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姻缘的闪烁

出发以来,印塔第一次命令部队在太阳仍悬在地平线上方的时候停止前进。那个村子里的景象仍然影响着刚强的夏纳人。印塔以前从没有这么早就命令部队宿营,而且,他还刻意选择了一处非常适于防守的营地。那是一座很深的山洞,里面的空间差不多是正圆形的,足够让所有的人马舒服地在里面过上一夜。丛生的胭脂栎和羽叶遮住了洞口,加上洞口本身就位于一座小山的高处,所以从周围的平原很难发现这里。

“该死的,我可以确定,”兰德听见乌诺在下马时对拉冈说,“我看见她了,该死,就在我们找到那个该死的半人之前。那个曾经在渡口那个村子里出现过的女人,她也在那个村子里出现了,然后她又该死的失踪了。你说的只是你猪脑袋想的。小心你说的话,否则我剥了你的皮,再把那张该死的皮烧掉,你这个喝奶的大笨蛋。”

兰德一只脚踏在地上,另一只脚还停在马镫里。那个女人?但在渡口的那个村子里没有女人啊!那只是随风飘荡的窗帘而已。即使有这样一名女人,她也不可能比我们先来到这个村子。这个村子……

兰德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颤栗不已,即使那个被钉死的隐妖也不曾让他如此害怕。他想忘记那间屋子,那些苍蝇,那些曾经在那里、却已经不在那里的人们。那个半人是真的,所有人都看见了它。但那个房间……也许我真的疯了。他现在非常希望沐瑞能在身边和他谈一谈。你想要一个两仪师在你身边?你这个傻瓜,你好不容易摆脱了她们,不要再回去了。但我真的摆脱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把驮马和所有物品放在中间。”印塔在准备宿营的人群中发号施令,“梳刷马匹,然后重新上马具。我们必须快速行军,每个人都在坐骑旁边睡觉。今晚不许生火,每两小时换一班岗。乌诺,派出斥候,让他们尽量向远处侦察,然后在天黑前赶回来,我想知道外面的情况。”

他也感觉到了,兰德心想,这不只是几个暗黑之友,再加上几只兽魔人和一名隐妖。但就在几天以前,兰德还不认为暗黑之友、兽魔人和一名隐妖组成的部队,能用“只是”这样的词来形容。即使在边境国,在妖境周围骑马一天能到的地方,由暗黑之友、兽魔人和魔达奥组成的部队也足以称为恶梦。但这一切在一个被钉死的魔达奥面前,立刻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光明啊,那是什么东西干的?那到底是什么?兰德又想起那个房间,那个家庭,那个被打断的晚餐和笑声。那一定是我的幻觉,一定是。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他说出口的话。他不会幻想出塔顶的那阵风,不会幻想出玉座猊下的话……

“兰德?”印塔在他背后喊了一声,把他吓了一跳。“你打算就这样一只脚站上一整夜吗?”

兰德赶忙将另一只脚放在地上,“印塔,那个村里发生了什么事?”

“兽魔人把他们抓走了,就像渡口的那个村子一样。至于那名隐妖……”印塔耸了耸肩,低头看着胳膊里夹着的一个大而扁的方形帆布包裹,仿佛正在盯着一个他宁可一无所知的秘密。“兽魔人把他们当成食物带走。在靠近妖境的乡村和农庄里,它们有时也会这么做。它们经常会在夜间绕过城堡,向我们发动突袭。有时,我们能把被抓走的人抢救回来;有时,我们也会失去他们。有时,我们几乎会因为把他们救回来而感到后悔。兽魔人在吃掉他们之前并不会杀死他们,而半人更喜欢拿他们……取乐,这比兽魔人的行径还要恶毒。”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他所讲的只是日常发生的琐事。不过,身为一名夏纳士兵,也许这真的只是他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情。

兰德深吸一口气,以克制住肚子里恶心的感觉,“那里的隐妖丝毫没有取乐的样子,印塔,什么东西能把一名魔达奥活着钉在门板上?”

