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一片幽情冷处浓
结界内外,就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先前的一切静谧和绚丽,在舒沫跨出结界的那一刻变成了喧嚣和纷乱。嘤嘤嗡嗡的声响从祭典那边传来,仿佛被黑熊掏了的蜂窝,嘈杂中夹杂着几声愤怒的呵斥:
“反了反了!”
“抓住邪教妖孽!”
“往那边追!”
舒沫略一定神,便看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他们都穿着祭典上低级神官的服色,宽大的衣袖在手臂上绕了几圈,牢牢在袖口塞紧,方才没有像下身的外袍一样,被枝丫纵横的灌木丛给挂得条条缕缕。
这个狼狈的样子,倒真是应了丧家之犬,漏网之鱼的比喻了。舒沫站在道边,事不关己地想,敢在傅川眼皮底下提起木兰宗固然勇气可嘉,这勇气也是需要用代价来偿付的。
“沫姐姐!”正站得有些无聊,当先那个人影蓦地在舒沫不远处停了下来,满含惊喜地唤了一声。
居然是晨晖。那么那个跟在他身后,手握着一把佩剑护持的,自然就是他的贴身侍从鉴遥了。
舒沫还在犹豫要不要应答,几支带着火星的箭头忽然簌簌地落在两人身周,吓得鉴遥一把将晨晖推得滚了几滚,“小心!”
晨晖却仿佛没有在意那些杀人的利器,一骨碌从地上灵活地爬起来,脸上仍旧是一派喜色,“我没看错,真的是沫姐姐!”
“那太好了!”鉴遥回身用佩剑格开了两枝残箭,仓促间大声唤道,“她不是木兰宗的朋友么,让她帮帮我们吧。”
“你们闯祸了?”舒沫不待晨晖开口,已先自开口询问。
晨晖听她的口气中满是矜持冷淡,不由得呆了一呆,“是……我们刚才放了一枚烟花,惊动了傅川。”
“你们若是来办事,办完了就该早点走,平白里招惹别人做什么?”舒沫禁不住冷笑道,“你好歹也是木兰宗的少主,就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
晨晖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个透,又惭又窘,低下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是我们,是我。”鉴遥见晨晖被舒沫奚落,满心不忿,走上一步道,“那朵烟花是我要放的,不关晨晖的事。现下那帮神官正在搜拿我们,还请沫小姐帮忙掩护了晨晖,我去将他们引开,一应罪愆也由我承担就是。”
“连下人的行为都约束不了,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少主。”舒沫并不理会鉴遥,轻笑了一声,扭头看了看远处越来越近的火把,淡淡地道,“你们快走吧,我不会告诉他们就是。”
她此刻满心要从璃水那里得知最后的谜底,哪里肯为了这两个莽撞少年惹是生非,心里已颇有不耐烦之意,这话里的拒绝更是连傻子都能明白。
“既然如此,就不敢劳烦了。”鉴遥忍着怒气拉了拉晨晖,“我们走吧。”
晨晖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看舒沫,随着鉴遥跑远了。
舒沫抖了抖飘落在肩头的天铃花,对方才抢白晨晖意犹未尽。或许她并非对晨晖本人有什么偏见,只是对他想要取代朔庭一事耿耿于怀——实际上,无论是谁坐到晨晖的位置,舒沫都绝不会吝惜自己的唇枪舌剑,巴不得把对方刺个千疮百孔才好。
凭着夜里的冷风,舒沫冷静下自己的情绪,倒有些为自己和两个少年计较感到好笑。此时她想起了璃水,有她所设的结界在,刚才那两个法力低微的少年自然看不到结界内的鲛人女子,也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然而才一回身,舒沫便是一惊。璃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了灵功,张开十指趴在结界边缘上,苍白的脸定定地望着她,满目焦急,嘴唇不住开合,声音却无法传到结界之外。
舒沫不知出了什么意外,不敢收了结界,赶紧一步迈了进去,“璃水姐姐,怎么了?”
“快,快拦住他……”璃水急切地喊着,声音却因为方才灵力的极端耗费而喑哑不堪,几乎不能成语。
“没关系的,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害不到你家傅川主人。”舒沫只道璃水是不想放过晨晖鉴遥,连忙打岔道,“你在这里多休息休息,我们再出去。”
“我不是担心主人……是担心你……”璃水有些嗔怪又有些无奈地道,“你呀……你可知道,方才那个少年是谁?”
