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共同的案件 Chapter 5
我先为狼打开门,然后去开自己的房间。它冲进漆黑的屋子,转身用嘴关上了门。门后立即传来一阵绵长而尖厉的声音,就像潮湿的氨纶被撕破时的动静一样。变形人在还原为普通人的外形。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灯,关上门。把“射手U”放到屋角,它还散发着一股火药味。我脱下沾有血污的T恤,扔进垃圾筒里。对着镜子照了照。
可真帅啊!肩膀上是凝固的血块,子弹射进去的地方出现了深红色的沟痕,很是恐怖。
不过没关系。当务之急是要疗伤。马上施用“阿维森纳”咒语,第二天早晨就看不出任何痕迹了。对于我们魔法师来说,弹伤算什么?哼!小菜一碟。不过我还是先合上了窗帘,关掉了顶灯。但是,如果我头部中弹,那无论什么魔法都不管用了。
淋浴的时候我一边洗去身上的汗水和血迹,一边享受温暖的水流,并尝试着在脑海中把不相干的事情联系起来。
“苏格兰地洞”是个非常地带,能量经过它从寻常世界中流出……流向何处?显然是黄昏界最深的几层。这毫无疑问。
大学生维佳被吸血鬼杀了。为什么?因为维克托在镜子迷宫中看到他并把他认出来了。对于吸血鬼而言,隐藏身份非常重要。这也毫无疑义。
叶戈尔作为潜在的镜子魔法师受邀来到爱丁堡。他将站在守夜人巡查队一边。福马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也就是说,福马担心,一场黑暗力量占上风的激烈战斗就要开始。他非常担心,采取了所有可能的措施加以防范。看来,格谢尔也是应他的请求把我派到苏格兰来的。这同样毫无疑义。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扑朔迷离了。
维克托被吸了血。吸血鬼拥有真空泵一般的喉咙,能在三、四分钟之内把人抽空。可吸血鬼紧接着又把鲜血吐到了小河沟里。为什么?他不饿?可吸血鬼从来不会饱到连一份口粮都容不下的地步。对于吸血鬼而言,血液不仅是食物,更是他们惟一能够接受的能量供给形式。吸血鬼只需十五分钟的时间就能消化所喝的人血。他干嘛要吐掉?好让别人不怀疑吸血鬼?可是,普通人本来就不相信吸血鬼的存在,而巡查队根据伤口形状就能作出判断啊。
为什么要戕害警卫?而且手段还如此残忍!他在“地洞”里妨碍了谁?即便这样,也有很多种让普通人丧失反抗能力但又不伤及他的做法,例如施加“摩尔甫斯”和“吸血鬼呼唤”等咒语,甚至可以往他的脑袋上敲一闷棒,这当然也很残忍,可不会致命啊!真是无谓又令人费解的杀戮……
至于机器人射手,就更让人捉摸不透了。有的时候我们和黑暗力量也会利用火器。对于年轻的他者而言这种做法更为常见——他们对重型手枪、配有银弹的自动枪和攻击力强大的榴弹深信不疑……可是,有什么原因能让他们把遥控的机器人射手弄到和平安宁的爱丁堡来呢?我甚至不知道,这些玩意儿都已不再只停留于样品阶段,而开始在中国批量生产了。当然,这也没什么复杂的——只需有旋转枪架、摄像仪、夜视仪、任何一种手枪的枪栓和扳机就可以。那个在我经过的路上架设武器的家伙躲在一旁,盯着监视器屏幕,转动操纵杆,往“开火”按钮上一摁……魔法师和吸血鬼都能干这个。就连普通人也做得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对我发起进攻?袭击高级光明使者、守夜人巡查队队员——这可是非常严重的行为。这么干的家伙大概一无所有,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我擦干身体,披上丝袍,走出卫生间。嗯,该吃点东西了,哪怕迷你吧台里的巧克力也行啊。再喝上一百来克的威士忌,或者一杯红酒。然后倒在丝织床单上沉沉地睡上一觉,连梦都不做。
有人敲门,就像读懂了我的心思似的。我应了一声,系好浴袍,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孩,或者说是个少女——她十五六岁,对于这个年龄可以有不同的界定。姑娘赤着脚,一头湿湿的黑发闪着亮光,身上似乎只披着一件红黑相间的丝袍。
“可以进来吗?”她的声音像个中学生。
“我早该想到的,”我说,“进来吧。”
“为什么你早该想到?”姑娘垂下双眼。“应当好好研究一下雕像?”
“我没带显微镜。不过,如果是匹公狼,那它肯定会在武器上撒泡尿。”
“哼,您说话可真粗鲁,还是个光明使者呢!”姑娘皱了皱眉,走到沙发旁坐下,把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上面。“不是撒尿,而是做上记号!我进到您的房间里来没有关系吧?不会败坏您的声誉吧?”
