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危险的词句

夜幕笼罩下,巴兰奈大人的庄园仿佛一只巨大的蟾蜍,一只足有军事要塞那么大,同样有着要塞的高墙和周边堡垒的蟾蜍。但它毕竟不是一座要塞。城墙里的建筑物上到处都是华美的高窗,灯光、音乐和笑声正从这些窗户里飘出来。而真正吸引兰德注意的还是城墙上来回走动的卫兵,还有那些高窗与地面之间遥远的距离。他从大红背上跳下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和佩剑,其他人也都跳下马,聚拢在他身边。他们面前是一道宽阔的白石阶梯,阶梯的尽头是这座庄园沉重的雕花大门。

由乌诺率领十名夏纳战士组成了兰德的卫队,这个独眼的夏纳人向印塔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他的手下加入其他贵族的卫队之中。庄园为这些卫队提供了充足的淡啤酒,和一整只正在火上炙烤的公牛。

另外十名夏纳战士由佩林率领,被留在了后面。进入庄园的人都有各自的既定任务,这些都是维林的安排。十人卫队为的是烘托兰德的身份,如果卫队超过十个人,就会引起凯瑞安人的怀疑。兰德自然是接受邀请之人,印塔更是有真正的贵族尊衔,巨森灵在凯瑞安贵族眼中是罕见的客人。修林佯装成印塔的贴身仆人,他的任务是嗅出暗黑之友和兽魔人的所在。瓦力尔号角一定就在这些恶徒手中。麦特不情愿地成为了兰德的仆人,因为他能在那把匕首靠近他的时候感觉到它。如果修林失败了,麦特也有可能找到那些暗黑之友。

兰德询问维林她为什么要进入庄园的时候,她只是笑了笑,“为了保护你们。”

当这一行人走上台阶的时候,麦特嘀咕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假扮成一名仆人。”他和修林跟在其他人身后,“该死,如果兰德能成为贵族,那我也可以穿上那一身漂亮衣服了。”

“一名仆人,”维林头也不回地说,“能去许多别人不能去的地方,在许多贵族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仆人,这可以帮助你和修林完成任务。”

“现在,保持安静,麦特。”印塔说,“除非你想让我们全都暴露真正的身份。”他们已经走到大门前面,那里有六名卫兵,他们的胸前都配有达欧崔家族的树与王冠徽章。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六名袖子上有暗绿色树与王冠徽记的侍从。

兰德深吸了一口气,递出那份邀请函。“我是亚瑟家族的兰德大人,”他飞快地说完这句话,“这些都是我的客人。褐宗两仪师维林。夏纳信诺瓦家族的印塔大人。罗亚尔,阿伦特之子,海兰之孙,来自商台聚落。”罗亚尔曾经要求不要说出他的聚落名称,但维林坚持要兰德说出正式称号的每一个细节。

接过邀请函的仆人马马虎虎地鞠了个躬,又在兰德说出每个名字时微微倾了倾身子。他最后把目光落在维林身上,用一种极为尖细的声音说:“欢迎来到达欧崔家族,两位大人。欢迎你,两仪师。欢迎你,巨森灵朋友。”他招手示意其他的仆人打开大门,鞠着躬邀请兰德和其他人进入庄园,随后,他匆忙地将邀请函递给另一名穿着侍从衣服的人,并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个拿到邀请函的人手拿一根长杖,穿着一件绿色的外衣,胸口上有一个很大的树与王冠图案。“两仪师。”他一边说,一边向维林深深鞠了个躬,他的额头几乎要碰到了膝盖。随后,他又依次向每个人鞠躬,“两位大人,巨森灵朋友,称呼我为亚辛就可以了,请随我来。”

