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冰雪之国

“也许,我要死了!”

浩淼无垠的北海之上,一叶孤舟随着微微起伏的波涛自由荡漾着,似乎完全无人操控。就在这艘单桅小船那狭窄的船舱内,艾玛尔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神迷离地望着跪坐在床前的杜马斯,只感到心中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在撞击着自己的胸膛,这冲动随着死亡的来临变得越发强烈。

“不!你不会死!”杜马斯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同时为她换上一块新的湿布,紧紧压在她发烫的额头上。从离开科罗拉大沙漠尽头的那个小海港后,艾玛尔就一直处于虚弱状态。短短一个月以来,她就一直处在家破人亡悲痛、沙漠长途跋涉的疲劳、误杀同伴的愧疚和海上飘泊的艰辛中,种种压力和打击堆积到一块儿,终于使她病倒在这孤立无援的大海之上。

杜马斯有些愧疚地望着艾玛尔的眼睛,对她恳切地道:“我向你发誓,我会尽最大努力把你治好,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艾玛尔努力地笑了笑,心中涌过一丝暖流。眼前这个意志坚强、性格刚毅的大西族美男子,此刻是那样的体贴温柔,实在令人难以抵抗他的魅力,就是向月神发过誓也没用!

“抱紧我!”艾玛尔心中那种强烈的冲动终于占了上风,它战胜了仇恨、敌视甚至对月神的誓言和死者的承诺。虚弱的塞姆女巫缩在杜马斯宽阔厚实的胸膛上,对着他有力跳动的心喃喃道:“我真的爱上你了,我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在接下来这行将结束的生命中,我不想再欺骗自己,爱我吧,杜马斯!”

杜马斯噙着泪把瘦弱的艾玛尔紧紧拥进怀里,这一刻,他忘记了使命、圣战、责任和仇恨,只剩下怜惜、心痛、愧疚和突如其来的感情,像勃然喷发的火山,又像海上最强烈的风暴,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忘情而轻柔地吻着艾玛尔滚烫的嘴唇,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她虚弱的身体。

两人长久地吻吸着,直到喘不过气来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艾玛尔眼里闪过一丝羞涩,在杜马斯耳边悄声说:“这一生中我还从来没爱过别人,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说着,她垂下眼帘解开了裹在身上的胸兜,把自己彻底暴露在这个独一无二的男子面前。

带着朝圣般的心情,杜马斯把赤裸的艾玛尔再次拥入怀中,深深地吻上她丰润的嘴唇。此时此刻,世间一切烦恼和仇恨俱已消失,只剩下相爱的彼此……当感情的风暴渐渐平息,二人静静相拥,一切语言都已成多余,惟有心与心之间在默默地交流。

感受着艾玛尔柔柔的心跳,杜马斯感觉眼帘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重,不知不觉在艾玛尔臂弯中渐渐沉入了梦乡。这个决不会为任何魔法巫术影响心智的奇男子,终于在艾玛尔巫术的催眠下,毫无防备地深深入睡,只因为他的意志对爱人不设防。

依依不舍地在他脸颊嘴唇上吻了又吻,艾玛尔才轻轻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悄悄来到上面的甲板,对着天上的明月,对着心目中的月神,她双手合在胸前,缓缓跪了下去。

原谅我!她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祈祷,我违背了对您的誓言,背弃了对巴彦的承诺,背叛了族人的感情。为此,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如释重负地轻轻舒了口气,她望向舱内依然在沉睡的杜马斯,在心中默默对他说:原谅我欺骗了你,我知道自己再无法抗拒心中的感情,所以只有以生命为代价,拥抱这一生中强烈到无可抗拒的爱恋,哪怕它只有短短一瞬。

作为法力高深的女巫,她完全清楚自己的病根本不足以致命,但如果不能放纵心中那不可压抑的感情,她的生命也就再没有任何意义。如今,她终于刻骨铭心、无所顾忌地爱了一回,生命再无遗憾,该履行对月神的誓言、对巴彦的承诺和对族人的忏悔了。她毅然咬破手指,就着自己的鲜血在甲板上认真地写下了一行字。然后,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周围一切,看着船舱中依然在沉睡的杜马斯,心中出奇的宁静。

