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梦与梦魇

看见奈妮薇和伊兰的时候,艾雯没有走出梦境,她用最大的力量跳了出去。现在时间还早,所以她没有回到凯瑞安睡眠的身体里,而是进入一片充满着闪烁光点的巨大黑暗里。这些光点的数量远比最清澈的夜空中的星星还要多,每一个都清晰耀眼,同时又在眼睛所能看到的最远方——如果她在这里有眼睛的话。实际上,她只是无定形地飘浮在特·雅兰·瑞奥德和醒来世界之间无限的空间里——这也是梦境和真实之间的狭窄缝隙。

如果她在这里拥有一颗心脏,那么它一定会像正在急速乱敲的鼓槌一样狂跳不止。她觉得伊兰和奈妮薇应该没看见她,但光明在上,她们去那里干什么?白塔的那个部分根本不存在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在这些晚上的行动中,她小心地避开了玉座的书房、初阶生宿舍,甚至是见习生的宿舍区。即使奈妮薇和伊兰没在那里,一定也会有别的什么人到那些地方去。她早就应该去找奈妮薇和伊兰了,她们肯定知道要保守秘密,但有什么东西告诉她不要这么做。她曾经梦见自己这么做了,而那些梦似乎总是噩梦。不是那种会让她带着一身冷汗惊醒的噩梦,而是让她焦急地绞拧手指的噩梦。那些沙力达的两仪师是不是知道有陌生人在梦的世界里的白塔中徘徊?至少,那些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如果两仪师们不知道,她也没办法警告她们。她想不出任何办法,这让她感到相当沮丧!

巨大、闪烁的黑色海洋在她身周旋转,似乎她真的站稳了脚跟。她如同一条回到海里的鱼,安心地浮游着,脑子里想的事情也不比一条鱼更多。这些闪光全都是梦,全世界的人们的全部的梦,还有全部的世界——她不了解的世界,与她的认知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些是两仪师维林最先告诉她的信息,智者们又向她确认了这点,她自己也曾经朝那些闪光中窥望过。但即使是在梦中,她也无法相信那些情景。那些并不是噩梦,但那些有着红色、蓝色,或者是灰暗底色的情景中,充满了不可能的事物。最好避开它们,她肯定不属于这些世界。窥望这样的梦境就像是突然被破碎的镜子围绕,一切都在眼前旋转,整个空间分不清上下左右,这让她只想呕吐。不过,如果她不在这里、进入这些梦境中的一个,她就要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即使是呕吐也不能成为回去的理由。

智者们也教过她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她自己也单独学到过一些,这让她甚至可以冒险进入一些智者们禁止她涉足的领域。但……如果能有一位梦行者在她身边,她相信自己会知道得更多。梦行者当然会告诉她某些事非常危险,不许她做这个、做那个,但她也能从梦行者那里得到中肯的建议,知道有什么是可以去尝试的。她已经掌握了所有那些简单的技能,已经到了可以自己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的程度(当然,这永远都是不容易的),但这些早已是智者们驾轻就熟的事。她需要用一个月才能掌握的技能,她们能用一个晚上,甚至是一个小时就教会她,但她们要等到她准备好的时候才会教给她——她却等不到那个时候了。每次想到这个,她都会觉得胆汁正在自己的胃里翻涌。她想要学习,学习每一点知识,立刻就学会。

每个光点看上去都和其他光点不同,不过她已经学会识别其中的几个。虽然她只能苦恼地承认,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识别精不精确,但即使是智者们也不清楚这点。但只要她识别出哪个梦属于哪个人,她以后就会一直认得这个人的梦,即使那个人可能是在世界的另一边,就像有一支箭头为她指出目标一样。这个光点是贝丽兰的,兰德让这名身为梅茵之主的女人管理凯瑞安,窥看贝丽兰的梦让艾雯感到不舒服。通常这些梦和别的女人并没有不同(那些对于权力、政治和最新款衣饰同样感兴趣的女人),但有时候,贝丽兰会梦到男人,甚至是艾雯认识的男人,而那些男人在这种梦境里的样子总是让艾雯一想起来就会脸红。

那边那个稍微有些暗淡的光芒是兰德的,他的梦被挡在一个阳极力的结界后面。这堵石墙般的结界让她完全无法看到或感觉到兰德的任何信息,这当然会让她恼火,她几乎想再试一次穿透这道结界,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再把一个夜晚用在这种徒劳无益的努力上,并不怎么吸引人。

如同特·雅兰·瑞奥德对于时间的扭曲一样,这里完全扭曲了空间。兰德睡在凯姆林,除非他跳到了提尔(她很想知道兰德是怎样做到这件事的)。在距离兰德梦境不远的地方,她找到了另一个光点,那是柏尔的。柏尔在凯瑞安。兰德无论在什么地方,和柏尔的距离都要超过几百里。她真想知道兰德怎么能这样跳来跳去。

