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九章 莫尼罗新皇的请求

(诡诸默)

我看着自己的手,它是透明的。透过它,我能看到远处那片变幻的色彩。

我的身体变成透明的了……我在做梦吗?还是……我已经死了?

我努力向远处看去,什么都看不到。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也感觉不到时光的流失。我试过发动能力来强行打开出口,但我无法发出任何一点力量,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动也不能动一下,只能水母一样地到处漂流。

我搞不清楚我在这里度过了多长时间。没有疲劳,也没有饥饿感,到处都是眩目的色彩。不知道什么时候,玄光中会出现一两道醒目的裂缝。我想那一定是出口,可是它们离我太远,怎么也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张开又合上,让我仍然独自一人呆在这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中。

我不止一次地想到,我可能永远都只能呆在这个一无所有的空间中了。这个念头每次浮现在脑海中,我都会感觉到一阵由衷的痛苦和懊悔。我很怀念在红蛇骨,跟那些同我一样的人们一起工作的日子。但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这种懊悔的情绪也只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罢了。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我竟然也有不敢面对现实的时候。

虚无……胸腔似乎被无限大的空洞填满,这就是所谓的“空虚”感吗?

有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似的感觉,比在死亡行星还要强烈。那里还有人的存在,而这里却完全是一个不属于人的世界。我还要在这里呆到多久呢?永远都无法离开吗?

那个神秘的人,那张神秘的脸。他为什么会长的跟我一模一样?是当时我被扭曲的视觉造成的幻象吗?他究竟是谁呢?他所说的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诡诸无是出生在那个一片荒芜的星球上的吗?……不知道。我对他丝毫没有了解。甚至都没有见过他完好时的样子。但我相信,我肯定不是在那里出生的。我记得很清楚,我家的所在,以及从小姐姐对我的照顾。

至少有一条是可以确定的,他跟红蛇骨一定有些许关系,否则不可能知道无和泪的名字,以及我们三个人之间的血缘关系。

我记得那个人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莫非他已经不需要辅助星的协助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句话里的“他”我认为多半是指“诡诸无”,但“不需要辅助星的协助”是什么意思?他本来需要我和泪帮助他干什么?……难道是指那个泪为之丧命的,目的不详的计划?……如果这个推测正确,那么是不是也代表“首领”对这个计划有某种程度的了解?……可是,如果无真的从五年之前就已经不需要我们的协助,他又为什么不立刻开始执行那个计划?还在等什么?

一道白色强光的漩涡撕裂周围的色彩,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我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就带着我那思考到了一半的问题被它吸了进去。

轻飘飘的状态消失了。我重新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存在和重量,并且也感觉到我正在落地。我的眼睛也看到了真实的景物,而我看到的情景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我脚下,一排排莫尼罗士兵,手持它们称之为“沙卡拉索”,可连续射击分解弹的中型枪支,准准地对着我,同时扣动了扳机。

有……有没有搞错?这里究竟是哪里?怎么会有莫尼罗人!

一层灰色的薄膜从我双手中迅速扩张,将我整个身体都包了起来。分解弹击中薄膜就好像击中一面水墙,立刻四面弹出去,落入莫尼罗人群中才爆炸,引起一片慌乱。

我趁着慌乱从空中落地。着地的一瞬间,我的膝盖竟然一软,险些摔倒。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身体充满了疲劳感,好像好几天没进食也没睡觉一样,非常虚弱。更糟糕的是,我发现自己正好处在包围圈的中央。那些没有被分解弹沾染的莫尼罗人仍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随时准备下一次攻击。

我默默看着它们,缓缓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表示。

“我不是故意到这里来的。”我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似乎是一个大厅之类的地方,四面都是半透明的红结晶墙壁,有两扇遥遥相对的门扉,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周围莫尼罗人大约有三四十个,层层叠叠地包围着我,发动奇袭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刚刚从那个不明所以的空间里脱离出来,马上就遇到了莫尼罗人。

“我没有跟你们作战的意思。你们听得懂地球语吗?”

