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贵族

翟妲和两名寻风手走出了伊兰的寓所,她们迈着优雅的步伐,从容不迫,也像她们刚刚进来时那样不讲礼数。只有翟妲在转身前说了一句祝愿光明照耀伊兰,保佑她平安,这对于亚桑米亚尔只不过是一句口头禅而已。如果翟妲真的想要成为下一任诸船长,伊兰希望她有一个已经占据优势的竞争者。当然,如果翟妲成为亚桑米亚尔之王,或是海民口中的那个“诸船长”,对于安多是有好处的。不管是否签订了契约,她都会记得安多曾经帮助过她,但如果她失败了,她的竞争者也会明白安多对海民的好处。不过,这些全都只是假设,现在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我没想到有人在这时和我进行会谈。”看着被关上的屋门,她低声说道,“但以后,我不希望外人打扰我的隐私,即使是会谈的使者也不能这么简单就被放进来,明白吗?”

拉莎芮点点头,她的面孔如同木刻一般刻板,但红潮已经涌上了她的脸颊。她像柏姬泰一样,觉得这样任由海民闯进来是一种奇耻大辱。护法的约缚翻腾着……直到伊兰觉得自己的脸也要因为羞耻而变红了。“你们没有做错,但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光明啊,现在她简直就像是个傻瓜!“我们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了。”她僵硬地说。哦,光明烧了柏姬泰和她们的约缚吧!她们就算用蛮力也应该挡住翟妲的。深入骨髓的耻辱感夹杂在头痛之中,沿着约缚扑了过来,让伊兰感到格外的难受。艾玲达不应该摆出那种……那种虚伪的笑容!伊兰不知道她的姐妹是在什么时候,如何得知了她和柏姬泰可以互相反映对方的一切状况。但艾玲达显然觉得这件事很有趣,有时候,她的幽默感真的很残酷。

“我想,你们两个总有一天会让对方疯掉。”艾玲达一边说,一边笑着,“不过,你已经开过这种玩笑了,柏姬泰·塔荷琳。”柏姬泰本来对她怒目而视。听到这句话,约缚中的困窘立刻被惊慌所取代,柏姬泰的脸上变成一副无辜的样子,甚至连眼球都要从大睁着的眼眶里掉出来了。

伊兰决定,最好不要问是怎么回事。莉妮经常说,你问出问题,就一定会听到答案,不管你是否愿意。伊兰不想听,尤其是在拉莎芮故意装作研究自己脚上的尖靴头,其他卫兵更是竖起耳朵的时候。在彻底丢失自己的隐私之前,伊兰从没意识到隐私竟然如此宝贵,至少已经快要彻底丢失了。“我要洗完澡。”她镇定地说。该死的,柏姬泰到底对她开过什么玩笑?什么能让她……发疯的玩笑?当然,只要她还不知道,她就不会发疯。

不幸的是,洗澡水已经冷了,至少已经没什么热气。伊兰可不想泡进这样的水里,如果能再泡一会儿热水当然很惬意,但这样她就要等仆人把浴盆中的水舀净,然后再倒进新的热水,她没有这样的时间。现在整座王宫一定都已经知道她回来了,首席侍女和首席职员一定都急着向她进行日常汇报,这是她在凯姆林时每天都要完成的工作。在她离开一天以后,他们现在的焦急程度可能也加倍了。责任总是要放在娱乐前面,这才是统治国家之道,而对于想要取得王座的人,责任更是加倍的沉重。

艾玲达从头顶拉下毛巾,甩下头发,不用再沉入水中显然让她松了一口气。她向更衣室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甩脱了浴袍。当伊兰和侍女们走进更衣室时,她已经穿好大部分衣服,然后她让奈莉丝为她完成了剩余的工作,基本上也就是为她套上那条厚重的羊毛裙。当侍女要为她系鞋带的时候,艾玲达拨开她的手,自己系紧了齐膝软靴的带子。

对伊兰而言,穿衣服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除非有任何特别情况,否则如果伊兰敢放肆地谈论自己对衣着的选择,爱森德肯定感觉受到羞辱。主人永远都要注意自己和贴身仆人之间的微妙平衡,无一例外,贴身仆人知道你的许多秘密,远比你想象得更多。他们会看到你最糟糕的样子,看到你发脾气、疲惫不堪、趴在枕头里哭泣、大发雷霆和暗自生闷气。尊重必须是双方的,否则就不可能存在。所以,艾玲达只能坐进一张软垫长椅里,耐心等待,一边让奈莉丝为她梳头。伊兰则在精挑细选之后确定了一条样式简单的灰色细羊毛长裙,在它的高领口和袖子上绣着绿色花纹和黑色狐狸的图案。伊兰很早就挑上这条裙子,但爱森德一直向她推荐配饰珍珠、蓝宝石和火滴石的丝绸长裙,每一件都更加华丽精巧。不管伊兰现在有没有登上王座,爱森德每天都想把她装扮成要会见重要人物的女王。