艾雯从那位智者的梦前面迅速跑开,她身边的光点也因为她的飞速移动而延展成一条条光带。如果她也看见了艾密斯和麦兰的梦,她也许就不会逃走了。但如果那两位梦行者没有入睡和做梦,她们也许正在梦行,她们也许会看见她,甚至可能已经准备要抓住她,把她扔出梦境,或者是拖进她们自己的梦里。她怀疑自己还没有力量阻止她们,那样就只能乞求她们的怜悯了。想要在某个人的梦境中维持住自己是非常困难的,即使那只是一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普通人。而如果真的进入了别人的梦里,除非做梦的人醒过来,否则想要离开同样是极为困难的,而想要摆脱梦行者的梦境肯定是不可能的,她根本无法想象在那里会有怎样可怕的遭遇。

她渐渐明白了自己的愚蠢,逃跑是没有用的,如果艾密斯和麦兰已经找到了她,她早就不在这里了。现在她倒是很可能正奔向她们。她周围的光带一下子恢复成了光点。在这个地方就是这样。

她焦急地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除了自学能够在特·雅兰·瑞奥德做些什么事之外,她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探察全世界各处都在发生什么事情。有时候,她觉得如果自己不亲眼来看,那些智者们连太阳是否升起都不会告诉她。她们只是说她不能有激动或不安的情绪,但她怎么能不为自己的一无所知而懊恼愤懑?所以她要去白塔察看爱莉达和奥瓦琳有什么打算,她希望能找到一些与此有关的线索,哪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她痛恨无知,痛恨这种又聋又瞎的感觉。

但现在整个白塔已经从她的探察名单中被剔除了,她只能这样,因为她已经无法确定那里的哪些地方是安全的。塔瓦隆的其余部分她也不能去了。她已经有四次差点就迎面撞上一名古铜色皮肤的女子,最后这一次,那名女子正看着一张像是刚刚被漆成蓝色的桌子,满意地点着头。无论那名女子是什么人,她绝不是在梦中偶然进入特·雅兰·瑞奥德的,她不像那些普通的做梦人一样转眼就消失,而且她的身影仿佛只是一片模糊的薄雾。显然她是利用特法器进入梦的世界,这几乎就代表了她是一位两仪师。艾雯只知道一件不必导引就可以让使用者进入梦的世界的特法器,而那件特法器正在奈妮薇和伊兰的手里。不过这名腰肢婀娜的女人显然成为两仪师还不久,她非常漂亮,总是穿着极为暴露、轻佻的衣服。她看上去和奈妮薇的年纪差不多,还没有那种长久使用至上力后的无瑕面容。

艾雯曾经想要跟踪她,因为她也许是黑宗两仪师,而那些黑宗两仪师偷走了不少能进入梦的世界的特法器。但艾雯顾忌到万一被发现,甚至被捉到的风险,而且她也不能将得到的信息告诉任何人。除非是极为严重的事情,她才可以联系奈妮薇和伊兰。但黑宗是两仪师自己的事情,即使她知道了,也要别无选择地严守秘密。

她心不在焉地打量着黑暗中离她最近的那些光点,完全认不出它们都属于什么人,它们完全静止地围绕着她,如同冻结在黑色冰块中的星星。

最近在特·雅兰·瑞奥德中出现了太多奇怪的事情,让她无法平静心神。除了那名古铜色皮肤的女子之外,还有另外一名美丽而又面容刚强的女子,有目的地在这里来回走动,那名女子的一双蓝眼睛里总是充满坚定的神情。艾雯觉得这名女子一定能以自身的力量进入特·雅兰·瑞奥德——她的形体非常坚实,没有半点虚幻的感觉。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有什么样的原因,她进入白塔的次数要超过奈妮薇、伊兰、雪瑞安和其他所有人的总和,她似乎会出现在任何地方。除了白塔之外,艾雯在最后一次去提尔时也惊讶地看见了她。当然,她那次并不是要与伊兰和奈妮薇见面。那时那名女子正在石之心大厅里来回踱步,恼怒地嘟囔着什么。而艾雯最后两次去凯姆林时也都看见了她。

这两名女子都有可能是黑宗两仪师,但她们也都有可能来自沙力达。不过艾雯从没见过她们一起行动,也没有在她们身边看见任何沙力达的两仪师。她们也有可能是白塔的两仪师,那些两仪师们一定也有需要彼此窥探的秘密,而且白塔迟早也会知道特·雅兰·瑞奥德。这两名陌生人只是给艾雯增加了更多没有答案的问题。而艾雯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避开她们。

