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然后全身充满了魔力!就像周围所有的生命之力都往我身体里灌,从我身上冲过,我觉得有一百倍的活力!”

——莫西亚《剑之末日》

当爱俪莎和我整理好毯子和食物的时候,希拉已经开着飞车绕到这幢房子前面。我们将找到的物品放到车后的行李厢中。做完这件事之后,我站在原地,有些发呆地看着这辆飞车。车上只有四个座位,两个在前面,两个在后面。被毯子裹住的闇黑之剑横放在后座上。

“应该把它放到后面行李厢里。”莫西亚说。

“不,”爱俪莎急忙说:“我想让它留在我能看得见的地方。”

“把它放在后座的地板上吧!”希拉提出建议。

爱俪莎抓住那柄剑,将裹住它的毯子勒得更紧一些,然后把它横放在后座的地板上。莫西亚坐到希拉旁边。如果说爱俪莎一定要看着闇黑之剑,那么我想莫西亚就一定要看着希拉。不管怎样,这正合我意,因为这样就只有我和爱俪莎坐在后座了。我上了车,爱俪莎也跟着要上来。

“艾敏啊!”爱俪莎突然喊了一声,又站直身子,朝山下望去。“那些羊!我不能把它们留在围栏里。我要给它们喂些水,放它们到牧场上去。这不会耽搁多久的,我很快就回来。”

她说完便跑下山坡。

“我们必须拦住她!”希拉说着就要从车里跳出来。

“不,”莫西亚出言阻止,他的声音相当严厉。“让她自己去看吧。那样的话她就会明白的。”

去看什么?我赶紧从车上跳下来,朝爱俪莎跑去,很快我就追上了她。我的双腿感到僵硬,肌肉经过一夜的劳碌后,现在只是紧抽在一起。我咬紧牙,抵抗着酸痛难忍的感觉,跟她一起朝山下的羊圈跑去。

即使在这么远的距离,我也能看出羊圈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要拦住拼命前奔的爱俪莎,但她只是气恼地甩开我的手,继续向前跑。我放慢步伐,让灼痛的双腿休息一下。已经不需要赶过去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任何人都无法再做些什么了。

当我到达羊圈的时候,爱俪莎沉重地靠在石栏上。她大睁着眼睛,眼睑因恐惧和难以置信而颤抖着。

羊全都死了。一只也不剩,都被杀光了。每只羊都从口、鼻和耳朵里淌出血来,在地上形成一滩滩血水。它们都睁着眼,眼珠上蒙了一层阴翳。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能看出每只羊都是一下子便倒地而亡。我想起昨晚的那一声爆炸。即使从那么远的地方,我们还是能感觉到它的冲击力。科技术士一定消耗了许多能量,所以他们用这些羊的死亡做为他们的能源。

爱俪莎用双手抱住头。但她没有哭泣。她依旧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却显得那么寂静和僵硬,甚至让我感到害怕。我这个可怜的哑巴竭尽全力想要安慰她,让她感觉到我的触摸,知道另一个人的温暖和同情正在环抱着她。

飞车无声地滑下山坡,在我们前面停住。希拉跳下车。莫西亚则留在车里,镇定地端详着这场屠杀。

“来吧,陛下。”希拉说:“我们在这里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为什么?”爱俪莎并没有抬起头,只是用压抑的声音问:“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

“他们从死亡中获取能量。”莫西亚的声音从飞车中传来。“你正要将闇黑之剑交给这些恶魔,爱俪莎。认真考虑一下。”

此时此刻,我恨莫西亚,他不该对爱俪莎说这种话。她自己很清楚,她的家已经完全被毁了。但我错了。结果证明莫西亚是对的,他比我更明白爱俪莎的力量和性情。

爱俪莎抬起头。她很镇定,几乎可以说是安宁。“我会一个人去,一个人将那把剑拿去给他们。你们不该跟着我,这太危险了。”

希拉立刻以非常实际的言辞向爱俪莎表明,这是不可能的。她没提及爱俪莎本人,只是陈述了我们各自的需要。谁来驾驶飞车?所以我们需要希拉。而鲁文无法听任沙里昂神父落在科技术士手中。莫西亚绝不会允许闇黑之剑远离他的视线。我们每个人都有参加行动的理由。