不久之前,伊兰的确有不少人要见。那时,每天都有商人使团来到王宫,向她奉上陈情书或表达敬意,特别是那些希望在安多顺利进行贸易的外国商人。安多有一句老话:控制凯姆林,就控制了安多。但这句话并不是真的。当亚瑞米拉的军队包围了凯姆林的时候,伊兰在那些商人的眼中便不再是王位的继承人了,他们很容易就能数清支持双方的家族数量,就如同点数他们的钱币一样。现在,就连安多本地商人也不到王宫来,他们甚至尽量远离凯姆林内城,以免别人怀疑他们和伊兰之间还有任何联系。银行家在进入王宫时,都会乘坐不带家徽的马车,并用兜帽遮住面孔。伊兰知道,他们对她没有恶意,也没有人想要激怒她,但他们同样不想惹怒亚瑞米拉。至少银行家还会来见她,而且,她至今也没有听说过任何商人向亚瑞米拉递送陈情书。如果真的有商人那样做,就将是她失败的第一个迹象。

穿衣服比平时多用了一倍的时间,因为这次爱森德是让瑟芬妮为伊兰更衣。整个更衣时间里,这个女孩一直在喘着大气,她还不习惯帮别人穿衣服,并且惟恐在爱森德眼前犯下任何错误,伊兰相信,就算是她这个主人也不可能对这个女孩产生如此巨大的压力。这个身体强壮的姑娘却因为拘谨而显得畏畏缩缩、笨手笨脚,辛苦地完成着更衣的每一个细节,为了每一点可能的错误而担惊受怕。于是,她的所有动作都是慢之又慢,远没有年迈苍苍的爱森德利落。不过,伊兰终于还是坐到了艾玲达对面,开始让爱森德用象牙发梳打理她的发卷了。让那些年轻女孩把衬裙套过伊兰的头顶,或者为她系上钮扣并没有太大难度,但她们肯定会把伊兰的头发搞得凌乱不堪。

爱森德刚刚梳了二十几下,柏姬泰便出现在更衣室的门口。爱森德哼了一声,伊兰觉得自己几乎能看见背后这位老侍女阴冷的面容。无论有多么不情愿,爱森德还是允许柏姬泰待在王女的浴室里,但更衣室绝对是一个神圣的禁区。

让伊兰惊讶的是,柏姬泰完全没有理会老侍女的不悦,甚至连一个抱歉的眼神都没有就走了进来。伊兰一直要求她不要冒犯爱森德,而她在这件事上也从不曾违背过伊兰的意愿。“戴玲回来了,伊兰,她还带来了同伴,是曼提雅、海文、吉利亚德和诺萨恩家族的家主。”不知为什么,约缚中传来了困惑与烦恼。

虽然还感受着护法的头痛,伊兰却想要欢快地跳起来,如果不是爱森德的发梳正深深地刷过她的头发,她可能已经这样做了。四个!她从没想过戴玲能做得这么漂亮,她一直在期盼,在祈祷,却从没想过戴玲真的能做到,至少不可能在一个星期内就有这样的成绩。实际上,她曾经以为戴玲会双手空空地回来。四个大家族,这样她就和亚瑞米拉势均力敌了。想到竟然要和那个蠢女人“势均力敌”,伊兰不禁有些难堪,但事实就是事实。曼提雅、海文、吉利亚德和诺萨恩,为什么没有坎达德?那是戴玲要去访问的第五个大家族。不过缺少一个家族并不会影响伊兰现在的心情。

“在大起居室招待他们,等我过来,柏姬泰。”小起居室用来招待翟妲已经足够了,伊兰希望波涛长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但四个大贵族需要更大的接见空间。“让首席侍女为他们安排寓所。”寓所,光明啊!亚桑米亚尔一定要快点搬出去,现在宫里有不少单人床上都睡了三个人。“爱森德,给我拿那条配蓝宝石的绿丝长裙,我的头发也要点缀蓝宝石,要大块的蓝宝石。”

柏姬泰离开了,她的心里依旧满是困惑和不安。为什么?她不会是因为和翟妲谈判而让戴玲久等了吧?哦,光明啊,现在她已经开始因为柏姬泰的困惑而感到困惑了,如果这样又增加了柏姬泰的困惑,她们肯定会彻底混乱掉!当屋门被关上时,爱森德面带微笑走向距离她最近的衣柜,她显露出来的是标准的胜利微笑。

伊兰看了艾玲达一眼,她的姐妹已经示意奈莉丝退下,正在用一条深灰色的围巾将头发束到脑后。伊兰自己也笑了起来,她需要一些东西,好让自己跳出那个困惑的循环。“也许这一次你又要穿上丝裙、戴起宝石了,艾玲达。”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戴玲当然不会介意,但其他人并不常见到艾伊尔人,他们也许会以为我故意要在身边带着一个乡下女孩。”