“可惜不会,小姑娘。”我说着打开了迷你吧台。“你要喝点儿什么吗?”
“热牛奶加蜂蜜。”
我点点头:
“好的,我马上打电话给餐厅。”
“这儿没有客房服务。”
“他们会对我例外的。”我自信地说。
“算了吧,来杯葡萄酒,红的。”
我给自己倒了杯加冰的威士忌,突然发现旁边有一小瓶五十毫升的“金杯”利口酒,就掺了一些进去。为了睡个好觉,正需要一大杯“铁褐精华”。她不要加蜂蜜的牛奶,并不意味着我也得拒绝香醇的威士忌……
“您把谁给得罪成这样了?”姑娘问。“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射击的自动炮。”
“那可不是炮。”
“管它呢,”女宾哼了一声。“我是个女孩儿,说错了也没关系吧。”
“你不是女孩儿,你是变形人。”我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庞。“我记得你。”
“是吗?”她的神采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记得我?”
“当然。你叫加利娅。是你在女巫阿琳娜绑架我女儿时发现了她。”
“您记得。”姑娘笑了笑。“我还以为您早忘了……”
“不,”我把红葡萄酒递给她。“谢谢,当时你可帮了我们大忙。”
“您的女儿很乖。”她咽下一大口酒,微微地皱了皱眉。“妻子也很漂亮。”
我点了点头: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她耸耸肩。“扎武隆告诉我,这次是个重大任务,我应该帮助您,虽然您是光明使者。我应尽全力帮您。”
“为什么派你来?”我问道。“我无意冒犯,可你毕竟太年轻了。而且你的能量也只有五级。”
“因为我……”加利娅没有继续说下去。“尽管只有五级,可我帮上忙没有呢?”
“帮上了。”我一口气喝光了鸡尾酒。“对不起,我实在是很想睡觉了。”
“我也是。不过我那边挺可怕的。全是红色和黑色。我可以在您这儿睡吗?”她瞥了我一眼,然后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
我放下杯子,点点头:
“当然,睡沙发可以吧?我给你拿枕头和被子。”
“光明使者……”姑娘既委屈又失望地拉长了声音。“算了,我还是从天堂回到地狱去吧。那儿毕竟还好玩一些!”
她端着杯子高傲地走了出去。我隔着门看了一眼,她的整个房间都是深红色和黑色的调子。地上还有一小块一小块的黑色毛皮——她还原得太快了,皮都没有彻底换完。
加利娅关门的时候朝我吐了吐舌头。
早熟、妇女解放、性革命!不,我不撒谎。四年前这个姑娘就记住了我,这让我还是很受用的。也可能不是四年前,或许她是后来才爱上我的,是在那次以后的事——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她开始萌发浪漫情感和朦胧欲望的时候。
噢,她可真会诱惑我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故意把浴袍弄得很低,两眼放电。
可笑之处还不在这里。如果处在我这个位置上的是另外一个人,她仍然会过来。变形人在还原之后性欲会猛增。有些家伙会专门利用这一点,赢得“销魂情人”的美誉。
是的,有时不免会感到委屈,我为什么是个光明使者啊……
可我太想睡觉了,提不起兴趣来亢奋地想象与年轻的变形女孩做爱的事情。我机械性地设好了几个保护咒语——这跟睡觉前要刷牙没两样,然后爬上床,听着窗外的喧嚣声——人们还在玩乐,城市还不急着入睡。我拿起手机,打开音乐,闭上眼睛。继播放唱片的留声机之后,卡式收录机的时代随着CD的流行而远去,MD没红火起来,现在连DVD也快过时了,剩下的只有冰冷的数码MP3。不过我们已经习惯了。我们不再为此感到不安。
光明如此开始。
暗夜了无标记。
然而,有人潜入这片漆黑。
你暂不可知,自己也将如此。
的确,这像呓语;的确,这似幻觉。
然而,光明如此开始,恐惧如此结束,
声音如此诞生。
恐惧如此结束。
你饮下毒草的汤汁。
你从深藏的卷宗中汲取养分。
此后,你的每一声尖叫都是罪证。
多少不幸和灾难。多少无谓的苦痛。
不仅光明如此开始,恐惧如此结束,
声音也是如此诞生。
出殡的日子就要到来。
在盗贼和乌鸦的嘶鸣中掘墓吧。
埋葬自己的死亡。
为自己预知生命,为自己占卜光明。
剩下的第一缕残痕。失去的最后一位知己。
光明如此开始,恐惧如此结束,
声音如此诞生……
我睡着了。梦中谁也没朝我开枪。谁也没用钝刀割下人家的脑袋。谁也没追杀别人。
梦里没有出现穿着丝袍的姑娘,也没有出现斯维塔。只有一束目光——好奇而不怀好意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不放。
被电话吵醒总是让人不快的,即使打电话的是心爱的女人或者老朋友。
窗外已经大亮。我把脑袋从枕头上挪开,环顾了一下卧室——一切正常,只不过我睡着以后把被子踢到了地板上。我伸手拿过手机,想看看号码。
没有电话号码,只是简单地写着“扎武隆”——尽管我的手机电话簿里从来没有存过黑暗使者的号码。
“喂,黑暗使者。”
“你还好吧,安东?”扎武隆关心地问。“肩伤愈合了?”
