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苍刑干戚
黎明时分,东边突然传来隆隆的轰鸣声,众人纷纷惊醒,转头望去,暗紫绛红的霞云下,划过一道道缤纷火光,天地时红时暗。
拓跋野与蚩尤对望一眼,心下大凛,以这炮火的密集程度和威力来看,至少是三百门紫火神炮一齐发射。而能有此火力的,唯有烈碧光晟的嫡系神炮军,难道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这老贼竟亲自率军杀来了么?
伏地倾听,大地震动,蹄声隐隐,距离此处尚有三十余里,再不迟疑,指挥群雄各就各位。
九黎各族勇士常年生活在苍梧之渊,为了争夺食物、水源,常常要辗转跋涉,枕戈待旦,早已习惯了这等突如其来的大战。当下穿梭奔走,按照族别,很快便列成了九大军团,沿着土丘山势埋伏守侯。那数十门紫火神炮和七十门铁木炮则被推到高处,由昨夜操作过火炮的众勇士掌控,只等蚩尤一声令下,便众炮齐发。
等了许久,东方鱼肚翻白,霞光破吐,那炮火却依旧在极远处轰鸣,凝神细辨,竟似往西北方偏移了数里,拓跋野大奇,让蚩尤等人原地守侯,自己则骑乘星骐,飞去探察究竟。
朝阳初升,金光万道,他贴着那连绵起伏的赭黄土丘高飞低掠,越过几座山峰,前方山势陡沉,两侧雄岭壁立千仞,下方是一片幽深的山壑,夹着茫茫林海,一直绵延到十余里外的草原上。纵横飞舞的炮火便是从那里发出。
他沿着南侧山脊飞掠,炮火轰鸣声越来越响,夹杂着嘈杂的鼓号、兽蹄与杀伐的呐喊,从高崖上遥遥凝神远眺,但见远处草原上,大军席卷,万兽奔腾,猎猎翻飞的旗帜上闪烁着“赤”字,果然是烈碧光晟的赤帝大军。
而在他们前方数里外,万余兽骑如潮奔卷,被后方纵横呼啸的炮火、箭石接连轰入,红光炸舞,人仰马翻,虽然大败,但旌旗高举,阵形却不溃乱,赫然竟是军纪至为严明的刑天“战神军”。
拓跋野大凛,骑着乘黄疾冲而下,过不多时,便已穿掠林原,靠近战神军的外沿。狂风鼓舞,炮火呼啸,身侧土浪不断地炸涌翻腾,树木横飞,火焰焚卷,到处一片狼籍。
见他迎面冲来,战神军边锋营只道是敌人伏兵,纷纷怒喝弯弓,箭矢密舞,拓跋野天元逆刃回旋挥转,银光滚滚,顿时将火箭拨得冲天震飞。
几个将领眼尖,又惊又喜,叫道:“天元逆刃!是龙神陛下!住手!快住手!”箭雨顿止,战神军纵声欢呼,但见他单枪匹马,未带援兵,呼声顿时转小,喜悦之情大为消减。
乘黄长嘶,拓跋野疾冲而入,喝道:“刑将军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数名飞骑齐声呼应,驱鸟转向,领着他斜穿队阵,朝北飞去。
“轰轰”连声,几道炮火凌空冲来,众人大凛,正待俯身举盾,拓跋野一记“回风石舞”,当空银光怒卷,那几道火光顿时回旋冲起,撞入远处树林,火焰暴舞。
众人大声喝彩,只听一人叫道:“三弟,怎么是你!”前方飞兽盘旋,大旗鼓舞,一个紫衣红胡的青年王者骑在赤龙上,惊喜讶异,正是烈炎。