伊兰是在开玩笑,她们经常会这样拿彼此的衣着打趣。实际上,无论艾玲达穿什么,戴玲每次都不会用正眼瞧她。但伊兰的姐妹朝排列在墙边的衣柜皱了皱眉,然后一点头,将头巾拿下,放在身旁的软垫椅上。“只是为了给那些大贵族留下一个好印象。不要以为我会一直都这样做,这只是为了帮你。”

虽然艾玲达只是在帮伊兰,但她在挑选爱森德为她呈上的衣服时,却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最终,她看上了一条镶衬绿色条纹的深蓝色天鹅绒长裙,并用一张银丝发网拢住了自己的头发。这些衣服都是专门为艾玲达制作的,但到达凯姆林以后,艾玲达一直都在逃避它们,仿佛它们上面爬满了死颅蜘蛛。当她将手臂伸进衣袖时,似乎还在犹豫是否要改变主意,但她终于还是让奈莉丝为她系上了珍珠钮扣。她拒绝了伊兰为她挑选的翡翠饰品,尽管那些首饰能好好地衬托出她这条长裙,白银雪花项链和沉重的象牙手镯重新被她戴回身上,最后,她又别上了那枚琥珀海龟胸针。

“有备无患。”她说道。

“安全至上。”伊兰表示同意,“你穿这衣服非常漂亮。”她说的是实话,但艾玲达的脸立刻红了。如果恭维她射箭有多准,跑得有多快,她都会坦然接受,但她至今都很难适应别人赞扬她的美丽,直到现在,她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忽视自己这个特质。

爱森德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她并不知道那枚胸针是一件法器,琥珀和蓝色天鹅绒很不配,或者让爱森德失望的是被艾玲达插进绿天鹅绒腰带里的那把角柄匕首。白发侍女在伊兰的金丝腰带上挂了一把柄端和鞘上镶嵌着蓝宝石的小匕首,穿在王女身上的一丝一缕都要经过爱森德的同意。

当艾玲达穿着那条高领天鹅绒长裙走进前厅时,拉莎芮吃了一惊,这名卫兵以前只见过艾玲达穿着艾伊尔衣裙。艾玲达皱起眉头,就好像那些卫兵在笑话她。她的手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但幸运的是,她很快又注意到墙边长桌上一个被布盖住的托盘,伊兰的午餐在她们穿衣服的时候送了过来。艾玲达掀起那块蓝色条纹布,微笑着向伊兰夸赞托盘中的炖杏干是多么甘甜,瘦肉粥又是多么鲜美,极力想要勾起伊兰的食欲。伊兰能看出来,粥里的瘦肉被切得非常碎。拉莎芮清了清喉咙,报告说寓所大起居室里的炉火已经烧旺,她很愿意为传坎女士将托盘送到那里。所有人都在努力确保伊兰有正常的饮食,但现在她们的努力实在是太荒谬了。这只托盘被放在这里一定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那碗凉粥早就凝结在碗里,如果伊兰现在把碗翻过来,它绝对不会从里面掉出来!

现在有四个大家族的家主在等她,而且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伊兰向她们重新强调了这一点,然后以相当强硬的语气建议她们先去吃饭。听过伊兰的话,艾玲达手一哆嗦,让那块布掉回托盘上,拉莎芮也没有再说什么废话了。

她们在冰冷的走廊里没走几步,就到了大起居室的门前。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冬季壁毯在冷风中微微摇摆,但卫兵们还是将伊兰和艾玲达环绕在中间,警觉地观察四周,仿佛兽魔人随时都有可能扑出来一样。伊兰费了些力气才说服拉莎芮不去搜查大起居室,而是让她直接进去。卫兵们效忠她,服从她的命令,但她们也都立誓要保卫她的生命。这个誓言经常会让她们感到无所适从,就如同柏姬泰在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一名护法,一位将军,还是伊兰的长姊。在发生了翟妲事件之后,伊兰怀疑拉莎芮现在想要让那些正在等她的大贵族们先把随身的武器交出来!而且她也许会把伊兰的午餐变冷也归咎于她的失职。不过,经过一番短暂的争论,伊兰和艾玲达终于把这些卫兵留在屋外,单独走进大起居室,这时,伊兰欣喜的心情也所剩无几了。

大起居室足以招待数十位客人,这里的墙壁覆盖着深褐色的壁板,地面铺着厚软的地毯,高大的壁炉由带红色细纹的白色大理石砌成,一些高背椅在壁炉前被摆成马蹄铁形的半环。在这个非正式的场合,重要的客人能够得到比王座大厅中更多的尊敬。炉火在木柴上跳动,还没有来得及将房间的寒意驱走,但这肯定不是伊兰觉得腹部仿佛被打了一拳的原因。现在,她明白柏姬泰为什么会感到困惑了。