艾雯在梦的世界里要避开所有的人,她已经习惯时刻注意自己的背后,假想有人正悄悄地向自己靠近的可能。她觉得自己有几次曾经瞥到了兰德、佩林,甚至岚。当然,这只是她的想象,或者是她在偶然间触及到了他们的梦。毕竟她在这里就像一只跳进狗舍里的猫一样紧张。

她皱起眉(如果她还有面孔的话)。这些光点中的一个——并不熟悉,她不知道它——但它看上去……正在吸引她。无论她将视线移到哪里,它都会重新在她的视线中闪烁。

也许她能再试试找到沙力达。这就意味着要等奈妮薇和伊兰离开特·雅兰·瑞奥德——她能认出她们两个人的梦。想到这里,她不禁咧嘴笑了笑。不过至今为止,她已经做过了十几次确定沙力达位置的尝试,而她得到的成果并不比她试图穿越兰德的结界时更多。这里的距离和位置和真实世界中的确实没有任何关系。艾密斯说过,这里没有任何距离和位置可言,不过,这样也能让在这里的人……

她忽然惊讶地发现那个不停吸引她视线的光点正朝她飘过来,刚刚它还像是一颗遥远的星星,现在却已经膨胀成一轮满月。她的心中迸出了一点恐惧的火星。碰触一个梦,向其中窥望,就如同用指尖碰触水面,虽然水面会微微下陷,但并不会破裂。这些应该完全出自她自己的意志,是梦行者在寻找梦,而不是梦来寻找她。她应该能随心所欲地让这些梦远离,让这片缀满星星的空间或静或动。而现在只有这个光点在移动。白光迅速地铺满了她的视野。

她慌乱地想要离开这团光。白色的光,除了白光之外一无所有,她被吸了进去……

她眨眨眼,困惑地望着眼前的情景。在她身周,围绕着一片没有边际的白色巨柱,其中大多数看上去都遥远而又模糊,只有一个形象清晰而真实——盖温,他正在白色地板上向她快步跑来。他穿着一件朴素的绿色外衣,脸上混合着焦虑和宽慰的表情。不管怎样,那几乎就是盖温的脸,盖温也许不像他的同父异母兄弟那样光彩耀人,但他仍然是名英俊的男子。而这张脸看上去……很普通。艾雯想要移动身体,却做不到,她一步也无法挪动。她的后背贴到一根圆柱上,锁链将她的手腕在头顶上方牢牢地拴住。

这一定是盖温的梦。在所有那些无穷无尽的光点中,艾雯最后停在他身边,又被吸引进来。艾雯现在不想思考这是怎么发生的。现在她只想知道,为什么盖温会在梦中让她成为俘虏。她坚定地在自己的脑海里固定住这个事实——这是一个梦,另外一个人的梦。她是她自己,她不是这个梦能够随意摆布、控制的。她不接受这里的一切,这里的每样东西都不会涉及到她的真实。真实如同圣歌般在她脑海里不断地吟咏。她要想起任何其他事情都很困难,但只要她留住它们,她就能冒险留下来。至少她可以停留到找出这个男人的脑子里到底翻滚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竟然会以这种方式俘虏她!

突然间,一团巨大的火焰在地板上冒出,辛辣的黄色烟雾四处翻腾。兰德走出那团烈火,直视着盖温,他像国王般穿着刺绣金线的红色衣服。火焰和烟雾瞬间便消失了,但艾雯却觉得那不像是兰德,真正的兰德高度和身材都和盖温差不多,但这个人形却比盖温要高出一个头。那张脸仿佛是兰德的,只是显得更加粗糙和坚硬,带着杀人犯一般的冰冷。这个男人正在冷笑。“你不会得到她!”他用咆哮般的声音说道。

“你不能控制她。”盖温平静地回答。突然间,两个人的手中都出现了长剑。

艾雯倒抽了一口气。盖温并没有在梦里俘虏她,他是要在梦中解救她!从兰德手里!该是结束这种疯狂的时候了。她集中注意力,想象自己离开这里,回到黑暗中,从外部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没发生。

剑刃撞击在一起,两个男人跳起了死亡之舞。如果不是在梦里,这场战斗中必定会有人死去,但现在这却是一场胡闹,这只是一场关于决斗的梦。并不是噩梦,一切看起来都是正常的,虽然有一点模糊,但还是看得见。“男人的梦都是一团乱麻,就连做梦的人自己也不了解。”柏尔曾经这样告诉过她。

艾雯闭上眼睛,集中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外面,她在外面,在观看里面的一切。她的脑子里再没有别的事情。在外面,看进来。在外面,看进来。外面!