刑天骑坐在他身侧的碧火麒麟上,红衣鼓舞,明眸流转,左手持青铜方盾,右手斜握着苍刑干戚,鲜血斑斑,更衬的肌肤如雪,秀丽绝俗。一眼望去,分明是个绝色美女,却又透着凛冽霸气。
拓跋野奇道:“二哥,你怎么也来了?”驭兽冲到其侧,与众人点头示意,并肩飞掠。众将见他到来,无不大喜,纷纷抱拳行礼。
炮火轰鸣,从头顶急冲而过,火光冲舞。烈炎大声道:“四弟和我妹子杳无音信,前几日又听闻,九嶷火山喷薄坍塌,露出无底深渊,不知究竟放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与刑将军一同前来查寻,不想走漏了风声,烈逆亲率大军追杀而至……”
话音未落,刑天喝道:“陛下小心!”青铜方钝碧光鼓舞,笼罩其上,轰隆狂震,火浪纷摇。旁侧几个将士卒不及防,顿时血肉横飞,翻身抛落。
拓跋野原想告知八郡主死讯,但转念一想,眼下情势危急,大局为重,烈炎受不得半点儿干扰,四下扫望,眼光霍闪,道:“二哥,你传令三军,转向西南,只要将敌军引至那山壑中,我就有办法对付烈贼!”不等回答,一夹乘黄肋腹,重又冲天而起,往回掠去。
烈炎愕然叫道:“三弟!三弟!”众将见他来去匆匆,亦都大感迷茫,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刑天转头凝眺那林海起伏的山谷,蹙眉道:“陛下,葫芦谷内大外小,无处可逃,我们进入其中,岂不是正中敌军下怀,坐等他们火炮攻击么?”众将士心中也有疑虑,纷纷向他望去。
烈炎沉吟道:“三弟机智百变,既然这么说就必有原由。传我命令,立即调旗转向,全速撤向葫芦谷。”
炮火飞舞,红光漫天。众将轰然应诺,纷纷吹角挥旗,群禽盘旋转向,潮水似的朝十余里外的山壑冲去。
拓跋野骑着乘黄全速回掠,不过片刻,便已冲回到了那漫漫山丘之中。山尘卷舞,影影绰绰,群雄见是他归来,高悬的的心稍稍放下,纵声高呼。
拓跋野骑兽盘旋,将崖下战况飞快的告诉蚩尤,还不等说出计划,曼紫苏已知其意,拍手笑道:“妙极!烈老贼不知道我们在此,正是杀他个措手不及的最好时机。”
蚩尤热血沸腾,怒笑道:“那还等什么?烈老贼的火炮既敢轰炸汤谷,今日我便投桃报李,让他尝尝我铁木炮的滋味!”纵身跳上太阳乌,率领九黎大军,随着拓跋野朝远处山崖冲去。
到了山岭上,炮火轰鸣,山峰摇震,放眼望去,草原上万兽奔腾,刀芒闪耀,都是掀炸的土浪与熊熊火光。
烟尘滚滚,如潮涌来,战神军距离壑口已不过三里之遥。赤帝大军穷追不舍,相隔不到三里,紫火神炮准确无误地轰入炎帝阵中,不断有人翻身摔落,伤亡颇为惨重。
九黎群雄更不迟疑,纷纷沿着壑岭环绕排布,在山脊上驾起火炮,填塞火药,遥遥对准壑口。鹰族将士则摩拳擦掌,合力拉开巨弩,数百只长翎火箭待发于弦。象族的勇士们亦不甘落后,在最外延的山崖上排好投石机,四处寻找巨石。
拓跋野心中怦怦大跳,默默地数着距离,身旁众人亦屏息凝神,极是紧张。
蹄声滚滚,轰鸣如雷,战神军呼啸着冲入壑口,那壑口仅有数十丈宽,对于这策兽狂奔的战神军而言,自是颇为狭窄。身后炮火纵横,接连碰撞在壑口,惨呼迭起,人仰马翻,人流登时拥堵一团。
