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因缘中的丝线
琼玲将一只颤抖的手放在戴琳身上曾经是伤口的地方,当她摸到光滑的皮肤时,她猛地倒抽了一口气,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奈妮薇站起身,在斗篷上擦干双手。艾雯不得不承认,优质羊毛比丝线或者天鹅绒更适合当成手巾。“我说,给她洗干净,再给她穿上衣服。”奈妮薇喊道。
“是的,智者。”琼玲飞快地说。她、齐亚得和贝恩全都开始动作。
艾玲达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一阵像是在哭泣的笑声。“我听说在尖齿泉氏族有一位智者能这么做,在四洞氏族也有这样的智者,但我一直都以为这只是吹嘘。”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两仪师,我欠您的,我的水是您的,我的氏族地的阴凉欢迎您。戴琳是我的次姐妹。”她看见奈妮薇不解的目光,接着说道:“她是我母亲的妹妹的女儿,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近亲,两仪师,我欠您的血债。”
“如果我想要什么血,”奈妮薇不领情地说,“我宁愿那是我自己的血。如果你想回报我,就告诉我在结尔仑有没有船,那是南边距离这里最近的村子。”
“就是那里的士兵打着白狮旗的村子?”艾玲达说,“当我昨天侦察的时候,那里有一艘船。古老的故事里有提到过船,不过看见它,还是感觉很奇怪。”
“光明派它来的,它应该还在。”奈妮薇将装着药粉的纸包一一收起,“我能为这个女孩做的都做了,艾玲达,我们必须继续赶路。现在,她所需要的只是食物和休息,不要让别人再用刀剑伤害她。”
“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两仪师。”艾伊尔女子回答。
“艾玲达,”艾雯说,“你们既然对河流有这样的感觉,那你们要怎样渡过它?我可以肯定,在这里和荒漠之间,还有一条与艾瑞尼河大小相仿的河流。”
“澳关雅河,”伊兰说,“除非你们绕过它。”
“你们这里有许多河流,其中有一些上面有被称作桥的东西可以让我们走过去,另外一些我们可以从水里涉过。剩下的河流,琼玲还记得那种木头漂浮物。”她拍了拍身边一株高大的白木树干,“这些很大,但它们也像枝叶一样可以漂浮。我们找到死去的树,制造了我们自己的……船……一条小船。我们把两三根树干绑在一起,就能渡过那条大河了。”听她的语气好像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艾雯奇怪地盯着艾玲达。如果她像艾伊尔人对河水那样害怕某样东西,她会这样坦然地面对它吗?她可不认为自己会有这样的勇气。黑宗两仪师如何?一个微弱的声音问,你不再害怕她们了吗?这不一样,她告诉那个声音,这不是勇气的问题,或者是我去猎捕她们;或者是我坐在原地,如同一只等待老鹰扑击的兔子。她对自己引用了那句老谚语:做锤子总比做钉子好。
“我们最好现在就上路。”奈妮薇说。
“等一等。”伊兰对她说,“艾玲达,为什么你们会历尽艰辛来到这里?”
艾玲达厌烦地摇摇头:“我们并没有走多远,我们是最后一批出发的。智者们一直在阻拦我,就好像一群围住一块小牛腿肉的野狗,她们说我有别的任务。”突然,她笑了,同时伸手指向其他艾伊尔同伴,“她们对智者说,落在人后让我感到耻辱和痛苦;而且,没有她们作伴,智者也不会让我离开。”
“我们在寻找预言中的那个人,”贝恩说,她正用双手环抱着睡去的戴琳,好让齐亚得将一件褐色的亚麻衬衫穿在她身上,“随黎明而来之人。”
“他会带领我们走出三绝之地,”齐亚得说,“预言里说,他是法·达雷丝·梅的孩子。”
伊兰显得非常惊讶:“我以为你说过枪姬众不能生小孩,以前给我上的课里肯定是这么说的。”贝恩和齐亚得再次交换眼神,看起来,伊兰又一次接近了事实,却同样产生了偏颇。
“如果一名枪姬众怀了孩子,”艾玲达仔细地解释道,“她会将孩子交托给氏族中的智者,智者们将孩子送给另一位女子,并确保不让别人知道孩子的母亲是谁。”她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在告诉别人石头是硬的。“每个女人都想养育一个枪姬众的孩子,她们希望也许自己的养子就会是随黎明而来之人。”
“或者有人也会放下长枪,与孩子的父亲结婚。”齐亚得说。贝恩补充道:“有时候,枪姬众会因为某个原因而必须放下长枪。”
艾玲达看了她们一眼,就当她们没有说过话一样继续说了下去:“只是现在,智者们说他将在这里被找到,在龙墙之外。‘我们的血与古老的血融合,养育在非我的古代血脉中。’我不明白这句话,但智者对此确信无疑。”她停了一下,显然是在选择合适的言辞,“您已经问了许多问题,两仪师,我也想问一个问题。您一定了解我们在寻找预兆与迹象。在这样一片每个人只要没有因为饥饿而握不住刀柄就会不停止战斗的地方,为什么会有三位两仪师同时出现?你们要去哪里?”
“提尔,”奈妮薇简洁地说,“除非在我们谈话的时候,石之心大厅已经破碎成粉末。”伊兰开始调整包裹,准备上路。过了片刻,艾雯也开始做同样的事。
艾伊尔女子彼此看着,琼玲正在收紧戴琳灰褐色外衣的手也停在了半空。“提尔?”艾玲达的口气变得小心翼翼。“三位两仪师经过一片灾难之地,前去提尔,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为什么你们要去提尔,两仪师?”