她又一次睁开眼睛。战斗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刻,盖温的剑插进兰德的胸口,兰德颓然倒下。钢刃被抽出,滑过一个耀眼的圆弧,兰德的头颅滚过地板,来到她的脚边,几乎碰到她的脚,而兰德的眼睛正好盯住了她。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声尖叫已经迸出她的嗓子。一个梦,只是一个梦,但这双死亡的眼睛实在太真实了。

这时盖温已经走到她面前,长剑也收回鞘里。兰德的头和躯体都消失了,盖温向锁住她的铁链伸出手,它们也消失了。

“我知道你会来的。”艾雯虚弱地说道。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她是她自己!她不能放弃,片刻也不能,否则她就真的会被陷在这里了。

盖温微笑着将她拥入怀中:“很高兴你知道,我应该来得更快一些,我不该把你丢在险境这么久,能原谅我吗?”

“我可以原谅你的一切。”现在出现了两个艾雯。一个心满意足地依偎在盖温的臂弯里,任由他带着自己走过挂满彩色织锦和镏金大镜的宫殿走廊;而另一个艾雯则骑在第一个艾雯的脑子里,拼命想要控制住她。

情况开始变得严重了。艾雯一边拼命地想着自己在外面,一边依然留在这里,通过另一个她看着这一切。她匆忙地压下了想知道盖温会如何对待她的好奇,这种好奇是危险的。她完全不接受这些!但她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变。

在她的眼中,这条走廊显得非常真实,但她从眼角瞥到的一些景物还是有些模糊。她自己的影像出现在墙上的一面镜子里,引起她的注意。如果可以,她一定会立刻别过头去,但她只是依附在盖温梦中的这名女子身上。在镜子里,她看不出这名女子的脸与她真实的面孔有什么差别,但这张脸……只能用美丽来形容。这让她感到震撼。在盖温眼中,她就是这样的吗?不!不要好奇!外面!

盖温又迈出一步,走廊变成一片铺满野花的山坡,轻柔的微风带来阵阵花香。真正的艾雯愣了一下。这是她自己做的吗?她和另外那个艾雯之间的隔阂变小了。她拼命集中精神,这不是真的,她拒绝接受这一切。她是她自己。外面,她想要到外面去,从外面看进来。

盖温轻柔地将她放到一件已经铺在山坡上的斗篷里,跪倒在她身边。她抚过盖温落到脸颊上的一缕发丝,任由盖温的指尖擦过她的嘴角。想要将精神集中在任何东西上都是非常困难的。艾雯控制不住这个身体,但她能感觉到它的一切感觉。盖温的手指似乎在她的身体上点燃了一串串火花。

“我的心是你的,”他轻柔地说道,“我的灵魂,我的一切。”他的外衣变成了鲜红色,上面绣着黄金叶片和白银狮子。他庄重地用手指了指心口和头顶:“当我想到你的时候,这里就再容不下其他念头了,你的芬芳充满了我的脑海,点燃了我的血液。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即使这个世界裂成两半,我也听不到。你是我的太阳,我的月亮,我的星星,我的天与地,对我来说,你比生命,比呼吸更重要,比……”他忽然停了下来,面孔扭曲了一下。“你听起来就像个傻瓜。”他喃喃自语道。

艾雯如果能控制自己的声带,她一定会对盖温的评价表示不同意。但听到这些话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即使它们确实有些肉麻。但只是有一些而已。

当他扭起面孔时,艾雯感觉到一种失落,但……

闪烁。

盖温轻柔地将她放到一件已经铺在山坡上的斗篷里,跪倒在她身边。她抚过盖温落到脸颊上的一缕发丝,任由盖温的指尖擦过她的嘴角。艾雯控制不住这个身体,但她能感觉到它的一切感觉。盖温的手指似乎在她的身体上点燃了一串串火花。

不!她不能让自己接受任何一点他的梦!

他的面孔变得痛苦,他的外衣变成了荒凉的灰色。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我无权对你说我想说的那些话,”他僵硬地说道,“我哥哥爱你。我知道加拉德正为你而陷入巨大的苦恼中,他会成为白袍众,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他认为两仪师虐待了你,我知道他……”盖温用力闭紧眼睛。“哦,光明啊,帮帮我!”他呻吟道。

闪烁。

盖温轻柔地将她放到一件已经铺在山坡上的斗篷里,跪倒在她身边。她抚过盖温落到脸颊上的一缕发丝,任由盖温的指尖擦过她的嘴角。

不!她正在失去最后一点控制!她必须出去!你在害怕什么?她不知道这个念头来自于她自己还是另一个艾雯,她们两个之间的隔阂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是盖温,盖温。

“我爱你。”他迟疑地说道。现在他又穿上绿色的外衣了,面孔仍然没有他在现实中那样英俊,他扯下自己外衣上的一颗钮扣,才让自己的手垂了下去。他看着她,仿佛是在害怕她的回答,他努力地隐藏这种情绪,却做得不够好。“我从不曾对别的女人说过这句话,也从不想说。你不会知道,我对你说出这句话有多么难。我当然想这样对你说,”他又急忙挥舞着手说道,“但说出这个,又得不到鼓励,就像是把我的剑扔到一旁,露出胸膛,等待着一把剑砍下来。我当然不觉得你会……光明啊!我说不出来。我有没有机会……你也许会……有时候……对我……有感觉……不止是友谊的那种?”