当她们两个走进房间时,正在炉火前温暖双手的戴玲转过身来。这是一名面容刚毅的女子,眼角处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金色的发丝间也能见到些许灰色。她回到王宫之后并没有换衣服,身上还穿着深灰色的骑马裙装,裙摆的下沿还能看到几点旅行中留下的尘垢。她对伊兰所行的屈膝礼仅限于最低程度的低头和屈膝,但这不代表她对伊兰不敬。戴玲像翟妲一样清楚伊兰的身份,虽然现在戴玲身上唯一的首饰只有一枚形状为塔拉文家族猫头鹰和橡树家徽的小黄金胸针,但这也清楚地表明了,塔拉文的家主不需要更多珠宝来点缀自己。不过,她也曾经差点用死亡来证明自己对伊兰的忠心。“伊兰女士,”她庄重地说,“请让我荣幸地为你介绍佩瑞瓦尔领主,曼提雅家族的家主。”

一名身穿蓝色外衣、容貌俊秀的金发男孩,正朝一个比他还要高的镀金立架上的四眼万花筒中窥望,听到戴玲说话,他急忙转过身。他的手中拿着一只银杯,看他的年纪,伊兰非常希望那里盛的不是酒,或者至少掺了很多水的酒。墙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几只托盘,其中放满了酒壶和酒杯,还有一只肯定只是装满了清茶的花饰茶壶。“很高兴见到你,伊兰女士。”他红着脸,用急促而有些尖细的声音说道,同时尽量以庄重的姿态鞠了个躬,并有点笨拙地按住腰间的佩剑。这件武器对他来说显得太长了。“曼提雅家族是传坎家族的忠实盟友。”伊兰机械地展开裙摆,有些茫然地向他回了礼。

“凯塔琳女士,海文家族的家主,”戴玲继续说道。

“伊兰。”戴玲身边一名黑眼睛的年轻女子喃喃地说着,碰了碰她的深绿色骑马裙,做了一个稍有些像屈膝礼的微小动作。也许她是想要效仿戴玲,或者也许她不想让自己的下巴碰到高衣领上的那个大珐琅别针,别针的形状是海文家族的蓝熊家徽。她的银丝发网和手指的玺戒上也都有蓝熊图案,这种衣饰风格也许显得她有一点太过于为自己的家族感到骄傲了。虽然摆出一副高傲的表情,但她还是无法掩饰稍有些婴儿肥的圆脸上那种少女的稚嫩。“显然,海文是支持传坎家族的,否则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戴玲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严厉地瞥了一眼那个女孩,凯塔琳却似乎并没有看见。“布朗莱特,吉利亚德家族的家主。”

又是一个男孩,他满头都是散乱的黑色卷发,绿色的外衣袖子上绣着金色花纹。他急忙将酒杯放在墙边的桌上,仿佛因为被别人看到自己喝酒而感到不安。他的蓝眼睛相对于他的脸有些太大了。鞠躬的时候,他差点被自己的佩剑绊倒。“很高兴能告诉你,吉利亚德家族支持传坎家族,伊兰女士。”他开口时,声音很高,但愈往后,就变得愈低沉。他的脸比佩瑞瓦尔还要红。

“康奈尔领主,诺萨恩家族的家主。”

康奈尔·诺萨恩的双唇在银杯后面露出笑纹。他又高又瘦,穿一件灰色外衣,过短的袖子甚至无法遮住他骨节凸起的手腕,他有一双笑意动人、光彩闪烁的褐色眼睛,和一只鹰钩鼻子。“我们透过抽麦草杆来决定被介绍的先后次序,我抽到的最短。诺萨恩支持传坎家族,我们可不能让亚瑞米拉那样的傻瓜得到王位。”他熟练地按住剑柄,向伊兰鞠躬。至少他能算是个成年人了,但伊兰相信,他应该也只是刚过十六岁没多久,如果不是,伊兰愿意吃掉他那双翻沿靴子和靴子上的银结马刺。

他们的少年青涩并不让伊兰吃惊,但伊兰觉得至少康奈尔身边应该有一位灰发长者向他提供各种建议,而另外三个孩子都还需要监护人指导他们的一言一行。但除了柏姬泰双臂抱在胸前,站在高大拱窗前面以外,房里再没有其他人了。明亮的正午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窗玻璃,让柏姬泰成为一个充满了不悦情绪的剪影。

“传坎家族欢迎你们,我欢迎你们。”伊兰压下心中的沮丧,“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支持,传坎家族不会忘记。”她肯定还是没能完全掩饰住自己的惊愕。凯塔琳撅起了嘴,眼里有一点光亮在闪动。

“伊兰,你要知道,我已经过了被监护期了。”她用有些僵硬的声音说道,“我的叔叔,埃伦多领主在圣光节就说过,我已经不会有什么改变了,再过一年,我就能彻底甩开缰绳了。实际上,我觉得他想在还能骑马时多些时间打猎,他爱极了打猎,不过他已经老得不行了。”她又没看见戴玲的皱眉,埃伦多·海文和戴玲的年龄相差并不多。