——你体内的巫虫没有我灵力的发动,永远都不会作恶,就把它留给你作为记念吧,让它作为我的印记永远追随着你。至于塞姆族的神器,我相信你一定会把它送回来。

带着巨大的幸福和满足,也带着隐隐的企盼,艾玛尔终于轻轻跃入了大海,像一个圣洁的精灵,无声地沉向幽暗无边的海底。

艾玛尔!突然的惊寐令杜马斯从睡梦中醒来,一看艾玛尔不在身边,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立刻冲上甲板,只见甲板上空空荡荡,海浪在船舷轻轻地翻滚。

“艾玛尔!”对着朦胧的海面声声高喊,回应自己的只有波涛阵阵。杜马斯陡然觉得天地间就像只剩下了自己,无边的孤独和痛苦向自己包围过来,几乎把自己完全吞没。颓然跪倒在甲板上,他才终于发现那一行血迹未干的留言——对不起,杜马斯,若真如你所说有另外一个世界,记得来找我!永远爱你的艾玛尔!

一定!我向真主发誓!

杜马斯抹去眼角的泪花,昂首遥望东方,在朝霞掩映的天宇下,亚特兰迪斯海湾已经不远了。

狂野的大海在肆虐了小半天之后,终于安静下来,浓雾也终于散去,空气变得出奇的寒冷。“乘风号”上所有幸存者都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原地,对着渐渐清朗起来的天空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死里逃生后的轻松。不过他们没能欣慰多久,立刻又为接下来的灾难发愁。

“船几乎全毁了!”纳尼船长在检查了全船之后,不得不向雇主汇报实情,“桅杆折断了两根,船舵已被礁石撞碎,船体出现裂痕,底舱有两处在漏水。我们其实正在沉没,只是沉得慢一点而已。”

“快想办法啊!先把我们弄上岸去!”

“水手们正在堵住漏隙,不过只能尽量减缓我们沉没的速度。”

夏风有些绝望地望向茫茫大海,“我们现在离陆地还有多远?”

“不知道!”纳尼船长遗憾地摇摇头,“这是一片我也陌生的海域,只知道离开我们的航线远远偏向了北方,天气也变得异常寒冷。”

“我知道!”一直不曾说话的阿莱特突然指向北方,“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浮冰,这儿离我的家乡‘冰雪之国’已经不远了。”

“翼人的王国?”纳尼面色大变,“我们要遇上翼人,那就再无半点逃命的机会了。”

“不是所有翼人都是强盗!”阿莱特不悦地瞪了纳尼一眼,然后转向夏风和库乃尔说,“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把船向北划吧,我可以帮助你们。”

“千万别!”纳尼恐惧地连连摇头,“我宁肯葬身大海也不想落到翼人手里。”

夏风与库乃尔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他拍拍老船长的肩头,无奈地说:“咱们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不会比这再糟糕了。划向北方吧!”

纳尼船长看看茫茫大海,心知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克服对翼人天生的恐惧,令水手划向北方,那极北之地的翼人王国。

海上的浮冰越来越多,气候也越来越寒冷,大家都忧心忡忡。只有阿莱特脸上渐渐出现了微笑,话也不知不觉间多了起来,那是看到家乡时的欣慰和激动。

“看!翼人!”有水手突然指着天边高叫起来。众人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极远的天边,几个像白色大鸟一样的翼人正在空中悠闲地盘旋,他们也发现了“乘风号”,正向这边缓缓滑翔而来。

甲板上的阿莱特突然展开双翼腾空而起,兴奋地迎了上去,同时用母语高声呼唤着自己的同胞,那矫健的身影在空中尤如御风起舞的精灵。

几个翼人也向阿莱特快速迎了上来,他们在空中高呼着彼此的名字,兴奋地拥抱嬉戏打闹着,那如同鹰隼般自由翱翔、时分时合的身影,让船上的众人羡慕不已。

“乘风号”在阿莱特和他的伙伴带领下,避开越来越多的浮冰和冰山,在天色将晚时分,终于抵达传说中的冰雪之国——寒冷而神秘的翼人王国。

“嗷——嗷——”无数翼人在空中嗥叫着围上了大船,他们目光炽炽的盯着船上众人,贪婪地打量着船上的一切,脸上露出鹰隼看到猎物时的表情。其中一个最为强壮的翼人在“乘风号”上空盘旋数匝,终于头下脚上地俯冲下来,站在船头领路的阿莱特忙对他发出一声愤怒的警告。

那个翼人在离船不足一丈时才一昂头突然折身飞起,他双翼扇起的飓风刮得众人脸颊生痛,众水手胆怯地望着四周和空中那成百上千的翼人,完全不敢反抗,只能在心里暗自祈求神灵的保佑。

阿莱特和那个强壮的翼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们的语言对船上众人来说如听鸟语。只有夏风和嘉欣娜这两个靠作弊混进这个世界的“偷渡客”,也靠着作弊手段精通这个大陆几乎所有种族的语言。他们紧张地关注着两个翼人的争吵,手都不由自主地扶上了刀柄。

“阿莱特王子,你一回来就想破坏伟大的鲁布克国王和咱们订下的协议?”