没有回应。正对着我的莫尼罗人突然散开了,一个身材跟我差不多高的莫尼罗女子从它们中间走出来。它穿着乌黑的制服,胸前佩带着用莫尼罗文字写成的胸章。莫尼罗族特有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线,从淡蓝色的刘海下冷冷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它,尽量让目光友善。

“地球人……”它哑着嗓子,用生硬的地球语言说,“你是红蛇骨派来的吗?”

“不是。我只是由于一种巧合才到这里来的。我连这里是哪里都不知道。”

“请不要轻举妄动。”它丝毫不理会我说什么,“你一个人无法对付我们这么多人的。”

“我并没有想跟你们争斗,所以你们也最好不要攻击我。”我说,“虽然我一个人对你们这么多人,基本上是没什么办法能全身而退,但两败俱伤却是不难做到的。”

“你是指你的异能吧?”它冷冰冰的看着我,“可是你刚刚才否认你是红蛇骨的人。”

“我只是说我不是被红蛇骨‘派’来的,但我没有否认我拥有特异功能。”

它仔细地看着我,好像在验证着什么。过了好几秒,它才慢慢地说:“这样说来,你的确是红蛇骨的人了?”

“曾经是。”我如实回答。我感觉到这个莫尼罗女性对我的态度似乎在慢慢好转,因此我也乐于跟它对话,期待它能在不流血的情况下放我离开。

“你叫什么?”

我犹豫一下,还是照实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它顿时瞪大眼睛,先用莫尼罗语嘟囔了一句什么,而后又对我微笑起来,用地球语说:“对不起,请稍等片刻。”说完这句话,它就返回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我一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它为什么要让我等一会儿?……可是从刚才它的目光来看,好像并没有敌意。

我要趁机强行脱离这里吗?还是听它的,耐心等下去?

非常突然地,我感觉到脚下好像产生了一点点小小的波动。然而就在我刚刚垂下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脚下的地板是何颜色,整个大厅就毫无过渡地剧烈颤抖起来。

我一生中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地震。房子好像一艘位于波涛上的船,几乎被从地面上抛起来。士兵们东倒西斜,一边维持着平衡一边纷纷放下枪支,以防产生误伤。虽然很紧张,但却看不出丝毫慌乱,丝毫没有准备抵御什么的架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震才终于宣告结束。

大厅中乱成一片。莫尼罗士兵们有些跌倒在地,有些靠着墙壁或装饰柱之类的东西支撑着。现在它们都纷纷恢复了原来的站姿,整理拾起它们的枪。

我也从地上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当我向周围的士兵看去时,发现它们的表情只有不愉快和忧愁,却没有惊讶。好像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似的。

远处,正对着我的那面墙突然向内打开了。我这才发现那原来是两扇跟墙一样宽一样高的门。

我听到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但我看不到它。我只能看到门后那个陌生房间天花板上的种种雕刻和装潢。天花板有些倾斜,一路向上。看得出来,那一定是个非常重要,也非常华贵的庞大房间。

刚才跟我说话的莫尼罗女性分开人群,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它很平静,好像完全没把刚才的地震放在心上似的。

“请跟我来。有一位非常尊贵的人等你很久了。”

“尊贵的人?”

它不理会我,转身向它来的方向走去。

士兵中走出八个人,把我包围在中间,半是邀请半是胁迫地陪着我走入那庞大豪华的房间。

房间似乎成梯形,入口窄小而且偏矮,进去之后却越来越宽大,天花板也越来越高。地板是黑色的,雕刻着很精致的淡蓝色花纹,一旦被踩中,花纹还会微微发光。但奇怪的是,莫尼罗人所踩中的地方却不会发光。我想这可能是一种防护设计,就算这里突然陷入黑暗,也可以通过地板的光芒判断出敌人的所在。

虽然我不懂莫尼罗的装潢行价,但想必造价一定惊人。只是……这里未免太安静了。静得令人心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一束高光照耀在我头顶,随着我们的前进而移动。除了这束强光之外,其它地方则是一片黑暗。但我能感觉得到,在这个诺大的房间中有相当多的人在黑暗中凝视着这边。