“谢谢关心,还好。”我不由得摸了摸昨天还是伤口的地方。那里的皮肤呈粉红色,有点痒。
“很高兴我送的礼物派上了用场,”扎武隆依然是那副客气的语调。“想跟你分享一个信息。大不列颠王国没有镜子魔法师的候选人。法国有一个,波兰有一个,意大利有两个……实在想不通托马斯干嘛急急忙忙地专门把叶戈尔弄到爱丁堡去。”
显然,我那个幼稚的小伎俩没有任何用处。扎武隆已经获悉了真相。
“希望不至于用上他。”我说。
“当然,当然,”扎武隆连声回应。“这未免太卑鄙了,为了自身利益,光明力量又要利用这个可怜的孩子……安东,我亲爱的,你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我听说昨天又发生了一起谋杀?又有人的血被吸干了?”
“是的,”我坐到床上。“又杀了一个。那人的脑袋被斩首刀的模型给砍了下来。”
“他的血呢?”扎武隆好奇地问。
“被倒进了打扫卫生用的水桶里。”
“明白了。”
“我很高兴您能明白。”我说。
“呵呵,别太客气,安东……”扎武隆迟疑了一下。“问问福马,他早就拜访过坟墓里的邻居了吗?”
“什么?”我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拜访邻居的坟墓?”
“他早就拜访过坟墓里的邻居了吗?”扎武隆笑着说,接着就挂断了电话。
我小声地骂了一句,起身去浴室,冲了个凉水澡,洗漱了一下。然后找出短袖衬衫和牛仔裤,不知为什么不想穿轻便的短裤和T恤了。如果天气凉快些,我倒愿意穿套头衫或者夹克。
手机又响了。
“喂,格谢尔。”我望了一眼屏幕,打了声招呼。
“你那里如何?”
“肩伤已经愈合了。”我回答,丝毫不怀疑格谢尔知道一切事情。
“哪来的肩伤?”
“昨晚我遭到了袭击。”我简单地跟他讲了发生的事情。听筒那边一片死寂,我不得不像使用老式有线电话那样对着听筒吹气。
“我想,”格谢尔冷冷地说。“我想……”
“我还是先去吃早饭吧?”
“去吧,”头儿表示同意。“吃了饭去找找福马,跟他说,没时间再藏头掖尾、装腔作势了。让他查查碑文。”
“哪一处的碑文?”我说这话的口气仿佛自己成天都在查碑文似的。
“梅林的碑文。”
“哦……”我摸到了一点头绪。“梅林的……难道他不在坟墓里?”
我瞎说了一句。不过,从格谢尔的沉默当中我知道自己蒙对了。
“安东,你从哪里……”他简短地骂了一句。“去找福马,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我也会跟他联络。”
“是!”我简短有力地回答,然后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这事越来越复杂了,是吧?
有一处碑文。碑文在坟墓里。在梅林的坟墓里。
可梅林是神话人物啊!亚瑟王、圆桌骑士、梅林……他们当中没有谁是在现实中存在过的。
嗬!大魔法师格谢尔和托马斯·里弗马奇也是不存在的,那些疯狂的吸血鬼、变形女孩、光明巫师和一不留神便获得高级能量的任性的年轻魔法师同样如此。
很奇怪,我的情绪一下子好了很多。或许是因为事情终于有所进展了吧?我跑下楼,跟先前那个门房问了声好,推开餐厅的门。
里面没有一个普通人。
只有两个年轻的吸血鬼和变形女孩。
吸血鬼在吃生肉片,加利娅吃的是蛋饼。很奇怪,通常连续两次变形之后变形人总会狂吃好几公斤肉。
“早上好。”我跟他们打招呼。
吸血鬼讪讪地笑了笑,点头作答。加利娅则在用叉子捣蛋饼。显然,当荷尔蒙的作用消退之后,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知她从哪儿找来了衣服——黑色长裤、白色薄衫、短袖外套。有点像日本动画片里的女学生那种打扮。
“你好,”我在一旁坐下。“睡得好吗?”