忽听惊天震响,一道炽艳红光冲天怒舞,登时将十余道炮火震得纷飞摇荡,凌空呼呼怒转,赫然是一柄古朴厚重的铜斧。炎帝军齐声高呼:“战神!战神!”士气高涨,阵形迅速又恢复严整,有条不紊地朝壑口里冲去。
刑天骑着碧火麒麟破空冲起,指诀一转,仓刑又赤炎飞旋,当空如涟漪荡漾,护在壑口上方,冲射而来的炮火被其所震,纷纷弹飞炸散,缤纷如烟火。
九黎群雄无不看得骇然惊服,就连拓跋野、蚩尤亦大开眼界,喝彩不迭。那火炮撞击之力何其猛烈,寻常真人级高手纵能迎面硬挡,也必脏腑震伤,更毋论这般接连不断将数百门大炮的火弹震开。仅以此观之,其真气之刚烈雄浑,竟似尤在弇兹之上。
赤帝军号角长吹,火浪怒舞,转而向山谷两侧的山崖密集轰击,轰隆连声,土石崩塌,倾斜如陨石星雨。刑天仓刑气浪虽然狂猛,但护罩范围毕竟有限,炎帝将士被乱石撞中,纷纷喷血摔飞,阵形又为之一乱。
刑天清叱一声,青铜方盾脱手飞出,碧光鼓舞,瞬间化成一个纵横百丈的巨盾,架在壑口山峰之间,壑崖微震,登时被其卡得严严实实,山崩之势顿减,迸落的石头撞落在方盾上,“砰砰”闷响,堆积如丘。
战神军纵声欢呼,纷纷举盾护顶,顷刻间宛如一条铁甲青龙,蜿蜒冲入。等到最后一个骑兵驰过壑口,刑天方才收起干戚、方盾,骑着麒麟徐徐退出。
晏紫苏瞧得惊心动魄,叹了口气,道:“难怪刑天年纪轻轻,便号为‘战神’,被天下人誉为龙牙侯一生之敌。八大天王、燕长歌打起仗来都是勇猛无匹,但和他一比,可就成了村夫蛮汉了。”
尘土潮涌,旌旗翻卷,赤帝大军尾追而至。
最前一排战车飞驰,炮火吞吐,正是这半年多来横扫南荒的神炮军。八百只猛犸所组成的军团紧随其后,巨鼻卷舞,低吼狂奔,象背上,长臂国的蛮人连弩齐发,毒箭穿空,密雨似的向壑内攒射。
烈光碧晟的三万名飙骑军奔在最后,狮虎兽、青兕等南荒兽骑怒吼汹汹,军容肃整,布为雁阵,紫青铜甲鳞光闪烁,漫漫一片,和那无数淡紫色的火霞铁兵交相辉映,在朝阳下闪着刺眼的炫光,壮丽恢宏。略一数去,当有六万余众,结匈国、贯胸国、枭阳国等蛮族骑兵这次并未随来,相必烈光碧晟为了追击炎帝,只挑选了最为精锐的兽骑,尽弃辎重,日夜兼程。
眼见敌军已逼近崖下,进入火炮射程,九黎群雄精神大振,或举起火炬,或拉紧弓弦,或摇转投石机,屏住呼吸,凝神等待着蚩尤指令。
号鼓汹汹,震耳欲聋。赤帝军中大旗摇舞,阵形突然一变,神炮军朝两翼分涌,猛犸军团突冲在前,飙骑军则分合收拢,变为倒三角,将壑口遥遥封住。
大旗几番摇卷,等到那猛犸军团冲至壑口半里外时,神炮军已从两侧退回阵尾,炮口上举,显是决意将战神军封困山谷,乱炮齐发。炎帝将士若从山谷冲出,则势必受到猛犸军与飙骑军的重重围击。
蚩尤手臂微抬,正欲下令开炮,却被拓跋野紧紧拽住,摇头道:“等那神炮军靠得再近些,再动手不迟……”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巨响,崖下火浪炸涌,兽群惊吼,一只猛犸悲嘶着颓然倾倒,将旁侧的几名骑兵重重压在身下,赤帝军轰然大哗,纷纷抬头朝崖上望来。
原来一个虎族战士太过紧张,一不留神,竟将火引点着。群雄大凛,拓跋野只得松开蚩尤手臂,喝道:“开炮!”