这里属于莫尼罗人是确信无疑地,但这栋建筑究竟位于哪里呢?莫尼罗的星球?还是二号开发星球上被莫尼罗占领的地方?那个所谓的“身份尊贵的人”究竟又是谁呢?……希望它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能相信我毫无恶意,并且能放我离开就好了……不过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我身边的士兵们骤然停下脚步,立正站直,直视前方,行了一个莫尼罗军礼。然后它们就让开了,站到我的身后和身旁较远的地方。我的视野随着它们的散开而一下子变得宽阔。

我所站立的地方是大厅中心。不远的前方,一道晶莹剔透的楼梯连接着古朴庄严的高台和地面。高台顶端,三道柔和的灯光照耀着一张宽大的椅子。一个雪白的人影端坐在那里,俯视着我。我看不清楚它的面目,但却能感觉到它身上惊人的高贵气质。

“您好。诡诸默先生。”

我不由自主地端正了站姿,恭敬地回答:“贸然来访,万分抱歉,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刚才在外面,我的士兵对您太无礼了。”高高在上的白色人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慢慢地向高台下走来,“您的到来真让我感到惊讶。前几天,我派出的使者去死亡行星试图与您接触,结果却遇到了也在当地进行调查工作的地球人,不得不撤了回来。我那时几乎绝望了。”

“你……找我?”我几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正在走近的人影。

那个莫尼罗人一步一步,缓慢地沿着楼梯向下走来,它的脸庞越来越清晰。

我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人。我无法形容它的面孔,甚至也不能记住它的样貌。尊贵坚毅的气质在这张脸的衬托下更加令人折服。我怀疑我是否并没有看到任何有形的东西,而是看到了“美”本身。

“我是莫尼罗的王子,也是下一任新皇,伊德尼·布雷诺瓦。”它向我伸出凝白如玉的右手,“幸会。”

我呆呆地看着它的脸和它的手指,完全忘了应该回应它。也根本没想到,它既然是莫尼罗的王子,那么就代表现在我所在的地方是莫尼罗星球的首都,莫尼罗皇宫的晋见殿。

他淡淡一笑,伸手拉起我的右手,用力握了握。

这个时候它跟我靠得更近了,我能清楚地看到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眼睛中所闪烁的每一丝光芒。我很想用礼貌的言语回应它的握手,但头脑却一片空白,什么礼节性用语都想不起来,只能顺着它刚才的话回答了一句:“幸会。”

它又笑了笑,完全没有生气,似乎对我愚蠢的表现深感有趣。

我凝视着它的笑容。它也凝视着我的眼睛。它的眼光中并没有特意地盛气凌人,甚至可以说相当平和和友善,但却仍然让我感觉自惭形秽。我想掉开目光或低下头,却怎么也做不到。

它放开我的手,用少年特有的声音缓缓说道:“请原谅我直接切入主题。您刚才在外面时,是否也卷入了震动?”

我点点头。“我以为这里遭到空袭或者别的什么了呢。”

“不是的。”它浅笑着摇摇头,“那只是‘银白之塔’间歇性的发作又开始了。”

我一时无法领悟它的意思,呆呆看着它,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诡诸默先生。”它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愁绪,“莫尼罗族的明天已经无法保证。只有你能帮助我们,结束这场苦难。我以莫尼罗新皇的身份请求你,帮助我们。”

“我……可以提出交换条件吗?”我谨慎地问。

“请说。”

“我不知道你们遇到的究竟是什么难题,但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如果找出了解决办法,你放我回到地球族的势力范围内。”

“成交。”

莫尼罗皇宫会议室。

“……银白之塔是地球族赠送给我们的。名义上是‘表示地球族祈求和平的诚心’。虽然我们早已料到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却也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可怕的后果。”

“可怕的后果?刚才的地震似乎并没有造成建筑物的倒塌或是别的什么。”

“……如果仅仅是地震的话就好了。”

“还有其它东西吗?”