爱俪莎安静地接受了希拉的逻辑,没有任何争辩。她动作敏捷地坐进飞车,又瞥了一眼那些死去的羊,紧握双手,绷紧嘴唇。然后她将目光移到别的地方。我坐到她身旁。希拉回到驾驶座上。

飞车滑过地面,比起我驾驶的飞车,它平稳多了。我开始回忆一个让我感到奇怪的问题。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实际上,它让我高兴,虽然也感到很奇怪。我竭力要想起它来。

陛下,希拉曾经两次这样称呼爱俪莎。陛下。

多么奇怪,但又是多么合适。

我们的旅程一开始还算平静。希拉拿出一张辛姆哈伦地图——来自于某些档案,她对这种问题向来解释得很模糊。莫西亚对这张地图很感兴趣,又有很大的疑心。这张地图显然是最近绘制的,魔法释放引发的强烈地震和风暴导致的地形变动,这张地图上都呈现出来了。

他们两人用了几分钟时间讨论这张地图。莫西亚说这是波利斯将军的人绘制的,这意味着波利斯将军违背了条约。希拉反唇相讥,说杜克锡司自己也违背了条约,莫西亚在指控他人之前最好先看看自己的罪行。

我不确定这场争吵持续了多长时间。爱俪莎本来一直坐在座位里,脸色苍白,一语不发。突然,她平静地说道:“这张地图有用吗?”

希拉看着莫西亚。后者嘟囔着说他相信地图是有用的。

“那么我建议我们使用它。”爱俪莎说完便蜷在车后座的角落里,闭上眼睛。

这之后,希拉和莫西亚只有在需要讨论方向时才会跟对方说一句话。飞车飘飞下山,一直朝辛姆哈伦内部驶去。

我确定爱俪莎躺好后,为她盖上我的夹克。爱俪莎给了我一个虚弱的微笑,但她并没有睁开眼睛。她将泰迪抱在臂弯里,紧贴在她的胸前,就像一个孩子那样。我相信是泰迪将自己安排在这样一个令人羡慕的位置上。但因为害怕打扰她休息,我不敢把泰迪拿走。

我坐回角落里,感觉这里的空间实在有些狭窄,觉得这辆车好像不是为了运送有腿的东西而设计的。我知道我应该睡一下,让自己充分休息,以应付在旅程结束时将要遭遇的状况。

我闭上眼睛,但睡眠并没有到来。我的身体处在过度劳累的状态,我甚至能感觉到神经紧张的抽动,意识还在无休止地过滤着刚刚经历的事件。

丢下沙里昂神父让我感到十分愧疚,虽然我不知道如果当时我在场,又能做些什么。至少我警告了爱俪莎躲开科技术士。但如果那时他们得到闇黑之剑,也许乔朗、葛雯德琳和沙里昂神父就不会被绑架了。

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对自己说,你做了最好的选择。

我又用去了一些时间担忧当我们到达杰司艾尔时该怎么做。虽然我知道这种担忧没有意义,但莫西亚肯定不会允许爱俪莎交出闇黑之剑。他会试图阻止爱俪莎吗?他会不会夺走闇黑之剑?他真的已经耗光了生命力?或者他只是想用这样的谎言让我们失去警觉?希拉已经向爱俪莎立誓效忠。如果莫西亚有不轨的行为,她会与莫西亚作战吗?希拉到底是谁?

沙里昂神父还好吗?如果我们不交出闇黑之剑,科技术士会不会杀死他,就像他们说过的那样?将闇黑之剑交给那些邪恶的人是明智之举吗?如果柯尼弗要灭绝我们,那我们现在的种种努力是否都是徒劳的?

