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冬天的百合花

又是一名差点在鞠躬时栽倒的男仆。伊兰叹了口气,继续沿王宫走廊悄悄向前走去,至少她在竭力不让自己的脚步发出声音。安多的王太女应该从容镇定,处变不惊,她很想迈步快跑,但她的深蓝色长裙很可能会把她绊倒。她几乎能感觉到那个矮个儿男仆瞪大眼睛盯着她和她的同伴。这不算什么,她很快就能忘记,就像她软鞋中的一粒沙。那个该死的、自以为能够给所有人做出最好安排的兰德·亚瑟,他永远都让我的内心无法平静,伊兰想,如果他这次还能逃走……

“记住,”她坚定地说,“他没有听到过跟间谍、叉根和一切与此有关的事情!”现在她最不希望出现的事情就是兰德决定“保护”她,男人总是会做这种糊涂事。

奈妮薇管男人的这种毛病叫“只会用他们的胸毛思考”。光明啊,他也许会让那些艾伊尔人和沙戴亚人回到凯姆林城里来!甚至进入王宫!虽然极不愿承认,但她的确没办法阻止他,除非她公开发动战争,甚至可能连战争也无法阻止他。

“我不会把他不需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他。”明一边说,一边朝一个双眼圆睁的瘦高女仆皱皱眉,她在行屈膝礼时差点瘫坐在红褐色的地砖上。伊兰瞥了明一眼,不由得想起自己穿马裤时的样子。也许她还有机会穿上这样的衣服?穿着裤子的感觉的确要比穿裙子自由许多,但那种高跟靴子走起路来肯定不太方便,虽然它们让明几乎像艾玲达一样高。即使是柏姬泰穿上那样的靴子,步伐也会变得不稳定。明的紧身裤和外衣几乎没办法遮住她的臀部,这种穿着实在是太丢人了。

“你对他撒了谎?”艾玲达的声音里流露出怀疑。她越过伊兰,盯着明,就连她调整披巾的动作都充满不高兴的意味。

“当然没有!”明尖声回答着,毫不退让地回瞪着艾玲达。

“如果有必要,那又当别论了。”艾玲达发出咯咯的笑声,却又仿佛被自己吓了一跳,急忙恢复一本正经的表情。

她到底会怎样对待她们?她们必须彼此喜爱,必须这样,但这两个女人从见面开始就一直相互瞪着,如同两只陌生的猫恰巧走进同一个狭小的房间里。确实,她们对所有事情都能达成共识,但伊兰希望她们不要再向对方展示自己使用匕首的技巧了。她们绝不能有任何分歧,因为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一同将那个男人握在手心里。她们只是很随意地摆弄一下自己的匕首,并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但她们的动作实在太明显了,而明带在身上的匕首数量也的确给艾玲达留下很深的印象。

一名身材瘦长的年轻男仆捧着一托盘高灯罩,朝伊兰鞠了个躬。不幸的是,他只顾盯着她们三个,忘记自己手中的东西,紧接着,玻璃撞击地板的碎裂声音立刻充满了走廊。

伊兰又叹了口气,她并不期望所有人都能很快习惯这里的新状况,当然,让所有人吃惊不已的并不是她,也不是艾玲达,甚至不是装束与众不同的明。令人吃惊的是紧跟在她们身后的卡赛勒和德妮,现在她有八名保镖,她早晨醒来时,就看到这两个人守在她门口。

伊兰在王宫中有卫兵随行,这肯定是令人吃惊的事,而这些卫兵全是女人,这就足以让那些仆人瞠目结舌了,现在大家肯定还不习惯这种事。柏姬泰说过,她会让这些卫兵更像是一种仪仗队,而她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她昨晚离开伊兰的房间以后,一定是去召集王宫中所有的裁缝和制帽匠。现在伊兰的女卫兵们都戴上一顶亮红色的帽子,宽帽檐上别着一根雪白长羽毛,有白色镶边的朱红宽绶带横过她们的胸口,上面还绣着站立的安多白狮。她们的白领红外衣用丝绸制成,剪裁跟普通的女王卫兵制服稍有不同,让它们更适合女性的身材。制服下摆几乎垂到膝盖上,猩红色的马裤在双腿外侧各有一道白色镶边。她们的手腕和脖子围着华丽的白色蕾丝缎带,黑色马靴用蜂蜡打磨得闪闪发亮。穿上这身华丽的衣服,就连神态平和的德妮也显得有一点不可一世了。伊兰怀疑,等她们的镶金剑带和剑鞘、漆光头盔和胸甲做好的时候,她们大概会变得更加骄傲。伊兰完全可以想象,当柏姬泰吩咐那些宫廷盔甲匠打造适合女性体型的盔甲时,他们的眼睛会瞪得有多大!

此时此刻,柏姬泰正忙着逐一面试女性候选者,好为伊兰挑出二十名贴身保镖,伊兰能感觉到她集中了全部注意力,但没有任何肢体动作。通常这种情形意味着柏姬泰正在看书,或者是下棋,但有任务时,她从不会偷闲去做那些事。伊兰希望柏姬泰真的会把保镖人数控制在二十人,她还希望柏姬泰忙得不会注意到她已经遮蔽了她们的约缚。为了向柏姬泰隐瞒一些事,她不得不向范迪恩询问解决办法,而范迪恩给她的答案相当简单,这也让她苦涩地想到,还有多少对其他两仪师很普通的事情,她却还没完全了解。很显然,每一名姐妹都知道该如何遮蔽和护法间的约缚,就连那些没有护法的姐妹也一样。

伊兰还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保镖,如果不是想要避开她们和柏姬泰,她绝对不会想到去问范迪恩这种问题,也就绝不会知道约缚还可以进行伪装。她现在并没有躲开这些保镖的打算,但万事总是有备无患,柏姬泰肯定不会允许她和艾玲达单独在城里行动,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