“还有一些……怪物。或者可以艺术化一点,称它们为魔兽。”

“魔兽?”

“是的。被银白之塔所制造出来的魔兽。更糟糕的是,银白之塔自动发出了无比坚固的结界,将魔兽以外的东西全部隔绝在外,我们完全没有办法进行攻击。”

椅子的材料非常奇妙。本来是半透明的圆形胶体,一旦与人体接触,立刻随机产生与来者身材最吻合的弧度与深度,让来者得到最大的舒适度。

我现在就坐在这样一把椅子里。一张桌子一样的演示台不停重复播放着莫尼罗警察跟魔兽战斗的场景以及银白之塔的结界在炸弹攻击之下做出反击,摧毁大批飞翔战斗单位的场面。

一个莫尼罗女性科学家身穿制服,与我相对而坐。它身边坐着两个莫尼罗男子,看样子大概是助手。

演示台右手边,坐着几位年高德勋的莫尼罗显贵。它们冷冰冰地看着我,目光充满敌意。我被它们看得很不自在,但也只能忍受着。杀死摄政王的仇恨不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银白之塔的情况已经相当危险了。”女科学家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地震已经波及到首都。十五天前,发作周期仍然是2至3天一次,现在却增加到几乎每天一次。在结界中自动产生的魔兽也越来越庞大和凶暴。它们拥有水栖族的毒液和对水的适应性,兽人族的强健和对坎坷地形的适应性,郝古拉族的变身能力让它们可以随意选择对战斗有利的外形,我们莫尼罗族的战斗天分让它们更善战。它们甚至懂得‘瞬间移动’,在一定条件下它们可以瞬间离开原地,逃避致命打击。”随着它的话,演示台将一个魔兽三维图形投射在半空,图形旁边出现了一长串战斗损伤数据。我大概看了一下,发现从第一场战斗开始,兵力的耗损率就保持在20%~30%左右。

这种怪物的特点听上去怎么那么……熟悉啊?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啊,我想起来了。

我不经意地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说:“那些魔兽离开结界之后的行动是否有什么规律性可寻呢?比如说,它们会不会是感觉到人类的气息所以才发动攻击的?”

“并非如此。”女科学家回答道,“这类魔兽生性狂暴,接触到任何物品都会神经质般的将之摧毁。不论有没有生命,都一样。”

我点点头。“跟它们战斗很棘手吧?”

“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坐在演示台右手边,最靠近我的一个莫尼罗显贵冷冰冰地开口。它虽然苍老但仍然神采奕奕。我记得它叫杰尔马德·克雷诺瓦,莫尼罗军务大臣,和王子殿下有复杂的血缘关系。红蛇骨的教科书里曾经提到过它,“如果我们能直接对魔兽群居的地方发起攻击,很快便能将它们全部消灭。但银白之塔所发出的结界却将它们保护起来了。”

“这样啊……”我沉吟一下,“请让我说句不恭敬的话。我认为,这些魔兽的力量恐怕不是一般士兵所能对抗的。在完全对敌人陌生的情况下,兵力的耗损应当比刚才所演示的20%或30%要高才对。这是否表示,在跟魔兽的战斗开始之前,你们就已经对敌人有了充分了解,从而设计了最佳战斗方案?”

“你怎么知道魔兽的力量究竟有多强?”杰尔马德反问。

“我曾经跟这些魔兽的前身战斗过。”我直截了当地说,也不管它们是否能听得懂,“那时候它们还没有完成,体积也只是跟正常人类差不多大小,只能算是一种半成品,但力量却已经非常可观。”