狂震如雷,地动山摇,山崖上喷出百余道火浪,犹如赤龙狂舞,争相猛撞在赤帝军中。霎时间惨呼四起,血肉横飞,土浪、火光相交炸涌。兽骑惊嘶,狂奔践踏,那八百猛犸更是团团乱转,怒吼着卷舞长鼻,从其身旁冲过的骑兵或被猛撞掀飞,或被卷甩腾空,阵形登时大乱。
几在同时,鹰族飞骑巨弩连发,长翎火箭呼啸电射,例无虚发,顷刻间便射中了三百余只兽骑。火焰高蹿,猛兽悲吼,狂奔乱撞,背上的骑兵则纷纷惨叫着摔落在地,遍地翻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却被穿梭奔踏的兽群接连踩中,骨断肠破,瞬间毙命。
象族勇士大喝着松开摇柄,数以百计的巨石纵横飞舞,在蓝天下划过密集的弧线,重重地怒撞而下,百余名飙骑兵避之不及,顿时被当头砸中,血肉模糊。有的虽然侥幸避过,但巨石砸入四周地中,兽骑收势不及,惊嘶着迎面撞上,立时将其高高掀飞,最终仍难逃一劫。
蚩尤心下大快,纵声长啸,九黎群雄亦振奋无已,纷纷狂吼附应。声浪如雷,又像万千猛兽。
赤帝军大乱,惊怒交加,不知究竟是何方神圣。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崖上炮火轰鸣,箭石呼啸,又是新的一轮狂攻猛轰。
赤帝大旗呼卷摇动,号角激吹,猛犸怒吼回奔,飙骑军亦纷纷潮水似的回旋撤退,神炮军则迅速朝前推移,炮火轰鸣,朝崖上怒射而来。但山势太高,相距颇远,火弹冲到半空便陆续抛落,撞击在崖壁上,乱石纷飞,土雾蒙蒙。
苗军纵声欢呼,更加有恃无恐,纷纷调整炮身角度,继续点火轰炸。战神军在谷中瞧见,亦欢腾如沸,齐声呐喊:“龙神陛下!龙神陛下!”
赤帝军撤退极快,长翎火箭与巨石渐渐追之不及,等到群雄为铁木炮充填第四轮弹药时,他们已冲出七八里外,遥遥集结,整顿残兵,放眼望去,原野上烈火熊熊,巨坑遍布,到处都是人和兽的尸体,狂风吹来,焦臭扑鼻。
群雄狂呼呐喊,对着敌军叫骂不绝。拓跋野与蚩尤心下大松,喜悦无已。这场激战历时不过半刻,灭敌三千有余,已方却无一伤亡,即便是他们,也没料到铁木炮方甫造成,便能旗开得胜,重创烈碧光晟最为精锐的三大军团。
山谷中鼓号激奏,欢呼连连,战神军沿着山坡冲涌而上,瞧见山崖上的九黎群雄,以及那猎猎招展的“苗”字大旗,无不愕然,呼声顿减。饶是众将士南征北战,见多识广,却怎么也想不起大荒中还有这么一支雄师。
烈炎哈哈笑道:“三弟,你从哪里找来这等天兵神将?”领着刑天众将骑兽飞来,瞥见蚩尤,又惊又喜,一跃而下,抱住他大笑道:“好四弟,原来是你!想死哥哥来!”
蚩尤与他虽没有像拓跋一样的深厚友情,但对这诚挚直爽的二哥,却又是打心眼儿里的敬重和喜爱,被他紧紧揽住,想起烈烟石,霎时间悲从心来,热泪夺眶,蓦地挣脱拜倒,哽咽道:“烈二哥,蚩尤对你不住,未能保得八郡主周全,她……她……”
刑天等人脸色齐变,烈炎微微一怔,左右四顾,不见烈烟石,这才隐隐觉得不妙,拉着他,沉声道:“四弟,你说什么?你……你起来再说。”
蚩尤悲楚难当,泪水一滴滴地落到掌背,灼烧如火,想要说话,喉中哽噎,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傲骨嶙峋,一生之中,从未向任何人下跪,唯有此刻,满心愧疚悔恨,任烈炎如何拖扯,也不肯站起身来。
拓跋野心下难过,默默地走到岩石后,将那苍梧木棺扛起,放到烈炎身前。
烈炎身子微微一晃,脸色惨白,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指颤抖,轻轻地将那棺盖移开。阳光照在烈烟石苍白的脸上,长睫紧闭,双颊泛着淡淡的奇异晕红,嘴角微笑,容貌如生。
他怔怔地凝视了片刻,泪水倏然滑下,忽然又摇了摇头,微笑起来,抚摩着她的脸颊,哑声道:“她活着的时候,少有笑颜,想不到死的时候,却是含笑而逝,也不知那一刻,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蚩尤心中又是一阵如绞的剧痛,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烈二哥,全赖八郡主舍身相救,我们才能活着离开苍梧之渊。此恩此德,难报万一。”当下又将来龙去脉简要地述说了一遍。
刑天等人悚然动容,想不到九嶷山下竟是三天子之都,又想:“难怪这些苗军将士如狼似虎,凶悍骁勇,原来都是太古九黎囚民。”
烈炎听得悲喜交织,点头道:“‘凤凰历百劫,浴火死复生’。她没有辜负赤霞仙子教导,好,很好。”将棺盖重新盖上。想到从此再不能相见,泪水忍不住又滑了下来。
诸将无不黯然悲怒,此番冒险杀出重围,西进九嶷山,便是想解救八郡主,岂料伊人已逝,大军又连遭叛军阻截,深陷险境。转念一想,若非烈烟石舍身救了这数万九黎囚民,今日被叛军这般追杀,又焉能全身而退?或许这也是冥冥天意,因果循环。
当是时,远处号角激越,此起彼伏,有人叫道:“辣他奶奶的,反贼!又来了不少反贼!”