“木兰宗挑来接替朔庭的。”舒沫有些恨恨不甘地道。
“看不出,木兰宗倒还有些眼色。”璃水喘了几口气,平复下自己急促的呼吸,方才慢慢地道,“沫儿,我说了你不要吃惊,那个少年,就是你要找的朔庭的转世。”
“什么?”舒沫顿时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下来,四面八方只有自己的声音在耳朵里回响,空荡荡地甚是荒谬,“怎么会是他?”
“我方才在万千灵体里追溯到了朔庭少司命的转世,只觉他其实离我不远,甚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像要一路从我的脑子里挣脱出来,直接跳到我的眼前一般。我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个少年,他的脸仿佛要直扑进我的脑子,和那个模糊的影子合二为一。”眼看舒沫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神情里清清楚楚都是探究的渴望,鲛人女子虽然极度疲惫,却也强打精神叙述着自己的感受,“我看见你放他走掉,拼命想提醒你留下他,可惜你听不见我。”
就算听得见,我也不会留下他。舒沫默默地想,璃水永远也猜不到她找到晨晖,究竟是为了什么。
见舒沫神色复杂,璃水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想要安慰几句,却猛地睁大了眼睛,“啊,这些人来干什么?”
舒沫透过结界,却也看到一群手持法器的神官和顶盔贯甲的士兵冲了过来。那些人在她们附近四下散开,仔细地勘察了地形,随后分为几队向着前方追击而去。
“哦。”舒沫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别说是几个神官和军士,就算此刻傅川、淳熹帝、甚至舒轸本人亲临,她也没有精力去多看一眼了。方才璃水说出的答案虽然没有引起她太多的异样,内心里却仿佛有一把火在越烧越旺,炽热的感觉让她从心肺到耳廓都烧得燥热起来:朔庭那么清贵那么明澈,怎么会变成晨晖那样平凡庸碌的人呢?如果他们真的是同一个灵魂,为什么自己看到晨晖的时候,更多的却是鄙薄和轻视,连一点点原先对朔庭的欢喜和依恋都没有呢?
“他们是来抓刚才那两个少年的吧。”璃水打量着舒沫神不守舍的模样,出声提醒,“你要不要出去帮帮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是木兰宗人,我的主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他们自己闯祸,就该有个教训。”舒沫冷冷地说着,丝毫不像璃水以为的那样,会欣喜若狂牵肠挂肚。静静地坐了一会,眼看那些追捕的神官军士早已消失不见,舒沫才回过头对着璃水道,“璃水姐姐,你说晨晖是朔庭的转世,没有看错吧?”
“肯定不会错。”璃水若有所感地看着舒沫,看见她雪白的手腕轻轻搭在膝头,那一道殷红的血痕宛然如新,只是没有新的血迹再渗出来。于是鲛人女子叹了口气道,“你若是不信,等到他受了什么伤害,你便会感到心痛。我们海国公主设下的誓愿,从来是不会落空的。”
舒沫抬起了手,凝视着那道代表自己誓言的伤口,忽而感到疲惫。她挥了挥衣袖收了结界,从地上站起来,向着璃水道:“你说得对,我还是要去帮帮他们。”她的嘴角忽而勾起,说了一句连自己都不觉得好笑的玩笑话,“若是这一世他就这样完了,我也不好意思麻烦姐姐再去寻他的第三世去。”
“你去吧,我在这里休息休息。”精疲力尽的鲛人女子坐在地上,向着舒沫微笑道,“沫儿,我跟你说一句话:不要去信什么生生世世的说法,就算你可以像翼族的神灵那样活上万年,每一段缘法都不可再来,一定要抓住你现在手心里的那一段。”
可我偏偏纠结的,是以前的那一段呢。舒沫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轻轻握住璃水的手渡过去一股灵力,舒沫便拥抱了一下鲛人女子体温低于常人的身体,朝着晨晖二人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