庄园周边的走廊里只能看见一些仆人。亚辛很快就带他们走进了一座有许多贵族的大厅,这座大厅的一头有一名杂耍艺人,另一头则是几名杂技演员。说话声和音乐声从大厅外面传来,显示这里不是惟一招待客人的地方。贵族们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有些群体里男女都有,有些则只是纯粹的男性或女性。不同的群体之间隔着相当的距离,以保证没有任何谈话会被别人偷听。客人们都穿着深色的凯瑞安服饰,每个人衣服前襟上的彩色条纹至少都铺满了半个胸口,甚至有的人胸前的彩色条纹一直延伸到了腰部。女人们将头发高高挽起,形成各不相同的精致发髻,她们的深色裙子都有很宽的裙摆,如果不是因为庄园里的门都很宽大,她们进门的时候大概只能侧身走过去。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像士兵那样剃掉头发,他们都用黑色的天鹅绒帽子盖住自己的长发,有些帽子是铃形的,另外一些则是扁平的。和那些女人一样,黑色的缎带褶袖几乎完全盖住了他们的双手。

亚辛用长杖叩击地面,大声宣布兰德一行人的到来。他首先说出的是维林的名字。

他们吸引了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维林披着她的褐色流苏披肩,披肩上绣着葡萄藤花纹,两仪师的出现在大厅中引起一片窃窃私语。杂耍艺人手里的铁环也掉在地上,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失误。还没等亚辛说出罗亚尔的名字,这位巨森灵就受到了相同的注意。尽管在领子和袖子上有繁复的银丝绣花,但兰德黑色的外衣和凯瑞安人的彩纹衣服相比,显得相当单调而死板,而他和印塔的佩剑也吸引了许多目光,这里的贵族们都没有武装。兰德听见人群中不止一次传出“苍鹭徽剑”这个词,他觉得一些望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兰德认为那是因为他烧了那些贵族的邀请函。

一名身材修长、面目英俊的男子出现在大厅中,他有一头灰色的长发,在他深灰色的外衣上,各种颜色的条纹从脖子一直延伸到靠近膝盖的衣服下摆处。身为一个凯瑞安人,他的个子非常高,差不多只比兰德矮半个头,而他站立的姿态让他显得比实际还要高一些。他扬起下巴,俯视着大厅中的每一个人,他的眼睛像一双黑色的鹅卵石,当这双眼睛望向维林的时候,眼里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您的到来让我感到荣幸,两仪师。”巴兰奈·达欧崔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的目光又扫过维林身边的其他人,“我没想到能迎接如此光彩夺目的一支队伍,印塔大人,巨森灵朋友。”他向这两个人微微弯了弯腰。他知道自己掌握的权力。“还有你,年轻的兰德大人,你在这座城市里,特别是在这座城市的贵族间引起了很多话题。今晚,也许我们能有机会谈一谈。”他的嗓音告诉兰德,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兴奋的表情。他又逐一掠过门口的这几个人——印塔,罗亚尔,然后是维林。“欢迎你们。”他将胳膊伸给一位俊俏的女子,女子用一只手挽着他,在那只手上隐约能看见一枚戒指。当巴兰奈和那位女子离去前,他又回头看了兰德一眼。

细碎的交谈声又一次响起,杂耍艺人也重新将手中的铁环高高荡起,形成一个足有四幅高,几乎碰到天花板的细长圆环轨迹。而那些杂技演员始终都没有停止表演。一位女子从同伴的手中跃入空中,大厅里上百盏灯射出的光线照在她涂油的皮肤上,让她翻滚时全身闪烁起无数星光。最后,她落在一名男子的手掌上,而那名男子正站在另一个同伴的肩上。他伸长手臂,将跳上来的女子高高举起,他脚下的同伴这时也将他举在掌中。最上面的女子伸展双臂,似乎要鼓掌欢呼。大厅里的凯瑞安人看起来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表演。

维林和印塔走入人群。有几道警惕的目光射向夏纳人,还有不少女士瞪大了眼睛,一直看着两仪师。其他人则用提防疯狼的眼神看着维林,这主要是一些男人。而那些用惊讶的眼神望着维林的女人们,已经开始和她搭话了。

