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名佣兵

“我知道,我们过去曾有过……分歧。”安罗娜·巴斯丁正骑马跟随在艾雯身边,和玉座一起走过营地。这名绿宗姐妹是一位身材苗条、相貌端庄的女子,上翘的眼角和乌黑的头发表明了她的沙戴亚血统。“我只是不希望您将我们视为敌人。”

“我从不曾如此,”艾雯谨慎地说,“现在也同样不会。”她没有问安罗娜所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艾雯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怀疑安罗娜是绿宗元帅,这是绿宗首脑的称谓。

“这样就好,”安罗娜说,“宗派里的一些人的确干过蠢事,不过她们都已经……明白了自己的错误。您将不会再从我们这里感到任何敌意。毕竟,我们本应该是对您最为爱戴的一个宗派。吾母,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们就把它深埋在地下吧。”

“就把它深埋在地下吧。”艾雯表示赞同,心中却颇觉得有趣。终于,她想道,在发生了所有这些事情后,绿宗想要得到我了?

好吧,她会利用她们。艾雯本来还在担心,她与绿宗之间的嫌隙将无法弥合。选择希维纳作为撰史者让许多人都将她视作敌人。艾雯已经听到风声,许多人都怀疑她会选择红宗做为自己的宗派,尽管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护法,还做了那名护法的妻子。

“我是否可以问一下,”艾雯说道,“是否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打破了我们之间的隔阂?”

“有人故意忽视您在霄辰入侵时所做的一切,吾母。”安罗娜说道,“您已经证明自己拥有战士的灵魂,是一位优秀的将军。这是绿宗极为珍视的素质。实际上,我们应该以您为榜样,这就是我们作出的决定,是领导绿宗的人作出的明示。”安罗娜看着艾雯的眼睛,然后低下了头。

这种暗示很明显。安罗娜正是绿宗的首脑。明白说出这件事是不恰当的,但让艾雯知道这点正是绿宗在向她表达一种信任和敬意。

安罗娜相当于在告诉艾雯,如果我们将你视为出自于我们的宗派,你就会知道谁领导我们,明晓我们的秘密。我将这一切交予你。这其中肯定也包含着安罗娜本人对艾雯的感谢。艾雯曾经在霄辰人突袭白塔时拯救了安罗娜的生命。

玉座不属于任何宗派。比起任何一位前任玉座,艾雯更加真切地表达了这个概念。她从未加入过任何一个宗派,她也将一直保持这样的姿态。不过,艾雯还是伸手按住安罗娜的手臂,向这位绿宗首脑表示感谢,然后就让她离开了。

盖温、希维纳和莱伊纹骑马走在艾雯的另一边。当安罗娜要求和艾雯单独谈话时,艾雯让他们暂时退到了一旁。那个霄辰人……对于她,艾雯一直处在一种两难的选择之中,不知道是应该将她留在身边,严密地监视她,还是把她远远地送走更好。

莱伊纹带来的关于霄辰人的信息非常有用。目前为止,艾雯相信她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暂时,艾雯还会把她留在身边,以备当自己想到任何关于霄辰的问题时,可以立刻向她咨询。莱伊纹现在的一举一动却更像是艾雯的保镖,而不是一名囚犯。仿佛艾雯真的会信任一个霄辰人一样。想到这里,艾雯摇了摇头。现在她身边是大片的帐篷和篝火堆。大部分帐篷都是空的。布伦已经调遣部队去前方驻守,他认为兽魔人很快又要发动进攻了。

艾雯在靠近营地中心的一顶帐篷里找到了布伦,他正平静地整理着地图和档案。尤缇芮也在这里,双臂抱在胸前。艾雯下了马,走进帐篷。

布伦猛地抬起头,高喝一声:“吾母!”艾雯急忙停住脚步。

她低下头,才看到帐篷中的地面上有一个窟窿。她差点一脚踏了进去。

那是一个神行术通道。通道的另一边似乎正开在半空中,俯视着遍布丘陵地带的兽魔人的军队。最近这个星期,他们和兽魔人发生许多次小规模的战斗。艾雯的弓箭手和骑兵不断袭击行军的兽魔人。这些大规模的兽魔人部队正跨越丘陵地带,进入艾拉非边境。

艾雯向这个信道中望去,信道对面所在的位置很高,远远离开了弓箭的射程。但从这个角度俯视兽魔人,还是让艾雯感到有些头晕目眩。

“我不知道这算是一个聪明的办法,”她对布伦说,“还是难以想象的愚蠢。”