当她们走到奈妮薇居所门口时,伊兰已经将所有关于柏姬泰的念头推出脑海,不到最后一刻,她还不能遮蔽约缚。兰德就在这扇门的后面,他有时候会塞满她的脑海,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就像故事中的那些傻女孩一样,为了一个男人就把自己的脑子丢到墙外。她一直都觉得这些故事一定都是男人写的。有时候,兰德的确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感谢光明,至少他还不知道这件事。

“等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她命令那两名卫兵。现在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她,如果她的运气好,从这里走过的人也许还不会因为看到这两名新保镖就联想到她在这个房间里。“我不会在里面待太久。”

两名卫兵将手臂横放在胸前,行了个军礼,然后分别站在门两侧。卡赛勒一只手按在剑柄上,面孔如同岩石般坚硬;德妮双手握住她的长棍,微笑着。伊兰相信,这个健壮的女人一定认为她跟随明来到这里,是为了和一位秘密情人幽会,也许卡赛勒也这样想。她们在这两名卫兵面前显然不够谨慎。当然,没有人提到兰德的名字,但她们在交谈时不止一次提到了“他这样”或“他那样”之类的话。不过,这两名卫兵至少没有找借口离开,去向柏姬泰报告,看来她们已经认定自己是忠于伊兰的保镖,而不是忠于柏姬泰的。只是如果柏姬泰从约缚中感觉到异样,找到这里来,她们肯定不会把柏姬泰挡在门外。

伊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每个晚上都会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个男人,就在这扇门的另一侧,她却还站在这里,自以为聪明地胡思乱想。她已经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积累了那么多期待,现在,她却感到害怕。现在,她不能让自己犯任何错误,于是,她努力地振作起精神。

“准备好了吗?”她的声音并不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强而有力,但至少没有颤抖。她的肚子里仿佛有许多大蝴蝶在来回扑飞,这种事情已经有很长时间不曾发生了。

艾玲达咽了口口水,才发出声音:“当然。”

“我准备好了。”明用很低的声音说。

她们没有敲门就闯进屋里,又急忙将门关上。

奈妮薇跳起来,瞪大眼睛,但伊兰完全没注意到她和岚,即使护法从烟斗中喷出的烟气已经充满整个房间。兰德真的在这里,实在无法相信,他就在这里。明向她描述过兰德把自己伪装成一副很丑陋的样子,但现在他没有半点伪装,只不过他的确穿着很简陋的粗布衣服,而他……实在太帅了。

一看到明,兰德就从椅子上跳起来,但他立刻又踉跄一下,双手扶住桌子,伏下身一阵干呕。伊兰拥抱真源,朝他走去,却中途停住脚步,放开至上力。她的治疗能力很弱,而且奈妮薇的动作像她一样快,阴极力的光晕出现在她身周,她的双手已经朝兰德伸了过去。

兰德向后退去,挥手拒绝奈妮薇的治疗。“这不是你的治疗术能解决的,”他用粗哑的声音说,“看来,是你赢了。”他的面孔如同一张僵硬的面具,藏住了表情,但伊兰觉得自己仿佛正融化在他那双眼睛里。艾玲达也一样。让她惊讶的是,艾玲达的快乐也让她感到快乐。她曾经一直希望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会嫉妒艾玲达,而现在,她的这个心愿毫不费力地就成为现实。

对于兰德,站直身体已经成为一件费力的事情,将视线从伊兰和艾玲达的身上移开则更加困难,但他竭力掩饰住这两件事。“我们早就应该离开了,明。”

伊兰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才吃力地说:“你不跟我说句话就要离开?”

“男人!”明和艾玲达不约而同地说出这个词,又惊讶地对视一眼,然后匆忙环抱双手。也许她们两个有着很多不同,但在作为女人这一点上,她们完全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那些想在凯瑞安杀死我的人知道我在这里,他们也许会将这座宫殿夷为平地,”兰德平静地说,“我甚至不能让他们对这里有任何怀疑。我想,明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们,那是殉道使干的,绝不要信任他们。也许他们之中只有三个是例外,达莫·弗林、佳哈·那瑞玛和艾本·霍普维,你或许能信任他们,至于其他人……”他握紧双拳,却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动作。“有时候,你手中的一把剑会突然向你转过剑锋,但我还是需要一把剑,一定要远离所有穿黑衣的男人。现在没时间闲聊了,我最好尽快离开。”她错了,他并不完全像她梦想的那样,他曾经有些孩子气,但现在,那种感觉已经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了,仿佛被烈火烧光了一样。这让伊兰感到非常伤心,她没想到他会这样。

“他有一件事是对的。”岚叼着烟斗,用同样平静的声音说道。岚也是一个仿佛从未有过童年的男人,他的一双眼睛如同两块蓝色的寒冰,一根皮绳勒住他的前额,将他的头发编成发辫。“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有很大的危险,任何人。”不知为什么,奈妮薇哼了一声,然后伸手按住桌上的皮袋,脸上露出微笑。但没过多久,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我的首姐妹和我会畏惧危险吗?”艾玲达将双拳叉在腰间,高声问道。她的披巾从肩头滑落,掉在地板上,她却好像完全没注意到。“安奈伦,这个男人对我们负有义,我们也对他负有义,这是我们必须解决的事情。”

明摊开双手:“我不知道‘义’是什么意思,但兰德,如果你不跟她们说些什么,我就绝不离开!”她装作完全没看见艾玲达对她怒目而视的样子。

兰德叹息一声,靠在一侧桌角上,用戴着手套的手抚过垂到脖子上的深红色卷发,他似乎正在悄声和自己争吵。

“很抱歉要让你们处理罪奴和罪奴主的事,”他最后说道,他的声音确实带着歉意,只是不算很多,伊兰倒是觉得他真应该为那种冷冰冰的态度道歉,“马瑞姆打算将她们交给那些和你们在一起的两仪师。我想,任何人都有可能犯这个错误,也许他是把那些智者和奈妮薇聚集的那些智妇都当成两仪师了。”他无声地笑了笑,但那笑意并没有出现在他的眼里。