杰尔马德点点头,并没有特别惊讶,好像是听懂了我的话。另一边,女科学家却在用目光询问着它的意见。

“对于诡诸默先生不必隐瞒什么。”杰尔马德说。

“是。”对面的女科学家躬了躬身,“事实上,这种魔兽的养成方案最初是我们输入到银白之塔中的。制造魔兽的最初目的是将其投入军队作战,但……在第一批样品制造完成之后,我们立刻就发现这种魔兽力量发挥不正常,无法保持在同一水准线上,同时还有间歇性失控的现象。‘魔兽养成计划’被定为不合格计划,通过中央控制系统给银白之塔下达了‘封锁’的命令。本来一切都很好,但在两三个月之前,不知道为什么,银白之塔竟然私自对这套计划进行改良,并且大批量生产。经过改良的魔兽比之前更加狂暴,并且喜欢随心所欲地四处移动。我们为了捕捉它们而耗费巨大精力,收获却甚小。这些魔兽有一些甚至利用其自身‘瞬间移动’的能力去了拓其斯塔和二号开发星,给你们人类也制造了不少麻烦。”

“最初决定制造魔兽的时候,为什么会把养成方案输入银白之塔呢?”

“这个……”米蒂小姐犹豫了一下,看看在座几位的脸色,才继续说,“这属于高度机密呢。在大约六个月之前,银白之塔就开始有了最初的不详征兆——频繁的小地震。根据我们科学院的鉴定,认为这是银白之塔力量过剩的结果。于是我们想到将一部分力量引导出来,达到消除地震的目的。因此也就自然而然地想到,用这些过剩的力量来制造强大的生化战斗兵源。”

“这个‘强大’也包括异能吗?”

“嗯……是的。”

“我想问一下,这个‘魔兽养成计划’的蓝本是什么?恕我无礼,我认为在发现银白之塔情况反常之后的几天内就能拿出一套完整的生物工程计划,未免神速过分了。”我停了一下,“而且,这种魔兽的特征,同时拥有‘水栖族的毒液和对水的适应性,兽人族的强健和对坎坷地形的适应性,郝古拉族的变身能力,莫尼罗族的战斗天分’,我好像在什么地方曾经听说过。”

“的确,诡诸默先生。”杰尔马德说,“这套计划并不是我们莫尼罗族研究出来的。真正的研究者,事实上是你们地球族的人。你应该还记得,在二号开发星球上水栖族和地球族交界处,一座贸易城市的山区里,居住着一个曾经跟您有着深仇大恨,后来又被您杀掉的丑陋的科学家。”

果然如我所料,这些魔兽是从那个侏儒的设计中改良完善出来的。不过,还是有一点不一样。难道是我的错觉吗?在它们发动起异能的时候,那种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只凭立体电影恐怕弄不清楚这个问题。

我看着立体电影,情不自禁地缓缓皱起眉头。过了一小会儿,我才开口说:“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的事情的?”

“我们的间谍力量比地球族所推测的要强大。在你们离开之后,我们的间谍立刻潜入研究室,盗走了主计划的副本以及所有的附属资料,还有样品。我们对这些设计图进行再次加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

难怪地球族再次派出特工去寻找附属资料的时候一无所获。这些莫尼罗人真是无孔不入。真想知道它们还知道多少地球族以为它们不知道的事情?

我再次点头。“莫尼罗对于现在的这种困境可有什么初步计划?”

“基本来说,现在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就是进入银白之塔的中央控制系统,将设定更改为原先的状态。但问题是,银白之塔突然进入了封锁状态,无法通过网络进入。所以想要更改其设定,只有通过人工的方法,手动更改。”

“可是银白之塔的结界却让工作者无法靠近银白之塔,对吗?”

“没错。”杰尔马德向后仰在椅子里,抱着双手,“诡诸默先生,有什么好主意吗?”

我抬头看着它:“现在就需要答案吗?”