艾雯看了奈妮薇一眼。光明啊,片刻之前,她们还在笑,而现在,她们就像刚才一样紧张了。
“我们在追捕一些邪恶的女人。”奈妮薇谨慎地说,“一些暗黑之友。”
“暗影跑者。”琼玲在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连嘴唇都扭曲了,仿佛她刚刚咬了一口腐烂的苹果。
“有暗影跑者在提尔,”贝恩说,而齐亚得仿佛是说出了这句话的后半部,“有三位两仪师以石之心为目标。”
“我没有说我们要去石之心,”奈妮薇高声说道,“我只是说,我不想留在这里,直到那里变成一片灰烬。艾雯,伊兰,准备好了吗?”她没有等同伴回答,就朝树林外面走去。手杖随着她向南迈出的大步,一下下敲击在地面上。
艾雯和伊兰匆匆地向艾伊尔人们说了一声“再见”,就跟上了奈妮薇。四名艾伊尔人一直望着她们,直到背影消失。
当艾雯和伊兰刚刚离开树林的时候,艾雯对伊兰说:“你报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我的心几乎都要停了,你不怕她们杀了你,或俘虏你吗?艾伊尔战争离现在还不远,无论她们说什么不会伤害没有携带武器的女人,她们看上去都像是时刻准备着用那些枪箭攻击任何东西,至少对我是这样的。”
伊兰只是有些伤感地摇着头:“我只是知道了我对艾伊尔人的误解有多深,但在我学习的课程里,我知道那些艾伊尔人根本没有将艾伊尔战争当成是一场战争。从她们对待我们的行为上来看,我想我所学到的这一点应该是真实的,或者也许是因为她们以为我是两仪师。”
“我知道她们很奇怪,伊兰,但没有人会认为一场持续了三年的战斗不是战争。我不在乎她们另外还进行过怎样的战斗,但战争就是战争。”
“但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几千名艾伊尔人越过了世界之脊,但他们显然认为自己只是捉贼人,或者是猎头者。他们前来追杀凯瑞安的雷芒王,因为他砍倒了爱凡德拉狄拉,对艾伊尔人而言,这不是一场战争,他们只是在执行一场死刑。”
爱凡德拉狄拉,根据维林所说,是生命之树的一段分枝,它在大约四百年前被送往凯瑞安,作为艾伊尔对和平善意的空前表示,伴随它的还有穿越荒漠的权力,这种权力原来只有小贩、走唱人和图亚桑才能拥有。凯瑞安的大量财富来自于与荒漠另一边的世界所进行的象牙、香水、香料和数量最大的丝绸贸易。即使是维林,也不知道艾伊尔人是如何送来一株爱凡德梭拉的树苗。古书上记载得很清楚,爱凡德梭拉没有种籽,而且,也没有人知道生命之树在哪里,与此有关的只有几个明显包含着错误的故事。但可以确定的是,生命之树与艾伊尔人无关。同样不为人知的还有,为什么艾伊尔人会称凯瑞安人为分享清水的人。还有,为什么他们一定要过往的马车商队悬挂爱凡德梭拉三瓣叶图案的旗帜。
艾雯只能勉强让自己相信,她能理解为什么艾伊尔人会发动一场战争,即使他们不认为那是一场战争。只因雷芒王砍倒了他们的礼物,为的是做出一个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王座。雷芒的罪行,她听过人们这样称呼这件事。根据维林的说法,不仅凯瑞安穿越荒漠的贸易因这场战争而结束,连那些现在冒险进入荒漠的凯瑞安人全都会消逝无踪。维林告诉她们,有人说他们在荒漠另一边的世界被“像牲口一样卖掉了”,但即使是维林,也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像牲口一样被卖掉。
“艾雯,”伊兰说,“你肯定知道谁是随黎明而来之人,对不对?”
凝视着仍然距离她们很远的奈妮薇,艾雯摇了摇头。她要让我们一直这样走到结尔仑?然后她几乎停住了脚步,“你不会是说……?”
伊兰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我对真龙预言知道得不多,但我也听说过一些。其中有一条我记得是‘他将生于龙山的山坡上,生于一位不与男人结合的少女’。艾雯,兰德看起来真的很像艾伊尔人。嗯,他也像我在图画上见到的提格兰,但她在他出生前就失踪了。不管怎样,我很难想象她会是他的母亲。我想,兰德的母亲应该是枪姬众的一员。”
艾雯一边匆匆赶路,一边皱起眉,陷入沉思,她将所有与兰德身世有关的事情从脑海中一一过滤。在凯丽·亚瑟死后,兰德由谭姆·亚瑟独自抚养,但如果沐瑞说的没错,他们就不是兰德真正的父母。奈妮薇似乎是知道一些关于兰德身世的秘密。但我打赌,即使我用一把叉子去挖,也挖不出什么!