“兰德。”明用警告性的低沉声音说道。

他竟然有胆子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明,仿佛并不明白她的意思,然后他又说道:“不管怎样,你们应该有足够的人手管住几个人,直到你们能把她们交给……其他两仪师,那些跟着艾雯的两仪师。事情的变化总是出乎预料,对不对?有谁能想到,几个从爱莉达那里逃出来的两仪师会成为一支叛逆白塔的大军?艾雯还成了她们的玉座!红手队也成了她的部下。我想,麦特可以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他眨眨眼,碰了一下额头,然后才继续用那种令人气恼的冷淡声音说:“嗯,总是发生这种奇怪的事情。所以,如果白塔中的那些朋友有足够的勇气来到太阳下,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伊兰挑了一下眼眉,瞥了奈妮薇一眼。智者和智妇?红手队成了艾雯的部下,麦特也在艾雯那里?奈妮薇睁大眼睛,想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这反而更让她的罪行无所遁形了。不过伊兰并不认为这件事需要解释,他迟早都会知道实际情况,现在需要的是说服他去找艾雯。不管怎样,她和他之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无论这个男人装成多么镇定自若的样子,他只不过是在这里胡说八道,想把一切可能被她们咬住的事情都遮掩过去。

“这样不行,兰德。”伊兰双手紧握住裙摆,防止自己在他面前摇动手指或拳头。其他两仪师?他说的是那些真正的两仪师,他怎敢这么说?白塔中的朋友!他还相信奥瓦琳那封古怪的信?伊兰的言辞冷静而且坚定,其中没有任何废话:“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的是你、艾玲达、明和我。我们都要和你谈谈,兰德·亚瑟,在此之前,你不能离开这里!”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看着她,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然后他响亮地吸了一口气,面孔变得如同花岗岩般坚硬。“我爱你,伊兰,”他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下去,话语如同溃堤的洪水,势不可挡,他的脸却仿佛一堵坚不可摧的石墙,“我爱你,艾玲达,我爱你,明,我对你们的爱没有任何差别。我不只是想要你们之中的一个,我想要你们全部三个。所以,你们明白了,我是个好色之徒。现在,你们可以头也不回地走开了,毕竟这太过疯狂,因为我根本承担不起对任何人的爱!”

“兰德·亚瑟,”奈妮薇尖叫着,“这是我听过的最荒谬的话。这话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同时告诉三个女人,你爱她们!你真比一个色鬼更恶劣!你要立刻道歉!”岚从嘴里拿下烟斗,紧盯着兰德。

“我爱你,兰德,”伊兰回应道,“尽管你没有问过,但我想嫁给你。”她的脸颊有些泛红,但她早就想把这件事说清楚了,脸上的一点红晕根本无关紧要。奈妮薇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的心在你的手中,兰德。”艾玲达说道。当她说出他的名字时,仿佛那是一件非常珍贵的宝物。“如果你为我和我的首姐妹制作新娘花冠,我会捧起它。”她的脸也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披巾,将它挂在臂弯里。按照艾伊尔人的传统,她绝对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奈妮薇终于发出一些声音,就好像一阵被扼住喉咙的尖叫。

“如果直到这时你还不知道我爱你,”明说,“那么你就是个瞎子、聋子和死人!”她的脸并没有红,只是她的黑眼睛里带着一点调皮的光彩,好像就要笑出来了。“至于说结婚,好吧,我们三个会解决这件事的,就是这样!”奈妮薇用两只手捉住辫子,用力拉着它,从鼻孔中喷着大气,岚则只是专心地研究着他的烟斗。

兰德端详着她们三个,仿佛他以前从没见过女人,也不知道她们三个到底是什么。“你们全都疯了,”最后他说,“我想和你们结婚,和你们三个结婚。光明救我!但你们知道,这不可能。”奈妮薇瘫坐在椅子上,不停摇着头。伊兰能听到她在嘟囔着“妇议团一定会吞掉她们的舌头”之类的话。

“我们还有另外一些事需要讨论。”伊兰说。光明啊,明和艾玲达难道已经傻掉了?她努力地让自己的微笑显得不是那么……充满渴望。“我想,我们可以去我的房间,我们不该再打扰奈妮薇和岚了。”实际上,她有点害怕奈妮薇如果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一定会阻止她,在涉及两仪师的事情上,这个女人会立刻开始动用她的权威。

“好。”兰德缓缓地说。奇怪的是,他又说了一句:“的确是你赢了,奈妮薇,再见到你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哦!”奈妮薇愣了一下,“是的,当然不行。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她一边有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朝伊兰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几乎从他出生时就认识他,我带着他学会了走路,如果不和我认真谈一谈,他是不能随便离开的。”

伊兰怀疑地看着她。光明啊,她的口气十足像是一位老保姆,不过,莉妮从不会这样唠叨。她希望莉妮还活着,一切平安,但她已经不敢多想这件事了。为什么奈妮薇会变成这样?这个女人一定隐瞒了什么,如果她不敢用自己的权威去推动某件事,那么肯定她也知道那是错的。

突然间,兰德似乎产生了某种波动,仿佛他周围的空气正在高热中颤抖。伊兰立刻把其他一切都忘了。转眼间,兰德已经变成……另一个人,个子矮一些,更粗壮一些,相貌丑陋粗蛮。伊兰非常不愿意他变成这样,甚至忘记他现在一定导引了至上力男性的一半。油腻的黑发遮住一张病态的苍白面孔,而那张脸上生了不止一个满是黑毛的疣,其中最大的一个裹住了鼻尖,一双松弛的嘴唇仿佛随时都可能流出口水来。他紧闭双眼,咽了口口水,双手紧握住椅子扶手,仿佛无法接受她们看着自己的表情。