“不。”杰尔马德摇头,“但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

地球历2490年10月22日,莫尼罗星,首都,莫尼罗皇家科学研究院的特别地下室。

这里一反莫尼罗水晶般的风格,完全效仿地球族的建筑,铜墙铁壁,而且没有窗户,照明无法依赖自然光,只能依靠人工设施。而照明设施的开启率只有1%。我们走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灯就会亮起来。一旦离开,灯立刻就会熄灭。

我们现在正在地下室的中心房间,隔着七八层地球出产的超强化玻璃,俯视着在地下室最底层栖息的魔兽。在我们旁边,有四个专业人员通过操纵台监控着牢笼的一切变化。

“这些魔兽有昼出夜伏的习性,一旦见光便会狂暴化。”女科学家,米蒂小姐解释说,“现在魔兽大概在进食。请做好心理准备。”说着,它的手指压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

七八层玻璃之外,白光顷刻间充满了不大的白色牢笼。一个蜘蛛般的怪兽用十六条长着倒刺的腿撑着四面墙壁,披着甲壳的圆形身躯在房间中央上下起伏。身躯之下,一条细长的,锥子般的触角狠狠地扎在一头庞大动物褐色的脊背上(这是莫尼罗星球上的一种养殖类食用动物,我不知道它的学名是什么),完全不顾那头动物歇斯底里地挣扎和哀号,触角带着鲜血渐渐旋转着探入它身体最深处,死命吸吮着它的骨髓和血肉。

“这就是银白之塔所产生出来的魔兽。”米蒂小姐说,“它们可以自由进出银白之塔的结界,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研究出其中原因。”

“这个原因或许很简单。”我转过头,对着我身后的莫尼罗侍卫说,“能给我一把刀或者剑吗?”

侍卫们愣了一下,把目光投向伊德尼王子。

“能告诉我你究竟打算干什么吗?”

“我需要在近距离下跟那头怪兽做一下接触。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解开它们可以自由进出结界的秘密。”

杰尔马德看了看我,仿佛在验证我是在说笑话还是认真的。过了好一会儿,它才慢慢地说:“……好吧,请给诡诸默先生一把剑。”

最左边的一个男侍卫立刻走上前,有意无意地挡在我和杰尔马德中间,把它腰畔大约30cm长的短剑向我递过来。

通往地下牢笼的门打开了。

阶梯一直向下延伸着。

尽头处,厚重的铁门缓缓地上升。露出通往魔兽房间的出入口。当我跨过铁门之后,它无声无息地在我身后落下,将我和那头魔兽隔绝在这不大的白色空间中。

它距离我只有十步远。从甲壳的缝隙中,它那只桔黄色的,不安定的,敌意的大眼睛正在盯着我。

刚才被它吃掉的动物现在仅剩下了一副裹着皮的骨骼。挣扎时甩落的鲜血到处都是,衬着雪白的墙壁,触目惊心。有些像以色彩艳丽取胜的抽象画。

我背靠着门,静静的看着它。

片刻之后,我心中的疑惑和猜测全部的到了肯定回答。

死亡行星上的巨鸟。

这头怪兽身上带有异能特有的波调,跟死亡行星上的那头巨鸟是如此相似。如果我估计没错,这种波调多半就是它们通过银白之塔结界的通行证。

我放开气息,让自身的气场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渐渐扩散。

魔兽突然全身绷紧,发出一声响亮鸣叫。它那两条前腿钳子一般朝我夹过来,打算把我剪成两截。

我快速向前,以最小地差距躲过了第一击。同时,我迅速将自己的气场调成跟它的气息完全吻合的状态,将一直压抑着的力量一口气全部放了出来。

魔兽立刻停止了动作,不再攻击我,甚至不再看我,合上了甲壳,收拢了腿,做出休息的姿态。

我松了一口气。

看来它已经认为我是它的同伴了。也就是说,如果我能一直保持波调,无法进行外观判断的银白之塔应该也会把我当作魔兽之一,允许我的进入。

那么,下面就来试试看,它在认同盟友身份的情况下受到攻击,是否会做出反击。

我抽出剑,瞄准它腿上甲壳与甲壳之间的缝隙,狠狠一剑刺了下去。

它立刻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吼。以身体作为轴心,十六条腿霍然张开,尖锐的倒刺全部朝我刺了过来。

我吓了一跳,狠命抽出短剑,将所有的意念力全部转化为“强化”,附着在短剑上,对准它张开的甲壳中刺了进去。

“事情跟我想象的一样。银白之塔的结界范围并非无懈可击的。”

会议厅淡蓝色的灯光照射下,杰尔马德惊讶的表情分外夸张。“你是说,你有把握能进入结界之内?”