她们赶上了奈妮薇,艾雯的想法让她对奈妮薇怒目而视,奈妮薇则只是一步不停地向结尔仑和那艘船走去。伊兰皱起眉看着她们两个,仿佛她们是两个因为抢蛋糕而赌气的小孩子。
在沉默中走了一段路,伊兰说:“你做得很棒,奈妮薇,那样的治疗,还有其他事情。我相信她们绝不会怀疑你的两仪师身份,她们也不会怀疑我们两个,那都是因为你的态度。”
“你确实做了一件很漂亮的事,”过了一会儿,艾雯说道,“这是我第一次观察治疗的过程,它让召唤闪电看上去就像是在搅麦片粥。”
一个惊讶的微笑出现在奈妮薇脸上,“谢谢你。”她喃喃地说着,伸手轻轻拉了拉艾雯的头发,当艾雯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经常会这么做。
我不再是个小女孩了。说话的时间来得快去得也快,三个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伊兰大声地叹了口气。
她们又走了一里路,或者更多一点,尽管有时候会因为要绕过树林而离开河岸走一些远路,但她们前进的速度还是很快。奈妮薇坚持要一直留在开阔的空地上。艾雯认为怀疑还会有艾伊尔人藏在灌木丛里是很傻的事。不过这样绕路并没有增加多少路程,因为大的灌木丛并不多。
不过,伊兰还是一直在看着路上的树丛,所以也是她突然发出尖叫:“快看!”
艾雯猛地转过头,一些男人从一片树林中走出来,投石索在他们头顶飞快地打着旋。她才刚碰触到阴极力,便有什么东西打在她的头上,黑暗旋即吞没了一切。
艾雯能感觉到身子的摇动,感觉到有什么在她的身体下面挪动,她的脑袋除了疼痛一无所有。她竭力想抬起一只手,按一按自己的额角,但有什么东西勒紧了她的手腕,让她的手无法移动。
“……总比整天躺在那里等待天黑要好,”一个男人粗嘎的嗓音说道,“谁知道会不会有别的船经过?我不相信那艘小船,它会漏水。”
“你最好祈祷亚登真的相信你在做出决定之前确实看见了那些戒指。”另一个人说,“我想,他想要的是财物,不是女人。”前一个男人嘟囔了几句关于亚登不会在乎他的漏水船和财物的粗话。
艾雯睁开眼,眼前依然舞动着星星,她以为自己要被扔在脑袋下面不断晃动的地上了。实际上,她被捆在一匹马的马背上,她的手腕和足踝在马腹处被绳子捆在一起,她的头发从后脑一直垂了下去。
时间还是白天,她挺起脖子,想看看周围的情况。视线所及,全都是穿着粗劣,骑在马背上的男人。她看不见奈妮薇和伊兰是不是被捉住了。一些男人穿着不多的几件简陋盔甲——被敲扁的头盔,或是一块有凹痕的胸甲,或是一件缀着几片甲叶的短上衣,大多数人只穿着至少几个月没洗过的普通衣服。从气味判断,这些人自己也有几个月没有洗过澡。他们全都佩着剑,有的挂在腰间,有的绑在背上。
艾雯感到心神激荡,其中有恐惧,但大部分是源于白热的怒火。我不要做俘虏。我不要被绑缚!我不要!她扑向阴极力,但痛苦猛拉着她的头颅,让她只能发出一声窒息的呻吟。
驮着她的马停了一下,艾雯耳边传来了呼喊声和铰链开合的吱嘎声。随后,马匹又向前走了一段距离,男人们开始下马。当他们走开的时候,艾雯终于看到周围的一些景象。一圈做工粗糙的原木栅栏环绕着他们,栅栏的地基是一座巨大的圆形土丘,在栅栏靠近顶部的地方建有一圈木板走道,上面有持弓的人守卫,一座低矮没有窗户的原木房子立在木栅下面的土丘上。除此之外,木栅里的建筑物就只剩下几间斜顶的棚屋了。除了刚刚走进这里的人马,栅栏中其余的空地上布满了煮饭的营火、被拴住的马匹,以及肮脏的男人。这里一定有至少上百个男人。关在笼子里的羊、猪和鸡让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尖叫和咕噜声,再加上人类粗哑的喊声和笑声,形成了一股直刺艾雯神经的噪音。
她看到了奈妮薇和伊兰,她们像她一样,头朝下被横捆在马鞍上。两个人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奈妮薇的发辫随着驮她的马匹挪动脚步,不停地来回擦着地面。艾雯本来希望她们之中能有一个人逃脱,好帮助被俘的人逃走,但现在,这点小小的希望也破灭了。光明啊,我不会再甘心做俘虏了。不会了。她小心地再次尝试接触阴极力。这一次,疼痛不那么严重了,只是像有人用石块砸在她的头上。但这样的疼痛还是粉碎了虚空,让她甚至来不及想象一朵玫瑰。
“她们有人醒了!”一个男人发出惊恐的喊声。
艾雯竭力让自己的身体软绵绵地挂在马鞍上,看上去毫无威胁。光明啊,我被绑得就像一袋稻谷,怎么会有威胁!烧了我吧,我一定要争取到时间。我一定要!“我不会伤害你们。”她对面前这个满脸汗水,正朝她跑来的男人说道。或者,她想向他这样说。她还来不及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有一块硬物再次撞在她的头上,一阵令人反胃的黑暗吞没了她。
第二次醒来要更容易一些。艾雯的头仍然很痛,但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痛不可忍了,只是她仍然感觉到眩晕、神志不清。至少我的胃没有……光明啊,我最好不要去想它。嘴里泛起了一股酒酸味和苦味。水平的带状光亮透过粗糙的木墙射进房间,而她却仰头躺在黑暗中,她觉得身子下就是泥土地面。屋门看上去并不适合这副门框,却显得非常坚固。