“我也没有监护人。”布朗莱特有些犹豫地说,他的声音几乎像凯塔琳一样尖细了。

戴玲给了他一个同情的微笑,将他散落在额头上的头发抚到头顶上,但那些头发立刻又落回到他的额前。她低声向伊兰解释:“麦伊很喜欢独自骑马,但她的马踩到一个地鼠洞,等有人找到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吉利亚德家的人似乎正在……讨论……该由谁来取代她的位置。”

“他们已经吵了三个月了。”布朗莱特嘟囔着。

这时候,他似乎显得比佩瑞瓦尔还要小,完全变成一个独自在茫茫迷雾中寻找道路的男孩。“我不应该把这事告诉别人的,但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会是我们的女王。”

戴玲伸手按在佩瑞瓦尔的肩头,他立刻站得更直了,但他还是比戴玲要矮一点。“威灵领主本来应该陪伴在佩瑞瓦尔领主身边的,但他卧床已经有几年了。岁月最终会把我们全都压垮。”戴玲又瞪了凯塔琳一眼,但这个女孩正咬着嘴唇,仔细端详着柏姬泰。“威灵要我向你转达他的敬意,并带来他视如己出的佩瑞瓦尔领主。”

“威灵叔叔要我保护曼提雅和安多的光荣,”佩瑞瓦尔完全是个一本正经的大孩子,“我会努力去做的,伊兰,我一定会非常努力。”

“相信你一定能成功。”伊兰对他说,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包含一点热情。她很想把这些孩子全都赶出去,再问戴玲一些很尖锐的问题,但现在她不能这样做,无论他们怎样年轻,他们依旧是强大家族的家主。在他们去更衣之前,伊兰必须先与他们小酌一杯,做一点最起码的交谈。

“她真的是女王卫兵将军?”凯塔琳问。这时,柏姬泰正将一只盛着褐色热茶汁的蓝色薄瓷茶杯递给伊兰。女孩说话的样子,就好像柏姬泰根本不存在一样。柏姬泰在缩回手时挑了挑眼眉,但凯塔琳似乎很擅长对自己不想看见的东西视而不见。她丰满手掌中的酒杯散发出香料酒的刺鼻甜香,伊兰可怜的苦茶里却连一滴蜜都没有。

“是的,而且她也是我的护法。”伊兰礼貌地说。已经不会有什么改变了!这个女孩大概把这句话当成是对她的恭维了,也许抽她一顿鞭子,才能让她懂些礼貌。但这样的大贵族当然是不能挨鞭子的,尤其是当你亟需她支持的时候。

凯塔琳瞟了一下伊兰的手,不过伊兰手指上的巨蛇戒并没有改变她表情的冷漠。“她们把这个给你了?我从没听过你成为两仪师的讯息。我还以为白塔已经在你母亲去世时送你回家了,或者也许是因为我们听说的那场白塔的乱子?真难以想象,两仪师竟然像市场里的农妇一样吵闹不休。但她身上又没有剑,怎么会是护法或将军呢?不管怎样,我的伊芙勒姨妈总是说女人应该把剑留给男人,就好像如果你有蹄铁匠,就不应该自己给坐骑上蹄铁;有磨坊工就不应该自己碾谷子。”毫无疑问,这都是她的伊芙勒姨妈说的。

伊兰板起脸,忽略掉这些几乎没有掩饰的冒犯。“军队就是将军的剑,凯塔琳,加雷斯·布伦说过,如果一名将军不用这把剑,就误解了这份工作。”加雷斯·布伦的名字似乎也没有给这个女孩造成任何触动,但即使是迷雾山脉中矿工的儿子也知道这个名字!

艾玲达出现在伊兰身边,她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很喜欢和这个女孩说话。“剑根本就没用。”她用甜甜的声音说。艾玲达,用甜甜的嗓音!伊兰从不知道自己的姐妹竟然还有这样的演技。她的手里也拿着一杯热酒,虽然要关爱姐妹,但一直喝苦茶对她来说也是太苛刻了。“你应该学习使用枪矛,还有匕首和弓箭。柏姬泰·塔荷琳能够在两百步以外射穿你的眼睛,或者也许三百步以外。”

“枪矛?”凯塔琳低声说,然后,她又用稍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说,“我的眼睛?”