“你仍然很英俊,兰德。”伊兰温和地说。

“哈!”明说道,“那张脸能让一头山羊晕倒!”明说得没错,但她不应该这样说。

艾玲达笑了:“你很有幽默感,明,这张脸足以让一群山羊晕倒。”噢,光明啊,艾玲达的话也没错!伊兰及时地吞下了一阵笑声。

“我就是我,”兰德把自己从椅子里撑起来,“只是你们看不到而已。”

德妮一看到兰德的伪装,脸上的微笑立刻消失了,卡赛勒的下巴垮了下来。看来她们真的以为我在和秘密情人幽会,伊兰一边想,一边偷笑。他露出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迈着迟钝的脚步走在两名卫兵之间。伊兰相信,她们一路上都在瞪着他,肯定没有人会怀疑他的身份。走廊里的那些仆人也许会认为他是因为犯下某种罪行而遭到逮捕,他看起来的确不像什么好人。卡赛勒和德妮看着他的时候表情都很严厉,似乎她们也是这么想的。

当伊兰吩咐那两名卫兵等在她的居所门外,而她、明和艾玲达打算带着这个男人进去时,她们显然不愿意服从这个命令。兰德的伪装似乎不再那么有趣了。卡赛勒抿住嘴唇,德妮的宽脸上显示出顽固而又气恼的情绪,伊兰差点要把带着巨蛇戒的手指伸到她们的鼻子底下,才让她们站到门口的两侧。但她们仍然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伊兰轻轻关上门,挡住她们犀利的目光,实际上,她非常想用力把这扇门摔上。光明啊,这个男人真应该把自己的伪装弄得不那么令人反感。

而他此时已经径自走向那张镶嵌桌子,靠在上面,他周围的空气发生波动,他再一次变成了他自己,手背上的龙头闪动着猩红色和金色的金属光泽。“我需要喝一杯。”他用沉重的声音嘟囔着。当他看到墙边长桌上的高颈银酒罐,就迈着不稳定的步伐走过去,斟满一只银杯,一口气喝下半杯葡萄酒。自始至终,他没有看那三名女子一眼。那是伊兰在吃早餐时剩下的甜味香料酒,现在它一定已经冷掉了。伊兰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会回房间,壁炉中的火炭也被埋在灰里,但伊兰没看到他用任何手段加热杯中的酒,至少应该能在杯口看到一些蒸汽才对。为什么他要走过去倒酒,而不是通过导引把酒拿过来?他以前都是这么做的,无论是倒酒还是拿灯,他都会使用风之力。

“你还好吗,兰德?”伊兰问,“我是说,你病了吗?”想到他身上可能有的那种病,伊兰觉得自己的肠子仿佛打了个结。“奈妮薇能——”

“我没事。”他声音刻板地说,但他仍然只是背对着她们。然后他喝光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现在,告诉我你不想让奈妮薇听到的事吧。”

伊兰挑起眉弓,与艾玲达和明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果他看穿了她的托辞,那么奈妮薇一定也发现了。为什么她会放她们离开?兰德又是怎么看穿的?艾玲达带着诧异的神情微微摇着头。明也在摇头,但她在笑,似乎是说,这种事情总是会发生。伊兰感到一点非常微小的刺痛,当然不是因为嫉妒,她们之间绝不存在嫉妒,她只是气明有那么多时间能够和兰德在一起,她却没有。好吧,如果他喜欢搞突袭……

“我们想要约缚你成为我们的护法。”伊兰一边说,一边抚平裙摆,坐进一张椅子里。明坐到桌子上,双腿来回摇摆着。艾玲达盘腿坐在地毯上,仔细地铺平她厚重的羊毛裙摆。“我们三个一同进行约缚。传统上,我们先要征求你的意见。”

兰德转过身,酒浆从他的杯子里泼出来,他还碰倒酒罐,又急忙将酒罐扶起。然后他一边咒骂着,一边将酒罐放回托盘里,从地毯上的那片湿渍旁走开。他的粗布外衣前襟上也有一大块酒渍,还有许多深色的污点。他只能一只手拿着酒杯,另一只手不停地擦抹洒在身上的酒。这让伊兰非常满意。

“你们真的是疯了!”他气冲冲地说,“你们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我。你们知道和我约缚代表什么,即使我没发疯,和我约缚的人也必然会经历我可怕的死亡!而且你们是什么意思,三个人一同约缚我?明不能导引。并且埃拉娜·摩斯凡妮已经在你们之前将我约缚了,那时她根本就没问我。她和维林正带领一些两河女孩前往白塔,她约缚我已经有几个月之久了。”

“你却一直瞒着我?你这个羊毛脑袋的牧羊人!”明喊道,“如果我知道——”她从袖里弹出一把细长的匕首,瞪了它一会儿,又沉着脸将它收了回去。现在即使是为了兰德,她也不能杀掉埃拉娜了。

“这是违背传统的。”艾玲达带着疑问的语气说道。她从地毯上直起身,用手指摩挲着腰间的匕首。

“绝对违背传统。”伊兰的语气极为严厉。两仪师对任何一个男人这么做是令人反感的事情,何况是对兰德做这种事……她想起那个肤色黝黑、脾气火爆的绿宗两仪师。她那变化无常的幽默感和变化无常的脾气。“埃拉娜欠他的义就算她用一辈子也还不清!她也欠我们的义。等我捉住她的时候,她一定会希望我立刻杀了她!”