她用双手和膝盖支起身子,很惊讶地发现,她根本没有被绑住。屋子除了一面是原木搭成的墙壁之外,其余三面都是粗糙的石墙,穿过墙壁缝隙的光线让她能看见奈妮薇和伊兰四肢摊开躺在她身边的地上。王女的脸上还有血迹。除了胸口在呼吸时的一起一伏之外,她们两个动也没动一下。艾雯在立刻叫醒她们和看一看墙外的情况之间犹豫了一下。只是看一看,她对自己说。我也许在叫醒她们之前能看见是什么人在看守我们。
她告诉自己,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也许无法唤醒她们。当她将眼睛放在门边的一道裂缝后时,她想到了伊兰脸上的血迹,并开始回忆奈妮薇对戴琳所做的一切。
对面的房间很大,那一定是艾雯看到的那幢原木房间的其他部分。房间没有窗户,但金色和银色的灯盏悬挂在天花板和墙壁上,将房屋照耀得通明透亮。这里也没有壁炉。在被压实的土地上,放着几套乡下桌椅,以及几个有镀金和象牙装饰的柜子。一张织有孔雀图案的地毯被放在一张覆罩大床的旁边,床上堆着肮脏的毯子和羊毛巾。四根床柱显然经过精心雕刻,并且有镀金装饰。
十来个男人在那个房间里或站或坐,而所有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一个魁梧的金发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如果把脸洗一洗,也许会很英俊。他正站在一张桌子旁边,低头凝视着桌上的什么东西,那张桌子有着圆滑匀称的桌腿和镀金的蔓叶花纹图案。金发男人一手握剑,另一只手的一根手指在桌面上来回地移动,仿佛正在推动某样艾雯看不见的东西画着小圈。
通向室外的门被打开,让艾雯能看见外面的夜色。一个缺了左耳的瘦高个儿男人走了进来。“他还没有来。”他粗声粗气地说。艾雯这时看见他的左手也缺了两根手指,“我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金发大汉没有注意他,他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桌上那件东西上头。“三个两仪师。”他喃喃地说着,然后就笑了,“两仪师的价钱很不错,如果你有胃口和正确的买家交易的话。如果你准备让你的内脏从喉咙里喷出来,你可以试着把一口装在麻袋里的猪卖给他。不像在商船上切开别人的喉咙那么简单,嗯?寇克?不是那么容易,你是这么觉得的,对不对?”
人群中发出了一阵紧张的嘈杂声。金发大汉嘴里的寇克,一个目光闪烁不定的矮壮男人满脸焦虑地走到前面,“她们是两仪师,亚登。”艾雯认出这个声音,这就是她第一次醒来时听到的第一个说话声。“她们一定是,亚登,那些戒指证明了这一点,我说的没错!”亚登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枚在灯光下烁烁闪耀的小金属环。
艾雯倒抽了一口气,摸了摸手指。他们拿走了我的戒指!
“我不喜欢这样。”少了一只耳朵的瘦高个子喃喃地说道,“两仪师,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能把我们全给杀死。但愿我还能有些运气!你真是个石头刻的傻瓜,寇克,而我应该割断你的喉咙。如果她们之中有一个在他到这里之前醒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她们几个小时也不会醒过来。”说话的是一个声音嘶哑的胖子,艾雯听见他发出一声冷笑。“喂给她们的东西,是我奶奶教我做的,她们会一直睡到日出。在那之前,他早就到了。”
艾雯感觉到嘴里的酸酒气息和苦味。无论那是什么,你奶奶骗了你。不过,她应该把你掐死在摇篮里!在那个买两仪师的人到来之前——就像该死的霄辰人——她要叫醒奈妮薇和伊兰。想到这里,艾雯爬到了奈妮薇身边。
仔细观察奈妮薇,她好像是睡着了。艾雯试着伸手去摇了摇她,令艾雯惊讶的是,奈妮薇的眼睛一下子就张开了。
“怎——?”
她及时将一只手捂在奈妮薇的嘴上,挡住她的声音。“我们被捉住了。”艾雯悄声说,“在墙的另一边有十几个男人,在外面还有更多人。他们让我们喝了迷药,但好像没有什么药效。你还记得什么吗?”
奈妮薇将艾雯的手拉到一边,“我记得。”她的声音很低,但很严厉。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阵几乎无声的笑,“好睡根,那个蠢货把好睡根拌在酒里给我们喝,这酒酸得跟醋一样。说说看,你还记不记得我教过你的东西?好睡根能做什么?”
“它可以消除头痛,让一个人安心睡眠。”艾雯用同样低微,也同样严厉的声音说,那种严厉的感觉让她自己都觉得不自然了。“它会让人感觉有些昏昏欲睡,但也就是这么点功效了。”那个胖子一定没有仔细听他奶奶的教导。“它所能做的只是减缓我们头部受到打击所产生的痛苦。”
“正确。”奈妮薇说,“等我们叫醒伊兰,我要给他们一个让他们永远都无法忘记的感谢。”她站起身,走到金发女孩身边,跪了下去。
“我想,在他们把我们带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了超过一百个人。”艾雯在奈妮薇背后悄声说,“我相信,如果我这次将至上力当作武器使用,你不会介意的。而且,正有人要到这里来买我们。我要做些事情,让那个来买我们的人走到光明里,直到他死掉的那一天!”奈妮薇没有对她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蹲在伊兰身边,两个人都没有丝毫动作。“出什么事了?”