“你们还没有见过我的姐妹。”伊兰说,“艾玲达,凯塔琳·海文女士,凯塔琳,塔戴得艾伊尔,九谷氏族的艾玲达。”也许她不应该采取如此直接的方式,但艾玲达是她的姐妹,即使是大贵族也必须和王女的姐妹平等交往。“艾玲达是艾伊尔人,她正在研习智者之道。”

那个蠢女孩惊讶地张大了嘴,伊兰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的嘴张得更大,直到她变得像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这让伊兰觉得非常满意。艾玲达将酒杯捧到嘴边,给了伊兰一个更细微的笑容。她的绿眼睛里闪烁着赞许的神采,伊兰则继续保持着波澜不惊的表情,虽然她很想用微笑响应自己的姐妹。

另外三个男孩容易对付得多,也不像这个女孩这样恼人。佩瑞瓦尔和布朗莱特都是第一次来凯姆林,在这座气势恢宏的城市里,他们有些局促不安,但在进入这座王宫之前,他们可能更自在一些,现在他们都只是闭着嘴,从不主动说些什么。康奈尔以为伊兰宣布艾玲达是艾伊尔人只不过是开个玩笑,结果他粗野的笑声差点让艾玲达用匕首刺穿他的胸膛,幸运的是,他以为这又是一个笑话。艾玲达保持着冰冷的平静,如果她穿上艾伊尔衣裙,就是一位标准的智者,现在穿天鹅绒长裙的她则更像是一位宫廷贵妇,尽管她一直在玩弄她的匕首。布朗莱特则不停地偷觑着柏姬泰,稍微观察了一会儿,伊兰才看出他是在看柏姬泰穿着高跟靴子走路的样子,那条腿部宽松的裤子却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臀部。对此,伊兰只能暗自叹气。幸运的是,柏姬泰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男孩的目光,约缚告诉伊兰,她是真的没注意到。柏姬泰喜欢让男人看她,尤其是成年男人,伊兰相信,如果她的护法因为觉得被冒犯而打这个男孩的屁股,对她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他们最想知道的是黎恩·柯尔力是不是两仪师,这四个孩子从没见过两仪师,但他们相信黎恩一定是,因为黎恩能导引,能让他们和他们的军队在转瞬间跨越数百里的距离。对伊兰来说,这是一个练习如何不说谎、却又不透露实情的好机会。手指上的巨蛇戒会帮助伊兰让这些孩子相信她,谎言会让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蒙上阴影,但如果完全公开事实,两仪师在帮助伊兰的谣言在亚瑞米拉面前就不攻自破。当然,他们四个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伊兰知道,他们带来了多少士兵。四个家族军队的总数刚好超过三千,其中几乎一半是十字弩手和斧枪手,这两种士兵在城墙上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考虑到戴玲的迅速行动,四个家族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召集到这么多部队已经不容易了。不过,在这样一个时候,任何家族肯定都不希望自己的家主缺乏守卫,在王座纷争中,贵族遭到绑架绝对不是什么新鲜事。康奈尔的话很多,笑得更多,他仿佛认为一切事情皆值得欢笑。布朗莱特不停地点头,用手挠着头发,伊兰很想知道有多少他的姨妈、叔伯和其他亲戚知道他走掉了,而当他们得知这件事时,又会有怎样的反应。

“如果戴玲愿意再等几天。”凯塔琳说,“我就能带来一千两百人。”这是她第三次刻意指出她带来的部队规模最大,而且海文家族还有更强的实力未曾发挥。“我已经向所有效忠海文家族的小家族发出了命令。”

“我也已经派使者去拜访每一个效忠诺萨恩家族的小家族,”康奈尔插话道。他的脸上依旧满是笑容,“诺萨恩也许无法召集像海文和传坎家族……还有曼提雅家族这样规模庞大的军队,”他一边说,一边向佩瑞瓦尔鞠了个躬,“但响应雄鹰召唤的所有骑士都会赶来凯姆林。”

“他们在冬天没办法走得很快,我想,如果我们要采取行动,就只能依靠现有的这些人了。”佩瑞瓦尔低声说道,这个一直保持沉默的男孩说出的这句话,让伊兰有些吃惊。

康奈尔笑着拍了拍那个男孩的肩头,让他振作精神,因为每个还有一腔热血的男人都正在赶往凯姆林,来支持伊兰。伊兰则开始认真打量佩瑞瓦尔。佩瑞瓦尔的蓝眼睛与伊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他眨眨眼,害羞地低下了头。他还是个孩子,但他比康奈尔和凯塔琳对时局把握得更准确。海文家的女孩现在又说起了她带来了多少士兵,以及海文家族还能召集多少士兵。实际上,在座除了艾玲达以外,所有人都清楚知道每个家族能够聚集起多大规模的军队,包括受过训练的士兵、拿着斧枪或长矛上过战场的农夫,以及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动员的村镇居民。威灵领主对佩瑞瓦尔的教育相当成功,而且伊兰绝不会浪费他的教育成果。

