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冰封之都

即便对搭乘过巨鸟的亘而言,乔佐的飞行速度、高度都别具一格。更不用说初次飞行的米娜和基·假冒,二人都被镇住了。尽管如此,米娜俯视地面,惊喜之声不绝于耳,感觉良好。而基·基玛升高不久,原本就苍白的肌肤更是全无血色。

“我、我可能不太适应空中旅行。”

他就惊惶失措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不再开口,死死搂定乔佐的翼翅不放。

“基·基玛,挺不争气的哩。”

即使米娜讥笑他,他也没有反应。

“虽然空气稀薄了,但看不见下面会更安心,所以穿过这层云到上面去。这样遗老,脚下是一片雪白的云彩,就不会那么紧张了吧?”

乔佐说着,飞入头上的云层众,嗖嗖地穿越起来。如他所说,眼皮下的云海(只要忘却是在万里高空)是那么柔软、安全,不安的心情得以缓解。

亘和米娜抱着乔佐的脖子,和他闲聊卡里。龙总是飞在这么高的地方吗?分隔北大陆和南大陆的海在哪里?龙住在“针雾”之岛的传闻是真的吗?

“对,没错。我就出生在‘针雾’岛上。我们龙族生活的小岛,是龙劲形状的。”

乔佐也有爸爸妈妈哩。虽然理所当然,还是有点匪夷所思。

“可是,如果是那样,我挺不好受的。”米娜一副歉意的样子,耳朵支棱着,“火龙帮助创世女神,是守护幻界不可缺少的恩人呀。后来出现的我们,却迫害他们的后代子孙……”

“说不上是迫害啦。”乔佐连忙补充道,“嗯,龙王爷说过,幻界本身有如一个生物体,所以,在漫长的历史中不断变化着。他说,像我们这种超强的生物,数目渐渐减少,终归灭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淡然之处。

“乔佐,你不觉得寂寞吗?”亘问道。

“寂寞?”

“你说‘终归灭亡’啊……”

“嘿,没有切身感觉。我多精神呀,而且,‘龙岛’上还有许多伙伴嘛。”

不过,据说岛上的成年龙绝少离开海岛。他们隐居“龙岛”,悄然度过和平的日子。外出到幻界中飞行的,都是好奇心旺盛的小龙们。亘邂逅乔佐,真是罕见的运气。

“这也可能是女神的知道吧。”乔佐在云层中眯着眼说。

虽然预计到高空旅行寒冷,三人都多穿了衣服,但接近安德亚高地时,云层渐渐增厚,气温也大降。基·基玛不住地打喷嚏。

“我喷火暖一下?”

“不用!免啦!”

基·基玛慌忙谢绝,说话间差点儿从乔佐背上滑落下来,把亘和米娜乐坏乐。

“不用客气的呀。不过,”乔佐透过云层望去,“这些云的模样真的很奇怪。要在平时,飞到这里的话,已经可以从云层隙间看见安德亚高地乐。可现在什么也看不见。”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被原本映在脚下的云完全保裹起来了。乔佐并没有改变高度。

“而且,你们感觉到没有?这云里有悲伤的味道哩。”

“悲伤的味道?”

亘和米娜都伸出舌头,打算尝尝云的味道。可无从做起,毕竟不时舔棉花糖。

“是眼泪的味道。说不定女神正伤心哩。”

乔佐说得挺玄乎。

火龙扑动双翼拨开浓云,继续飞行。不久,右前方得云隙间有东西一闪而过。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亘的确看到了。

“应该是吧。该已接近安德亚高地了。稍微下降看看。大家抓牢了啊。”

乔佐“嗖”地降下高度。像乘坐无形的过山车一样,亘的胃“呼”地浮起来。基·基玛在呻吟。

“在那边!”乔佐说道,“哎呀,已经来到高地上方啦!”

乔佐双翼扇起的强大气力把云吹向身后。在开阔的视野之下,空中楼阁似的城市蓦然呈现在眼前,亘屏住了气息。

在冰河环绕、大雪封闭的安德亚高地顶端,出现了一个城市。椭圆的双重城墙,高柱林立,回廊环绕。石砌建筑物有许多由台阶连接的高台,宛如迷宫,冷冷地发亮。

最初以为是水晶楼台。不过,凝神细看,就明白并非如此了。是冻住了。一切都冰封了。亘回想起以前全家旅行参观玻璃博物馆时看见的东西。用结晶玻璃制作的大型城堡,就连尖塔上飘扬的旗帜也时精雕细琢的玻璃工艺。

“看呀,那片森林。连树木也冻住了。”

蒙了白霜的枝条垂下无数冰柱,像奇特的果实般闪闪亮。

“所有一切都冻住了哩。”米娜叹着气到,“这么寒冷的地方,真的住着人吗?”