“她伤得很重,艾雯,我想,她的头骨破了,而且她的呼吸也很弱。艾雯,她要死了,就像戴琳一样。”
“你不能做些什么吗?”艾雯竭力想回忆起奈妮薇在治疗艾伊尔女子时所进行的能流编织,但她每次只想到第三股能流,就再也想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做些什么!”
“他们拿走了我的草药,”奈妮薇气恼地喃喃道,她的声音一直在颤抖,“我不能!没有草药不行!”艾雯惊讶地发现,奈妮薇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烧了他们,我做不到,没有——!”突然间,她抓住伊兰的肩膀,仿佛她要举起不省人事的女孩,要把她摇醒。“烧了你,女孩。”她压低嗓子,激动地喊道,“我不让你死!我应该让你去洗碗盘的!我应该把你绑在麻袋里,让麦特带你去你母亲那里!我不要让你死在这里!你听见了吗?我不允许这样!”阴极力突然在她四周闪耀,伊兰的眼睛和嘴同时张大了。
艾雯又及时地将手掌捂在伊兰的嘴上,堵住了她将要发出的声音。她是这样认为的,但她的手刚刚碰触伊兰的嘴唇,奈妮薇医疗能量所产生的漩流就捉住了她,让艾雯觉得自己变成了在漩涡边缘打转的一根稻草。冰冷直刺入她的骨髓,高热灼痛了她的身体,让她以为自己的皮肉都已经焦干碎裂,世界蓦然消失,她在坠落,在飞翔,在急速旋转。
当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艾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定睛向伊兰望去,被她捂住嘴的女孩这时也在望着她。艾雯的头这时一点也不痛了,奈妮薇医疗的余波已经完全治好了她。从旁边房间传来的说话声并没有变大,亚登和其他人显然没注意到她们的举动。
奈妮薇用手和膝盖撑着身体,垂着头,颤抖着。“光明啊!”她喃喃地说道,“这么做……就像是剥掉了……我的皮,哦,光明啊!”她望向伊兰,“你感觉怎么样了,女孩?”艾雯这时才将捂在伊兰嘴上的手移开。
“疲倦,”伊兰嘟囔着,“肚子饿,我们在哪里?我记得有人在甩着投石索……”
艾雯匆匆和她们说了一遍她所发现的事情,伊兰的脸色变得比刚才更加惨淡。
“现在,”奈妮薇的声音像钢铁一样,“我们要让那些笨蛋看看招惹我们的后果。”阴极力再次在她四周闪耀。
伊兰有些恍惚地站起身,她身上也出现了闪光。艾雯几乎是带着兴奋的心情向真源敞开自己。
当她们再次从墙壁的裂缝看过去时,她们看到了将要面对的敌人——那里出现了三个魔达奥。
带着死亡气息的黑袍不正常地垂挂下来,纹丝不动。它们站在桌子旁边,除了亚登之外的人都挪到了尽量远离这些魔达奥的地方,背靠着墙壁,眼睛望向地面。在与魔达奥相对的桌子另一边,亚登面对着这些怪物无眼的凝视,汗水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泥沟。
隐妖从桌上拿起一枚戒指,艾雯现在能看见,那是比巨蛇戒要厚重得多的一枚金环。
奈妮薇将脸用力压在两根原木之间的缝隙上,倒抽了一口气,一只手不自觉地朝衣领摸去。
“三个两仪师,”半人嘶声说道,它愉快的声音仿佛有死物碎裂成灰烬。“其中一个带着这个。”戒指被魔达奥扔回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她们正是我要寻找的。”另一个魔达奥发出刺耳的声音,“你们会得到个好价钱,人类。”
“我们一定要出其不意。”奈妮薇轻声说,“锁住这道门的是什么锁?”
艾雯刚好能看见门外的锁,那是一个铁块般的东西,挂在粗得足以锁住一头发疯的公牛的铁链上。“做好准备。”她说。她引出一股比发丝还要细的地之力,同时希望半人不会感觉到如此弱小的一股至上力。她让能量渗入铁链,进入它最细密的缝隙中。
一名魔达奥抬起了头,另一名朝亚登探过身去。“我感觉有些不对,人类,你确定她们睡着了?”亚登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用力点点头。
第三名魔达奥转过身,盯着艾雯她们所在的房间。
锁链掉落在地上,魔达奥发出令人颤栗的嚎叫。通向外面的屋门被撞开了,带着黑色面罩的死亡从夜幕中冲入屋内。
屋里爆发出震耳的尖叫声和呼喊声,人们纷纷伸手拔剑,想对抗艾伊尔人的刺枪。魔达奥抽出比它们的衣服更黑的毒刃,也开始为它们的性命战斗。艾雯曾经见过六只猫混在一起,各自乱咬的情景,而现在她眼前的情景比那时更混乱上百倍。但在几秒钟之内,一切都恢复了寂静。或者,几乎是寂静。
所有没戴黑色面罩的人类都死在穿体而过的枪尖下,一根长枪将亚登钉在墙上,倒在地上的还有两名艾伊尔人,他们的周围堆满翻倒的家具和死尸。三名魔达奥背靠背站在屋子中央,手里各拿着一把黑剑。其中一名捂住了肋下,看样子是受了伤,不过它身上也没有表现出其他受伤的样子。另一名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口,却没有血液流出来。在它们周围,环绕着五名蜷起身体的艾伊尔人。屋外传来尖叫声和金属碰撞声,一定有更多的艾伊尔人在黑夜中作战。嘈杂的声音更反衬出屋中的沉寂。
包围了魔达奥的艾伊尔人开始用枪杆敲击他们的小皮盾。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魔达奥随着他们的脚步而转动,无眼的脸上显示出疑惑与不安。它们直击人心的恐惧凝视似乎毫无效果。
“与我起舞,影人。”一名艾伊尔人突然喊道,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种嘲弄与喝骂,从声音判断,他是个年轻人。
“与我起舞,无眼者。”这是一名女性的声音。
“与我起舞。”
“与我起舞。”
“我想,”奈妮薇说着,站直了腰,“是时候了。”她一脚踹开门,三名被阴极力光晕包围的女子走了出来。