“等我们捉住她的时候。”艾玲达点了点头。

“那么,”兰德盯着手中的酒,“现在你们应该知道,提这种事是没意义的。我……我想,我最好回奈妮薇那里去。你跟我走吗,明?”他仿佛还不相信她们对他说的话,仿佛还在担心明也许会抛弃他,不过他的声音中并没有畏惧,而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

“这件事是有意义的,”伊兰毫不退让地说,她朝兰德倾过身子,要以强势的态度逼迫他接受自己的话,“一个约缚并不会阻止你接受另一个约缚。姐妹们不会约缚同一个男人,只是因为传统上这样做是不好的,兰德,因为她们不想分享同一个男人,而不是因为她们不能这样做,而且这并不违背白塔的法律。”当然,一些白塔的传统和法律一样强大,至少在两仪师眼中是这样。奈妮薇正在逐渐变成两仪师传统和尊严的卫道士,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她的怒火也许立刻就会把屋顶冲破。“而且我们已经决定要分享你!如果你同意,我们就会分享你。”

说出这番话来是多么容易啊。伊兰一直相信她说不出这些话,直到她发现自己就像爱他一样爱着艾玲达,只是那是另一种爱。她也爱明,明是她的另一位姐妹,即使她们还没有经过共同出生的仪式。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剥光埃拉娜的皮,唯一的原因就是她碰了兰德。但艾玲达和明不同,她们和她是一体的,从某种角度来看,她们就是她,她就是她们。

她让自己的声音和缓下来:“我在问你,兰德。我们在请求你,请让我们约缚你。”

“明,”兰德的语气几乎可以说是责备了,他看着明,眼里满是绝望,“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如果我亲眼看到她们——”他摇着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关于约缚的事,她们不到一个小时前刚告诉我。”她和兰德对视着,伊兰从没见过像她这样温柔的目光。“但我知道你看到她们时会发生什么事,这正是我希望的。有些事情必须去面对,兰德,她们就是你必须面对的事。”

兰德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酒杯,就这样仿佛过了几个小时。终于,他将酒杯放回托盘里。“好吧,”他平静地说,“我不能说我不想这样,因为我想。愿光明烧掉我!但你们应该想一想你们要付出的代价,想一想你们将得到什么。”

伊兰不需要去想需要什么代价,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也和艾玲达充分讨论过这件事,好让她也明白。她同样向明认真地解释过。有所得,必有所失,老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们都没有去想代价,她们知道,她们愿意。但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她不能让他有太多时间可以思考,让他确信这么做只会导致惨痛的结局。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他!

她向阴极力展开自己,然后和艾玲达建立起连结,同时向她露出微笑。对彼此愈来愈深的了解,愈来愈亲密地分享彼此心灵和肉体的感觉,这成为她一个快乐的源泉。她们很快就能与兰德分享这些感觉了。她已经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从每一个角度对它进行了研究,对于艾伊尔出生仪式的学习给了她很大的帮助。当她想到她们和兰德的关系时,这个仪式是她首先想到的。

她仔细地编织出魂之力,那是一种超过百股能流组成的编织,每一股能流都有极精确的位置。这个编织落到坐在地上的艾玲达身上,落到坐在桌上的明身上,两人身上的编织没有任何差别,而这两个编织又可以说是完整的一体。它们并不是智者们在出生仪式上使用的编织,但原则是一样的。出现在这两个编织中某一部分的状态会出现在编织所有的部分里。编织完成后,她便将连结的主控权转移给艾玲达。已经完成的编织继续维持着,艾玲达又立刻在伊兰和明的身上做出同样的编织,将它们与伊兰做出的编织融合成无法分割的一个整体。经过无数次练习后,现在她们已经非常熟练了,现在已经变成三个完全一样的编织。

一切都准备好了。艾玲达如同一块可以放心依靠的岩石,就像柏姬泰给她的感觉一样强大而安全。明捉住了桌沿,两只脚踝紧扣在一起。她无法看到能流,但她露出充满信心的笑容,只是偶尔会轻舔一下嘴唇。伊兰深吸一口气,在她眼中,她们三人被魂之力的花纹环绕并连结在一起,与之相比,即使是最精细的蕾丝也显得粗糙不堪。现在,她只希望她们的努力能够实现她所盼望的结果。她将编织从三个人身上延展出来,变成三条细线,三条线相互缠结,变成对护法的约缚,指向兰德。她将编织轻柔地放在兰德身上,如同为自己的孩子盖好毯子。魂之力的丝网包裹住兰德,将他拥抱在其中,他甚至没来得及眨一下眼,她就已经完成了。她放开阴极力。完成了。

兰德盯着她们,面无表情,慢慢地,他伸出手指,按住额角。

“哦,光明啊,兰德,你是如此痛苦,”明伤心地喃喃说道,“我不可能知道,我也无法想象。你怎么能忍受?有一些痛苦,你自己甚至察觉不到,就好像你忍受它们那么久,它们已经变成你的一部分。你手掌上的那两只苍鹭,你仍然能感觉到它们被烙入肌肤时的炽热,还有你手臂上那些图案的刺痛!还有你的肋下。哦,光明啊,你的肋下!为什么你不哭出来,兰德?为什么你不哭出来?”

“他是卡亚肯,”艾玲达笑着说,“就如同三绝之地一样坚强!”她的脸上满是骄傲,但在她笑的同时,泪水已经如同断线的珍珠从她脸上滚落下来。“黄金的脉络,哦,黄金的脉络,你真的爱我,兰德。”

伊兰只是盯着他,在脑海中感觉着他,那些伤口的痛苦和他已经遗忘的痛苦,那些紧张和猜疑,还有那些惊异。他的精神已经变得过于刚硬,如同一团干结的松脂,几乎就像石头一样坚硬,但在那些硬结中,金色的脉络一下一下地脉动着。每当他看着明、艾玲达和她,那脉络就会焕发出明亮的光芒。他真的爱她,他爱她们三个,这让她想快乐地大笑。其他女人也许会对爱情充满怀疑,但她一直都知道他的真正所爱。

“但愿光明让你们知道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兰德低声说,“愿光明让你们不会——”那团松脂又坚硬了一点,他坚信她们一定会因此而受伤害,而他只是让自己变得愈来愈刚强。“我……我必须走了,至少我现在随时都能知道你们是否平安,不必为你们而担忧了。”他突然露出笑容,如果那笑容也能出现在他的眼里,那他几乎又像是个大男孩了。“奈妮薇现在一定非常害怕我会不打招呼就溜走,我不该让她继续担心下去了。”