“飞狼,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哈!你居然和陆地人作了朋友?你这是在背叛自己的种族!”

“我们首先是人,无论陆地人还是翼人,都是一样的人。”

“嘁!”那个绰号“飞狼”的翼人在空中轻蔑地撇撇嘴,“陆地人从来不把我们当同类。”

“那至少不包括我的朋友!”

……

随着两人的激烈争吵,翼人们明显分成了两派,少数翼人追随着阿莱特护佑在“乘风号”周围,多数人则追随着飞狼,意图一哄而上抢劫大船,只是慑于阿莱特的身份一时不敢冒犯罢了。不过却又在“乘风号”周围盘旋不去,显然是不甘心。

“阿莱特,我有必要提醒你鲁布克国王和咱们的协议?”飞狼落在“乘风号”一根折断的桅杆上,明是对阿莱特说话,其实是在鼓动着同伴,“不干涉我们对陆地人的抢劫,这是协议中最重要的一条!”

“决不出卖朋友,这是咱们最基本的行为准则!既然我把他们带到了冰雪之国,就决不容任何人伤害到我的朋友!”阿莱特针锋相对地与飞狼对峙着。他的身份对飞狼是一个难题,飞狼还不敢真正冒犯冰雪之国一个王子,尤其是鲁布克国王最喜欢的儿子。不过要他就这样放弃却又十分不甘心,想了想,他突然笑道:“阿莱特,你要是个男人,咱们就用风中勇士的办法来解决矛盾。赤手空拳跟我比试一场,你要是赢了,我保证所有兄弟都会尊重你的朋友。不过你是要输了,也请尊重我们的权利。”

见阿莱特犹豫起来,飞狼轻蔑地一笑,“怎么?你怕了?”

“比就比!”阿莱特说着取下腰上的弓箭递给一个同伴,虽然明知对方是族中有名的勇士,自己根本就没多大机会,但为了朋友和自己的面子,他只得应战。

飞狼得意地笑起来,也跟着解下自己的弓箭。这样就不至于在决斗中发生太大伤亡,免得与鲁布克国王真正翻脸。就在他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王子时,却听有人突然说:“等等!”

飞狼诧异地望向那个发话的陆地人,他居然用的是翼人的语言!但更让飞狼惊讶的是他接下来的话,同样是翼人的语言:“我跟你比!如果你是个男人,就跟我比!”

飞狼一怔,跟着爆出一阵压抑不住狂笑,就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四周的翼人也都轰然大笑起来,就连追随阿莱特的那几个翼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尴尬。一个陆地人居然赤手空拳挑战一个翼人,这对翼人来说不是侮辱,而是一个笑话。陆地人一旦放弃他们擅长的火器和箭弩,在翼人面前就根本不堪一击。

说话者正是夏风,阿莱特与飞狼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飞狼明显比阿莱特强壮得多,而阿莱特又是重伤初愈,显然不是飞狼的对手,所以他只有挺身一战。至于胜负,对从来没与翼人交过手的夏风来说,一点把握都没有。

阿莱特刚要阻拦,夏风已握住他的手,用平静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阿莱特,你应该相信我。”

夏风眼中的自信感染了阿莱特,他凝视夏风眼睛数息,然后拍拍他的胸脯以示鼓励和信任。他心知这个朋友善于应付各种挑战,天生就有一种冒险的素质。盲龙、人狼、巴虎都没奈何得了他,与那些猛兽比起来,飞狼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虽然听不懂翼人的语言,但看到夏风取下蝉翼刀放在一旁,甚至脱下了披风,纪萱萱也猜到他是要跟翼人决斗,知道翼人厉害的她不由急道:“你……你疯了!没有弩弓火箭,不用任何兵刃,一个人根本伤不到空中的翼人。”

夏风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不过只要对方想战胜自己,就必须赤手空拳接近地面,那就有机会。所以他对纪萱萱轻松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有办法。然后缓缓走向船头甲板,那里相对比较开阔,走过嘉欣娜身边时,这个同样精于各种冒险的极限运动好手突然小声指点了一句:“靠近桅杆,机会多一些。”