最后,对于这些问题的关注(必须承认,我对这些问题完全无能为力)终于不再困扰我的大脑,向疲倦让步,我睡了过去。


我醒来时,发现眼前一片黑暗,飞车驶进了一片暴风雨中。我这时有了尿意。

辛姆哈伦肯定不存在什么洗手间,一片灌木丛就能让我满足了。击打在车顶上的急雨也击打着我走出车外的热情,但身体的迫切需要又让我别无选择。

爱俪莎仍然在角落里沉睡,暴雨的声音并未吵醒她。她的面容平和,呼吸匀畅。看样子她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我害怕惊醒她,便尽量轻悄地向前俯过身,拍了拍希拉的肩头。

希拉飞快地瞥了我一眼,两只手仍然紧握住方向盘。在暴风雨中驾驶飞车一定很困难,她必须与强风搏斗,而且车窗上的雨刷不可能在如此急骤的大雨中仍然保持窗子的能见度。如果不是车上装备的雷达能提供虚拟的环境图像,我们根本不可能继续前进。即使这样,我们仍然只能以爬行般的速度前进。希拉紧盯着雷达屏幕。莫西亚望向窗外的雨幕。

我表明了我的需要后,突然一阵灼目的强光几乎让我什么都看不见,巨大的雷声在头顶炸响,飞车也随之摇晃了一下。

“你不能忍一下吗?”希拉问。

我摇摇头。她检查了一下雷达屏幕,找到一块空地,便在那个地方降下飞车。

“我跟他一起去,”莫西亚说:“这片土地对不了解她的人来说是危险的。”

我打手势说很感谢他的陪同,但他没必要为了我而让全身湿透。他耸耸肩,微笑着打开车门。

我打开我这一侧的车门,开始向车外伸腿。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爱俪莎眨眨眼睛,睡眼惺忪地说。

“中途休息。”希拉说。

“什么?”爱俪莎问。

困窘的我不想再听她们接下去说的话了。

风几乎把车门从我的手中吹走,逼得我一下向外探出半个身子。我挣扎着保持住平衡,下了车。雨水瞬间湿透了我的皮肤。我用力推门,终于将它关上。风的力量让我向车前连迈了几步。莫西亚也用尽力气才从车的另一侧绕过来。他的黑色长袍已经湿透了,紧裹在他身上。他摘下兜帽,那东西在这样的风雨中没有任何用处。直到此时,我才确信他真的已经用尽了生命力。魔法师哪怕只剩下一点力量也不会让自己被淋成这样。

“小心!”他抓住我的手臂喊道:“奇耶藤!”

他向远处一指,藉助车灯的光线,我能看见那些致命的藤蔓。我在我的书里写到过它们,这些藤蔓会缠绕住没有防备的生物,将荆刺刺进肌肉中,吸干猎物的血。它们就是靠鲜血维持生命的。当然,我从没亲眼见过它们,如果能一直见不到它们,我会很高兴。那些心形的叶片在阴沉的雨幕中闪动着黑光,那些荆刺小而锋利。这株奇耶藤看样子非常健康,粗大的藤蔓相互盘卷,堆叠了一层又一层。

小心地避开那些藤蔓,我尽可能快地解决了我的需求。莫西亚站在我身旁,监视着所有的方向。我很高兴他能够陪我。拉上裤子拉链,我向飞车走去,莫西亚和我并肩前行。暴风雨减弱了,倾盆大雨被随风飘散的雨滴代替。我刚要爬进温暖的车里,却感觉有绳子般的东西缠住我的脚踝。

奇耶藤!我拼命地向前挣扎,想要挣脱它。但它的力量非常大,藤蔓将我的脚扯住,开始把我拖向它的主干!我发出一声窒息的喊叫,手指抠进泥土中,竭力想要将自己固定住。

针一样的荆刺刺在我的腿上,轻松地穿透我的蓝色牛仔裤和厚袜子,带来一阵阵剧痛。

听到我的喊声,莫西亚跳过来帮我。希拉看见我倒下,急忙打开车门。

“出了什么事?”她喊道。

“留在车里!”莫西亚高喊,“把车头转过来,用车灯照着我们!奇耶藤!到处都是!”