“还有一件事,兰德。”伊兰努力张开口。光明啊,她本以为现在这段话应该是比较容易说出来的。

“我想,艾玲达和我应该好好聊一聊,”明急忙说,她挺身从桌上跳下来,“请原谅,我们先离开一下。”

艾玲达不疾不徐地从地毯上站起来,抚平裙摆:“是的。明和我还必须彼此了解一下。”她带着犹疑的神情看了明一眼,调整好披巾,然后就和明手挽手地离开了。

兰德小心地看着她们,仿佛他知道她们是故意要离开的。那种目光就如同一头被逼到死角的狼,但黄金脉络仍然在伊兰的脑海中闪耀着。

“她们从你那里得到了一些东西,我却没有。”伊兰说完这句话,立刻又停住了,她的脸像火一样烫。该死的!其他女人是怎么做这件事的?她小心地感受着他在自己脑海中的情绪,还有柏姬泰的情绪。现在柏姬泰的情绪还没有任何变化。她想象着用一块手绢将柏姬泰包裹住,然后将手绢系紧,于是,柏姬泰消失了,只剩下了兰德,还有那些闪亮的黄金脉络,如同狼狗一样大的蝴蝶在她心中扇动着翅膀。她费力吞下一口口水,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你要帮我解开扣子,”她有些颤抖地说,“我自己没办法脱下这身衣服。”

当明和艾玲达走出房间时,那两名已经有些松懈的卫兵立刻站直身体,但走出来的只有明和那个艾伊尔女人。

“她的品味不可能那么糟。”那名身材健壮、双手紧握长棍、小眼睛的卫兵低声嘟囔着,明相信她并没有打算让别人听到这句话。

“太勇敢,又太天真了,”那个身材瘦削,很像男人的卫兵抱怨着,“将军警告过我们,她就是这样的人。”她一边说,一边将一只戴着铁手套的手放在狮头门把上。

“如果你现在进去,她也许会剥掉你的皮,”明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有见过她发脾气吗?她能让一头熊痛哭流涕。”

艾玲达松开明,站得离她远了一点,然后皱起眉头瞪着那两名卫兵:“你们怀疑我的姐妹对付不了一个男人?她是两仪师,她有一颗狮子的心。而你们都已经发誓要效忠于她!你们只能听从她的命令,而不能把你们的鼻子探进她的袖子里。”

两名卫兵对视了一眼,身材健壮的卫兵耸耸肩,瘦削的卫兵面孔扭曲了一下,但还是将手从门把上移开了。“我立下的誓言是要保护一个女孩的生命安全,”她用刚硬的声音说道,“这才是我要做的。现在,你们这两个孩子赶快去玩你们的布娃娃吧,让我完成我的工作。”

明很想抽出一把匕首,在那名卫兵前面耍一套汤姆教她的花样,她们不是只会玩布娃娃的孩子。那个瘦女人确实不年轻了,但她的头上还没有灰发。不管怎样,她看起来是一名相当强壮而敏捷的战士,而另一名卫兵魁梧的身体上也看不到半点肥肉。明在这两个人的身上看不见任何幻象和光晕,不过她们两个都是那种只要做出决定,就不再会有半点犹豫的人,至少她们现在不会再去打扰伊兰和兰德了。也许她并不需要把匕首抽出来。

明从眼角瞥到艾玲达不情愿地松开腰间的匕首。如果这个女人继续这样和她步调一致,她就难免要怀疑她们并没有把那个至上力戏法的作用全部告诉她。但这种情况在她们进行那场仪式之前就有了,也许她们真的有同样的想法。这种可能性让明感到很困扰。光明啊,他真的能同时与她们三个人结婚吗?也许那只是说说而已,他到底真的会娶谁呢?

“伊兰很勇敢,”她对卫兵说,“她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而且她也不愚蠢,低估她是一个严重的错误。”她们比她至少要年长十几岁,而且全都是经历过风浪、坚决果敢的战士。看样子,她们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好吧,艾玲达,我们总不能站在这里说话,对不对?”

“当然,”艾伊尔女子用力吁了一口气,瞪着那两名卫兵,“我们的确不能站在这里。”

两名卫兵完全没在意她们的离开,她们还有自己的工作,没有义务去管伊兰的朋友。明希望那两名卫兵能做好她们的工作。她一点都不蠢,明想着,她只是有时候会任由自己的勇气控制理智。现在明只希望她们不是在让伊兰掉进爬不出来的荆棘坑里。

明一边沿走廊向前走,一边侧目打量这名艾伊尔女人。艾玲达一直贴着走廊另一边的墙壁,甚至没有朝明这儿瞥上一眼。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只华丽的雕花象牙手镯,将它戴在左手的手腕上,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满足的微笑。从一开始,她对这件事就抱着一种明无法理解的从容态度。艾伊尔人习惯于数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生活,这和明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明是那么爱兰德,如果别无选择,她宁可和别人分享他,而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愿意和伊兰分享他。这个艾伊尔女人,却还是个陌生人。伊兰说她们彼此了解是非常重要的,但如果艾玲达不跟她说话,她又怎么能了解艾玲达?

但明并没有用很多时间担心伊兰和艾玲达。她脑海中刚刚出现的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兰德。脑海中的一个小球正在告诉她关于他的一切。她本以为那个仪式不会成功,至少对她不会产生作用。现在,她知道了他的一切,那么以后和他做爱时会是怎样的感觉?光明啊!他当然也会知道她的一切。她完全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明突然意识到,那个情绪和感觉的小球变得和开始时不一样了。那里有一片……红色的咆哮……如同野火在吞噬干枯的森林。是什么……?光明啊!她踉跄一下,差点趴在地上。如果她知道他体内竟然有这么凶猛的火焰,这种强烈的欲望,当他碰她时,她一定会感到害怕的!但……想到正是她点燃了这团烈火,这种感觉又非常好。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伊兰是否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她又踉跄了一下,这一次,她不得不扶住一只雕花柜子。哦,光明啊!伊兰!她们的脸颊如同火炉一样烫,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偷窥床帏里的激烈情景!