一望无际的大都市里面,看不见一个人。

基·基玛打了个特大喷嚏,弄得乔佐的翅膀一抖。

“噢,亘,正因为这样才求救的啊。希望在大家冻死之前,有人出现吧。”

亘感到耳垂已经冻麻了。

“乔佐,没有步行登上安德亚高地的道路吗?”

“从未见过。”

“因为很早以前起,便被冰河围住了吧。”

“噢。不过,以前飞过这里时,建筑物和树林没有冻住,看见过鲜花盛开和散步的人呢。”

冰峰之诚的东北城墙旁,有一个平顶的大厅似的建筑物。乔佐在那里着陆。

“哇,好冷!”乔佐一边收起双翼,大鼻孔不安地耸动着。

“连我都差点打喷嚏啦。亘,怎么样?进去瞧瞧?”

“嗯。”亘从乔佐背上一跃而下,“乔佐,你在这里会冻着吗?”

“不时喷一下火取暖,没问题。不过,别待长了啊。你们也是,会伤身体哩。”

“明白了。我们尽快返回。”

光是从打厅屋顶到地面,已经折腾了一番,在城市里摸清情况,就更得不同寻常地努力了。地面滑溜溜。无法正常行走。尽管如此,三人摔跤了又爬起,想拉一把倒下的同伴,结果自己也摔倒了,狼狈不堪之下,也笑不起来了。

如此严寒、寂静,这个几乎连人的心脏都要冻住的城市,果真还有活着的人吗?在大费周折赶来的同时,那个透过真实之镜呼救的男子,已经耗尽生命了吧?

“有人吗?”

“喂,我们是来帮忙的!”

三人试着大喊起来。没有回音。冻住了的城市连回音都没有,喊声被吸收掉了。不,也许喊声刚出口,就被冻住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亘被妈妈带去看儿童剧。这是一出音乐剧,演飞马的孩子是主角,希腊众神都出现了。说实话,亘对这个戏不大感兴趣。只不过,布景很漂亮,吸引了他。大理石造的神殿和围绕神殿的森林。

迪拉·鲁贝西的这个城市让亘回想起拿出儿童剧的布景。有一幢建筑物,走上缓缓的外阶梯,来到一扇大门前,门上雕刻着花鸟和天使。窗框饰以玫瑰纹的大宅子。门口的柱子上有凯尔勃拉斯(神话中看守地狱之门的蛇尾三头犬)十分称职地守门。

城市面貌井然,划分围棋棋盘。建筑物屋顶多是平屋顶,在屋角伸出的挑檐下,装饰了寓意不一的图案,还有一座露天圆形广场。外围是一圈魔导士、骑士、贵妇人的立像柱子,也许是为了称颂伟人吧。

表现的是希腊神话中诸神的故乡。作为仿制品,极其认真严谨。

所以,在亘眼中,这一切作为景致完全没有不协调的感觉。不过也难以理解。对于老神教信徒而言,这样的城市面貌,是他们的理想吗?女神管治下的幻界城市,均以自己的产业或在幻界中所发挥的作用而立足。那些城市里,人们得有生计、有生活。这里缺乏这一切。没错,正因为如此,亘不由得联想起戏剧的布景。

露天圆形广场是干什么用的?是赞美谁的雕像吗?谁垂顾过这座城市呢?

这里的居民为什么而流汗,为什么而欢笑、为什么而不安呢?亘像闻到一股气味一样,明确地感受到做作的氛围,因为他是在觉得并非冰霜覆盖一切都这么简单。

“哎,基·基玛,”亘问了一句,“在幻界,还有别的城市也像这样子吗?”

基·基玛因严寒而无精打采。

“这么冷的城市,我还没见过哩。”

“不是说寒冷,是说城市建筑。像这样尽是神殿般宏伟建筑物的城市,其他地方还有吗?”