兰德发现麦特和修林消失在前往厨房的方向,所有客人们带来的仆人都聚集在那里,等待召唤。兰德希望他们能顺利地从那里溜出去。

罗亚尔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说:“兰德,这里有一座道门,我能感觉到它。”

“你的意思是,这里曾经是巨森灵的树林?”兰德轻声说。罗亚尔点点头。

“曹福聚落建立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被找到过,否则帮助建立奥·凯尔·芮纳兰的巨森灵们也不必用树林来纪念他们的聚落。我以前来过凯瑞安,当时这里全都是树林,而这块地则是属于国王的。”

“巴兰奈也许利用阴谋得到了这块地。”兰德紧张地朝大厅中扫视了一圈,所有的人还都在聊天,但也有不少人正盯着他和巨森灵。他没看见印塔。维林则站在一群女子中间。“希望我们不会走散。”

“维林说不会的,兰德。她说,如果我们走散,就会引起这些人的怀疑和愤怒,他们会认为我们有意避开旁人。在麦特和修林找到目标之前,我们必须保证不让旁人怀疑我们。”

“她也对我说过这些话,罗亚尔。但我还是要说,如果巴兰奈是暗黑之友,那他一定知道我们到这里来的原因。他匆忙离开我们,正说明了这一点。”

“维林说,他在确定是否能利用我们之前,是不会做任何事的。就依她说的去做吧,兰德,两仪师知道她们在做什么。”罗亚尔说完便走进人群。没等巨森灵走出十步,就有许多贵族和女士包围了他。

还有很多人在看着兰德。现在,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但他转向另一个方向跑开了。两仪师也许知道她们在干什么,但我会依我的意愿去做。我不喜欢这样。光明啊,但我希望我能知道她说的是不是事实。两仪师从不撒谎,但她们口中的事实也绝不是你所想象的事实。

兰德飞快地向前移动脚步,一路上不断避开贵族们的询问。这个庄园里有许多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挤满了男女贵族和娱乐节目:三个穿百衲斗篷的走唱人,更多的杂耍艺人和杂技演员,有许多乐师在演奏长笛、筝、洋琴、琵琶、五种不同尺寸的提琴、六种或直或弯的号角,以及十种鼓,从齐腰高的大鼓到能放在手掌里的小鼓。他多看了那些号手几眼,特别是那些拿着圆号的人;但他们手里的只是普通的铜号而已。

他们不会把瓦力尔号角放在外面的,傻瓜,兰德心想。除非巴兰奈要死去的英雄们也成为这些娱乐节目的一部分。

兰德甚至还看见一名穿着镶银泰伦靴和黄色外衣的宫廷诗人,他在屋中四处漫步,弹奏着他的竖琴,偶尔会停住脚步,吟诵一段至高圣歌。他看到走唱人的时候,眼里总是充满了轻蔑,而且,他从不走进有走唱人的房间。但除了服饰不同之外,兰德看不出他和走唱人有什么不同。

巴兰奈突然出现在兰德身边,一名侍从立刻深深鞠了个躬,捧上手中的银盘子。巴兰奈从盘中拿起一只酒浆半满的高脚杯,从仍然弯着腰的侍从身前退开。那名侍从又将托盘捧到兰德面前,兰德摇摇头,侍从便走进了人群里。

“你看起来很忙碌。”巴兰奈啜了一口酒。

“我喜欢到处走走。”兰德心里寻思着维林的建议,并开始回忆他在玉座面前的表现。他摆起猫舞于庭的架势。在兰德的心里,再没有比这个更显傲慢的姿势了,巴兰奈紧闭双唇。兰德觉得,也许这位大人认为他的姿势太过傲慢了,但维林的建议是他惟一可以参考的东西,所以他没有别的选择。但为了缓和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他还是尽量用和缓的语气说:“这是个美好的聚会,你有很多朋友,还有许多我从没见过的娱乐节目。”

“朋友是不少。”巴兰奈表示同意,“你能告诉盖崔安,我有多少朋友,还有他们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之中,有些人的名字也许会让他大吃一惊吧!”