夏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不过依然走到了船头开阔的甲板。四周的翼人鼓噪起来,齐齐为飞狼加油,在族人的鼓噪声中,飞狼得意洋洋地解下弓箭扔给一个同伴,然后从桅杆上一跃而下,却不立刻进攻,而是示威一般在夏风头顶上方一掠而过,然后缓缓在空中盘旋起来,不住向族人们展示他在空中的技巧和力量。

在四周翼人震耳欲聋的鼓噪声中,夏风平静地站在船头甲板上,用眼角余光关注着空中飞狼的举动。只见在空中盘旋数匝的他,终于开始降低高度缓缓向自己靠近,不住寻找着出击的时机。

夏风虽然从未与翼人交过手,却在东陵城也亲眼目睹过翼人抢劫,尤其与阿莱特共同冒险一个多月,对翼人的行动特点基本上了然于胸。心知他们可怕的不仅是在那一对异常强壮肉翼,更在那一双灵活自如的脚,他们赤裸的双脚像手一样灵巧,脚趾修长有力,一旦被他们抓上半空,就只有等着摔死的份。而他们的反应速度也明显比普通人快上许多。

飞狼终于开始进攻了,只见他突然高速俯冲下来,在快要接近目标时又猛地一个折身,瞬间绕到夏风身侧,双脚灵活如爪,扣向夏风肩胛和腰带。

夏风就地一滚躲开了飞狼脚爪,敏捷的反应超过了飞狼想象,他赶紧扇动双翼拔起身子,脸色第一次变得慎重起来。不过就像是再灵活的兔子,在老鹰面前都只有逃命的份一样,他并不觉得一个身手敏捷的陆地人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最多不过是给自己添点麻烦罢了。

缓缓在空中盘旋两圈,他再次降低高度靠近目标,然后鹰隼般向夏风扑来,却又在真正接近对方时突然折身飘开,肉翼扇起的烈风激得夏风鬓发飞扬。飞狼知道自己不可能一击得手,所以只是不断扇起烈风试探对方,只等他露出破绽或疲态。反正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根本不用着急。

夏风发现对方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完全不给自己反击的机会,只等自己精神松懈露出破绽才真正出击,如此一来自己就非常被动了,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里。

飞狼在试探了十多次后,终于开始真正攻击了。他双脚在空中连环踢出,加上那俯冲而下的速度,就连夏风也无法躲闪,只得护住要害,用双臂抵挡飞狼的双脚。飞狼知道对方身手敏捷远超普通陆地人,自己若被他扣住手脚的话也有些危险,所以不敢再尝试把他抓上半空,只靠着闪电般的飞翔速度和双脚的灵活,不断对他施以打击。

在飞狼这连环打击之下,夏风连挨了数脚,不由连连后退,一时十分狼狈。四周的翼人再次欢呼起来,让飞狼也得意地放声长笑。翩然落在收起的风帆上,只等喘息稍定再作新一轮进攻。

夏风踉踉跄跄连退十余步,后背靠上桅杆后才站稳。方才他脸上重重挨了对方一脚,此刻脸颊一片青淤,看起来十分狼狈。

飞狼再次长啸着从空中扑下来,凌空踹向夏风头顶。却见夏风突然如猿猴一般,抓住缆绳三两个起伏就爬上了高高的桅杆,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没等飞狼明白过来,高度已超过他的夏风猛然凌空一跃,灵猫一般从空中向他扑下来,飞狼大骇,赶紧返身想躲,可惜仓猝之间速度已失,躲开了上半身却没躲过脚。只见夏风空中飞人一般越过数丈距离,在半空中抓住了来不及逃开的飞狼,那铁箍一样的手一下子凌空扣住了飞狼的脚腕。

飞狼身子一沉直落向甲板,他赶紧扇动双翼拼命拔高身子,同时拼命甩动腿脚想把夏风摔出去,但在夏风铁箍一样的手掌握下,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纠缠。他只得另一只脚去掰脚腕上扣着的手,不想也被夏风就势扣住。二人此刻情形就如苍鹰抓着猎物一般,高高飞上半空。只是这一次,猎物抓住了苍鹰的爪子。

夏风在空中突然收腰蜷起双腿,向上猛然踢向飞狼胸膛,飞狼本能地以双臂护住面门和胸膛要害,在夏风双脚连环攻击下毫无还击办法,一时十分狼狈。危急之下,飞狼突然收起双翼,自由落体般直直地往下掉。只要把对方摔死在冰上,自己就算摔伤也顾不得了。

半空中高速落下的二人瞬间就下降了数十丈,直直落向海上的冰山。“乘风号”上的人不由惊呼起来,就连翼人们也都发出了紧张的呼叫。

突然的失重并没有令夏风慌乱,这得益于极限跳伞的经验。他就势抓着飞狼把他按到身下,二人在空中的翻滚纠缠中,力量更大的夏风占尽上风,转眼间就骑到飞狼腰上,扼住他的后颈高声警告他:“再不展开翅膀,咱俩都得摔死!”