“嗯。”
“没做噩梦吧?你的房间比较恐怖,也难怪你害怕在那里过夜。设计师用心过头了,是吧?”
加利娅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往自己嘴里喂了一块蛋饼:
“谢谢,光明使者。实话实说,我真的喜欢你。我给你拿些吃的来吧?让我为你服务一次?”
“好的。”我表示同意。
姑娘走到餐台前:保温餐盘上放着蛋饼和煎蛋,另外还有面包、香肠、干酪、肉类和一些蔬菜。厨房门旁边的角落里有台小冰箱。有意思的是,吸血鬼喝的血是不是存放在那里面呢?酒保到晚上的时候会把它斟给客人喝吗?现在吧台空着,就连啤酒龙头也被花花绿绿的布套子罩了起来。
我的电话又响了。
“让我先吃早饭啊。”我抓起手机央求道。
“安东?”
“是我,福马。”
“起床了吗,安东?”
“是的,在吃早饭。”
“我派辆车来接您。五分钟后您能从旅馆出发吗?”
“呃……”我盯着出现在门口的谢苗。他容光焕发,正兴高采烈地朝我挥手。“我跟同事一起去可以吧?”
“和那个黑暗使者?变形女孩?算了吧。”
“不,我莫斯科的同事过来了。他是光明魔法师。”
福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吧,戈罗杰茨基。你们两个一起过来吧。司机知道去哪儿。”
“我要问您一些事情。”我事先通告了他一声。
莱蒙特又叹了口气。
“大概我也得……跟您说点事。快点儿,我等着。”
我收起手机,朝端着盘子和咖啡壶走过来的加利娅笑了笑。这时谢苗也从门口走了过来。
“我替您把咖啡端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您会喝咖啡,而不是喝茶。”姑娘得意地说着,并用疑惑的眼光望了望谢苗。
“哇!加洛奇卡·多布龙拉沃娃!”谢苗脸上露出了笑容。“我记得你,我记得你……功课如何啊?马林娜·彼得罗夫娜还好吧?”
姑娘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把餐具放到桌上。
“你知道吧,”谢苗故作神秘地对我说,“加洛奇卡不喜欢化学老师,所以想吓唬吓唬她。一到晚上她就去老师家附近转悠,还事先变好形,又嗥叫又龇牙的。她的化学老师很斯文,丈夫是个路警,也很斯文。就跟童话里面常讲的一样,第三天傍晚,那位丈夫担心有疯狗袭击下班回来的妻子,所以就出来接她。看到藏在树丛中的我们的加洛奇卡,他才明白那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匹狼,于是他掏出手枪扫射了一番。当加洛奇卡想从愤怒的社会秩序捍卫者手下溜走的时候,两颗子弹恰好射中了她的屁股。于是我们可忙开了,先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然后就去加利娅家跟她谈了谈……没事儿,没有找宗教裁判所,我们很快就把此事了结了。”
姑娘转身跑出餐厅。那两个吸血鬼疑惑地望着她。
“你没必要那么刻薄吧,”我说。“为了救我,她昨天可是冲进了枪林弹雨当中。”
谢苗从盘子里抓起一块香肠嚼了起来。然后叹了口气:
“全是淀粉……冲进枪林弹雨当然很不错。可是祸害老师呢?”
“这不好,”我阴着脸说。
我们带着用浴袍包好的机器人射手坐上了等候在门口的出租车。金属三脚架支棱到车外,不过我们对此并不太在意。
司机是个普通人。爱丁堡巡查队似乎比我们更为广泛地雇用普通人为其工作。我们很快就驶出了游客集中的区域,朝着海湾的方向疾驰而去。
“谢谢你把我叫来,”谢苗一边说一边望着窗外,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我在莫斯科已经待够了……说说看,情况如何?”
我便跟他说开了。刚开始谢苗还摆出一副经验丰富的老侦察兵的模样,漫不经心地听我说,那神情就像在听愣头青一样的新兵讲恐怖故事似的。后来他也变得严肃起来。
“安托哈,关于能量往那个地方聚集的事,你能肯定吗?”
“要不让司机调个头,专门从‘地洞’旁边经过一下?”
谢苗叹了口气,摇摇头,简短地说:
“密窑。”
“什么意思?”
“密室。那儿藏着极其重要的东西。”
“谢苗,我还是不理解……”
“安东,你假设一下,比方说你是一个很强大的魔法师,能进到黄昏界第五层。”
“我可不能。”
“想象一下!”