她一路上只见地上有朵朵烧焦的痕迹,甚而还有几点血迹,却也不知是谁留下。不过璃水所说的心痛终是没有体会,想必璃水料不到她的心思完全寄托在逝去的朔庭身上,根本没有一点点多余分给别人,既然连心都没有,哪里还会痛。
越往前,脚步和血迹就越凌乱,以至于舒沫竟分不清晨晖究竟去往何处。于是她停下来,脚尖轻轻一点,已轻飘飘地跃上了一棵巨大的云杉,暗运灵力,已将远处的一切尽收眼底。
鉴遥当初不顾晨晖反对,执意放出木兰烟花,乃是因为听到傅川所念的淳熹帝亲拟祷文中对木兰宗大加污蔑贬损,满心不忿,一时冲动便要在空桑历朝历代皇陵之前,长一长木兰宗的志气。血气方刚的少年一心只想着能够做出一番惊天壮举,可哪怕他自认为行事周密,仍然引来无数追兵如附骨之疽摆脱不掉,就连后悔也已不及。
为了逃生,晨晖和鉴遥不得不约定了碰面地点,分头隐入树林,却不料追兵人多势众,兵分多路,虽然也有扑空的分支,仍然有两队人分别盯上了他二人的行踪,看来是不把他们抓住誓不罢休。
晨晖的右手紧紧托住左袖,难免跑起来行动不便,索性隐藏在一片树丛后,利用茂密的枝叶把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
追击他的这一队人恰好是三个神官和三个士兵,神官负责勘察伪装,士兵负责缉拿人犯。晨晖隐藏在枝叶中,眼看着那几个人就在自己身前搜索,努力平心静气,生怕自己的呼吸声引来他们的注意。
那几个神官心觉有异,却一时难以堪破,只好细细运法搜查。士兵们颇感不耐,便拿了手中兵刃四处乱戳乱刺,忽然丁的一声响,吓得晨晖几乎叫出声来,冷汗霎时把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那个士兵却只当自己砍中了一块石头,收了兵刃往别处去了。
晨晖看了看自己破损的衣袖,正暗叹侥幸,忽然一个神官跳起身来,手中法棍朝着他的藏身方向一挥,得意笑道:“如此雕虫小技,也想瞒天过海?”说着法棍通体如同烧红一般,枝条沾之即燃,顷刻便将晨晖身周的树木烧了起来。
晨晖只觉一股股热浪逼来,却又不敢稍动,心中暗暗叫苦。若是平日,他想要脱身也未必不可,只是如今身重如山,连走路都是艰难,哪里还可以腾挪跳跃。想到这里,晨晖难免心里埋怨鉴遥,朝廷污蔑木兰宗早已成了定例,为什么就忍不下那口气,非要闹这一出呢?
“你若是怕,就先走,我不会连累你。”记得鉴遥在掏出那颗专程准备的木兰烟花时,表情竟然严肃得让晨晖感到陌生。他那样坚定的心志,晨晖无法理解,却一时狠不下心去拒绝。他和鉴遥是一起长大,哪里能在这种时候抛他而去,只好顺了他的心意,没有继续阻拦。
“连下人的行为都约束不了,也不知道怎么做的少主。”舒沫尖刻的话语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似乎比身周熊熊的烈火更让人灼痛。晨晖想要摇头,却不敢稍动——沫姐姐并不知道,鉴遥对他并不是下人,而是朋友,是兄长。他从来不会在鉴遥面前做出少主的模样,又怎么能够发狠话命令他打消那个用尊严去捍卫的念头。
烈焰越烧越高,身心焦灼之际,晨晖忙不迭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横了心打算跳出火海去,哪怕跟那几个追兵一搏,也比活活烧死的好。不料就在此刻,他被砍裂的左边衣袖缝隙里忽然闪烁出温润的白色光芒来,仿佛细雪一般逐渐从手臂延伸到躯干,刹那间便笼罩了晨晖全身,竟是一片清凉,连那肆虐的火焰都感受不到焚烧之苦。晨晖顿时明白了什么,静静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心头渐渐涌起平和从容的感觉,竟是在这险境中体会到了从未经历的宁静。
“神的光辉照耀之处,必将使毒汁化为美酒,烈焰化为春雨,垂死的获得生机,受苦的获得救赎……”晨晖安然地坐在火海中,心头默默地背诵着祷文。
周围的树木仍然在劈劈啪啪地燃烧着,好在那几个神官兵士不敢真的烧了皇陵附近的树木,见逼不出人来,便施法灭了火,悻悻离开。
火灭了,空气中却仍旧飘荡着焦煳的味道,焦枯的树枝化作炭屑,纷纷扬扬地落了晨晖满身。因此当舒沫看见晨晖的时候,少年一身狼狈,脸上还被烟熏得黑一道红一道,唯有一双眼睛仍然是黑白分明的干净。他此刻正站在一地焦炭上看着渐渐走近的舒沫,似乎万料不到她会在这里出现,脸上露出了欣喜却又无措的神气。
想起他是朔庭的转世,舒沫的语气不由得放得温柔了些,“没有受伤吧?”