望着迎面向自己飞速扑来的坚冰,飞狼胆怯了,赶紧展开双翼。二人身形同时一缓,在几乎要撞上冰面时终于勉强拔起了身子。见飞狼空中一个翻身还想把自己甩下去,夏风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一拳砸在他肉翼上,喝道:“再耍花招我先折了你这对翅膀!”

飞狼背上吃痛,不敢再作挣扎。只得在夏风示意下缓缓落到“乘风号”的甲板上。纪萱萱立刻高呼着迎上来,众水手也纷纷鼓掌欢呼。只有那些翼人哑然无语,就连阿莱特的脸上都有悻悻之色。一个翼人被陆地人击败,这是整个种族的耻辱。

夏风留意到阿莱特神情沮丧,忙丢下向他祝贺的纪萱萱和库乃尔等人来到阿莱特的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别把这场决斗放在心上,不过是飞狼不了解我,大意了而已。翼人依然是空中最好的勇士,令人羡慕佩服。”

阿莱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庆幸说:“你才是最好的勇士,几乎无所不能,幸好我们是朋友!”

翼人虽然抢劫成性,却也信守诺言,没有再为难“乘风号”上所有人。纳尼船长这才让众水手把船停靠在一处浅湾,然后指挥大家抓紧时间修复船体。趁此机会,夏风和库乃尔等人则在阿莱特的盛情邀请下,去拜见阿莱特的双亲,冰雪之国的国王和王后。众人在一片莹白的冰面上走出大约数十里,终于看到一座巍峨的洁白宫殿,完全用晶莹的寒冰雕琢而成,像一座童话中的水晶白玉城堡。那是亚特兰迪斯大陆上传说的冰宫。

盛大的宴会在冰宫中隆重举行,那是为庆祝阿莱特王子平安归来,同时也为答谢夏风和库乃尔对王子的救命之恩。鲁布克国王和王后就像任何一对想念儿子的父母,现在也是好客的主人,他们的热情驱散了冰宫的寒冷。

“库乃尔,你跟我来一下!”在欢宴行将结束的时候,阿莱特悄悄来到库乃尔身边。在他的示意下,库乃尔躲开众人注意跟着他来到冰宫外。在这片空旷无人的晶莹世界中,阿莱特突然兴奋地拉着不明所以的库乃尔的手说:“我答应过要带你一起飞,现在终于可以履行诺言了!”

库乃尔犹豫了一下,不过对天空的向往还是战胜了一切顾虑。趁着酒性,在阿莱特示意下,她红着脸小心翼翼地伏上阿莱特背脊,尽量避开他的肉翼,以免影响他的飞行。

库乃尔虽然是女人,可身材绝对算不上娇小,阿莱特起飞的时候十分吃力,不过他还是借着从高处滑下的冲力展翼而起,带着她渐渐飞上高空。

“慢一点!阿莱特!求求你别……别飞那么高!”库乃尔此刻就像任何一个胆小的女孩一样,刚开始还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当她终于睁开双眼时,不由吓得抱紧了阿莱特的脖子,直到渐渐适应了身在半空的感觉,才发觉天空是那样幽远,星光是那样璀璨,下方那巍峨的冰宫像水晶玩具一样晶莹。巨大的冰原在下方快速掠过,自己就像驭风飞翔的仙女。

“看!那儿是雪貂山,小时候我常去那儿玩,”阿莱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不断指着下方的景色向库乃尔介绍,“那儿是冰雪谷,经常有白熊出没;远处那座天柱峰是冰雪之国的最高峰,埋葬着我们的祖先……”千篇一律的冰原,在阿莱特眼里是那样丰富多彩。

“太美了!就像梦中的景色!”库乃尔眼光迷醉地喃喃道。从空中俯瞰一望无际的冰原,遥望苍茫深邃的天宇,一切都跟自己熟悉的世界完全不同,是那样神奇而美丽。终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静静地滑翔,忘了时间,忘了距离,眼里是冰雪世界的壮阔和美丽,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就只有彼此的心跳。

当阿莱特终于收起双翼缓缓落到一座冰山上时,远处的冰宫早已被甩到遥远的地平线以下。二人站在高高的冰峰之上,举目遥望极远的天边,冰雪之国的天空,就算是黑夜也显得是那样明亮晶莹。

“知道吗,库乃尔,”寂静中,阿莱特突然转过头来,碧蓝眼眸中闪着异样的光芒,直视着库乃尔的眼睛轻声说,“我真希望可以永远这样飞下去,永远!”