“你这个傻瓜,”她轻声地笑着,“我也爱你。”我爱你。这个声音回荡在真正的艾雯心中,她感觉那道隔阂消失了。又过了片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于是只剩下一个艾雯,一个高兴地环抱住盖温脖子的艾雯。

昏暗的月光里,奈妮薇坐在凳子上,用拳头捂住打哈欠的嘴,眨了眨仿佛塞满沙子的眼睛。一定要有效果,哦,一定要有。如果不能睡觉的话,她真该把瑟德琳也叫起来!她的下巴沉了下去,她猛地挺起身子。这张凳子像石头一样,让她的屁股都麻了,不过这种不舒服还不够让她保持清醒。也许出去走走会好一点,她伸出双手,摸索着向门外走去。

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撕裂了夜幕。同时,那条凳子狠狠地敲中她的背,让她一下子扑到粗木门板上。她也惊讶得尖叫了一声,有些晕眩地回头望去,发现那条凳子已经翻倒在地板上,一条腿明显地歪斜了。

“那是什么?”伊兰一边喊,一边从床上坐起了身。

更多的尖叫和喊声在沙力达各处响起,有些叫声就来自她们居住的这幢房子,低沉、模糊的碰撞声似乎正从每一个角落里传出来。奈妮薇的空床也发出吱嘎的响声,在地板上滑行了一尺距离。伊兰的床则直立起来,几乎把伊兰扔了出去。

“邪恶的泡沫。”奈妮薇很为自己冷静的反应感到吃惊。没必要四处蹦跳,乱甩手臂,但在内心深处,奈妮薇正在这样做。“我们必须叫醒所有仍然在睡梦中的人。”她不知道在这样的混乱中还有谁能睡得着,但那些没醒来的人会在她想清楚这个问题之前就失去性命。

没等伊兰回答,奈妮薇已经冲出房间,推开隔壁的房门,又急忙跳到一旁——一只白色的脸盆飞过她刚才脑袋所在的地方,砸在走廊对面的墙壁上。那个房间里住了四个女人,她们睡在两张比奈妮薇和伊兰的床稍宽的床上。现在那两张床之中有一张正四脚朝天地倒扣着。两个女人费力地要从它下面爬出来。在另一张床上,见习生爱玛拉和罗妮勒正拼命地挣扎着,发出窒息的声音,她们的身体被床单紧紧地裹在一起。

奈妮薇先从那张倒扣的床下拉起一个人,这名身材削瘦的女人叫姆琳达,是名女仆。奈妮薇用力将她推向门口。“去!把所有还在房间里睡觉的人叫醒,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人!快去!”姆琳达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奈妮薇又将另一个正在床下颤抖的人拉起来。“帮我,赛蒂娜,帮我救爱玛拉和罗妮勒出来。”

这名身材丰满的女子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点着头,用坚定的眼神望着奈妮薇。当然,解救行动并不只是简单地扯开床单,这床单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它像粗大的藤蔓般紧紧缠绕着两名见习生,好似要把她们勒碎才罢休。在奈妮薇和赛蒂娜就要将它从那两名女子的脖子上拉开时,盥洗架上的大水壶突然飞了起来,在天花板上撞得粉碎。赛蒂娜吓了一跳,松开了双手,床单立刻从奈妮薇的手中松脱,重新裹紧了两个人的脖子。那两名女子挣扎的力量变弱了,一个的喉咙里还有咯咯的声音,另一个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借着窗口透进的一点月光,奈妮薇能看见她们的面孔正在肿胀、变黑。

奈妮薇再一次抓住床单,向阴极力打开自己,却什么都没找到。我在服从,烧了你吧!我在服从!我需要力量!什么也没有。她用膝盖顶住的床板在微微颤动。赛蒂娜发出了尖叫。“不要光站在那里!”奈妮薇喊道,“帮帮我!”