在这一瞬间,魔达奥看上去好像再也感觉不到艾伊尔人的存在;同样的,魔达奥对艾伊尔人来说似乎也不存在了。艾伊尔人死盯着艾雯她们,仿佛无法确定他们看见了什么,艾雯还听见一名女子大口抽气的声音。魔达奥无眼的凝视和艾伊尔人有所不同。艾雯几乎能感觉到这些半人对死期来临的认知,半人能够看出拥抱真源的女人。她也相信,自己还能感觉到它们要她的生命的渴望。如果魔达奥能买下她们三个,它们会将她们的灵魂从肉体中剥出,再将两者当成暗影的玩具,这是它们的渴望……
她刚刚走出房门,但半人的凝视似乎在她身上已经停留了几个小时之久。“我不要这个。”艾雯咆哮着,甩出一道火焰。
火舌从三名魔达奥体内炸出,朝所有方向喷发。魔达奥发出阵阵嘶嚎,尖锐的嚎叫如同碎骨卡住了绞肉器。艾雯忘记了,自己并非只有一个人,伊兰和奈妮薇就在她身边。就在火焰吞没了这些半人的时候,周围的空气突然将它们挤在了一起,把它们团成了一个火焰与黑暗的圆球,并让这个球愈来愈小。它们的尖叫让艾雯的背脊一阵阵颤栗。一道细长的白光从奈妮薇的手中射出,就连正午的太阳也显得黯淡,铸铁的炉火与它相比也会显得冰冷。白光一直射到魔达奥的圆球上,它们的存在刹时被抹煞,如同它们根本没有存在过。奈妮薇哆嗦了一下,她身上的光晕消失了。
“那……那是什么?”伊兰问。
奈妮薇摇摇头,她看上去和伊兰一样震惊:“我不知道。我……我又生气,又害怕,它们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烈火,艾雯心想。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但她确信这一点。随后,她不情愿地释放了阴极力,也让它放开了她。她不知道这两者之中哪一种更困难。而我根本看不清她是怎么做到的!
艾伊尔人纷纷摘下面罩。艾雯觉得他们的动作有些慌张,似乎是在告诉她和她的两位同伴,他们不会战斗了。艾伊尔人中有三名是男性,其中一位已经上了年纪,成片的灰发出现在他暗红色的头发中。他们的个子都很高,无论是少年还是长者,他们的眼里同样蕴含着平静与沉着,那种危险的优雅让艾雯想起了护法。死亡就骑在他们的肩上,他们知道它的存在,并且毫无畏惧。艾雯这时才认出来,两位女子之中的一位是艾玲达。外面的叫喊声也在这时平息了。
奈妮薇直盯着躺在地上的艾伊尔人。
“不需要了,两仪师,”艾伊尔长者说,“他们中了影人的毒刃。”
奈妮薇还是弯下腰去,开始检查他们。她将他们的面罩摘下,以便检查他们眼底和喉头的脉搏,而摘下面罩的一瞬间,她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那是戴琳。“烧了你!烧了你!”谁也不知道,她指的是戴琳,还是灰发长者,或艾玲达,或是所有的艾伊尔人。“我治好她,不是为了让她这样死去!”
“死亡不会放过我们每一个人。”艾玲达说道。但是当奈妮薇的目光射向她的时候,她沉默了。艾伊尔人来回交换着眼神,仿佛不能确定奈妮薇是否会像杀死魔达奥那样对付他们。不过,出现在他们眼神里的不是畏惧,只是探询。
“是影人的毒刃夺走了他们的性命,”艾玲达说,“而不是那些伤口。”长者看着她,眼里出现了一点惊讶。艾雯确信,他就像岚一样,眼皮的一点跳动就等于是一般人的大惊失色了。艾玲达这时继续说道:“她们对一些事情了解得很少,鲁拉克。”
“我很抱歉,”伊兰用清晰的声音说道,“我们打断了你们的……舞蹈,也许我们不应该打断的。”
艾雯惊讶地看了伊兰一眼,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伊兰的用意。她想让艾伊尔人放轻松,同时给奈妮薇一个冷静下来的机会。“你们做得很好,”她说,“也许我们突然插进来确实不妥。”
灰发人鲁拉克发出一阵深沉的笑声:“两仪师,我个人很喜欢……你们所说的这些。”有那么一会儿,他看上去并不完全像他所说的那样,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好脾气。他有一张肌肉结实的方脸,笑起来很好看。实际上,他相当英俊,只是有点老了。“我们有能力杀死它们,但三个影人……它们也会杀死我们之中的两到三个人,也许我们全都会死,它们之中却会有活下来的。对这些年轻人,死亡是一个他们愿意全力去抵抗的敌人。对于我们这些上了点年纪的人,死亡只是一位老朋友、老情人,不过我们也不会急着要和她碰面。”
奈妮薇看上去终于在他的谈笑中放松了下来,似乎遇到一位不急着去死的艾伊尔人终于抚平了她的紧张。“我应该谢谢你,”她说,“谢谢,我承认看见你们我很惊讶。艾玲达,你知道会在这里找到我们?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跟在你们后面,”艾伊尔女子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想知道你们会做些什么。我看见那些捉走你们的人,但我当时距离太远,已经来不及赶到你们身边了。那时,我想说如果跟踪时离你们太近,你们一定会看见我,所以我一直待在你们身后一百步之外的地方。等我看见你们失去战斗力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一个人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相信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艾雯有些虚弱地说。她就在我们身后一百步的地方?光明啊,那些强盗却什么都没看见。
艾玲达以为艾雯是暗示她继续多说一些,“我知道克兰在哪里,他知道达尔和鲁安的位置,而他们知道……”她停了一下,皱起眉望向那位长者,“但我根本没想到会在过来支持的人里看见部族的首领。鲁拉克,您在这里,那谁来统领塔戴得艾伊尔?”