她急忙尝试了一下伊兰告诉她的那个技巧,想象那颗小球被一块手绢包裹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拼命又试了一次,但猛烈的火焰依旧在燃烧!她并没有阻止自己去看、去感觉,任何办法都无法转移她的注意力!任何办法都没用!也许,开口说一两句话会好一些。

“她应该喝些心叶茶的。”明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她以前从没把自己看到的幻象告诉过与之无关的人,而且也必须是带有幻象的人想听,她才会说。但她现在必须说些什么:“她会在这一次中得到孩子,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全都健康又强壮。”

“她想要他的孩子,”艾玲达嘟囔着,她的一双绿眼睛直盯着前方,下巴紧绷着,汗滴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来,“我也不会喝下那种茶,如果我……”她晃了晃头,在走廊的另一边皱起眉盯着明:“我的姐妹和智者们跟我提起过你,你真的能看到人们身上将会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我会看到一些事情,我并不一定明白它们的意思,但它们总会变成现实。”为了让艾玲达能听清楚她的话,明刻意提高了声音。穿着红白色制服的仆人们都转过头来看着她们。明急忙走到走廊中间,她只能缩短一半的距离,不能再多了。过了一会儿,艾玲达来到她身边。

明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艾玲达,当她们三个人聚在一起时,她都看到些什么。艾玲达也会有兰德的孩子,四个孩子!但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些孩子都会很健康,但明仍然感到有些异样。人们通常不喜欢听到他们的未来,即使他们嘴里说想知道。明非常希望能有人告诉她,她自己能不能得到……

她们两个一言不发地迈着步子。艾玲达用手指从脸上抹去汗水,费力地咽了口口水,明也在做一样的事。兰德所感觉到的一切都在那个小球里,没有半点遗漏!“那个手帕的办法对你也没用吗?”她有些沙哑地问。

艾玲达眨眨眼,脸颊变得通红,片刻之后,她说:“这样好多了,谢谢你。我……他在我的脑子里,让我把那个办法忘了。”她一边说,一边皱起眉:“它对你没用?”明可怜地摇摇头。这太让人害羞了!“但我一说出来,感觉就好很多。”她必须和这个女人成为朋友,只有这样,她们这种奇特的关系才有希望得到美好的结局。“很抱歉我对你们的‘义’说了不好的话,我对你们的传统知道得并不多,而那个男人让我也变得不知道礼貌了。我没能管住我的舌头,但我可不想让你用拳头或刀子对付我。也许我也欠你的义,但我们要找一个和暴力无关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说,等我们有时间,我可以帮忙照顾你的马。”

“你就像我的姐妹一样骄傲。”艾玲达一边嘟囔,一边皱紧眉头。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也很有幽默感,”她的语气愈来愈像是自言自语了,“你不像是普通的湿地女人,对兰德和伊兰,你没有做任何蠢事,你让我想起……”她叹了口气,用披巾裹住肩膀,“我能找到一些澳丝楷。如果喝上一些,就不必去思考了……”她盯着走廊的尽头,突然顿住脚步。“不!”她喊道,“还不行!”

从对面走过来的人让明差点惊呼出声,兰德一下子被挤出她的脑海。明知道,伊兰的女王卫兵指挥官是个女人,实际上,她也是伊兰的护法,但明从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这样的一个人。这个女人留着一根又粗又长、编结复杂的金色发辫,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白领短外衣,下身是一条宽大的蓝裤子,裤脚被塞进靴腰里,靴跟和明的靴子一样高。她的身周舞动着各种灵光和幻象,比明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多,仿佛有成千上万个幻象交叠在一起。伊兰的护法和女王卫兵将军……看上去总有些摇曳不定……明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喝了那种澳丝楷。

看到那个女人,仆人们立刻都快步离开了,很快走廊里就只剩下她们三个。她似乎根本没看到明和艾玲达,差点就撞到她们身上。

“你该死的在帮她,对不对?”她高喊着,用清澈的蓝眼睛盯着艾玲达,“她先是该死的从我的脑子里消失了,然后……”她哆嗦了一下,显然是在努力控制自己,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喘着大气,她的两条腿似乎并不想撑住她的身体。她舔舔嘴唇,咽了一口口水,继续气愤地说道:“烧了她吧,我根本没办法集中精神了!我告诉你,如果我没猜错她正在做的事,我会踢得她满宫殿跑。我还要狠狠地抽她鞭子,让她一个月都坐不起来。还有你也逃不掉!”

“我的首姐妹是成熟的女人了,柏姬泰。”艾玲达毫不示弱地说。但她还是缩起肩膀,也不太敢去看柏姬泰的眼睛。“你绝不能把我们当孩子看待!”

“如果她真的能像成年人那样做事,我该死的就会像对待成年人那样对她,但她没有权力做那种事,不能在我的脑子里,不能!不能在我……”柏姬泰明亮的蓝眼睛突然鼓了起来,张大了嘴。如果不是明和艾玲达各捉住她的一只手臂,她一定会瘫倒在地上。

她紧闭双眼,啜泣着,呜咽着:“我要让她两个月无法下床!”她从另外两人的手中甩脱手臂,站直身子,用冰块一样清亮而又坚硬的蓝眼睛盯着艾玲达。“为我屏障她,我就饶了你。”艾玲达怒气冲冲地盯着她,而她却毫不理会。

“你是银弓柏姬泰!”明惊呼一声。在艾玲达喊出她的名字之前,明已经认出她,怪不得那个艾伊尔女人会怕她。银弓柏姬泰!“我在法美镇见过你!”