“我从没见过国王,巴兰奈大人,我也不想见到他。”

“当然,你只是碰巧经过那个苍蝇一般的小村子,你根本没有对那尊雕像的发掘进行探察。那真是一个大事业,只是还没有大到能让你看见它。”

“是的。”兰德又想到了维林。他希望两仪师曾经给过他某些建议,好让他能对付一个认为他在撒谎的男人。迫不得已,他只得随口说道:“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对传说纪元的东西动手,绝对是危险的。”

巴兰奈凝视着杯中的酒浆,思考着兰德的话,仿佛那番话包含着深刻意义的东西。“你是说,你并不支持盖崔安这么做?”他终于问道。

“我告诉过你,我从没见到过国王。”

“是的,当然,我不知道安多人能把权力游戏玩得这么好。我们在凯瑞安见不到几个安多人。”

兰德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朝面前这男人怒吼的冲动。他没有参与权力游戏,但他知道,即使他吼出来,巴兰奈也绝不会相信。所以,他只是说:“河上有许多安多驶来的运粮船。”

“都是商人和贸易者,谁会注意他们?你会注意树叶上的甲虫吗?”巴兰奈的声音里充满了轻蔑,但他马上又皱起眉头,似乎兰德让他想起某些事情。“没有多少男人会和两仪师一同旅行。你看起来太过年轻,不像是护法。那么,印塔大人是两仪师维林的护法?”

“我们已经表明了我们的身份。”兰德强压住内心的痛苦。除了我。

巴兰奈几乎毫不掩饰地审视着兰德的脸。“年轻人,你这么年轻,怎么会有一把苍鹭徽剑呢?”

“我还不到一岁。”兰德随口说出这句话,立刻就后悔了,这句话在他自己听来都显得很蠢。他这样说,只是因为维林要他像在玉座面前时那样表现,而这个答案是岚告诉他的。在边境国,一个男人会将他得到佩剑的那一天作为自己的命名日。

“那么,你是一个在边境国接受训练的安多人?你接受成为护法的训练?”巴兰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兰德。“我知道,摩格丝只有一个儿子。我听说,他的名字是盖温,你和他的年纪差不多。”

“我见过他。”兰德谨慎地说。

“眼睛,头发。我听说过,安多的王室成员都有着和艾伊尔人一样颜色的眼睛和头发。”

兰德在平整的大理石地面上打了个哆嗦。“我不是艾伊尔人,巴兰奈大人,我也不是安多的王族。”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我觉得你有很多地方值得我思考。相信我们再次交谈的时候,能找到共同点。”巴兰奈点点头,向兰德举了一下杯子,便转头去和一位胸前有许多条纹的灰发男人聊天了。

兰德摇摇头,继续前进,一路上又躲过了更多的寒暄。和一位凯瑞安贵族交谈已经够糟糕的了,他不想再和第二个凯瑞安贵族打交道。巴兰奈显然要凭借他对那些细枝末节的猜测寻找事实真相。兰德发现,自己现在对达斯戴马已经有相当的了解,所以他能确定,自己根本无法预测这个游戏将如何发展。麦特,修林,快找出那些东西来吧!那时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这些人都疯了。

这时,他走进另一个房间。在这个房间里,有一个走唱人正弹拨着他的竖琴,朗诵《寻猎号角史诗》中的故事。那是汤姆。兰德突然僵在了原地。汤姆好像没看见兰德,但他的目光确实在兰德身上扫过了两次。看起来,汤姆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彻底和兰德断绝关系了。