他用脚踩着什么。我被拉动的速度减慢了。我的手指在浸透雨水的土地上抓出一道道深深的沟,腿部的痛苦还在加剧——荆刺穿透血管的痛楚,然后是失血的晕眩感。

莫西亚站在我身旁,向黑暗中窥看着。他说了一个词,伸出手指。一道闪电之后,我的耳旁传来一阵“嘶嘶”的响声,有什么东西断了。

奇耶藤放开了我。

我向前爬去,却感觉另一根藤蔓又抓住了我。黑暗中到处都有藤蔓爬过来,它们缠绕住我的手腕和双脚,一根藤蔓缠住我的小腿。

飞车转了过来。在车灯的照明中,我看见雨滴在奇耶藤的心形叶片上闪闪发亮,尖利的荆刺闪烁着可怕的光芒。

“该死!”莫西亚气馁地盯着这些藤蔓。他转过身,向飞车跑去。

我觉得(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抛弃了我。惶恐从我的心中涌起,同时也伴随着一阵颤栗的激动。我要自己争得自由!我下定了决心。我竭力不让恐惧占据内心,竭力保持冷静和理智。我用尽属于和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力气,猛地扯动一只手腕,真的成功摆脱了一根藤蔓。

但在摆脱这根藤蔓的同时,至少又有四根藤蔓缠住了我。

爱俪莎无视莫西亚的命令,跳下飞车。

“闇黑之剑!”莫西亚喊道:“给我闇黑之剑!那是唯一能救他的办法!”

我的脸上沾满了污泥,头发也垂到眼睛上。我继续和藤蔓搏斗,但我的力气逐渐消失。荆刺造成的疼痛逐渐减弱,我只感觉恶心和头晕。

“给我!”莫西亚仍然在叫喊,“把它给我!不!不要冒险……”

我听到脚步声和长裙的“窸窣”摆动声。

我甩开眼前的头发。爱俪莎站在我面前,她的手里拿着闇黑之剑。

“不要动,鲁文!我不想砍到你!”

我强迫自己一动也不动地趴着。但我能感觉到藤蔓在勒紧,荆刺逐渐深入我的身体内部。

车灯从背后照亮了爱俪莎,为她的黑发和身体增添了一轮光晕。但光线无法触及闇黑之剑,或者也可能是闇黑之剑将光线全部吸收了。我听见它砍过藤蔓的声音,但疼痛已经让我的思绪变得迟钝。爱俪莎正在用黑夜本身与这种黑色的死神作战。

突然间,我恢复了自由。缠绕我的藤蔓失去了力量,瘫软在我身上,如同手从手腕上被砍掉。

莫西亚和希拉也跑过来帮我站起身。我擦去脸上的泥土,在他们的帮助下,一瘸一拐地朝飞车走去。爱俪莎走在最后,双手握着闇黑之剑,做好战斗的准备。但奇耶藤显然已经放弃了攻击。回头看去,我看见它被闇黑之剑碰到的部位都枯萎卷曲了。

他们帮助我上了车。幸运的是,大雨已经停了。

“他还好吗?”爱俪莎靠到我身旁。她的关切如同神奇的药膏般抚平了我的伤痛。

“疼痛感很快就会消退,”莫西亚说:“那些刺没有毒。这是我的亲身经验。”

“我记得你总是会绊倒在那些枝藤上。”地板上的泰迪说道。它显得很生气。“我警告过你要小心它们。我说了一次又一次——”

“你没有。你说它们是可以吃的。”莫西亚带着一点微笑回忆着。

“好吧,我知道我们中间有一个人错了。”泰迪嘟囔着,然后又愤懑不平地提高了声音。“你们有必要总是把我扔掉吗?”

“我很想把你扔给奇耶藤,”莫西亚伸手捡起泰迪,“但就算是奇耶藤也有它们的品味。”他刚要把泰迪放在座位上,却又停住动作,盯着泰迪,“我很好奇——”

“把我放下!”泰迪抱怨着,“你捏痛我了!”

莫西亚将那只玩具熊扔到我身旁的座位上。

“你觉得怎么样了?”希拉问。

“不好。”泰迪呻吟着说。

“我在跟鲁文说话。”希拉严厉地说。她卷起我的裤管,开始检查我的伤口。

我点点头,示意感觉好多了。就像莫西亚说的那样,疼痛正在消失。但恐怖的感觉仍然非常强烈,我依然能感觉到那些藤蔓在我的腿上勒紧,寒冷和刚刚遭受的折磨让我不住地颤抖。

“你应该换下这身湿衣服。”爱俪莎说。

“现在不行。”莫西亚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次,我赞同巫师。”希拉说。

“你们全都回车里去,我会打开暖气。鲁文,尽量脱下可以脱掉的衣服。爱俪莎,把所有毯子都盖在他身上。你会在车里找到急救箱,给他的伤口敷上药膏。”