我点点头。“至于魔兽的事情,我记得米蒂小姐说过,银白之塔无法凭空制造一个有生命的躯体。它必须借助在结界范围内的生物,对其进行辐射改造,才能制造出魔兽。”

我把手放在桌子上,慢慢地说:“所以,我想只要使用毒气炸弹,将结界内的生物全部毒死,应该就不会再出现魔兽了。”我停了一下,进一步解释,“不必担心副作用。从录像上看,银白之塔的结界相当特殊,连气体也无法攻入结界范围之内。同样,在结界内弥漫的气体也会受到完全阻拦,不会泄漏到外界来。”

“诡诸默先生。”杰尔马德把身体前倾,靠在桌子上,“您既然想出了这样一个计划,当然也就想出了将这个计划付诸实施的办法吧?我是说,您一定有把握能携带毒气弹通过银白之塔的结界?你知道莫尼罗毒气弹的体积有多大吗?我想你一个人应该无法带着它行动才是。”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所以,我需要有一个小队来协助我。我有一个办法,也许可以让它们也通过结界。”

“你有把握吗?”

“这是我唯一能想出来的方法。”

一片沉默。

过了片刻,杰尔马德慢慢伸出手,竖起三个手指。“三天时间。三天之内,我会把一切事物都准备好。虽然我仍不太信任你,但还是希望你的计划能完全成功,不要让我们失望。”

“事成后也希望你们没有忘记对我的承诺。”我说。

地球历2490年10月22日,黄昏。莫尼罗星,首都,政府宾馆。

我站在窗前,向外眺望。透过黄色的墙壁,这个城市的大部分景色尽收眼底。

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高大建筑鳞次栉比地布满了整个视野,桔黄色,透明色,和紫色互相重叠着,组成了一副令人容易产生幻觉的彩色画面。楼与楼之间横跨着彩虹一般的滑翔管道,高高低低,错落有至。滑翔管道中的人大多数都是美人,也是各有风采。这种透明般的美正是莫尼罗的标志。

我面对窗户,深深叹息。

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呢……竟然偏偏会落到莫尼罗,而且还是直接落到它们的皇宫里。

这座建筑看上去虽然很平静,但事实上却早已经布满了警卫,随时准备预防我逃跑。就算我能成功地离开皇宫,也无法通过它们的宇宙港回到二号开发星球。何况莫尼罗的善战人所共知,这里又是首都,一个国家最坚固的地方。如果它们想要把我抓起来,我不认为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能抵抗多久。

落到这种地步,几乎可以说是已经无路可逃了。想必它们也是十分信任自己的力量,才会把“银白之塔”如此机密的事情告诉我这个杀死了它们摄政王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它们的最高权力者发出的“请求”,我已没有说“不”的余地。

我默默捏紧了拳头。感觉到指甲刺痛手心的感觉之后,我松了手。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莫尼罗这里出现的魔兽,为什么会和死亡行星上出现的怪鸟拥有同样(或者起码是相似)的能力和波调?那头怪鸟应该是那个神秘的首领饲养的,至于是不是首领通过生物手术制造的,就不得而知了……死亡行星和银白之塔……我当时在魔兽身上所感觉到的异能波调非常清晰,我相信这种相似绝对不是我的错觉。虽然想不出这两头怪兽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但我认为一定有一个看不见的环节联系着这两者。

门突然被敲响了。我的思绪全然被打断。我刚刚回身,面对房门,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请进”,房门就已经被打开了,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门外优雅地走了进来。

竟然是伊德尼王子。它已经换上了比较轻便的服装,一头雪白的长发垂在腰际。

“很抱歉,打扰你了。”它笑了笑,“我有一些问题想跟你私下谈谈。”

我本来打算睡一觉来恢复疲劳的。但是现在也只好强忍睡意了。

“诡诸默先生,或许你对我并不十分了解,但我对你的了解却已十分详细了。”

我一时想不透它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只好说:“哦?是吗?”