兰德转身要离开,但一名女子如轻风般走到他面前,将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她的缎带袖口向下滑去,露出一只柔软的手腕,她的额头还不及兰德的肩膀,但兰德只需平视就能看见她高耸的发髻。缎带花边包覆住她修长的脖子,簇拥着她精巧的下巴,蓝黑色长裙上的彩色条纹一直铺展到她的胸前。“我是爱兰恩·索连德,你就是那位著名的兰德·亚瑟吧!在巴兰奈的庄园里,我想巴兰奈大人有权第一个和你交谈,但我们都已经被你的传闻深深吸引。我甚至听说,你还会演奏长笛,这是真的吗?”

“我可以演奏长笛。”她怎么?……是亚德林说出去的。光明啊,在凯瑞安,每个人都知道所有的事情。“如果你不介意——”

“我听说过,有一些异乡贵族会演奏音乐,但我从不相信这件事。我很想听听你的演奏,也许你可以和我聊聊天,巴兰奈似乎很喜欢和你聊天。我的丈夫终日都在他的葡萄园里采集样品,从不和我聊天,让我感觉很孤单。”

“你一定误解他了。”兰德一边说着,一边想绕过她宽大的裙子。爱兰恩却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仿佛兰德说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又有一名女子走到爱兰恩身边,一只手又落在兰德的胸口上。那女子胸口上的条纹和爱兰恩一样多,她们的岁数也大致相仿,兰德差不多比她们要小上十岁。“你想把他当成你的私人财产吗?”两名女子相视而笑,但她们的目光却好像两把匕首般锐利。后来的那名女子转身面对兰德,“我是贝莉维·奥斯林。所有的安多人都这么高、这么英俊?”

兰德清了清喉咙:“嗯……有些人和我一样高。请原谅,如果你能……”

“我看见你和巴兰奈谈话,他们说,你也认识盖崔安。你一定是来看我的吧,你会和我谈天,对不对?我的丈夫到南方去视察我们的地产。”

“你们有的只是旅店仆役住的一间破房子,”爱兰恩朝她嘘了一声,立刻又对兰德微笑着,“她一点风度都没有,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一个举止粗俗的女人。带着你的笛子到我的庄园去,我们能好好聊一聊,也许你能教我吹笛子?”

“爱兰恩想得倒不错,”贝莉维把自己的嗓音弄得像糖一样甜,“但吹笛子是多么懦弱的行为啊!佩带苍鹭徽剑的男人一定是位勇士。这真的是一把苍鹭徽剑吗?”

兰德只是想从她们身边逃开。“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她们一步步紧逼兰德,直到兰德的背撞到墙上,而两名女子的圆裙在兰德面前围出了另一堵墙。

当第三名女子挤到前两名女子身边时,兰德真的被吓了一跳。她的裙子让前两名女子建起的墙壁更加牢固。她比她们还要年长,也非常漂亮,但她嘴角愉快的微笑并不能掩饰双眼射出的锐利目光。她胸口的条纹差不多是爱兰恩和贝莉维的一倍半。爱兰恩和贝莉维向她行了个屈膝礼,眼睛中却透出阴沉的神色。

“这两只蜘蛛想把你拉进她们的网里吗?”年长的女子笑着说,“有一半的时间,她们的蛛丝反而会把她们自己紧紧缠住。跟我来吧,年轻的安多人,我会告诉你她们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要知道,我没有需要担忧的丈夫,丈夫总是会制造麻烦。”

越过爱兰恩的头顶,兰德能看见汤姆。老走唱人正鞠了个躬,站直身体,而他周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为他鼓掌。走唱人带着满脸的恼怒从一名侍从的托盘里抓起一只高脚杯,吓了那名侍从一大跳。

“我必须和他说几句话。”兰德一边说,一边从三个女人的包围中挤出来,甩掉最后一名女子抓住他胳膊的手。这三名女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跑向走唱人。