突然间,床单再一次从她的双手中松了开来。这次它没有重新缠住爱玛拉和罗妮勒,而是猛地向另一面卷去,爱玛拉和罗妮勒被甩在一旁,挤做一堆。随着床单的飞快旋转,她们几乎出现了虚影。奈妮薇注意到伊兰正站在门口,急忙用力咬紧牙关。床单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当然,这是用至上力做到的。

“所有人都醒了。”伊兰说着,递给奈妮薇一件长袍,她自己已经在衬衣外面套上另一件长袍。“有几个人摔伤和擦伤,有一两个人被严重割伤,不过已经得到了治疗。我想,大概所有人都要做几天噩梦了,但损失也就仅此而已。给你!”喊声仍然在夜色中此起彼伏。当伊兰让那条床单落下来的时候,赛蒂娜又吓了一跳,但现在那条床单只是安静地躺在地板上。翻倒的床仍然摇晃着,不停地发出吱嘎声。伊兰俯身去看那两名在床上呻吟的女子:“我想她们只是还有些晕眩,赛蒂娜,帮我扶她们起来。”

奈妮薇瞪着手中的那件长袍,像那样被旋转过,她们当然会头晕。光明啊,她真是没用,却像个傻瓜般跑进来想要主导一切。没有至上力,她一点用处都没有。

“奈妮薇,能帮我一把吗?”伊兰正扶着摇摇晃晃的爱玛拉,而赛蒂娜几乎是扛着罗妮勒走向了门口。“我觉得爱玛拉快要吐了,我们还是出去比较好,这房间里的壶罐应该都已经碎了。”房里的味道说明伊兰是对的。地板上到处都是碎陶片,还有许多陶片正在从那张翻倒的床下面滑出来。

奈妮薇生气地将手臂伸进长袍的袖子里。现在她能感觉到真源了,一团看不见的温暖光芒,但她故意不去理会它。她不靠至上力也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她同样不必依靠它。她将爱玛拉的一只手臂跨过自己的肩膀,帮助这名正在呻吟的女子向街上走去,还没等她们走出房门,爱玛拉就吐了出来。

当她们给爱玛拉擦过嘴,将她扶到屋外时,房子里的其他人都已经簇拥在房子前,身上披着长袍或被单。仍然饱满的月亮挂在晴朗的天空中,洒下清亮的白光。人们正从其他房子里一涌而出,造成一阵阵混乱与喧嚣,篱笆上的木板不时会发出一片急遽的嘎吱声。一只木桶突兀地落在街道上,一辆装木柴的大车突然向前驶去,车辕在坚硬的地面上犁出浅浅的沟印。远处的一幢房子上升起了烟雾,要水的喊声从那里传来。

躺倒在街面上的一个身影将奈妮薇吸引了过去。看见他摊开的手旁有一盏明灭不定的油灯,奈妮薇判断是一名守夜人,还能看到他圆瞪的双眼反射着月光。鲜血覆盖了他的面孔,在他头侧的那道凹痕应该是被斧头之类的东西砍出来的,但奈妮薇仍然在摸索着他颈侧的血管,希望能找到一丝微弱的颤动。她只想愤怒地咆哮,走过漫长的生命道路后,人们应该在家人和朋友的环绕中,安息在自己的床上,如果不是这样,就是对生命的浪费,最悲惨的浪费!

“那么,今晚你已经找到阴极力了,奈妮薇,很好。”

奈妮薇吓了一跳,她抬起头,看见了爱耐雅。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在吸纳着阴极力,但即使拥有了至上力,她也没办法再对这个人做些什么。她站起身,疲倦地掸去膝盖上的尘土,竭力让自己的视线避开那名死者。如果她的速度更快一点,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至上力的光晕包围了爱耐雅,不止是她,同样的光晕也包围了另外两位着装整齐的两仪师、一名穿长袍的见习生和三名初阶生。其中有两名初阶生只穿着衬衣,那两名初阶生里有一个是妮可拉。奈妮薇还能看见其他闪耀着至上力光晕的人群,她们都是十来人聚在一起,在街上各处行走着。其中有一些小队完全由两仪师组成,但大多数不是。

“放开你自己,准备连结。”爱耐雅继续说道,“还有你,伊兰,还有……爱玛拉和罗妮勒怎么了?”在知道她们只是头昏之后,爱耐雅低声嘟囔了几句,然后命令她们在头脑恢复清醒后立刻找一个连结环加入。然后她又匆忙地从聚集在伊兰身边的人群中找出四名见习生。

“沙马奥或者其他弃光魔使会知道,我们绝非软弱无能,快点,拥抱真源,然后一直让自己维持在拥抱的状态。你们要放开自己,并且服从。”

“这不是弃光魔使干的——”奈妮薇开口道。但这位充满母性威严的两仪师打断了她的话:“不要争辩,孩子,只要打开你自己。我们预料到会遭受攻击,虽然我们设想的形式和这个并不相同,我们也制定了防御计划。快点,孩子,没时间浪费在愚蠢的争论上了。”