晨晖有些受宠若惊地看了一眼舒沫,随即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
“那就好。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舒沫抬起手,从晨晖头发上取下一截枯枝,微笑着道。
“我要去找鉴遥,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晨晖从自身的窘迫中回过神来,似乎不太习惯舒沫如此亲切的举动,不好意思地退开了小半步。
“鉴遥?”舒沫皱了皱眉,“我方才一路过来,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想必他已经逃脱了。”
“那就好,我们约定在铭恩镇南二十里的渡口见面。”晨晖有些生涩地问,“沫姐姐要去哪里?”
“我闲着无事,送你过去好了,免得你再有什么意外。”舒沫这句话倒是说得真心诚意。
“真的不打扰沫姐姐吗?”晨晖掩不住满脸喜色。
“嗯。”舒沫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可以瞥得到晨晖嘴角露出的笑意。
他是喜欢和自己在一起的吧。舒沫忽然想,难道这正是因为朔庭的灵魂转世在他身上,以至于他天生对自己多了一份信任?心中冰冻了多年的荒原似乎开始慢慢解冻,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为了表示对舒沫的尊重,晨晖刻意落后了舒沫半步,却正好可以偷觑到她脸上的表情。此刻的舒沫,似乎不再像以前一贯的冰冷高傲,美丽的脸庞上笼罩着淡淡的缱绻和忧伤,甚至是孩子气的迷惘,这种表情让少年的心弦阵阵颤动,竟然巴不得这条路永远也不会走完。
虽然方才拒绝了自己的求援,可沫姐姐此刻却主动关心自己,可见她的心并不像她的外表那么无情,方才的拒绝,多半有她自己的苦衷。晨晖暗中有些激动,脸红心跳,无端又想出“一枝香雪冻梅花”的比喻来,更觉得舒沫就像冻在冰中的花朵,虽然外表冰冷坚硬,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内心深处却始终是纤弱柔和的,一旦有人能融化了外面那层坚冰,捧在手心的便是满手芬芳。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推测有理,满心欢喜兴奋,却不知今日这番自以为是,以后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两个人各怀心事,并没有什么交谈,一路走来,却是前所未有过的和睦。
由于出现了木兰宗的余孽,铭恩镇上多了不少巡查的士兵,见到形迹可疑之人便拦住盘问。舒沫不想惹麻烦,领着晨晖专挑偏僻难行的山地绕过去。她身姿轻巧,几乎可以足不点地御风而行,晨晖却只是勉强跟在她后面,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楼桑没有教过你法术么?”舒沫奇怪地问。
“教过,是我资质浅陋,学无所成。”晨晖局促地回答,“师父为此也很失望。”
“你袖子里装了什么,干吗不背在背上?”舒沫的眼睛盯在晨晖的左手衣袖上,有金色的光华从袖子的裂缝处隐约闪现。那里分明是藏了什么东西,而且分量还不轻,以至于晨晖不得不用右手托住。
“是我们请回来的圣像,方才就是它保护我没有被烈火烧伤。”晨晖眼看瞒不下去,索性从袖子里取出一只一尺左右的金丝布袋来,真的扛在了肩膀上。
“你们偷的?”舒沫是识货之人,一眼就看出那个金丝布袋不是凡品,那里面的东西,必定是极为珍贵之物了。
“是。”晨晖有些不好意思,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舒沫并没有再问下去,除了眼前这个人,确切说是他的灵魂,她对他其他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兴趣。
从一处断崖上缀绳而下,黄昏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约定的铭恩镇南二十里的渡口。这个渡口原本就荒凉,此刻天色将晚,更是连等客的艄公也没有一个,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小船用绳子拴在岸边,哪里有鉴遥的影子。
“说不定他等不到你,已经走了。”舒沫见晨晖不死心地站在渡口上眺望,忍不住道。
“没有等到我,他不会走的。除非……他被抓住了?”晨晖一念及此,心头一惊,一步便冲了出去,“我要回去找他!”然而他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量便立时扯住了他,让他分毫前进不得。晨晖惊异地挣扎了两下,终于放弃地停下来,转过头怔怔地看着舒沫。
“就算他被抓住了,你也救不了他。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舒沫的手指仍旧捏着阻拦的咒诀,平静地道,“先前若不是我搅乱了火焰,你以为那些神官发现不了你的藏身之处?”