转头望去,东南方数十里外,丘陵起伏,尘土滚滚,果然又有六七万叛军飙卷而来。赤旗鼓舞,赫然绣着“火正”、“南风”,竟是吴回的火正麒麟军、因乎的南风飞骑军。
众人大震,这两部叛军都是南荒劲旅由各蛮族抽调而成,剽悍善战,与刑天的战神军也算是老对手了。烈碧光晟将他们传调而来,显是有心毕全功于一役。也不知还有多少叛贼正朝此地赶来?
念头未已,南边尖啸破空。嘈杂刺耳阳光下,那绵延万里的桂林八树银光闪烁,层叠晃动,仿佛碧海粼光,炫人眼目。
流沙仙子一怔,咯咯笑道:“这下有趣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菌人要来向‘魔王’报仇雪恨了。”
拓跋野眯眼远眺,心中一凛,果见那茂密的参天树林中,银丝纵横密布,无数菌人正借着那蛛丝穿梭飘舞,密密麻麻地集结拥来,浩浩荡荡,多如蚁群,也不知有几百万之众。
这些侏儒凶残狭隘,睚眦必报,前几日被九黎群雄杀了个措手不及,惊怒骇惧,岂能轻易罢休?眼下必是收到烈碧光晟号令,又仗着有各部叛军呼应,故而纠结了数以百万的兵力,大举反攻来了。
刑天怒火填膺,苍刑干戚红光扫舞,将旁侧山岩轰然劈碎,冷冷道:“烈逆反贼,弑帝焚都,分邦裂族,如今又害死亚圣女谋弑陛下,天地难容。今日若不荡灭这干叛贼,又岂能平百姓之恨?”
他外冷内热,忠义重情,对烈碧光晟的知遇之恩一直铭记于心,是以当日赤炎城大战也好,蟠桃会比武也罢,都始终手下留情,不忍与之决裂,但经历这一年多的内战,目睹其分邦裂国、弑主残民的种种倒行逆施,终于忍无可忍,于斯爆发。
众将士群情激愤,高声附和,发誓与叛军决一死战。
烈炎将蚩尤扶起,心潮汹涌,握住他与拓跋野的手,道:“四弟,三弟,你们于我火族之恩德,烈炎又何尝能报万一?但既结义为手足,这些就不用再提了。刑天说得不错,今日你我兄弟协力,讨逆灭贼,便是对八郡主最好的追思。”
拓跋野、蚩尤戚戚相感,牵手纵声长啸,九黎群雄纷纷狂吼呼应,火族将士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语,但也能猜到是与他们同仇敌忾,誓死讨贼,精神更是大振。
诸将竞相献策,有的说趁着吴回、因乎两路大军尚未赶到,即刻杀下山去,袭取烈碧光晟首级,叛军群龙无首,必然大溃;有的说叛军援兵四集,若此刻贸然与其最精锐的主力激战,非但不能歼灭枭首,反会陷入重重包围,不如尽快向东突围,返回凤尾城,与祝融、赤霞各部会和,再图反攻;有的则说凤尾城相距太远,沿途尽是叛军追兵,最稳妥的办法,是先向北奔突,进入土族、金族疆界,而后再与两族盟军共伐叛军。
烈炎听众人议论,都觉不妥,见拓跋野沉吟不语,便道:“三弟,你有何良策?”