奈妮薇用力闭紧嘴,竭力将自己放在拥抱的边缘,那个顺从的时刻上。这么做并不容易,有两次,她感觉到至上力的能流并不是进入她的身体,而是透过她进入了爱耐雅的身体,而两次能流都反弹了回来。爱耐雅紧闭双唇,瞪着奈妮薇,仿佛认为奈妮薇是有意这么做的。第三次,奈妮薇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勒住了脖子,阴极力通过她涌向爱耐雅。当她试图将能流往回拉的时候(这次她意识到了回撤的是她自己,而不是能流本身),她的能流被固定住了,融入一股更加巨大的能量中。

一种敬畏的感觉进入她的内心。她发现自己正看着其他人的面孔,想要知道她们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她是某种存在的一部分,某种超越了她、比她更伟大的存在,它所包含的不止是至上力。强烈的情绪在她的脑海中翻滚——恐惧、希望、安慰,还有压倒一切的敬畏。一阵平静的心情从两仪师那里传来,她无法一一分辨出她们每个人的情绪,这原本应该是一种令人颤栗的感觉,但她只是感觉和她们的关系要比和任何姐妹之间的更亲近,仿佛她们已经在血肉上融为一体。一位名叫雅曼耐的身材细瘦的灰宗两仪师给了奈妮薇一个温暖的微笑,她似乎明白奈妮薇在想什么。

奈妮薇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有愤怒了,不由得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愤怒消失了,被惊讶所吞没,阴极力的流动仍在继续,只是受到了爱耐雅的控制。奈妮薇的目光落在妮可拉身上,却没发现温暖的微笑,只看见一种若有所思的审慎。奈妮薇试着从连结中撤出来,却没有任何效果,在爱耐雅打破连结之前,奈妮薇一直都会是其中的一部分。伊兰进入连结时显得要轻松许多,她进入连结前先让手腕上的银镯落进长袍的口袋里。奈妮薇的脸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如果伊兰没有先除去罪铐,她进入连结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奈妮薇对此毫无概念,这只会让她更加感到害怕。妮可拉皱起眉,分别向奈妮薇和伊兰望了一眼,她肯定分不清这些情绪的波动到底是来自于谁,即使是奈妮薇自己也分不清楚。最后两名进入连结的人也像伊兰一样轻松——茜莫科是一名漂亮的黑眼睛安多女子,她在白塔分裂前刚刚成为见习生;凯丽玎是一名塔拉朋人,她的黑发梳成许多细小的辫子,她当见习生已经有十年以上的时间了。这两个女人一个比初阶生大不了多少,另一个无论学什么都要拼尽全力,但她们进入连结时却毫无困难。

突然间,妮可拉说话了,她的样子仿佛是正在梦呓:“狮子剑,献出的矛,看见远方的她。三个在那条船上,死了的他还活着。大战结束,但世界并没有随大战而结束。土地由回归而分裂,守护者制衡仆人。未来在锋刃上蹒跚。”

爱耐雅立刻紧盯住她:“那是什么,孩子?”

妮可拉眨眨眼,虚弱地问:“我说了什么,两仪师?我感觉……很奇怪。”

“嗯,如果你要呕吐的话,”爱耐雅高声说道,“就把它压下去,第一次连结时会有一些人有特别的反应,但我们没时间娇惯你的胃。”仿佛是要证明这点,爱耐雅拢起裙子,向街上走去。“现在,你们都跟紧我,如果你们看到有什么异常,就大声喊出来。”

这个命令倒不算难以执行。街上已经挤了许多人,无数个声音叫喊着发现了异常情况,或者仅仅是单纯地叫喊着。所有的东西也都在移动。门板猛地撞进门框里,窗户突然打开,碰撞和碎裂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壶罐、工具、石块,任何没有被固定住的东西都会随时飞起来。一名只穿内衣的壮实厨子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大笑着,抓住了一只凌空飞过的桶子。而一名皮肤苍白、身材削瘦、只穿着内裤的男人想要拨开一根劈柴时,折断了手臂。绳子不停地缠绕着人们的手和腿,就连身上的衣服也开始在来回“爬动”了。她们看见一名有着浓密毛发的男人被衬衫裹住了脑袋,那个男人拼命地挥舞着手臂,让其他想要帮助的人根本无法靠近,直到他窒息倒地,人们才拥上前帮他扯下那件衬衫。一名穿裙子的女人被那条裙子粘在一幢茅草顶屋子的屋檐上,在她刺耳的尖叫声中,那条裙子正带着她越过屋顶,或者只是单纯地升到半空。不过处理这些事情并不比发现它们更困难。爱耐雅通过连结所能使用的至上力能流足以停住一群发疯猛冲的公牛,其他连结所拥有的力量也大致相当。对付一些飞起来的壶罐之类的东西轻而易举,而且一旦某件东西被停下来,无论是否借助了至上力,几乎都不会再动了。但还在不停飞舞的东西有那么多,两仪师们甚至没时间对受伤的人一一进行治疗,只能先救治有生命危险的伤员。流血、断骨的人们也只能等待着两仪师们先把乱飞的篱笆和木桶压制住,以免它们切断人们的脖子,砸断人们的腿。