终于到了相互吻别的时候,布朗莱特的脸一直红到了额头;伊兰向佩瑞瓦尔俯下身时,他又害羞地眨了眨眼;康奈尔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会用水洗脸颊了;令人惊讶的是,凯塔琳很是犹豫地轻轻吻了一下伊兰的脖颈,仿佛她现在才想起她只是伊兰的追随者。不过,只是片刻之后,她就对自己点点头,冷傲的神态像斗篷一样又披到了她身上。等到男女仆人引领四位家主去往他们的寓所之后(伊兰衷心希望首席侍女现在已经把那些寓所都准备好了),戴玲重新斟满酒杯,坐进雕花高背椅里,疲惫地叹了口气。

“在我看来,我这一个星期已经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我其实并不对坎达德家族抱任何期望,丹妮恩不可能做出任何决定,我在见到她的第一个小时就证明了这一点。但为了免于失礼,我必须在那里待上三个小时。那个女人为了决定要从哪一边下床,会一直在床上躺到中午!而他们只听我说了几句,就都明白了其中利害,任何有一点理智的人都不会让亚瑞米拉得到王座。”

片刻间,她对杯中的酒皱了皱眉头,然后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伊兰。戴玲说话时从不会拐弯抹角,无论伊兰是否同意,很显然,她现在又要对伊兰有所指责了。“不管我们怎样虚与委蛇,误导别人以为这些家人是两仪师依旧是错误的,现在就让他们适应这种手腕还有些过分,你这是在用我们的同盟关系冒险。就在今天早晨返回凯姆林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柯尔力太太突然变得像个傻女孩一样愣在原地,我相信,她差点就没能打开带我们回到这里的通道。不过这个办法实在是不错,人马排队走过凭空出现的一个孔穴,就能穿越数百里的路程,如果不是这样,天知道我要和那个凯塔琳纠缠多久。那个可恶的小女孩!要是能有人好好管教她几年就好了,但她那条双倍海文毒舌的确不会再有什么改变了。”

伊兰咬咬牙。她知道海文家的人有多么刻薄,而且他们还为此而自豪!凯塔琳显然是最标准的海文人。她已经懒得向戴玲解释今天所有能导引的女人都在担惊受怕的原因,她已经厌倦被别人提醒自己正竭力要忽略掉的那件事。那个该死的灯塔还在西方闪耀着,它的强大和持久都是完全无法想象的,那东西已经连续几个小时没有任何变化了!任何连续导引这么长时间的人肯定早已精疲力竭。该死的兰德·亚瑟就在那里,在那个灯塔的正中心,她绝对确信这一点!他还活着,但这只让她更想掴他的耳光,因为他竟然让她如此忧心忡忡。是的,他的脸颊不在这里,但……

柏姬泰猛地将银杯拍在墙边的一张桌子上,酒汁泼洒得到处都是,洗衣工为了把她的外衣袖子洗干净,要多流不少汗,而为了把那片桌面重新抛光,一名女仆至少要忙上几个小时。“小孩子!”她怒喝道,“会有许多人因为他们的决定而丧命,而他们还只是些该死的小孩子。康奈尔是他们里面最可恨的!你听他在说什么,戴玲,他要挑战亚瑞米拉的冠军战士,就像该死的亚图·鹰翼那样!鹰翼从没有和什么该死的冠军战士打过,他在比诺萨恩领主还要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该死的决斗是傻瓜才会玩的游戏,但康奈尔却以为他能用他那把该死的剑为伊兰赢得那个该死的王座!”

“柏姬泰·塔荷琳是对的,”艾玲达的语气同样严厉,她的双手紧紧握住了裙摆,“康奈尔·诺萨恩是个蠢货!怎么会有人追随这样的小孩跳起枪矛之舞?怎么会有人服从他们的指挥?”

戴玲看着她们两个,最终选择了先回答艾玲达的问题。艾玲达的装束显然让她吃了一惊,但一直以来,更让她吃惊的是艾玲达和伊兰亲如姐妹的关系。伊兰让这位艾伊尔友人参与国家大政的商讨与决断,对此,戴玲也只能容忍,不过塔拉文家的家主从没有掩饰对这件事的不悦。“我十五岁的时候成为塔拉文家主,那时我的父亲刚刚死于与阿特拉军队的一场冲突之中,我的两个弟弟在同年也因为剿灭莫兰迪劫掠队而双双战死。我会听取参谋的意见,但塔拉文的战士们只听从我的命令,我们同心协力,让阿特拉人和莫兰迪人再不敢正视我们的家园。命运会决定孩子什么时候必须长大,艾玲达,对此我们无能为力。当命中注定的时刻到来,年轻的家族家主将不再是一个孩子。”

“至于你,柏姬泰女士。”戴玲的语气变得更加生硬,“你的言谈举止还是那样……刺激。”她没有问柏姬泰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亚图·鹰翼的事情,这些事甚至连历史学家都一无所知,现在她只是冷冷地从头到脚打量着这名金发女郎。“布朗莱特和佩瑞瓦尔会由我来监护,还有凯塔琳……我想,我一定会为花在她身上的时间而后悔的。至于康奈尔,他肯定不是第一个以为自己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年轻人。如果你不能以将军的身份让他服从命令,我建议你可以在他面前走上几步,刚才无论是谁看到他的样子,都会相信他一定愿意跟随你赴汤蹈火。”