爱俪莎将闇黑之剑放回地板上,用毯子将它完全盖住。她没有跟我说她是怎样救我的。当我想用手语感谢她的时候,她甚至拒绝看我。她只是寻找着急救箱,然后又忙着从车厢后面把毯子拉出来。

飞车从那个凶险的地方升起,急速向前行驶。风暴正在减弱,坐在车里的感觉也好多了。一个水漉漉的太阳从天空中俯视着我们,不时会有一块云彩挡住它,就好像它是在眨眼睛。

“下午过去一半了。”莫西亚望着天空说。

“刚才那么黑,我还以为已经天黑了。”爱俪莎说。

她要开始用药膏涂我的伤口了。我感觉有些困窘,想从她手中接过药膏,但她不让我这么做。“躺好,休息一下。”她一边命令我,一边帮我脱下湿透的毛线衣。

她将药膏涂在伤口上。那些伤口都有些红肿,有黑色的血从里面渗出来。当爱俪莎将药膏在伤口上抹匀时,红肿消失,血也止住了。疼痛变得缓和,很快也消失了。爱俪莎睁大眼睛看着这些变化。

“这真奇妙,”她看着那个盛着药膏的小瓶子说:“地球军也会为我们送来药品,但都没有这种药来得有效!”

“标准政府用品。”希拉说着耸了耸肩。

莫西亚在座位上转过身,看着我手臂和腿上几乎已经愈合的伤口,又看着希拉。

“政府在这些日子里都发明了些什么奇迹?”他问。

希拉瞥了他一眼,笑了笑,“那么你是在什么地方找出那道闪电的,执法官?只是恰巧放在你的袖子里吗?我还以为你说过你的魔法已经没有了。”她带着嘲讽的歉意摇摇头,又说道:“而你还要闇黑之剑。你的思维很快,但我很想知道你拿到它之后又会怎么做。”

“用它来解救鲁文。”莫西亚回答。“当然,我会变成一只蝙蝠,带着它飞走。或者你以为我会拿着它跑过这片被神遗弃的荒野,让你开着飞车来追我?”

他弓起身子,将贴住皮肉的长袍脱掉。然后他绷紧肩膀,以免让别人看出他在发抖。

“我以为爱俪莎挥不动那么重的剑,”他冷冷地说:“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希拉没有回话,但我看到她脖子后面微微泛起了一片红色。我相信她为自己做出这样的谴责感到羞愧。莫西亚已经发誓要帮助我们,我们没理由怀疑他。如果他留下了一点生命力,那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有可能的话,任何魔法师都不会把自己的力量彻底消耗光。他自愿走到暴雨中保护我,如果他没警告我要小心奇耶藤,我也许会一头撞在它的主干上,到时候就连闇黑之剑也救不了我了。

爱俪莎给了莫西亚一条毯子。莫西亚摇头拒绝了。爱俪莎什么都没说,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她还是不信任莫西亚,也没有为此而道歉。她用毯子裹住我,确认我躺好了。然后她收起急救箱,又问我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将数位板递给我,以备我会写些什么。

我告诉她没有什么需要了。我向她微笑,让她知道我已经好多了。我确实好多了,恐惧感已经在我心中渐渐退去。飞车内部的温度正在迅速上升,我不再颤抖,也完全不觉得痛苦。毫无疑问,那种药膏起了很大的作用,但没有任何药剂能够医治灵魂的恐惧。爱俪莎的抚摸才是真正的灵药。

有些情感是不需要用言语表达的。爱俪莎在我的眼里看到了我说不出来的情愫,一片淡淡的红晕浮现在她的脸颊上,她不再看我的眼睛,而是低下头盯着手中的数位板。数位板为她提供了一个转移话题的借口。

“我不想打扰你,鲁文。如果你累了——”

我摇摇头。她绝对不会打扰我,我也永远不会累到无法完成她向我要求的事。

“我想学手语。”她几乎是害羞地说:“你愿意教我吗?”