挫败感不停地在奈妮薇心中膨胀。有这么多东西要压制,虽然它们都只是一些小东西,但被平底锅打碎头颅的男人和被衬衣勒住脖子的女人,会像受到至上力打击的人一样死去。这种挫败感并不只是她有,她能感觉到连结中的每一名女子都有这样的情绪,即使那些两仪师也是一样。但奈妮薇能做到的只有和别人共同行动,看着爱耐雅用她们的力量与上千个危险作战;她则失去了自我,和其他十二名女子融为一体。

最后,爱耐雅突然停下来,皱起了眉头。奈妮薇惊讶地发现连结消失了,她蹒跚了一下,难以理解地望着其他人。呻吟和哭泣代替了刚才的叫喊声,光线昏暗的街道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人们来回奔忙着帮助伤者。奈妮薇看看月亮,判断这阵混乱持续不到一个小时,但却仿佛过了十个小时。刚才被凳子打到的背还在痛,膝盖也在不停地摇晃。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被砂子打磨过一样,重重地打个哈欠,两只耳朵里传出一阵嗡嗡声。

“我根本没想到弃光魔使会发起这样的攻击。”爱耐雅喃喃地说道。她听起来也很累了,但她丝毫没有要休息的样子。她抬手抓住妮可拉的肩膀:“你已经快站不住了,到床上去吧,孩子,我想在明天早餐前第一个和你说话。安哲拉,你留下,你可以再次参与连结,为医疗提供一点力量。兰妮塔,到床上去。”

“不是弃光魔使干的,”奈妮薇低声咕哝着,光明啊,她累了,“这是邪恶的泡沫。”三位两仪师都盯住了她。于是,除了伊兰之外,所有的见习生和初阶生也都望向了奈妮薇,就连还没离开的妮可拉也不例外。这一次,奈妮薇不在乎妮可拉怎样审视、估量她。她太想睡觉了,其他的都已经不在乎了。

“我们在提尔时曾经见到过一个,”伊兰说,“在提尔之岩里。”实际上,她们见到的只是那个邪恶泡沫造成的后果,但她们都绝不想再见到那种情景。“如果沙马奥攻击我们,他不会只是扔木柴的。”雅曼耐和巴兰汀交换了一个不带情绪的眼神。巴兰汀是一位绿宗两仪师,身材极为细瘦,长鼻子,但却给人一种雍容优雅的感觉。

爱耐雅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伊兰,你看上去还有些力量,你可以帮助进行治疗。还有你,奈妮薇……你又失去它了,对不对?嗯,看起来需要有人把你背回床上去,但你还是要自己走回去。茜莫科,站起来回床上去。凯丽玎,你跟我来。”

“两仪师爱耐雅,”奈妮薇小心地说,“伊兰和我在今晚找到了一些东西,如果我们能单独和您谈——”

“明天吧,孩子,回床上去,不要让自己就这样倒在地上。”爱耐雅甚至没去看奈妮薇是否听从了命令,就带着凯丽玎大步朝一名正在呻吟的男人走去。那个男人头枕在一个女人的大腿上,女人正俯身查看他的伤势。雅曼耐拉着伊兰向另一边走去,巴兰汀则带着安哲拉。伊兰在走进人群里之前,回头看了奈妮薇一眼,向她轻轻摇摇头。

嗯,也许现在并不是告诉两仪师关于那只碗和艾博达的事的最好时机。爱耐雅的反应中有一些奇怪的地方,仿佛知道了这并非弃光魔使的攻击让她感到失望。为什么?奈妮薇太疲倦了,已经想不清楚任何事情。控制能流的是爱耐雅,但阴极力不停地通过奈妮薇的身体,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即使对好好睡了一夜的人来说,也算是个沉重的负担。

奈妮薇在摇晃着往回走时看见了瑟德琳。这名阿拉多曼女子在两名白衣初阶生的陪同下,正一瘸一拐地在人群中行走着,为每一个她能应付的伤者进行治疗。她没看见奈妮薇。

我会回到床上去,奈妮薇不高兴地想,爱耐雅要我这样做。为什么爱耐雅会显得失望?一些想法出现在她脑海深处的角落里,但她太困了,根本抓不住那些想法。她拖着脚步,即使在平坦的地面上也差点摔跤。她会去睡觉,瑟德琳将完成她想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