印塔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然后将那个大包裹递到兰德面前,“给你,两仪师沐瑞要我第一次在艾瑞尼河南岸宿营时,把这个东西交给你。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她说你会需要它的。她请你小心对待这样东西,也许你的生命需要依靠它。”

兰德不情愿地接下那个包裹。他的皮肤在碰到那帆布时感到一阵刺痛。包裹里面是某种柔软的东西,也许是织物。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他也不想回忆起那名魔达奥,以及在那个房间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兰德突然发现,即便是想到那个隐妖,那个房间,他的感觉也比想到沐瑞给他的东西要好些。

“我还被告知,要在此时告诉你,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这些人就由你来指挥。”

“我!”兰德呛了一下,一瞬间,他甚至连手里的包裹都忘记了。印塔望着他惊讶的表情,镇定地点了点头。“这太疯狂了!我从来没有领导过羊群以外的东西,印塔,他们不会追随我的。而且,沐瑞不能决定谁是你的接替者,接替你的人应该是乌诺。”

“我们出发的那天早晨,乌诺和我被叫到爱格马领主面前,两仪师沐瑞也在那里。但这个命令是爱格马领主亲自下达的。你是我的接替者,兰德。”

“但这是为什么?印塔,为什么?”沐瑞对这件事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她和玉座猊下正推着他沿她们所选择的道路前进,但兰德还是必须问为什么。

对面的夏纳人看样子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他是一名士兵,在与妖境无休止的战争中,他已经习惯接受各种各样奇怪的命令。“我听到出自女宿区的传闻,你真的是……”他摊开还戴着铁手套的双手。“没关系,我知道你会否认的,就像你否认自己的相貌一样。两仪师沐瑞说你是牧羊人,但我从没见过一名牧羊人会佩戴一把苍鹭剑的,没关系。我不是说我也选择了你,但我觉得你被选中,是因为你有被需要的地方。如果时机到来,你将扛起你的责任。”

兰德想回答印塔说这不是他的责任,但当他开口时,他却只是说道:“除了乌诺知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印塔?”

“所有战士。在我们夏纳军队中,所有人都知道谁是指挥官的接替者。我们的接替顺序会一直排到最后一个人,即使那个人只是一名马夫。我们即使战至最后一人,他也不会为了偷生而逃走。他是指挥官,他的责任将让他去完成他必须做的事。如果我终将回到母亲的怀抱,你就要担负起我的责任,你要找到圣号角,把它带到它应该去的地方。你能做到的。”印塔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显得异常沉重。

此刻,兰德觉得自己手上的包裹足有十吨重。光明啊,她现在离我足有四百里,但她仍然能控制我。这样做,兰德;那样做,兰德。你是转生真龙,兰德。“我不想承担这样的职责,印塔,我不能答应。光明啊!我只是一个牧羊人,为什么大家都不相信我的话?”

“你要承担你的职责,兰德,如果链条最前端的一个没有尽到职责,后面的部分就会崩散。我见过这样的崩散已经太多次了。愿和平眷顾你的剑,兰德·亚瑟。”

“印塔,我……”兰德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印塔已经离开去问乌诺斥候的情况了。

兰德紧咬嘴唇,盯着面前的包裹,他真的很害怕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他想看一眼,但他更想把它原封不动地扔进火堆里。如果兰德能确定这个包裹在烧掉的时候,不会被别人看见里面是什么;如果他能确定包裹里面的东西能烧得掉,他认为自己会这样做的。他不能在这里打开包裹,会有其他人看见里面的东西。

兰德向洞中扫视了一圈。夏纳人正解下牲口驮负的物品,有些人已经在吃干肉和硬饼充饥了。麦特和佩林正在照料他们的坐骑。罗亚尔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书,他的长烟斗正叼在牙齿间,一缕轻烟在他的头顶缭绕不散。兰德抓紧了那个包裹,仿佛怕把它弄丢了似的。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悄悄溜进洞外的树丛中。

兰德跪在一小块周遭密树丛生的空地上。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愣愣地盯着那个包裹。她不会的,她不能。一个微弱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响,哦,是的,她能。她能,而且她会的。最后,他解开了包裹的扣结。小而密的结打得非常精巧,很可能是沐瑞亲手结的。她没有让仆人为她做这件事,她不敢让其他人看见这里面的东西。