汤姆将视线从高脚杯上抬起,看了兰德一眼,又喝了一大口酒。

“汤姆,我知道你和我断绝了关系,但我必须摆脱那些女人。她们和我说什么丈夫不在她们身边,而实际上摆明了就是要和我做别的事情。”汤姆被酒呛了一下,兰德急忙拍拍他的后背。“你喝得太快了,这样喝东西难免会被呛到。汤姆,他们认为我是巴兰奈阴谋的一部分,或者是盖崔安阴谋的一部分。我竭力否认,但他们根本不相信我的话,我需要一个理由离开他们。”

汤姆摸了摸自己的长胡子,抬头打量那三个女人。她们还站在一起,望着兰德和他。“我认识那三个人,小子。布琳·塔波文一个人就能教给你每个男人一生中至少应该经历一次的事情;当然,男人首先要能活着经过这件事。为他们的丈夫担心?我喜欢这样,小子。”突然间,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电,“你告诉过我,你已经和两仪师没有关系了。今晚,这里半数的谈话都是关于一个突然出现的安多贵族,还有他身边的两仪师,以及巴兰奈和盖崔安的冲突……这回你被白塔放在煎锅上了。”

“她昨天晚上才来的,汤姆,只要那只号角安全了,我就彻底自由了。我今晚就是为了那只号角而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圣号角目前并不安全,”汤姆缓缓地说,“之前你不是这么说的。”

“暗黑之友偷走了它,汤姆。他们将它带到这里来了,巴兰奈就是暗黑之友。”

汤姆看样子像是在研究杯中的酒,但他的视线早已飘移到四周,以确认没有人在附近偷听他们的谈话。除了那三个女人之外,还有不少人一边假装聊天,一边偷偷向他们这里观望,不过每个聊天的小群体彼此之间都间隔了足够远的距离。汤姆压低声音说,“如果这件事不是真的,你这么说非常危险。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这么说就更危险。你在指控这个王国最有力量的人……你说他拥有圣号角?现在,你又卷进白塔的阴谋中了。我想你又希望我能帮助你吧!”

“不,”兰德决定尊重汤姆的意愿。这位走唱人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兰德不能随便就把别人卷进他自己的麻烦里。“我只是想摆脱那些纠缠我的女人。”

走唱人吹起自己的胡子,又把它们梳理平整。“很好,是的,这很好。我上次帮你,弄瘸了一条腿,而看起来你现在又挂在塔瓦隆的牵线上了。这次你自己脱身吧!”他这样说着,却好像是正在说服他自己。

“我会的,汤姆,我会的。”只要号角安全了,麦特拿回那把该死的匕首。麦特,修林,你们在什么地方?

仿佛是感应到兰德的这个想法,修林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他的眼睛在那些贵族中寻找着什么,那些贵族也在看着他。除非必要,否则仆人不能出现在这种地方。修林一看到兰德和汤姆,就立刻走过审视他的贵族们,来到兰德面前,深深鞠了个躬。“大人,我被派来告诉您,您的仆人摔了一跤,扭伤了膝盖。我不知道他伤得有多严重,大人。”

片刻之间,兰德不知道修林的话代表什么意思,他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已经集中在他身上,便急忙大声说:“笨蛋!如果他不能走路,要怎么为我办事?我想我最好去看看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这样说看起来没有问题。修林也露出放心的样子,他又鞠了个躬,“如您所愿,大人愿意随我来吗?”

“你很像一名贵族,”汤姆低声说,“但记住,凯瑞安人也许会参与达斯戴马,但权力游戏是因为白塔才变得如此重要。小心,小子。”他又看了那些贵族一眼,把空酒杯放在一个侍从的托盘里,转身走开了。一路上,他还拨弄着他的竖琴,开始吟唱《蜜莉主妇和丝绸商》。

“带路。”兰德对修林说,他觉得自己很傻。当他跟着嗅罪者离开房间的时候,他觉得那些目光也一直在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