“我到不了那里,想象一下倒很容易。”
“所以啊,想象一下,你能进到那么深的地方,比你认识的所有他者都深。你突然间需要把某件非常重要的东西藏起来,比方说魔械、效力很强的咒语……或者就是一袋子黄金。怎么办?埋到地里?会被发现。尤其是当你藏的东西带魔法的时候,无论你怎么遮掩,它都会在周围营造出一个能量场。所以,你只得带着这个东西往黄昏界深处去……”
“把它放在那儿,比方说第五层。”我点点头。“不过,它会被往回拽……”
“所以你需要一股不断补充的能量。喏……好比你把一个有浮力的东西放到水底,它会浮上来。但如果上面有一股水流压住它……”
“我明白了,谢苗。”
“你有什么想法吗?谁在那里藏了什么东西?”
“有,”我承认。“不过关于此事我先得问问福马。”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我这是遭的哪门子罪啊……
“喂!”我没看显示屏,直接应了一声。
“安东,我是格谢尔。”
头儿的声音有些奇怪。他好像比较慌张。
“请讲。”
“我跟福马聊过了……他答应,既然事已至此,他会同你和谢苗坦诚相见的……”
“谢谢,鲍利斯·伊格纳季耶维奇。”
“安东……”格谢尔沉默片刻。“还有一件事……我们查了维克托·普罗霍罗夫的过去,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我明白肯定不会是好东西。
“你不觉得照片上的他比较眼熟?”
“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伙子。莫斯科最常见的那种,貌不惊人。”我发现自己跟以往一样,一激动就开始胡诌。“随便哪所大学里这样的小伙子都多的是……”
“你想象一下维克托小时候的模样。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我老老实实地试了试,然后回答说:
“我想出来的是一个寻常的莫斯科中学生。随便哪所中学里这样的……”
“可是你肯定见过他,安东,而且不止一次。他和你以前的邻居科斯佳·绍什金在一个班里读过书,而且还是好朋友。他肯定经常到科斯佳的家里去。我想,他有时可能还撞见过你,当时他也许正在猛抡书包,或者在傻乎乎地大笑。”
“不可能……”我喃喃地说。格谢尔的话让我很是吃惊,以至于我都没太留意他说话时所表现出来的少有的生动。抡书包,哈哈大笑?真是很常见的情形。如果你住的单元里有孩子,那你肯定撞到过他们的书包,听到过他们的笑声,踩到过扔在地上的口香糖。谁会记得住他们的模样啊……
“安东,毫无疑问,维克托认识的惟一一个吸血鬼就是科斯佳·绍什金。”
“可是科斯佳已经死了啊,格谢尔!”
“我知道,”格谢尔回答。“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们认为他死了。”
“他不可能逃生,”我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远离地球三百公里。那里没有能量。他在大气层中燃烧殆尽。他被烧死了,你明白吗,格谢尔?烧得精光!”
“别吼,”格谢尔心平气和地说。“是烧尽了。我们用雷达彻底探测过密闭的航天服,但我们并不知道科斯佳·绍什金是否在里面,安东。这样的高度完全无法判定。应该再考虑考虑,好好地想一想。”
格谢尔挂断了电话。我望了望谢苗——他遗憾地摇摇头:
“安东,我听到了。”
“你觉得呢?”
“没见到尸体就别急着出殡。”
福马·莱蒙特住在郊区。宁静而昂贵的居住区里全是舒适的别墅和经过精心修剪的小花园。他就是在花园里见我们的。爱丁堡守夜人巡查队的头儿坐在爬满常春藤的木亭子里,正在旧茶几上用纸牌占卜。他穿着皱巴巴的灰色长裤和针织长袖T恤,看上去就像一个年近退休的普通老百姓。如果四周再围上一群孙子孙女——他就活脱脱地成了庞大家族的一家之长了。见我们进来,莱蒙特礼貌地欠起身子,跟我和谢苗问候了一声,然后把牌收拢,嘟囔了一句:
“没算出来……”
“福马,我觉得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我斜瞟了谢苗一眼。“您不反对我的同事在场吧?”
“不反对。格谢尔已经为他作了担保。”
“福马,今天我跟莫斯科守日人巡查队的扎武隆谈过。”
“我知道扎武隆是谁。”
“他……他让我问问您……是不是早就拜访过坟墓里的邻居了?”
“昨天夜里。”莱蒙特低声回答。
“还有,格谢尔……他问了关于碑文的情况,梅林的碑文。”
“碑文不在坟墓里,”莱蒙特一边回答一边把目光转向谢苗。“你知道梅林是谁吗?”
“有那么个魔法师。”谢苗挠了挠后脑勺。“光明力量的大魔法师。很久以前的事了。”
莱蒙特看看我:
“你呢?”