兰德解开最后一个结,用几近麻木的手指打开包裹,向里面望去。刹时他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大大的。那是全然一体的一块旗帜,没有织缝,没有染色,没有描画。一面洁白如雪的旗帜,足以在广大的战场上被看见。旗上一条巨蛇般的生物,它披着红、金两色的鳞甲,腹下却生着四条腿,每条腿上都有五只锋利的爪子。金狮般的鬃毛在它的脑后飘扬。它的眼睛放射出太阳一般的强光。兰德曾经见过这面旗帜,而沐瑞也曾经告诉过他这面旗帜的来历。这是路斯·瑟林·特拉蒙——路斯·瑟林·弑亲者在暗影之战中高举的旗帜,真龙之旗。

“看看!看看他手里拿的是什么!”麦特突然闯入空地,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佩林。“先是衣服,”麦特向地上吐了口口水,“现在是旗帜!老天爷……”麦特闭上了嘴,开始仔细端详那面旗子。他震惊地嘴巴大张。“光明啊!”他猛退了一步,“该死!”当沐瑞告诉众人这面旗帜的来历时,麦特也在场;同样,佩林也在。

对沐瑞和玉座猊下的愤怒在兰德心中沸腾,而且立刻就控制了兰德全副的心神。兰德用双手抓起那面旗帜,在麦特面前拼命挥动,激烈的言词止不住地从他的嘴里溅射而出:“没错!真龙之旗!”麦特再次向后退了一步。“沐瑞想让我成为塔瓦隆的木偶——两仪师的伪龙。她要掐着我的喉咙,让我去做她要我做的事。但——我——不——会——被——利用!”

麦特一直退到背后撞到了树干。“伪龙?”他的声音显得滞涩,“你?这……这太疯狂了。”

佩林并没有退缩,他只是蹲下身,用明亮的眼睛审视着兰德。暮色的阴影中,那双眼睛依然闪闪发光。“如果两仪师想让你成为伪龙……”他停住口,皱紧了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最后,他平静地说,“兰德,你能导引吗?”麦特发出了一阵几近窒息的喘气声。

兰德任由那面旗帜掉在地上。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疲倦地点点头:“我并不想这样。我并不想。但……但我不知道该怎样停止。”那个充满苍蝇的房间再次闯进他的脑海,“她们不想让我停下来。”

“该死!”麦特有气无力地说,“血和灰啊!他们会杀了我们,杀了我们三个,佩林、我,还有你。如果印塔和其他人发现了这面旗帜,他们会把我们当成暗黑之友,割断我们的喉咙。光明啊,也许他们会以为是我们杀了那些法达拉人,偷走了那只号角。”

“闭嘴,麦特。”佩林镇静地说。

“别对我颐指气使的。即使印塔没有杀死我们,兰德也会变成疯子,要我们的命。该死!该死!”麦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她们为什么不驯御你?如果两仪师知道你能导引,她们为什么不驯御你?我从没听说过她们放走过能够使用至上力的男人。”

“她们并不是全都知道。”兰德叹了口气,“玉座猊下……”

“玉座猊下!她知道?光明啊,怪不得她看我的眼神那么奇怪。”

“……还有沐瑞告诉我,我是转生真龙。然后,她们就告诉我,我可以随意去我想去的地方。你们没看出来吗?麦特?她们正在利用我。”

“反正你就是有导引的能力,”麦特喃喃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已经在逃往爱瑞斯洋的路上了,我会一直不停地逃,直到我找到一个再没有两仪师的地方。再没有这些事情,再没有其他人。我的意思是……嗯……”

“闭嘴,麦特。”佩林说,“兰德,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在其他人身边待得愈久,他们就愈有可能发现你的秘密,然后把你交给两仪师,把你交给那些不会放过你的两仪师。”他停顿了一下,搔了搔头。“麦特对印塔的推断是对的。他如果知道这些,一定会把你当成暗黑之友杀掉,也许还会把我们全都杀掉。看起来他很喜欢你,但我想他还是会这么做。伪龙?也许会是其他理由。对于你来说,马希玛更是不需要很多理由。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离开?”