拓跋野道:“两军交战,若兵力相若,自当以‘正’取胜;但现在是敌我悬殊,此处又在叛军的地界之内,唯有攻其不意,以‘奇’制胜。”
天元逆刃轻轻挥舞,按照《大荒经》中所指示,在地上画出这一带的大致地图,道:“我们眼下所在之地是黄沙岭,东边是三百里招摇山,南面是桂林八树,西边是变作了无底深渊的苍梧之野,北边是大峡谷与流沙河。向东突围,迎面与叛军三大军团交锋,正中烈老贼的下怀,等到叛军援兵围集,胜负不言已定;往南进入桂林八树,必是一场死战,即便能冲出琅琊国,也势必陷入了叛军的重围;朝西撤退,是纵横数十里的深渊,不等我们绕过,叛军也早已追上来了……”
刀尖一点,指着地面上画出那道蜿蜒漫长的深痕,道:“唯一的出路,便是朝北行进,但不是进入土族境内,而是佯装败逃,诱敌深入,在大峡谷一带与叛军决一死战!”
众人精神大振,纷纷道:“不错!大峡谷地势险恶,飙骑军速度优势便再难发挥。”“狭路相逢勇者胜,辣他奶奶的,他们人数再多,到了大峡谷中,也是一个对一个,怕他个鸟!”
刑天蹙眉道:“峡谷幽深狭长,水流湍急,在河岸上奔走,已极为艰难,若被贼军火炮轰击,两岸雪崩山塌,岂不更避无可避?”
诸将面面相觑,绕是他们骁勇无畏,想起方才那数百门紫火神炮在后方雷霆呼啸的险状,都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拓跋野微微一笑道:“刑将说得极是。但对我们如此,对他们何尝又不是如此呢?他们有火炮,难道我们便没有火炮了么?”
刀尖一划,在那“峡谷”上游的支流会和处划了一个圈,道:“这里是峡谷地势最为险恶的地方,也是河流落差最大之处,我们先派一部分人,在这里垒好石坝,截流断源,架好火炮,等到大军将叛贼引到此处时,大军北折转入支流,伏兵则开炮将堤坝炸开,放洪冲垮贼军。”
群雄豁然开朗,连称妙极。峡谷怒流汹涌,一旦决堤疏洪,其势更有如天河奔泻,纵然不能将叛军淹溺,也必可冲走他们的紫火神炮,与猛犸、兽骑,到时再趁势反攻,必奏奇效。
流沙仙子在一旁笑吟吟地听了许久,突然摇头柔声道:“小情郎,你忒也心慈手软啦,何苦放着现成的宰牛刀不用,用这生锈的菜刀?”
纤指一点,在拓跋野画的圈儿的旁边又划了一条细线,道:“峡谷北侧,隔着雪峰,便是六百里流沙河,地势至少比峡谷高出百丈。这段‘鬼见愁’山峰陡峭,最狭窄处不过二十丈。与其在峡谷中筑堤断流,倒不如用火炮直接轰开雪峰。到时滚滚流沙从天而降,再加上熊熊怒江,哼,还怕他们跑得了么?”
众将大喜,更觉胜券在握。流沙河北接土族疆境,和流沙仙子居住的流沙山遥遥相连,难怪她这么熟悉。
烈炎抚掌笑道:“妙极妙极!拓跋龙神攻之以水,洛仙子攻之以沙!此计既是三弟想出,这次三军总帅便由三弟担当了。”
拓跋野摇头苦笑,流沙仙子此计虽佳,却太过狠辣,一旦雪峰崩塌,流沙涌入,这条大峡谷今后必成泥沙河,下游的百姓只怕要遭殃了。但此时关乎两军生死,但求歼敌,众将士又岂肯顾得许多?
崖下号角突起,战鼓咚咚,转头望去,赤帝军忽然分兵两路,一路原地列阵,簇拥着神炮军朝前徐徐推进;另一路则朝西北奔腾疾卷,似是预估到他们的去向,抢头截断他们的去路。
蚩尤一掌重重拍在山岩上,沉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乌贼,你带着苗军和二哥一齐朝北突围,我率领鹰骑,先将铁木炮驾在那‘鬼见愁’上。有这七十门火炮,再加上九嶷山的硝石火灰,我就不信炸不开它!”
