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罗伊(ROY) 第六章

今天晚上是戴比特地为我准备的单身派对。她许诺晚上七点会有一辆粉色的加长林肯来接我。噢,她还借给了我一条粉色的裙子。一整天,我对着那条裙子左看右看,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生厌。终于熬到了六点四十,我带着一万个不愿意,勉强套上它走进厨房,碰到正在泡茶的亚历克斯。他只看了我一眼,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真有这么糟糕吗?”我低头扯了扯裙摆上那条总也拉不平的皱褶,皱起眉头。

“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亚历克斯放下手里的杯子,上下打量着我说,“……我还以为万圣节已经过了呢!”

我翻了个白眼,从碗架上挑了个洗干净的杯子,用对方刚烧开的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

“你们今天晚上的主题是‘草莓公主’还是‘粉色传奇’?”亚历克斯站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像碰触什么危险物品一样戳了戳我肩上肥大的泡泡袖,“奥黛尔,你能不能告诉我,这货是你从哪家二手店的仓库里拣出来的?”

“戴比借我的。”

“当然了!”亚历克斯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夸张地拍了下前额,“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她比你的品位还差!”

“谢谢你的赞美。”我没好气地说。众所周知,亚历克斯的圈子里不是设计师就是模特,连我的婚纱都是打半价在他朋友的店里买的。和这种人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年半,我早已习惯了他的各种奚落。

“哈哈,我只是觉得,相处这么久了,你也没被罗伊那小子熏陶一下!”亚历克斯把牛奶递给我,然后端起他的马克杯,在餐桌另一侧拉了把椅子坐下,“回头搬家的时候,我建议你把你那个大衣柜挂把锁整个扔掉吧!”

“为什么要挂锁?”我接过牛奶,没反应过来。

“难道你不怕有人不小心走进去发现了纳尼亚吗?”

“够了!”我可不能让他开这个头。他看不惯我那个一抹黑的大衣柜很久了。

“说真的啊,你什么时候不要罗伊了,把他让给我。”亚历克斯眨眨眼睛。

我叹了口气,把牛奶放入冰箱。这是另外一个我不想继续的话题。因为我一开始就误认为他们两个是一对,后来虽然罗伊证明了他们不是,亚历克斯可并不这么想。他一度曾把我当做情敌。但是尽管我并不想继续,可我想知道更多关于罗伊的事情。亚历克斯正是个最佳人选。我奇怪我以前为什么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那个,我听说你和他以前就认识?”

“当然了,我们青梅竹马!”我皱起眉头。亚历克斯咧嘴一笑,“骗你的。”

“算了。”我叹了口气,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准备离开厨房。

“别急着走嘛!”亚历克斯央求我,“你想知道罗伊什么?前女友?前男友?私奔经历?性丑闻?”

“他有前男友?”我手一抖,差点洒了我的咖啡。

“嗯……没有。”

“还是算了。”我再叹了一口气,转身端起我的马克杯,不想再继续和他浪费时间。

“好吧好吧,奥黛尔,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亚历克斯仰起头,露出一副无辜而认真的面孔,准备随时回答我的提问。

“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吃了一惊。因为我发现这竟然就是我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因为我突然发现,在相处两年半的时间里,我居然一点都不了解我的未婚夫。

“罗伊?时尚性感优雅热情,浪漫体贴温柔成熟……基本上就是你能想到的一切!”

哦,真巧,我记得戴比正好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是如此优秀,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我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我想看亚历克斯的反应。果然,他说:“你只要伸开手臂就好了嘛。”

一模一样的对白,甚至连语气和重音都一样。亚历克斯和戴比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除了在同一所学院上课,而且都是我的室友之外,他们完全没有任何交集。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会一前一后对我说出同样的话?这样的两个人,对待“罗伊”的态度,或者说,对待我所谓“恋情”的态度,为什么会像在模子里刻出来一样毫无区别?

周围一切仿佛一个巨大的圈套,一个被事先编织出来的网。我站在正中心,孤立无援,而我身边的每个人都把我往里推得更深了一点。他们促使我和他相遇。他们促使我爱上他。他们促使我嫁给他。他们促使我相信,我的决定,抑或是他们的决定,完美无缺。所有的外界力量都在促使我前进,每走一步,这张网都收得更紧了一点。

从一开始,我就是一只被缚在网中的小虫。

我没有退路。

我咳了一声,注视着亚历克斯那张正笑得痴呆的脸。我突然注意到,只有当他在和我说话的时候,他才会变换表情。我很想知道,当我离开这个厨房的时候,他会不会像被拔了发条的时钟,坐在那里默默地等待茶水变冷,等待黑夜降临,等待我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或者说,等待他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变换对白,演出另一场不同的剧目。

“罗伊的父母会来参加婚礼吗?”我明知顾问。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亚历克斯像背书一样流利地对我说,“他哥哥很忙,不过姐姐一定会来的。她是个大美人哦!你会自惭形秽的!”

“谢谢你告诉我。”我撇了撇嘴。如果我可以的话,我真想重新设定亚历克斯的性格!

“你的父母会来吗?”亚历克斯突然问。

我愣住了。主要是我根本没想到他会问我问题。但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问题,更像是一种提醒。冥冥中“叮”的一声,就好像微波炉停转了,或者洗衣机里的衣服洗完了——这个声音在呼唤我,让我记起某些我已经完全忘记的事情。

“当然会。”我听到自己清晰地开口,而在此之前,我的头脑里明明就是一片空白,“我明天下午去机场接他们。”

“你可不要迟到。”亚历克斯强调。是的,强调。普通人并不会这么接下话题,不是吗?他只是告诉我,“不要迟到。”就好像这是一件任务。一件通过他委派下来的任务,期待我去完成。

“他们来了之后住在酒店里。”亚历克斯继续说。

“是的,皮卡迪利大街的Holiday Inn,因为离中国城很近。我随后会带他们去吃饭。”我听到自己回答。

“航班号CA937,第三航站口,降落时间下午五点半。”亚历克斯补充。

“我知道。”我看了下表,七点整。戴比雇的那辆粉色加长林肯正在公寓门口按喇叭。

“祝你晚上玩得愉快。”亚历克斯面无表情地说。

“谢谢。”我仰头喝掉了自己那杯已经冷掉的咖啡,然后离开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