:“我不同你吵了,万事待你养好伤再说。你若不愿回东天,便去前面的院中歇息片刻可好?”

帝霄想了想,轻点了点头,不是很放心地说道:“我若睡着,你不可偷溜。若是敢就此弃了我,从此以后,我再不会信你了。”

紫凰冷哼:“原来我在你心中,竟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帝霄看了紫凰一眼,轻笑了笑,不上当,咳了咳:“彭冲何在?”

彭冲在三米开外现身,躬身拱手:“尊主有何吩咐?”

紫凰瞪了帝霄一眼,冷哼:“彭冲战神,往日不是最忠心吗?你们尊主重伤如此,人间岂是养伤的好地方,还不快将你们尊主带回东天养伤!”

彭冲并未抬头,动也不动:“少君若看彭冲不顺眼,彭冲愿任少君打杀出气,但少君屡次陷害,当真不是君子所为。少君须知尊主性格执拗,不是彭冲能左右的。”

紫凰侧目望向彭冲,冷笑:“战神好大的怨气,当着帝霄的面,也敢诋毁我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