当下跃上太阳乌,与众人抱拳告别,率领数千鹰族飞骑朝北低掠而去。晏紫苏则依旧留在阵中,协助拓跋野指挥九黎群雄。
阳光灿烂,狂风鼓舞,满山遍野都是暄腾如沸的人潮,大战一触即发。
拓跋野深吸一口气,平定心潮,跃上乘黄,环顾众将,一字字地传音道:“众位都是百战不殆的长胜将军,但此战不许胜,只许败,而且要败得越惨越好。记住,到了‘鬼见愁’外才是关系南荒全局的生死大战!”
群雄哄然怒吼,随着他跃上坐骑,拔刀吹角,狂潮似的卷下山坡,朝山壑外冲去。
“轰!”“轰!”“轰!”
狂震如雷,火光怒舞,到处都是炸涌的土浪,箭矢纵横,人影抛飞,不断有人翻身坠马,被后方冲来的兽群踏成肉泥。怒吼声、惨叫声、呻吟声、杀伐声……交相混杂,众人耳中除了那嗡嗡轰鸣,什么也听不见了。
赤帝军的紫火神炮是苗军的十倍,但苗军的炮车胜在坚实高固,射程比对方远了一里有余,是以两军相距虽仍有数里之遥,被对方的炮火炸死、重创的战士却都已各近千人。
蓝天如烧,草浪熊熊,拓跋野握举大旗,冲锋在钱,众将率领各部怒吼疾驰,席卷如浪。他每挥旗舞动,深厚大军便随之变化阵形,一旦他将旗杆震断,便是各部详佯装溃败,朝西北奔逃之时。
火浪呼啸,凌空怒卷,接二连三地朝他撞射而来,不等他出手,身旁的刑天已凌空御使仓刑干戚,将炮火接连震飞。刑天曾追随烈碧光晟南征北讨,对其秉性心思了如指掌,虽是佯败诱敌,但要想骗过这老奸巨猾的一代枭雄,就需假戏真做,天衣无缝。
眼见敌方竟敢集中火力,猛攻伏羲大帝,九黎群雄无不大怒,纷纷啸吼着点燃火炮,还以颜色。这些蛮民生性剽野,虽已知此战目的,仍难抑血性,一往无前,炮火、箭石呼啸着缤纷破空,冲落之处,土浪翻腾,惨呼隐隐。
两军如潮,越涌越近,忽听一声震天狂吼,赤帝军中冲起一道赤紫绚光,鼓舞摇荡,又听一个沙哑的笑声雷鸣似的滚滚回荡。
众人呼吸一窒,只见空中一只火焰熊熊的巨兽昂立怒吼,碧睛獠牙,牛尾虎身,脊背上坐着一个布衣男子,仰着头,苍白清瘦,双眼俱盲,长发及膝飘舞,膝下裤管空空荡荡,小腿竟似已被齐齐切去。
刑天脸色骤变,失声道:“师傅!”碧火麒麟惊吼踢蹄,生生昂首顿住。
那布衣男子耳廓移动,哈哈大笑道:“假姑娘,我以为你早将我忘得一干二净啦。既知我是你师傅,还不快快遵从师命,切下那烈小贼的头,弃暗投明?”
拓跋野一凛,群雄哗然,刑天双颊晕红尽染,揖礼道:“师傅大恩,徒儿一刻不敢忘,但报恩不可为恶,国事焉能为私?炎帝陛下仁厚忠义,天下明主,刑天纵然粉身碎骨,也誓当护其周全。”
众人听他口气,更觉惊异。刑天容貌绝美,却最恨人说他长的如同女子,若是旁人敢喊他“假姑娘”三字,早被他一斧劈得尸骨全无了,此刻这神秘人如此口出不逊,他竟仍必恭必敬,不敢有丝毫忤逆。
烈焰火目凝望,见那布衣男子颈上悬挂的混金铜链隐隐刻着“浮玉”二字,心中一震,脱口道:“你是浮玉城主李衍!”
火族诸将茫然不识,几个年长的将领却悚然动容,心想:“原来是他!”
一百多年前,浮玉城是南荒八大名城之一,亦是境东与木族、龙族对峙抗衡的军事重镇,城主李衍是火族年轻一代中极有声望的长老,修为近小神,极得赤帝飙怒宠幸,与祝融齐名,被众长老视为大长老的不二人选。岂料某日忽然无端获罪,被赤飙怒震怒中刺瞎双眼,斩断双足,囚禁于南荒秘地,从此不知所踪,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地重见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