柏姬泰愣住了,仿佛被谁用刀子戳了一下,然后又慌张地向四周看了一圈,发现身旁没有其他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将明端详了一番:“无论你看见过什么,银弓已经死了,我现在是柏姬泰·塔荷琳,就是这样。”她的嘴唇扭曲了一下,露出一副嘲讽的表情。“该死的柏姬泰·塔荷琳女士,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这么叫吧。接受这种称呼就像在母亲节亲吻一头绵羊一样无聊,但我已经懒得理这种事了。那么你到底是谁?你总是像舞女一样炫耀大腿的曲线吗?”

“我是明·法萨维。”明答道。她真的是银弓柏姬泰,上百个传说中的英雄?这个女人怎么满口粗话!她为什么说银弓已经死了?她不就站在这里吗?而且,她的身上闪烁着那么多幻象,它们飞快地变幻着,让明几乎无法看清。但明相信,那一定是无数次冒险的经历,任何人也不可能在一生的时间中完成那么多次冒险。奇怪的是,那些幻象里有许多联系着一个比她年长的丑陋男人,其他幻象则联系着一个比她年轻许多的丑男人。明知道,那是同一个男人。无论她是不是传说中的英雄,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让明非常气恼。“伊兰、艾玲达和我刚刚约缚了一名护法,”她不假思索地说,“如果伊兰正在为此事庆祝,那么你在闯进去之前最好多想一想,否则吃亏的可是你。”这足以让她再想到兰德,那股炽烈的火焰仍在燃烧,没有半点减弱的迹象。但感谢光明,他已经不再……血液涌入她的脸颊。他经常会躺在她的臂弯里,他们也总是在一团狼藉的床上气喘连连,但现在的感觉实在太像偷窥了!

“他?”柏姬泰轻声说,“吃你娘的奶!她可以爱上一个小偷或者马贼,但那必须是她在清醒时做出的选择。在我看来,那个男人太俊美了,这对任何女人都不会是好事。不管怎样,她必须停下来。”

“你没有权力这样做!”艾玲达仍然面带愠怒地说着。柏姬泰勉强压下火气,露出一副有耐心的样子。

“她就像是个陶穆尔女孩,但陶穆尔女孩不管怎么胡闹,也不会把自己送上断头台。我相信,她有足够的勇气再去这样做,然后忘记这一切,回到我的脑子里。该死的,我不会再忍受这种事了!”她挺起胸膛,显然是准备好要和伊兰好好谈一谈。

“就把这当作一个善意的玩笑吧。”艾玲达恳求着,她竟然在恳求!“她只是对你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柏姬泰抿起嘴唇,表明了她心中的想法。

“伊兰告诉过我一种方法,”明一边说,一边急忙捉住柏姬泰的袖子,“那个方法对我没用,但也许——”然后她迅速向柏姬泰说明了那个方法。

“她还在,”过了一会儿,柏姬泰愤怒地说,“让开,明·法萨维,”她将手臂从明手中挣脱开来,“否则——”

“澳丝楷!”艾玲达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绝望了,她甚至开始不停地绞拧着双手!“我有一些澳丝楷!如果你喝一些……求求你,柏姬泰!我,我发誓我会遵从你,就像学徒对导师那样,但请不要打扰她!不要让她承受这样的羞耻!”

“澳丝楷?”柏姬泰嘀咕一声,开始揉搓下巴,“那就像白兰地一样吗?嗯,那个女孩做的事情实在是丢脸!不过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正经的。你说,她只是开了一个玩笑?”她突然露出笑容,张开双臂。“带我去喝点你们澳丝楷吧,艾玲达,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会怎样,不过我打算好好喝上一顿……嗯……然后脱光衣服,在桌子上跳个舞。只喝一点可不过瘾。”

明完全不明白面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艾玲达要盯着明,又突然笑着说这是个“精彩的玩笑”。她只知道,伊兰会因为什么而丢脸。或许伊兰已经对此习惯了?她脑海中那个充满情感的硬球又一次喷出烈火。“我们现在就去喝澳丝楷吗?”她问道,“我想醉得如同一只淹死的老鼠,现在就要!”

当伊兰在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卧室冷如冰窟。凯姆林下了一场小雪。兰德已经走了,只留在她的脑海里。这样就好。她笑了笑,虽然那只是很浅的笑容,现在只能这样了。她疲倦地在毯子下伸了个懒腰,回忆起昨天半日整晚的放荡。她几乎无法相信那会是她!以前想到这种事情,她的脸颊会像太阳一样红,但现在她只想和兰德继续疯狂。她觉得自己不会再因为他而脸红了。

最让她高兴的是,他留给了她一件礼物。她一醒来,就看到自己的枕头旁边放着一朵盛开的黄金百合,柔嫩的花瓣上还能看到清亮的露水。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这样的隆冬季节找到这朵花的。她立刻围绕它编织出持续术,又将它放在墙边的小桌上,让自己每天早晨醒来时都能看到它。这个编织是她从魔格丁那里学到的,它能让这朵花永远地盛开下去,花瓣上的露珠也永远不会干涸。她要永远记住那个将一颗心给了她的男人。

她早晨得到的第一个讯息是艾丽维娅在昨晚消失了,家人们认为这是一起极为严重的事件,她们因此陷入一片骚乱。随后又是翟妲前来表示抗议,因为奈妮薇并没有依约去给亚桑米亚尔上课。伊兰这才知道,奈妮薇和岚也全都离开了王宫,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没多久,她得知在她们从艾博达带出来的所有法器和特法器中,最强大的三件法器和另外几件不见了。她相信,丢失的那些特法器中有几件,只有随时可能遭到至上力攻击的女人才用得到。而奈妮薇在临别时潦草地写了一张字条,藏在剩下的法器和特法器里,这只让伊兰感到更加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