“我还以为梅林是个神话人物呢。”我老老实实地说。
“你们俩说得都有道理。”莱蒙特笑了笑。“光明力量的大魔法师梅林就是个神话人物。真正的梅林……没这么可爱。当然,他的确是帮助小小年纪的亚瑟从巨石中拔出了宝剑并让他当上了国王。虽然我们私底下可以认为亚瑟其实根本无权登基。梅林倒不是什么大坏蛋,他无非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罢了。需要推举一个听他话的人当国王?那就推举。需要让国王受到臣民的尊重和爱戴?当然需要啊,谁想天下大乱!那就把国王塑造成高尚英明之人。就让国王拥有自己的皇家玩偶——漂亮的圆桌、勇猛的骑士。你们知道吗?亚瑟会死于在某个特定日子出生的孩子之手?这事早在莫德雷德出生以前就有预测。你们知道吗?高尚的亚瑟都干了些什么?”
“不敢瞎猜。”
莱蒙特冷笑一声,开始引经据典:
“‘亚瑟王下令把五月第一天由显贵门第的妇女所生的婴儿都带到他面前。因为梅林告诉他,五月第一天出生的一个孩子将会消灭他并占领他的全部领土。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亚瑟王下令寻找当日出生的所有婴儿。许多贵族和骑士的孩子被送到了国王跟前,莫德雷德也被国王的妻子送了去。孩子们被弄上了船,然后这艘船就漂入了大海。有的婴儿出生才四个星期,有的还更小。当那艘船碰巧朝着岸边的城堡漂去的时候,它却翻掉了,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因此丧了命,只有莫德雷德被海浪冲上了岸。他被一位好心人收养到十四岁,然后这位好心人把他带到了王宫。这段故事在《亚瑟王之死》一书的末尾有叙述。亚瑟王朝的许多贵族和勋爵对自己的孩子被掠而死感到无比愤慨,不过这种情绪所针对的主要是梅林,而不是亚瑟王。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敬爱,反正和平并未受到威胁’。”
“真是赫罗德大帝事业的最佳接班人。”谢苗嘀咕了一句。
我没说话,想起了娜久什卡很喜欢的一部动画片,是关于幼小的亚瑟王和滑稽而健忘的魔法师梅林的。我想象着这部动画片里情节的后续发展——在梅林的调教下亚瑟王逐渐长大成人。他下令把又哭又闹、一无所知的幼童弄上一艘破旧不堪的大船……
这就是纯洁高尚的象征?这就是传说中总是被颂扬的亚瑟王?
“不太像迪斯尼动画片里那个可爱的男孩吧?”莱蒙特仿佛读懂了我的所思所想。“也不太像监护他的那个古怪魔法师吧?但是你们不该责怪亚瑟,这就是他的命运。谁让他碰到了这么一个师傅。”
“莫德雷德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我问。
莱蒙特的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很难讲。小男孩亚瑟是怎么成为王位继承人的呢?有可能莫德雷德根本就没活下来。只不过有人告诉某个小家伙说他是亚瑟王的儿子,其父曾经想在幼年时把他杀掉。他有什么样的血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是谁。”
“他还活着吗?”
“莫德雷德?当然没有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亚瑟也是普通人。他们早就离开人世了。”
“梅林呢?”
“他永远地留在了黄昏界……”莱蒙特点了点头。“不过,梅林确确实实是个伟大的魔法师,我认为他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魔法师。我认为,”他瞟了一眼谢苗,“梅林是零度能量魔法师……”
我点点头,明白他说的是零度能量的魔法“恒温”。梅林不向穿越世界的那股能量注入任何自己的东西,他一无所有。正因如此,他才成了伟大的魔法师。他吸收散落于空间中的能量,借助它们创造奇迹。
世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强大的魔法师。
直到又一个魔法师诞生。我的女儿。娜佳。
“梅林死后留下了不少魔械,”莱蒙特接着说。“他跟玩儿似的把它们弄了出来,好像根本就没费吹灰之力。王者之剑就是典型的例子。还有梅林的披风、梅林的圣杯、梅林的水晶球和梅林的拐杖。”
“他在起名字上面没花多少功夫吗?”谢苗笑了起来,但随即就收住了。
“还有梅林的碑文?”我问。
莱蒙特摇摇头。
“梅林的碑文只不过是一把钥匙。它保存在梅林的坟墓里,它离……所谓的托马斯·里弗马奇的墓地有二十二英里远。梅林当然不在墓中,但这位大魔法师有些东西放在里面。你们可能觉得我有些多愁善感,我的确经常去自己的墓地。但梅林的墓地却不喜欢光顾。我寄希望于保护咒语。可是没用。墓地被破坏了。”
“我还以为梅林的墓在布列塔尼。”谢苗说。
“不,在爱丁堡南面,皮布尔斯郡附近,特威德河与埃德尔斯顿沃特河的交界处。离这里不远。”
“那碑文是什么样的?”我问。
“是块石头,它饱含魔法,上面刻满了未知符号。梅林的碑文……”莱蒙特扫了我们一眼,犹豫了片刻,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是一把钥匙,更准确地说,是打开密室的钥匙的主要部分,梅林把这间密室建在湖底。湖早已不复存在,而密室却保留了下来。”
“黄昏界的密室?”我问。
“对。”
“第五层?”