兰德耸耸肩。“我本来要离开的,但先是玉座猊下的到来,然后那只号角就被偷走了,连麦特的匕首也没了。沐瑞说,麦特已经命在旦夕。还有……光明啊!我本想至少先和你们一起找到那把匕首。我以为我能帮上忙。也许我错了。”

“你是因为那把匕首才跟来的?”麦特平静地说,他搓着鼻子,表情因痛苦而扭曲。“我从没想过这一点。我从没想过你会想……啊!你觉得还好吗?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有发疯吧,是不是?”

兰德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他扔去。

“哦!”麦特揉着他的胳膊,“我只是问问,我的意思是说,你总是穿这么华丽的衣服,那么多人都说你是个贵族。你那么疏远我们,让人感觉你的脑子肯定有些问题。”

“我是要离开你们,傻瓜!我害怕我会陷入疯狂,伤害你们。”兰德的目光重新落在那面旗帜上,他的声音也放低了。“到最后,如果我不能消除这种力量,我一定会离开的。光明啊,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消除它。”

“这正是我害怕的。”麦特说着,站起身,“兰德,我没有恶意,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在睡觉的时候会尽量远离你。我曾经听一个商人保镖告诉我,他说一个有导引能力的人,在红宗找到他之前,某天他在早晨醒来时,发现整个村子都变成了废墟。所有的房子,所有的人,所有的一切,除了他睡觉的床以外,全都毁了,一切就好像一座山在那些东西上滚过了一遍。”

佩林说:“如果是这样,麦特,你就应该紧贴着兰德睡。”

“也许我是个傻瓜,但我宁愿做一个活着的傻瓜。”麦特犹豫了一下,瞥了兰德一眼。“嗯,我知道你是来帮助我的,对此,我很感激,真的很感激。但你和原来不一样了,你知道的,不是吗?”麦特闭上嘴,仿佛要等兰德给一个回答,但兰德什么都没说。最后,麦特消失在树丛里,回宿营地去了。

“你呢?”兰德问佩林。

佩林摇了摇头,一头卷发在他的头顶跳跃,“我不知道,兰德。你没有变,但也不能说和原来一样。一个能导引的男人,小时候,我妈妈经常会用这个来吓唬我。我不知道,”他伸手摸了一下那面旗帜的一角,“我想,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它烧掉,或者埋了它,然后我会用最快的速度逃走,让两仪师永远也找不到我。在这一点上,麦特是对的。”佩林站起身,眺望着西方被落日映红的天空。“是回营地的时候了。想想我说的话吧,兰德,我会逃走的,但也许你不能。你还是想一想吧!”他的黄眼睛似乎正看着他自己,他的声音也异常的干涩。“有时,你不能就这样逃走。”随后,他也走了。

兰德跪在那里,凝视着那面铺展在地上的旗帜。“是啊,有时,你不能就这样逃走。”他喃喃地说,“也许,她给我这个,只是想逼我逃走。也许,我逃走正是她的计划的一部分,我不能按照她的想法去做。我不会的,我可以把这面旗埋在这里,但她说过,我的这条命要依靠它。两仪师从不说谎,你应该小心……”兰德的肩膀突然颤抖不止,他正压抑着自己无声的狂笑。“现在,我开始和自己说话了。也许我已经疯了。”

当他回到营地的时候,手臂间仍然夹着那个帆布包裹,只是沐瑞留在上面的精巧扣结,已经变得零乱不堪。

白天最后一线阳光开始消退,阴影已经伸展到洞穴里,士兵们渐渐进入了梦乡,他们都睡在战马身边,长枪就握在他们手中。麦特和佩林也睡在他们的坐骑旁边。兰德忧伤地望了他们一眼,然后就走到大红身边。大红还站在兰德离开时的地方,缰绳在它嘴下来回摇摆。兰德牵着大红,走到山洞的另一边。修林和罗亚尔正在那里。那位巨森灵已经完成了今日的阅读,正在检查屁股底下那块半埋在地上的岩石,并以他的长烟斗在那块石头的纹路上划来划去。

修林看见兰德走过来,便起身向他微微鞠了个躬,“希望您不介意我睡在这里,大……啊……兰德,我刚刚在听筑城者讲故事。”

“你来了,兰德。”罗亚尔说,“你知道吗?我想这块石头曾经被加工过。看,这里被风化了,但圆柱的形状还是很明显。还有这些印记,我不太能解读它们的意思,但它们总是给我某种熟悉的感觉。”

“也许你能在早晨看清楚一些。”兰德说着,从大红的背上取下鞍袋。“很高兴有你相伴,修林。”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不怕我,能陪着我,我都会很高兴的。但,我这样还能维持多久?