库乃尔垂下眼帘,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心中第一次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情愫。在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翼人少年面前,她竟有种软弱无依的感觉,紧紧握住阿莱特伸过来的手,两人十指纠缠,久久不愿松开。

轻轻靠在阿莱特肩头,库乃尔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赤裸的胸膛。这个少年臂膀并不强壮,甚至还有些赢弱,令她心中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本能的怜惜和珍爱,就像那是一件易碎的瓷器。可他又有足够的力量把自己带上蓝天,体验那从未有过的精彩。

整夜,两人静静相拥着不再说话,一切的语言似乎都已成为多余,只有默默相对的目光,才能传递心中那无可言诉的相知、相怜和相惜。

当清晨第一缕朝阳刺破天宇时,阿莱特才在库乃尔耳边轻声说:“你该多笑笑,我记得你笑起来很美!”

库乃尔的脸色再次泛起红晕,她果真转过头来,带着一丝羞涩嫣然一笑。那笑容虽然短暂,却宛若只在暗夜里绽放的昙花,只一现就足以令百花失色。

“咱们回去吧,别人会担心的。”库乃尔望向来路。她可以暂时忘掉自己的使命,却不可能永远放下自己的责任。

“好吧!”阿莱特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看四周,然后负起库乃尔,展翼飞往冰宫方向。

数日之后,“乘风号”终于在纳尼船长和水手们手中修复,虽然折断的桅杆一时无法找到替代,但靠着船浆和简易的风帆,它依然可以抵达波塞东港口。

仍然由阿莱特为大家领路,他一路指点着纳尼船长避开冰山浮冰,直奔南面的亚特兰迪斯海湾。当大家横跨北海,终于隐约看到亚特兰迪斯大陆那朦胧的海岸线时,阿莱特满怀希翼地来到库乃尔面前。“我要回去了,”他碧蓝的眼眸中闪动着一种兴奋的光芒,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短箭,双手捧到库乃尔面前,“在我们翼人的风俗中,这支刻着名字的箭只能送给自己爱上的姑娘。一旦她接受了这支箭,无论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就再隔不断彼此的相思和超越世间一切束缚的爱恋。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

库乃尔静静地望着阿莱特,好半晌没有说话。她的神情木然,目光就像海上的冰山,又像是她的剑一样冰凉。“对不起,阿莱特,我不能接受。”她终于小声而坚定的说。

“为什么?”阿莱特眼里的兴奋和希翼,转眼间变成了意外和惊讶。

“因为……”她终于躲开阿莱特置疑的目光,稍稍踌躇了一下,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心中……其实另有一个……一个人……”

“谁?他是谁?”阿莱特的眼睛追逐着库乃尔躲闪的目光,恨不得看到她的心里。

“他是……他是唯一一个击败过我的勇士。”

“他到底是谁?”

库乃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夏风。阿莱特顺着她目光望去,陡然间就明白了,以库乃尔的身手,大概也只有无所不能的夏风才有可能战胜她。阿莱特眼里泛起深深的失落,黯然垂下头,缓缓折断短箭轻轻抛入大海。就在大家忍不住要出言劝慰他时,他突然跃出船舷,在即将落入大海瞬间突然张开双翼,掠着浪花冲天而起,转眼间便直冲上高空。依依不舍地在“乘风号”上空盘旋数圈,才毅然扇动双翼飞向北方,不再回头。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云海深处,夏风才遗憾地收回目光。库乃尔方才的表白让他既感到意外,又有些尴尬,同时也有点隐隐的得意和成就感。总觉得该对这个暗恋自己的冷美人说点什么,便搓着手呐呐道:“库乃尔,我……我不知道……”

库乃尔没有理会身旁的夏风,目光只竭力透过眼中的泪花凝视那云海深处,希望再看最后一眼那个孤傲纤弱的身影。终于,天空中再没有他任何踪迹,库乃尔眼里的泪水不可抑制直涌出来,她捂住双眼,笔挺如剑的腰身慢慢软弱下来,缓缓跪倒在甲板上。