莱蒙特叹了一口气。
“小朋友,如果不超过第五层,我自己就去了。也可以让格谢尔或者安德鲁去。这样的高级魔法师是可以找得到的。但密室是梅林修的,它在最深一层,就是说在第七层。”
“哇,我的妈呀!”谢苗吃惊地叫出了声。“在第七层?真有第七层?不是传说?”
“有。不过我不清楚地球上有谁能到达那里……”莱蒙特摊摊手。
“那钥匙呢?碑文呢?”
“碑文又能怎样……我看过铭文——它只在避开第五层的护卫者时有用。但此后还得往下走,我不行。”
“连试都没试过?”我问。
“干嘛要试?”莱蒙特挥挥手。“去黄昏界找梅林留下的东西?安东,你现在应该明白他是个怎样的家伙了……难道你认为他能留下什么好东西?”
我耸了耸肩。
“大家认为密室里藏着‘万物之冠’,”莱蒙特说。“听起来很诱人,是吧?不过我总觉得‘万物之冠’实际上就是‘万物终结’。”
谢苗张开嘴想说点什么,不过立刻改了主意。
“钥匙还包括哪些部分?”我问。“是梅林的水晶权杖,还是梅林的破旧短靴?”
莱蒙特摇摇头。
“这事最令人不快的地方就在于此。你们都明白了,能量在密室附近从这个世界流向黄昏界的最深一层。”
“对。”
“也就是说,如果试着在‘地洞’里进入黄昏界,那就只能到达第三层。往更深处去就会遇到能量漩涡构成的障碍。这既是把密室固定在黄昏界最深一层的动力,也是为了防止好奇的家伙闯进去。”
“没有几个好奇的家伙能到达第三层……”谢苗嘟囔了一句,马上又挠了挠后脑勺。“对不起,不说了,不说了。”
“也就是说梅林的碑文对通过黄昏界第三层没有帮助。”福马接着说。“我相信,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我自己也是偶然得知的。二十世纪之初,大桥边发生过一出惨祸……一位年轻姑娘摔倒的时候被尖尖的铁棍刺伤了动脉……”
“出血了。”我明白他的意思。
“是的。如果人因失血过多而死,那么黄昏界会出现暂时的能量过剩。第三层中的漩涡转速会减缓,这时就可以往更深的地方去。”
“人一定得死吗?”我问。
“不知道。你很清楚,我没试过。经过防腐处理的人血不适用,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就是‘地洞’杀人案让我警觉的原因。可梅林坟墓上的保护咒语完好无损,没人靠近过它,更没人打开过。所以我就放松了警惕,把这一切归结于巧合。直到昨晚我才决定去一趟梅林的墓地。”
“发现它被遥控装置打开了,”我说。“是这样吧?类似于核电站使用的那种机器人?”
“你怎么知道?”莱蒙特问。
“昨天我遭到过这种装置的袭击。”我朝那个带枪的三脚架指了指。谢苗把它从车上拿下来靠到了亭子旁边。“带无线遥控的自动射击装置。”
莱蒙特毫无兴致地朝那件武器看了看,冷冷一笑:
“我们老了,安东。虽然我们还能活上一段时日,不过我们真的老了……格谢尔、阿里-阿沙弗、鲁斯塔姆、乔瓦尼、我……还有其他那些记得没有电、蒸汽机车和炸药的日子的魔法师。最年长、阅历最丰富的魔法师……几乎全是最强大的魔法师。我们低估了年轻一代。炮弹、机器人、电话……”他咬了咬嘴唇,朝拾掇得整整齐齐的房子望了望,眼里流露出的忧郁我时而会在格谢尔那里见到。
也许就是这种忧郁让我能够原谅作为守夜人巡查队领导的格谢尔所干的任何事情。
“是个年轻的家伙干的,”福马接着说。“他非但不惧怕科技手段,而且很善于使用它们。”
“我大概知道他是谁,”我小声地说。“科斯佳·绍什金。”
“把《富阿兰》一书攫为己有的高级吸血鬼?”莱蒙特蹙起了眉。“我知道这事。可他不是死了吗?”