兰德将鞍袋里所有的东西都转移到一侧鞍袋中,里头包括换用的衬衫、马裤、羊毛袜、缝纫工具、火绒盒、马口铁的盘子和杯子、一个装刀叉等餐具的绿木盒子、一包为了应付紧急情况的干肉和饼,还有其他各种旅行必须用品。然后,兰德将那个帆布包裹塞进了另一侧的鞍袋。包裹将鞍袋撑得很鼓,系鞍袋的皮带差点儿就够不着皮带扣了,不过,鞍袋的另一边也差不多同样鼓,所以看起来还算对称。

罗亚尔和修林似乎体会到了他的心情,所以,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兰德将鞍袋和马鞍从大红身上卸下来,用一把青草为大红擦身,再把鞍袋和马鞍系回马身上,自始至终,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兰德拒绝了他们递过来的食物,现在无论给他端来什么样的山珍海味,他都没胃口吃了。三个人就躺在那块石头旁边,一条毯子,一个枕头,再加上当被子用的斗篷,组成了他们的全副铺盖。

营地早已悄无声息,但兰德一直没有合上眼睛。每件事情都在他的脑海里来回穿梭。那面旗帜。她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那个村子。什么东西能像那样杀死一名隐妖?最可怕的还是村里的那间屋子。那真的发生过吗?难道说,我已经疯了?我是该逃走,还是留下来?我必须留下来。我必须帮助麦特找到那把匕首。

疲倦终于让兰德陷入沉眠。在睡眠中,虚空包围了兰德,闪烁不定的微光一直打扰着他的梦。

帕登坐在营地惟一的一堆营火后面,凝视着北方天空的夜幕,一丝微笑冻结在他的脸上。他仍然认为自己是帕登,但他知道他确实跟以往不同了,现在,他知道了许多事情,比他的任何旧主所能怀疑到的都要多。在巴尔阿煞蒙召唤他,并让他追踪那三个伊蒙村的年轻人之前许多年,他就已经是暗黑之友了。那一次召唤,巴尔阿煞蒙提取了他知道的一切,提取了他本身,把它们经过一番加工,又揉回到他体内。他能感觉到那三个人,他变得能闻到三个人的气味,可以跟踪他们到任何地方,连要跟住哪一个他都知道。帕登体内有一部分仍因巴尔阿煞蒙对他所做的事而瑟缩不已,但那只是一小部分,被隐藏、被压制的一小部分。他已经变了。跟着那三个人进入暗影之城的时候,原本他根本不想进去,但他只能遵从巴尔阿煞蒙的指令。而在暗影之城里……

帕登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紧握着腰间的红宝石匕首。这把匕首来自暗影之城,它是帕登携带过的惟一一件武器,也是他惟一需要的一件东西。他觉得它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到现在,他才算是完整的。而一切的关键,就是这把匕首。

帕登向营火两边各看了一眼。营火左侧是除他以外的十二个暗黑之友,他们曾经华丽的衣服早已破烂肮脏。现在,他们缩在一起,全都盯着帕登看。蹲在另一边的是他的二十只兽魔人。长在扭曲的野兽面孔上的二十双眼睛,一直随着帕登的一举一动而移动,仿佛是二十只老鼠看着一只猫似的。

一开始的情况确实让人难以忍受,每天早晨起来,他都发现自己不完整了,魔达奥又回来发号施令,怒气冲冲地催逼他们到北方去,到妖境去,到煞妖谷去。但日复一日,清晨时这种虚弱的感觉一点点消退了,直到……他还记得手里拿着锤子,将长钉钉进魔达奥身体里的那种感觉。这次他的眼中也染上了笑意。那真是甜蜜的回忆呢!