“对不起,阿莱特,对不起!”她喃喃道,声音哽咽哑涩,她祈求神灵能让阿莱特听到自己的道歉,明白她心中那无法承受的痛楚。

——孩子,阿莱特是冰雪之国的继承人,他不能抛下他的王国,也不能接受一位异族作王后。你如果真的爱他,一定知道该怎样做。

鲁布克国王的话如尤在耳,库乃尔流着泪在心中默默祈祷:阿莱特,你会是一个好国王,会有许许多多翼人姑娘爱上你,忘掉我吧,忘掉你爱过的库乃尔。

夏风望着跪在甲板上,双肩不住抽动着无声哭泣的库乃尔,渐渐明白了什么。他刚想上前安慰两句,却听身旁有人重重地冷哼了一声,转头一看,却是纪萱萱一脸嗔怒地瞪着自己。见夏风终于回过头来,她却突然一转头,转身就走。

“萱萱!”夏风刚想去追,却又停下脚步,看看依然在无声抽泣的库乃尔,他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先安慰这个出生入死的伙伴。

“你艳福不浅啊!”见他在两个女孩之间犹豫,嘉欣娜不怀好意地白了他一眼。夏风只觉得这真是天大的冤枉,不过他没有理会嘉欣娜的调侃,而是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走上前,默默把一直在无声抽泣的库乃尔拥入怀中。

躲在不远处等着夏风追来的纪萱萱终于失望了,看到他拥着库乃尔的情形,她陡然间就想起了那晚在怨灵花丛中的那一幕,她的泪水也跟着汹涌而出。恼恨、伤心、失望、痛苦……种种感觉接踵而来,几乎令她无法承受。她猛然拔出光明圣剑,一剑剑砍向船舷,嘴里不住低喝着:“砍死你!砍死你……”她似乎把那船舷当成了夏风。

“快看!波塞东!”一个水手突然指着远方高呼起来,声音中没有看到故土的喜悦,只有莫名的震惊和慌乱。他那异样的喊声吸引了众人注意,不由把目光转向远方那朦胧的港湾,众人的脸色也立时变得十分惊讶。

只见遥远的海平面尽头,朦胧的波塞东城隐约笼罩在一片尘烟和火光之中……

曾经是最威严肃穆,同时又不失高贵美丽的大西帝国京城波塞东,此刻就像一个被撕碎了衣袍遭人蹂躏的贵妇人,全城笼罩在一片火海和混乱之中。东轩国十万精锐骑师,在烈王蔺啸宇不惜一切代价猛攻的死命令下,在付出伤亡过半的惨重代价之后,终于抢在大西帝国西征军赶回救援之前,攻破了这座三个民族共同的圣城。

“凯旋门!我终于可以昂首而入了!神圣太阳城啊,终于在我手里收复了!”烈王蔺啸宇激动得热泪盈眶,踏着满地的尸骸,兴奋地纵马驰过高高的石门,遥望被攻克的大西帝国京都——百年前东轩人的神圣太阳城,他心中的成就感达到了顶峰。

“烈王殿下万岁!烈王殿下万岁……”

在沿途士卒的高呼声中,烈王蔺啸宇纵马驰过宽阔笔直的长街,直奔波塞东大神庙。大西帝国理查德帝君和叶赛亚王太后,以及元老院众元老和帝国众多高官贵族,大都在破城前从港口坐船逃离了波塞东,帝国宫殿已经没有任何征服价值和意义。他毫不犹豫地直奔这次战役的最终目标——波塞东大神庙内那座神圣祭祀塔。

守卫祭祀塔的大西国卫队已经换成了烈王的虎贲营,望着这座落入自己掌握的巍峨石塔,蔺啸宇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烈王殿下,没有神器,咱们守着这祭祀塔也没用啊!”紧跟在他身后的天相法师小声提醒道。蔺啸宇突然哈哈大笑:“谁说一定要用神器?”他得意地环视了身后的众将和幕僚一眼,然后用马鞭一指祭祀塔,“没有神器,难道咱们不能把它拆了?”

众人一怔,不由面面相觑,脸上都有震惊之色。天相法师更是小声阻拦:“不能啊!殿下!这是远古神灵留下的神迹,咱们若没有神器,决不能贸然尝试打开!”

“谁说的?”蔺啸宇傲然一笑,“若要说神灵,现在我就是神灵,即将诞生的末世之神!”说到这突然想起天相提到神器,他忙回头问众将:“瑶姬公主有消息没有?”