“没有人见过他的尸体,”我回答。“至少……他敢去夺取梅林留下的东西。而且他能够不假思索地使用科技手段。此外,他肯定对我怀恨在心,恨到了能向我开枪的地步。这是我的错!我打发他上了黄泉路。他躲过了死劫,现在决意报仇。”
“安东,不要意气用事,”谢苗直截了当地说,然后向福马致歉并解释道:“您别生气,莱蒙特先生!安东是个性急的小伙子。昨天他还认为科斯佳死了。现在一下子又改了主意。眼下我们需要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莱蒙特先生,您是怎么看的?嫌犯找到梅林的密室没有?”
“梅林是个老派的魔法师,”莱蒙特稍加思索,然后作答。“钥匙应该有三个部分。三是个有魔法、有能量的数字。三、七和十一。”
“嗯,确实是些简单的数字,”谢苗表示赞同。“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么钥匙的第三部分在哪里?”
“第二部分我是偶然得知的,”莱蒙特说。“对第三部分我一无所知。只是假设它应该存在。至于究竟是什么——物体、咒语、祭品、时辰?我全然不知。也许是在月圆之夜赤裸着身体进入黄昏界,嘴里叼一朵飞廉花。梅林可是很爱开玩笑的。”
我们谁都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莱蒙特勉强地笑着说:
“好了,朋友们,我把自己知道的所有秘密都告诉你们了。我觉得咱们没必要事先就搞得惊慌失措的。梅林的密室会被拥有超强能量的高级他者征服。这个他者还会在‘地洞’里放某个普通人的血,以获得钥匙的第三部分。这一部分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们就别瞎操心了,进屋喝杯茶吧。”
“英国人的饮茶习惯!”谢苗满怀敬意地慨叹。
福马揶揄地瞥了他一眼,纠正说:
“这可不是英国人的习惯。别忘了,你们是在苏格兰,进屋去吧……”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打断了莱蒙特的话。“您干嘛邀请叶戈尔到爱丁堡来?”
“你说的是那个年轻的魔术师?”莱蒙特长吁一声。“我觉得应该慎重行事。如果碰到特别棘手的麻烦,我们守夜人巡查队首当其冲会遭受损失。我这里有战斗力的魔法师可是为数不多啊。镜子是最佳选择,它能对抗……”
“对抗谁?”见莱蒙特说到一半就打住了,我立刻追问。
莱蒙托夫的这位先辈看了看我,那种愤怒之情让我感受到了他们家族惯有的暴躁脾性,正是这一点让俄罗斯诗人英年早逝。
“梅林!满意了吧?”
“您是觉得,他……”
“对于梅林而言,最金贵的就是他自己。所谓‘万物之冠’,他可能指的把自己从虚空中拯救出来的方式。这种玩笑很是符合他的风格。”
“这样的事还从来没发生过。”谢苗摇摇头。
“是没发生过。但像梅林这样的魔法师也从未有过。在能量足够强大的魔法师抵达第七层之前,通俗地说,在没有谁傻乎乎地为梅林送去一个新的庇护所之前,他自己——如果愿意,也可以说成是他的灵魂——或许还在那里打盹儿呢……你们愿意梅林重归世界吗?我本人可一点也不愿意!正因如此,我需要身边有一个潜在的镜子魔法师。也许他会派得上用场。也许他能变成镜子摧毁梅林。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戈罗杰茨基?”
“绝对不能这么做!”我大声喊道,就连我自己也没料到甚至会有心疼的感觉。我的脑海里已经一片混乱——被我杀了的科斯佳有可能还活着,黑暗力量的魔法师梅林渴望复活,叶戈尔对这一切都全然不知……“他小时候就被我们用来作过战!现在又要被拉下地狱,用他来抵御梅林?他可还是个孩子啊!”
“好啊!”莱蒙特也提高了声调。“你的话有道理!那我马上把所有潜在镜子魔法师的档案全都搬出来,你要随意地重新点一个?你要另外指定一个候选人?九岁的女孩,十五岁的男孩,年轻的丈夫和父亲、身怀六甲的妇女……他们不可能在不确定的状态中活到老,他们迟早会选择光明或者黑暗!他们全都很年轻,几乎全是孩子!你来选?你来帮我避免使用这个卑鄙的伎俩?”
“行!”我大喊一声,一跃而起。“我来选!我来帮你!把档案拿出来,福马·莱蒙特先生!”
“我这就去拿!”他也站了起来。“让你选,让你选!”
我们僵立在那儿,恶狠狠地望着对方,并没有立即意识到彼此的脸颊上都已淌下了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