“自从看到地球天才实验室里的战斗影像资料之后,我就对你十分注意了。从你使用诅咒的力量阻止我们获得银白之塔组件开始,一直到杀死戴泽伯父,你每件跟莫尼罗有关的行动纪录我都仔细阅读过。我一直认为你是红蛇骨中除了诡诸无之外最强的人。”

“并不是这样。”我轻声打断了它,“在红蛇骨里……”

“不。”它轻轻摇头,“请不要打断我。知道你被送往死亡行星的时候,我感觉机会来了,可如何找到你是一个难题。幸好,你终于还是来了。我想你一定可以挽救莫尼罗。”

“你为何认为我一定会帮助你们?”我问,“虽说我遇上了麻烦,但这并不表示我会背叛地球族。你又为什么敢跟我独处一室呢?”

“你是想告诉我,你很危险吗?”它笑着说,显然并没有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以我的力量,如果做了鱼死网破的打算,王子陛下此时就危险了。”

它好像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一样,优雅而愉快地笑起来,苍白的手笼罩在半透明的袖子下,遮住了嘴唇。它的笑法就像古代中国的美人。

“……可笑吗?”

“不。”它恢复了常态,但那种愉悦却仍然残留在它硕大的眼睛里,“你不会选择以死相搏的。你的眼睛不是一双会轻易求死的人的眼睛。我相信你会愿意帮助我们的。我也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你为什么这么有自信?”

“因为我知道你是哪一种人。”它直视着我,“我真的知道。”

我突然感觉不自在起来。对于一个才刚刚见面的两个敌对种族的人来说,它的态度未免太亲密了,令人费解,而且还有些让人不舒服。

“我让你不愉快了?”它低声说。

“不是的。”我重新把目光调回来,“我毕竟不是个莫尼罗人,不能永远呆在莫尼罗。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希望能以和平的方式离开莫尼罗。”

“我说过的话是算数的。”它不假思索地说。

我凝望着它的眼睛,试图看穿它的心思,但却失败了。

它却察觉到了我的不安以及疑惑。“你不相信我?”

我除了信任它,相信它,服从它之外,已经没有其它选择。

我摇摇头。

“那么,关于银白之塔,你有什么看法呢?我是说,这样突然的变故,你认为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现在还很难说。”我抬起头来,“请让我问个问题,你们知道银白之塔的主设计师是谁吗?”

“好像是……”伊德尼王子用食指撑着太阳穴,想了想,说,“诡诸无?”

我点点头。“现在银白之塔这种不安的躁动也跟诡诸无有关系也说不定。”

伊德尼王子似乎吃了一惊。“可是诡诸无不是已经陷入永恒的睡眠了吗?”

“表面上是这样的。”我摇摇头,“但我总觉得事情背后好像有……被隐藏起来的东西。我想不透究竟是什么,但总是有这种感觉。”

“这样吗,”它慢慢笑起来,“看来我们选择你果然是对的。希望你能顺利解决银白之塔的问题。”

“为了我能回去,我也会尽力的。”

它突然不说话了,微微侧着脸,凝视着我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它才缓慢而微弱地开口说:“我一直很疑惑,为什么我们之间要不断的发生战争呢?战争引起仇恨,仇恨引起战争,这种循环除非有一方完全被灭绝,否则永远不会终止。战争到了这个地步,最初的目的都已经被遗忘了。我们只是为了战争而战争,互相欣赏对方的子民血流成河的局面。”

我不明白它为什么要和我谈这些,政治这东西我一向不懂。

“希望我们将来能有结束敌意的那一天。”它的表情变得有点儿哀伤,“贸然来访,实在有些抱歉。现在我也差不多该回皇宫了,告辞。”

看着它的身影隐藏在那扇缓缓关上的门扉之后,一阵不祥的寒意突然沿着脊背急速上升,冲进了我的大脑。

它真的会遵守约定吗?外星人的承诺究竟有几分可靠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