一个将领拱手禀报道:“苍冥法师回晋城后,立刻解除了公主所中的邪术,公主已经恢复了神智。目前正由苍冥法师和御林军边统领亲自护送,不日即将抵达波塞东。”

“不等了!”蔺啸宇断然一挥手,“立刻征集民夫,挖开这祭祀塔!”

众人还要劝阻,蔺啸宇一抬手阻止了众人的劝谏。他收起笑容冷冷环视了众人一眼,“这事就这么定了,谁若再要阻拦,就以抗命论处!”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在烈王的分派下,几个将领立刻分头去着手准备,开始在全城征集民夫,准备掘开这座巍峨宏大的神圣祭祀塔。

在波澜不兴的亚特兰迪斯海湾,离波塞东港口不足百里之遥,“乘风号”缓缓飘浮在海上。船上的众人从纷纷逃离港口的水手和难民口中,已经知道了那里发生的一切。一座被敌国攻破、尤在战火中挣扎的城市,对任何人来说都如同恐怖的地狱。无论船长纳尼还是众水手,都不敢再往前。

“放下舢板,我要去波塞东!”库乃尔遥望烟火弥漫的波塞东,平静地对纳尼船长下令。一旁的夏风忙阻拦道:“算了吧,库乃尔,你的帝国首都已经沦陷,你还去做什么?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一旦落到那些被流血和死亡激发出一切罪恶的士兵们手里,遭遇会非常恐怖!”

“我是帝国的军人,我热爱我的国家。”库乃尔感情复杂地遥望着被战火笼罩的故土,生养了自己二十三年的波塞东,缓缓道,“虽然我的祖国、我的族人带给我的,不止是荣耀和幸福,虽然正如奥库斯所说,在它那灿烂辉煌的外表之下,也充满了罪恶、血腥和黑暗,但我依然热爱着它,毫无保留,也没有任何条件。”

夏风还想说什么,库乃尔已回头用眼神阻止了他。望着这个曾经出生入死的伙伴,她平静地说:“我的职责也不允许我在帝国最危急的时候逃离战火,从这一刻起,我将以自己微薄之力去拯救我的国家和民族,不计成败。”

小舢板放了下来,库乃尔跃上了舢板,追随她的,只有那两个忠诚的帝国卫士霍里和罗纳。二人奋力划起双桨,把小舢板缓缓划向不远处的波塞东。自始至终,库乃尔都没有提起“枫枞之星”,与帝国的命运比起来,神器已经不重要了。也或许她知道,这一去,恐怕就再难有生还的机会,自己已没有能力保护神器的周全。

众人用尊敬的目光目送着远去的舢板,只见手扶剑柄傲立船头的那个大西族女子,她那曲线柔和的背影就像岩石一样刚强。

波塞东那座举世闻名的祭祀塔旁,一桩前所未有的浩大工程正在进行。要完全拆除这座数百丈高的石塔,即便征集百万民夫在短时间内也做不到,何况波塞东城现在只剩下老弱妇孺,所以只能在石塔南北相对的两侧,用火药分别炸出一个大洞,然后让民夫不断挖掘,从两个方向直开凿向石塔那神秘莫测的内部。

“烈王殿下,大西国二十万西征军分三路正在逼近波塞东,前锋离波塞东城已不足三百里,领兵的是大西国战功最著的麦克雷元帅!”

若要在以前,蔺啸宇倒是有心与这个闻名整个亚特兰迪斯大陆的大西帝国常胜元帅一决高下,不过现在他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眼前将领不要用这等俗事来烦他。他只紧紧盯着工地现场,关注着众多民夫兵卒在石塔周围忙碌,对呛人的尘土味也恍若未觉。

那将领还想说什么,但一看烈王的神情,他只得暗自叹了口气,默默离开这热火朝天的工地,独自去安排大军作必要的战备。曾经战无不胜的东轩轻骑,已经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开了!”民夫兵卒同时发出一阵欢呼,一个灰头土脸的将领跌跌撞撞地跑到烈王面前,兴奋地大声禀报道:“殿下!已经挖通了,我们已经挖到了石塔的内部。”

“好!”蔺啸宇兴奋地一甩玄色大氅,“立刻让二十名勇士带上火把,进去探上一探!”

二十名武功高强,胆大心细的勇士很快就召集起来。众人带上火把弩弓刀剑,用绳索把彼此身体连在一起,带着惴惴不安和对未知世界的恐惧,缓缓进入了那个黑黢黢的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