伊兰甩掉从心中涌起的强烈怒火,这不是她的愤怒,是柏姬泰的。当然,她也生戴玲的气,更生气柏姬泰把酒洒得到处都是。她并不真的想抽兰德的脸,是的,她想抽他,不过这并不重要。光明啊,康奈尔也在看柏姬泰?“他们都是家族的家主,艾玲达,如果我怠慢他们,他们家族中绝不会有人感谢我。追随他们的人会为了保护他们而奋战至死,那些士兵的主人是佩瑞瓦尔、布朗莱特、康奈尔和凯塔琳,而不是我。”艾玲达皱紧眉头,抬起手臂,仿佛要拉紧肩头的披巾,但她终于还是向伊兰点了一下头。她的这个动作很突兀,显得很不情愿,除非是有多年的来往交情,普通人绝不可能看到艾伊尔人这样的表示,更不可能看到智者如此赞成自己。但艾玲达的确点了头。

“柏姬泰,我的将军必须懂得对付大贵族。白发不一定能让贵族变得更有智慧,也不可能让他们变得更容易对付。贵族们都有自己的主意,如果他们还有多年积累的经验,说话就会更有分量,而且很可能他们会加十倍地固执己见,以为他们才是正确的,即使是我的话,他们也不一定会听。”伊兰努力让自己的口气不显得太过严厉,毫无疑问,柏姬泰能感觉到她的这种努力,至少从约缚中传来的怒意骤然减弱了。柏姬泰只是将怒火压了下去,并没有将它平息,她喜欢男人们看她,至少在她想让男人们看的时候,但她非常不喜欢有人说她在勾引男人,不过她明白让情绪在她们两个之间自由流动会有怎样的危险。

戴玲开始啜饮杯中的酒汁,但她的眼睛仍旧在打量柏姬泰,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道柏姬泰拼命想要隐藏的一个秘密,戴玲并不在这些人之中。但柏姬泰实在有些太不在意了,经常此时说漏一点,彼时再说漏一点。而年长的塔拉文家主早就相信,在柏姬泰那双碧蓝的眼睛后面一定藏着某些秘密。只有光明知道,如果戴玲有朝一日猜出了这个秘密,她到时候又会怎样看待柏姬泰。而现在,她们两个简直就是水火不容,即使为了搞清楚天和地哪个更高,她们也可能会争吵起来。这一次,戴玲显然认为自己赢了,全面胜利。

“就这样吧,戴玲。”伊兰继续说道,“如果你能把他们的顾问也带来,我会更高兴。不过,一切事情只能向前看,但布朗莱特尤其让我感到困扰。不管怎样,吉利亚德家族就算是支持翟妲,也不会愿意支持亚瑞米拉·马恩,他们也不喜欢阿劳恩和撒安德。”

“希望你是对的,戴玲,因为我还在指望你去对付吉利亚德可能的愤怒。当你向另外那三个孩子提出建议的时候,你尤其要关照康奈尔,不要让他做出任何轻率的事。”

伊兰的第一个指示让戴玲微微打了个哆嗦,第二个指示则让她叹了口气。

柏姬泰大笑起来。“如果你有任何问题,我会借你一条裤子和一些高跟靴子,这样你也可以走给他看了。”

“有些女人,”戴玲看着酒杯,喃喃地说,“勾勾手指就能让鱼跳起来,柏姬泰女士,其他女人则必须在池塘边耐心地布饵、等待。”艾玲达笑了起来,而柏姬泰的怒气则开始在约缚中涌动。

屋门被打开,一阵冷风吹进室内,一同进来的还有拉莎芮,她僵硬地一立正,高声说道:“首席侍女和首席职员要见你,伊兰女士。”当她察觉到房里的气氛时,说出的最后几个字立刻显得有些含混。

就算是瞎眼的山羊也能察觉出房里气氛不对。得意的戴玲就像是奶油里的猫,柏姬泰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和艾玲达,艾玲达这时已经想起来柏姬泰就是银弓柏姬泰,她的目光立刻落到地板上,窘困的表情就好像她刚刚嘲笑了一位智者。伊兰偶尔会期望她的朋友们能像她和艾玲达一样亲密无间,但有时候,她们之间的确是少不了吵架拌嘴。当然,伊兰对人性并没有更多的奢望,完美的友情只存在于书籍和走唱人的故事里。

“让他们进来,”伊兰吩咐拉莎芮,“除非城市遭到攻击,或者是其他同等重要的事,否则就不要再打扰我们。”在故事里,像她这样发号施令的女人们总会遭遇各种各样的灾难。有时候,故事里也能找到一些经验,只要你认真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