暗处传来的哭声又在骚扰他的耳朵,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我真是不该让兽魔人带上这么多人,整整一个村子的人明显地减缓了他们的速度。如果渡口的那几间房子不是空无一人,也许……但兽魔人的天性就是贪得无厌。而杀死魔达奥时给他带来的快感,让他根本没注意到他应该注意的事情。

帕登看了兽魔人一眼。它们每一个都有他的两倍高,只需伸出一只手,就能把他撕成碎片,但这些兽魔人在他面前却是一副战战兢兢、畏首畏尾的样子。“杀了他们,一个也不留。你们可以大吃一顿,然后把剩下的东西堆在一起,好让我们的朋友能找得到,把那些脑袋放在最上面。现在就做,快点。”他笑了起来,然后又大喊了一声,“快!”

兽魔人争先恐后地爬起来,举起镰刀般的大剑和长钉战斧。片刻之间,村民们所在的地方就传来了连续不断的尖叫声和咆哮声,求饶的哀嚎和孩子们的呼喊逐渐被钝击声和液体迸溅的声音所取代。

帕登背对着那些刺耳声音的源头,看着他的暗黑之友们。他们也是属于他的,从肉体到灵魂,全部都是。他们每个人都像他找到自己的出路之前那样,早已完全失去了自我,他们无处可去,只能跟随着他。他们的目光都放在帕登身上,眼里全是畏惧和乞求。“你们是不是在想,在我找到另一处村子或农庄之前,它们又会变得饥饿?这很有可能。你们觉得我会让它们再拿你们当食物?嗯,也许一两个吧!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马匹了。”

“他们只是些普通人。”一名女子用颤抖的声音说,她的脸上满是泥尘,做工精致的服饰显示出她是一个富有的商人,但华美的丝绸早已经污渍斑斑,裙子上也被撕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们都是些农民,我们则效忠于……我效忠于……”

帕登打断了她,而他轻松的口气更让他的话显得冷酷,“你是什么东西?对我来说,你们比农民更没有价值,你们只不过是为兽魔人准备的畜牲。如果你想活下来,畜牲,你就必须有点用处。”

那个女人立刻变得面无血色。她低声啜泣着,而其他人突然争先恐后地张开口,向帕登诉说他们是多么地有用处。这些男男女女在来到法达拉实现他们的誓言前,毕竟都是有着相当的影响力和地位的人,他们抢着向帕登说出他们在边境国、凯瑞安和其他地方认识的强权人物。他们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只有他们知道的关于这片地方的一切,这里的政治环境、联盟,以及正在执行的阴谋。只要是他们认为能让帕登引起兴趣的东西,他们无不全盘托出。暗黑之友发出的喧闹声和兽魔人屠杀村民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和谐。

帕登并不理会这些噪音,他只是背朝着他们——自从他们看见那只隐妖的下场后,他就不再害怕将后背朝向他们了。帕登现在真正关心的是他的战利品。他跪在地上,用手抚摸那个纹饰华丽的金色箱子,感受着锁在里面的强大的力量。他不得不让兽魔人搬运它,他不相信人类,也同样不相信由人类驾驭的马匹。有些人梦想得到力量,而这种欲望很可能会超越他们对他的恐惧。但兽魔人除了杀戮之外,不会有任何梦想,要不是他至今都没有找到打开这个箱子的办法,可恶,办法迟早会找到的。他终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一切。

帕登抽出那把匕首,将它放在箱子上,然后才坐回营火旁。那把匕首比任何兽魔人和人类都要来得可靠,他们都见过帕登曾经用它做出了什么事。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或兽都不敢走近距离那把匕首不到一幅的地方。即使有他的命令,他们也绝不愿意这样做。

帕登躺在毯子里,眼睛仍旧盯着北方。他现在感觉不到兰德·亚瑟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过遥远,也许兰德·亚瑟已经远远地逃到异乡去了。有时,在那座城堡里,那个男孩也会突然从帕登的感觉里消失。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但兰德·亚瑟最终总会回来,就像他消失时那样突然。这次,他也会回来的。

“这次是你来找我,兰德·亚瑟。以前,我像条狗一样跟着你,但现在是你要跟着我了。”他发出尖锐的笑声,就连他自己也知道,这是疯子般的笑声。但他不在乎,疯狂就是他的一部分。“来吧,兰德·亚瑟,这场舞会还没开始呢!我们会在托门首纵情狂舞,我会从你那里讨回我的自由。我早晚会看到你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