鲁拉克耸耸肩,仿佛这并不算什么问题,“部族首领们可以轮流执政,如果我死了,他们也可以自行决定是否真的想去鲁迪恩。我本不会来的,只是艾密斯、柏尔、麦兰和辛那,他们像山猫对付野羊那样一直缠着我。梦境在催促我启程。他们一直在问我,我是不是真的想老死、胖死在床上。”
艾玲达笑了出来,仿佛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我听说,一个被夹在妻子和一位智者间的男人经常希望能冲进一群老敌手之中,好好地杀上一场。而一个被夹在妻子和三位智者之间的男人,特别是当他的妻子也是一位智者时,那他一定想去和刺目者单挑吧!”
“我必须有所行动,这个念头让我无法逃避。”鲁拉克皱着眉,望着地板上的某样东西。艾雯也看见了,是那三枚巨蛇戒,以及一个为男人粗大手指打造的沉重得多的金戒指。“一直都是这样,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如果我袖手旁观,我就无法成为这些改变的一部分,三位两仪师,前往提尔。”其他的艾伊尔人都用眼角彼此瞥着,仿佛是不想让艾雯她们注意到。
“你说到了梦,”艾雯说,“你们的智者是否知道她们的梦有什么意义?”
“其中一些,如果你想知道得更多,你一定要和她们谈一谈,也许她们会告诉一位两仪师。她们通常不会告诉男人,除非那是我们必须去做的事情。”他的声音忽然显得很疲倦,“但如果有可能,我们都会尽量避免听到她们这样的命令。”
他弯下腰,拣起了那枚男人佩戴的戒指。一只鹤飞翔在一柄长枪和一顶王冠之上,艾雯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徽章的含意。以前,她见过这枚戒指许多次,它一直都被奈妮薇用一根皮绳套住,挂在脖子上。奈妮薇大步跨过去,顾不得会不会踩到其他的戒指,伸手就把那枚戒指从那个男人手中抢了过去,她的脸也突然变得通红,那是气恼和太多其他情绪同时作用的结果。即使是艾雯,也无法将那些思绪一一看懂。鲁拉克没有在意戒指被夺走的事,而是用同样疲惫的语气继续说道:
“三位两仪师里有一位还带着马吉尔诸王的戒指,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听说过那枚戒指了。在我父辈的时代,马吉尔人与夏纳人并肩与艾伊尔作战,他们的长矛之舞非常优秀。但马吉尔已经沦陷为妖境。据说,只有一位仍是孩子的国王幸存下来,在其他男人追求美丽的女子时,他却在追求与故乡一样的死亡。说实话,两仪师,这真的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想,所有这些奇怪的迹象在麦兰赶着我越过龙墙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出现在我的眼前,但还没有什么比眼前的情况更奇怪的。您为我设计的道路是我从来没想过会走上去的。”
“我没有为你设计道路,”奈妮薇高声说,“我只想继续我的旅程,这些强盗有不少马匹,我们要带走三匹,然后继续上路。”
“在这样的深夜?两仪师?”鲁拉克问,“你们的行程有这么急迫到需要你们在完全的黑暗中,穿越那些危险的地方吗?”