我愿意吗!我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她的好意,她想让我忘记刚才遭受的劫难。我当然同意,我也希望这么做能让她忘记心中的忧愁。她靠在我身旁。我从字母开始教起,先拼出她的名字,她立刻就明白了。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她已经学会所有字母手语,用灵巧的手指一一把它们表达出来。

飞车飘过闪动着雨水光泽的草原,爬升越过树梢。现在我们的速度非常快,但我还是有些担心刚刚在暴风雨中耽误了太久的时间。莫西亚依旧保持着他冰冷而略带沉默的敌意。

太阳的光芒开始变得刺眼,只是还会不时被云团遮住。希拉降低了飞车内的温度。因为湿衣服在蒸发水气,现在飞车里已经有些像是蒸气浴室了。

“那些奇耶藤,”希拉忽然说:“它们的行为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莫西亚看着她。虽然我正忙着教爱俪莎手语,但我还是看见莫西亚的眼里闪过一丝兴致。“也许。”他含混地应了一声。“你有什么看法?”

“它们在追鲁文。”希拉说:“你是否见过如此具有攻击性的奇耶藤?那些藤蔓高大粗壮。这正常吗?”

莫西亚耸耸肩,“这里已经没有费汉尼诩削减它们的数量,也没有锡哈那控制天气。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奇耶藤当然会繁茂起来。”

“由魔法中生出的植物。”希拉喃喃地说:“既然这片土地的魔法力已经消失了,那么,那些植物失去维生的要素,就应该灭绝,而不是更加繁盛才对。”

“由魔法生出?”爱俪莎中断我们的手语课程,转头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种植玉米、胡萝卜和小麦。它们与魔法毫无关系。”

“但这是奇耶藤,”莫西亚答道,“它出现在钢铁战争末期。一些狄康杜克术士预见到这场战争将以他们的失败告终。他们已经使用魔法将人类扭曲为巨人,或者变成人与兽的混合体——半人马。这些战争法师便又设法让植物生命堕落,制造出奇耶藤和其他致命植物,利用它们伏击没有防备的人。

“战争结束的时候狄康杜克的成员已经枯竭,他们无法继续控制他们的造物。于是巨人、半人马和奇耶藤流散到辛姆哈伦各处,自生自灭。”

“我听过半人马的故事,”爱俪莎说:“他们曾经捉住我父亲,还差点杀死了他。他说他们非常残忍,以制造痛苦为乐。但这些都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承受着巨大的愤怒和磨难。”

“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对半人马感到同情。”莫西亚冷冷地说:“但你父亲说的是真的。或者我应该说这曾经是真的。因为当魔法消失的时候,半人马一定已经全部死亡了。”

“就像奇耶藤,”希拉挑起她穿孔的眉毛。“还有一些我熟识的熊。”她回头瞥了泰迪一眼。泰迪朝她傻笑,还眨了眨眼睛。

“或者,”她又说道:“如果第一把闇黑之剑没有毁掉生命圣井呢?如果那把剑只是将它封闭了呢?”

“不可能,魔法已经被释放到宇宙里。”莫西亚说。

“辛姆哈伦的魔法被释放了,也许圣井中还有部分魔法力。但圣井被封闭了。从那以后,魔法就在表层之下积累——”

“是啊,真的!”辛金突然喊道:“我可不会留在这里受人侮辱。”

橘色丝巾闪动了一下,泰迪消失了。

“这是怎么了?”爱俪莎迷惑地问道:“他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莫西亚瞥了希拉一眼,“我也很想问。”

我也一样。如果希拉的理论是对的,这些年里,魔法一直在辛姆哈伦下面积累……会发生什么事?其中一个可能是显而易见的。强大的魔法力对于能够使用它的人将具有极大的价值。

但我又告诉自己,如果真的是这样,杜克锡司应该早就发现这个情况了。

也许他们真的发现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如此迫切地想得到闇黑之剑。不只因为它能摧毁正在圣井下积累的生命力,而且如果新的闇黑之剑被赋予那么强大的生命力,它本身的力量也会增强。

我在脑子里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却始终得不到令人满意的答案。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答案。在四十八个小时内,我们会飞往那个地方,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莫西亚没有再说话。希拉也陷入了沉思。令人不愉快的沉默压在他们两人身上。我则继续教爱俪莎手语。

泰迪的离开让我松了口气。但我又想起主人的警告——知道辛金在什么地方总比不知道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