“我觉得没有,”米娜一边说,一边回头看落在后面的基·基玛,“这座城市挺怪吧?不仅是冻住了这一点奇怪。像商店旅馆这种地方,完全看不到。”

三人来到城市一角、一个类似小公园的地方。中间有个花木围绕的台座,上面装饰着先锋派艺术作品。是一个圆球形。最初以为是地球仪似的东西。不过,即使走进了看,圆球表面也没有任何图案,只是光溜溜的。因为冻得结实,手指不在意触到了,很可能会粘住了。

圆球从里面现出裂纹,开始崩坏。裂缝里有白霜。亘打量一番,才察觉它是模范宝玉制作的雕塑,就是镶嵌在勇者之剑的宝玉。

不过,钥匙这样,岂不很奇怪?宝玉是引导“旅客”的东西。可在老神教,“旅客”被视为忌讳。将与“旅客”密切相关的东西作为先锋派艺术作品,是自相矛盾。

“亘,怎么办?瞎逛也不是个办法呀。”米娜两手抱着肩膀,快速摩娑着,“而且,基·基玛眼看要倒下了。水人族不耐寒哩。”

想来蜥蜴是变温动物。当周围寒冷时,蜥蜴的体温也降下来,行动变得迟钝。基·基玛蹲在广场入口,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

二人急忙冲向基·基玛。虽然脚下打滑撞在他身上,但这么一来基·基玛睁开了眼睛。基·基玛睡眼朦胧。

“还好吗?”

“哎哟,不好意思。”基·基玛眨眼也是慢动作。连带钩爪的手指也结满了霜,“没办法,好像睡觉。”

“不行呀,会冻死的。”

“回乔佐那里吧。基·基玛,能站起来吗?”

“我当然可以拉。”他说话也慢吞吞。身体很沉重。亘和米娜一左一右抓住他的手,吭哟吭哟地迈开步子。

“没事啦……放心吧……”

基·基玛半睡半醒似的嘟哝着梦话。

一望无际的城市都冻成了苍白色,覆盖洁白的霜。因地面结成几乎可溜冰的厚冰,连足迹也没有。亘沿着棋盘交叉点的道路走,打算顺来路返回,但似乎没有色彩变化的街市弄糊涂了。即便来到应可看见乔佐的地方,也看不见火龙鲜红的身体。

米娜放开了基·基玛的胳膊,停住脚步。走了两三步远,亘才察觉。

“米娜,怎么啦?”

亘一回头,见米娜瞠目结舌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啦?”

“亘,”米娜手一指,“你看,这个!”

二人左手边右灌木从环绕的广场,灌木都已冻住了,一片白茫茫,仿佛是大雪天的校园。

“‘这个’是什么?”

“看不见?仔细看。”

亘凝神注视。因为寒气冻得他流眼泪。

“你说看见什么……?”

就在他反问之时,他也看出来了。在广场中央,几道冰纹正横过大雪覆盖的广场,形成一个图案。

正是通往现世的那个图案!

“就是说,可在这里使用真实之镜吗?”

如果是这样,就越发不明白了。真实之镜也好,前往光的通道出入口的图案也好,都是“旅客”使用的。这些非但与老神教无关,应该说是敌对的。

“我们走过去,把它弄清楚。”基·基玛睡眼惺忪地喃喃道,“也可能看错了。假如真是那个图案,也许可以成为线索了。”

“不过……”

“我没事、我没事。”

三人横穿过冰峰的广场。“嘎吱嘎吱”地走近雪地上的图案。近前一看,更觉得是那个图案。亘站在图案中心,蹲下来,用手指试着描图案的纹路。

“只有这里凸了起来。”

“真的。”

米娜也来到亘身边蹲下。她用指尖触触冰面,用爪子抠一下,发出“嘎嘎”的声音。

“这究竟是……”

米娜刚要说出“怎么回事”时,为避寒而扣好的衬衣内,真实之镜又开始放射出光芒。米娜连忙要取出镜子,但脚下突然摇晃起来,三人都摔了个屁股着地。

“哟,怎么了?”

冻得硬邦邦的雪地震动着。裂纹“啪啦啪啦”地沿着图案的外沿窜出去。随着龟裂扩展,飞迸起微细的冰屑,冰面裂开,图案外周明显凸起。“咕咚”一下震动,地面开始下降,图案部分宛如一架大升降机,载着三人沉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