奈妮薇显然是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才开口说道:“不。”随后,她又用更坚定的语气说:“我是说,我要在日出的时候离开。”
艾伊尔人将死尸抬出了原木围栏,但艾雯和她的同伴们丝毫不想使用那些曾被亚登那种人睡过的肮脏床铺。她们拾起自己的戒指,用斗篷和艾伊尔人给的毯子裹住身体,就睡在了星空之下。
当破晓的阳光将东方的天际染成珍珠色的时候,艾伊尔人做了一顿有些粗糙的早餐。艾雯看着肉干,犹豫了一会儿,直到艾玲达告诉她那是山羊肉,她才敢将它放入口中。干面饼,几乎像那些肉干一样充满了嚼不断的纤维。还有一种遍布蓝色纹路的白干酪,它有一股非常辛辣的味道,而且硬得可怕——伊兰咬了一口,就嘟囔着艾伊尔人一定都是吃石头长大的。不过,王女吃的东西足足有艾雯和奈妮薇加起来那么多。在为艾雯她们挑出三匹最好的马之后,艾伊尔人把其余的马都放掉了。艾玲达向三位女孩解释,除非必要,艾伊尔人是不骑马的。但三个女孩觉得她好像是在说,即使脚上磨出了水泡,她照样能跑得飞快。剩下的三匹马都像战马一样高大,有着高挺的脖子和精光四射的眼睛。奈妮薇骑上了一匹黑公马,伊兰的是一匹杂花母马,艾雯则选了一匹灰母马。
艾雯为自己的坐骑取了个名字,薄雾,她希望一个温柔的名字能稍稍安抚这匹马的火气。确实,当她们向南行进的时候,薄雾的步子还是很轻柔的。这时,太阳刚刚在地平线上镶出一道红边。
在战斗中活下来的艾伊尔人一直徒步跟随着她们,除了被魔达奥杀害的两个人之外,还有三个人死在了屋外的战斗中。现在,三个女孩身边一共有十九个艾伊尔人,他们在马儿旁边大步慢跑。起初,艾雯还一直控制着薄雾的速度,但这让艾伊尔人觉得很好笑。
“我们来进行十里赛跑,”艾玲达说,“然后看看是你的马还是我会赢。”
“我和你比赛二十里!”鲁拉克笑着说。
艾雯觉得他们也许是认真的,当她和另外两名同伴放开缰绳,任由马匹快步前进的时候,艾伊尔人果然没有表现出任何落后的迹象。
当结尔仑的茅草屋顶映入眼帘的时候,鲁拉克说:“再见,两仪师,愿你们一直能找到清水和阴凉,也许我们有机会在巨变来临之前再见面。”他的声音显得非常严肃。艾伊尔人绕道继续向南,艾玲达、齐亚得和贝恩向艾雯她们挥手告别。身边不再有马匹,他们的速度看起来也没有减缓,甚至好像又更快了一些。艾雯认为,他们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会一直保持这样的步伐。
“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艾雯问,“‘也许我们有机会在巨变来临之前再见面’?”伊兰摇了摇头。
“是什么意思并不重要,”奈妮薇说,“我很高兴他们昨晚能出现,不过我也同样高兴他们离开了。我希望这里能有一条船。”
结尔仑只是个小地方,这里的建筑物全都是单层的木造房屋,只有安多的白狮旗飘扬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有五十名女王的士兵驻守在这里,他们都穿戴着闪亮的胸甲和有白色高领的红外衣。他们的队长告诉三个女孩,他们被派驻在这里,是为了帮助想逃入安多的难民,但这样的难民已经一日比一日少了。大多数人都朝更遥远的下游村镇,也就是靠近亚林吉尔的地方逃亡。三位女士能在这时赶到这里应该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接到返回原驻地的命令。结尔仑所剩不多的几户居民也将随同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很快就会成为强盗和陷入凯瑞安内战的贵族士兵们横行的地方。
伊兰一直将面孔隐藏在羊毛斗篷的兜帽里,但似乎没有哪个士兵将这个金红色头发的女孩和他们的王女联想在一起。这时,有人突然问艾雯愿不愿意在这里过夜,艾雯并不确定如果伊兰听到这样的话,是会高兴还是震惊。艾雯只是告诉那些向她提出这种要求的人,她没有时间在他们身边逗留。很奇怪,被问到这种事,艾雯竟然有一种高兴的感觉。她当然不愿意亲吻这些人之中的任何一个,但能知道至少还有一些男人认为她像伊兰一样漂亮,感觉还不错。有一个男人向奈妮薇说出了这种话,被奈妮薇甩了一巴掌。这让艾雯差点笑了出来,而伊兰则是面带微笑看着他们。艾雯觉得奈妮薇好像被那个男人捏了一下才这么气呼呼的;不过,尽管奈妮薇满脸怒气,但看起来似乎也不是真的很不高兴。
她们并没有戴戒指,奈妮薇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就说服另外两个人和她一起把戒指收了起来。在提尔,两仪师是一个将遭到逮捕的身份,而且那里现在又有了黑宗两仪师。艾雯将巨蛇戒放在那个装石戒指特法器的袋子里,她经常会碰碰那个袋子,让自己知道它们还在那里。奈妮薇将她的巨蛇戒和岚的王戒一同穿在皮绳上,挂在胸前。
在结尔仑真的有一艘船,被抛在通往艾瑞尼河面的惟一一座石码头上,看起来,那并不是艾玲达看见过的那艘船,不过它毕竟是一艘船。艾雯看见它的时候,感到很沮丧。它足有蓝鹤号的两倍宽,平阔的船头上绘着它的名字,飞奔者。当她们看见船长的时候,发现他和他的船一样胖。
奈妮薇问船长,这艘船是不是跑得像它的名字所形容得那样快。这个体态不凡的家伙挠了挠耳朵:“快?我的船上装满了夏纳的贵重木材和坎多的小地毯,这样的货船为什么要快?物价只会愈涨愈高。是的,在我后面应该有比我更快的船,但他们也不会在这里靠岸。如果不是发现肉里长了虫子,我也不会停船的,想运肉去凯瑞安贩卖真是个愚蠢的主意。蓝鹤号?嗯,今天早晨,我看见秦·艾利索被什么东西挡在了上游。我想,他们不会很快就过来的,就是那艘快船把你们带过来的吧!”
奈妮薇还是给了他船费,也为马匹付了两倍的船费,但她的脸色让艾雯和伊兰在飞奔者离开结尔仑很久之后,都不敢开口和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