“我知道,多谢沫姐姐了。”晨晖有些惭愧地道,“可是我在这里等得着急,还是想回去一趟,确保他平安无事。”说着,他把扛在肩上的那个金丝布袋取下来,双手递给舒沫,“我能否请沫姐姐帮我照看一下圣像,一会儿我就回来。”
想来还是忘不了舒沫之前拒绝的话语,晨晖丝毫不提请舒沫援手,舒沫也不提。她伸出一只手接过那个金丝布袋,手腕猛地往下一沉,竟是没有料到那个东西竟是如此沉重,怪不得晨晖扛着它连跑路都不是十分灵敏。
“你不能去!”舒沫此刻哪里肯放他去冒险,干脆拔下一根长发迎风一抖,那长发便化作一根丝绳,将晨晖缠得像个粽子一般,“圣像我可以帮你拿着,你既然是木兰宗的少主,我就送你回木兰宗去。”
“沫姐姐,别……别开玩笑!”晨晖努力挣了挣,却丝毫挣不开舒沫的绑缚,眼睁睁看着她牵起绳头,拉着自己走上了一艘小船。
“我哪里有心情跟你开玩笑。”舒沫头也不回地拉扯着晨晖,看似没有用什么力气,晨晖却毫无反抗之力,“你身份特别,怎么能落到傅川那伙人手里去?”
“可是鉴遥……”晨晖犹自锲而不舍地问。
“他或许只是在哪里藏起来了。你放心,回头我去看看。”舒沫拿起船桨,随口答了一句,竟意外地听见晨晖说了声“好”。她惊讶地回头看了看,晨晖便有些无措,脱口又说了句“我信你”。那样信任的目光,真诚得不含一点杂质,竟让舒沫心中如同被一根小刺扎了一下,又扎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这样绑着晨晖押走的事情,若是被旁人知道,少不了要被说成蛮横暴戾,哪里有一点舒轸一心想要培养她的雍容风范,可是她顾不得,什么都顾不得了。她的心已经是一团乱麻,纠缠不清烦躁不安,连呼吸一下都要拼尽全力,哪里还有力气顾及自己的形象和别人的感受?
这一切,都是为了朔庭。
将船直划到对岸,舒沫确认晨晖不能再奔回去搭救鉴遥,才收了发丝,解开了他的束缚。晨晖一得自由,连忙活动了一下手足,走上去接过舒沫捧着的圣像,“我来拿吧。”
舒沫放了手,虽然方才已经运了灵力,此刻仍然觉得手臂酸软不堪,不由问道:“这圣像看着不大,怎么会这么重?”
“等到那片林子,我打开给沫姐姐看。”晨晖双手捧着圣像,朝着前方不远的一片树林扬了扬下巴。
舒沫偏了偏头,恰好看见晨晖的侧面。这个少年眼睛不大,样貌勉强只可算得上干净清爽,唯有鼻梁是精致挺拔的,这让他的侧面看上去比正面要俊朗一些。舒沫努力地看着,力图寻找到一点昔日朔庭的影子,收效却不大。
晨晖感觉得到舒沫灼热的目光,有些窘迫,更多的却是暗暗的喜悦。此刻,似乎连手臂中抱着的圣像都没有那么沉重了,少年暗自抖擞精神,装作什么都不曾觉察,走进了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