布伦微笑着,低头继续查看地图:“赢得战争的关键就是情报,吾母。如果我能确切地看到它们在做什么,打算在何处包围我们,在哪里蓄积力量,使用预备队,我就能预先做好准备。这要比战场上的观察塔楼好用多了。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种办法。”

“暗影拥有能够导引的惊怖领主,将军,”艾雯对他说,“从这样的洞里偷窥它们会让你被烧成焦炭。更别说它们还有人蝠,如果一队人蝠从这里冲过来……”

“人蝠是暗影生物,”布伦说,“据我所知,它们只要穿过通道就难免一死。”

“这倒是没错,”艾雯说,“但这样,你的帐篷里就会堆满发臭的人蝠尸体。不管怎样,导引者还是能通过这个通道向你发动攻击。”

“我愿意冒这个险。这个优势太有用了。”

“我还是希望你至少能让侦察兵代替你观察这种通道,”艾雯说,“而不是你亲自趴在这上面。你是非常珍贵的资源,是我们最具价值的战力之一。冒险是难以避免的,但还请尽量减少冒险的机会。”

“是,吾母。”他说道。

艾雯审视着这个编织,又看了尤缇芮一眼。

“我是自愿这么做的,吾母。”尤缇芮显然知道艾雯打算问她为什么一位宗派守护者要做这种“无足轻重”的工作。“布伦将军派人找到我们,询问能否打开这样一个神行术通道:在水平面上开启,而不是在垂直面上。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布伦会向灰宗询问这个问题,对此艾雯并不感到惊讶。就像黄宗专注于医疗编织;绿宗崇尚战斗编织;灰宗对于神行术编织正变得愈来愈感兴趣。她们似乎认为神行术对她们的使节和调解者的工作具有特别的意义。

“能让我看看我们自己的部队吗?”艾雯问。

“当然可以,吾母。”尤缇芮关闭了当前的通道,打开一个新的通道,让艾雯能够看到人类军队的阵线。现在白塔的士兵们正在山丘上构筑防御阵地。

这远比地图要有效多了。任何地图都无法如此详实地表现地形细节和部队动向,艾雯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在观看一个无比真实的大地模型。

突然间,艾雯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她急忙从那个距离地面足有数百尺的通道边缘向后退去,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精神稳定下来。

“你们在这个信道旁边时,必须在腰上绑一条绳子,”艾雯对帐篷中的人说道,“从这里很容易一步踩空掉下去。”或者是一头栽进这个洞……

布伦嗯了一声。“我已经派史汪去取绳子了。”说到这里,他又迟疑了一下,“她不是很喜欢被派去做这种事,所以她可能会拿些完全没有用的东西回来。”

“我一直很想知道,”尤缇芮说,“难道真的没办法制造出一个类似的通道,只能让光线通过?就像一扇窗户那样。一个人可以站在上面,俯瞰下方的情况,却不必害怕会掉进去。也许,只要编织得当,对面甚至不会发现这个通道的存在……”

站在上面?光明啊。站在上面的人一定是疯了。

“布伦大人,”艾雯说,“你的战线看起来非常稳固。”

“谢谢,吾母。”

“但也显得有些不足。”

布伦抬起头。其他男人也许会因为这样的挑衅而站起身,但布伦不会。也许这全是因为他和摩格丝相处的经历。“怎么说呢?”

“你像对待普通敌人那样组织防御,”艾雯说,“弓箭手在前列,从山丘顶端阻滞敌人的进攻;重骑兵寻隙发动冲锋,重创敌人之后迅速撤退;长矛手组成固守战线;轻骑兵保护侧翼,防止部队被包围。”

“这是经历过时间考验的最佳战术阵型,”布伦说,“我们的部队规模不算小,真龙麾下的大部分士兵都拨给了我们。但敌人的数量仍然远超过我们。我们不可能排出更具进攻性的阵型。”

“你可以。”艾雯直视着布伦的眼睛,平静地说道,“这和你以前进行过的任何一场战役都不一样,你的部队也不同于你曾经指挥过的任何军队。你拥有一项巨大的优势,而你却对此弃之不理。”

“您说的是两仪师?”

该死的,我就是这个意思,艾雯心想。光明啊,她这个说脏话的毛病一定是受了伊兰的影响。

“我没有忘记你们,吾母。”布伦说,“我计划将两仪师作为预备队,援助陷入困境的部队,这样也会有助于我们让普通部队能够在战场上轮换修整。”

“请原谅,布伦大人,”艾雯说,“你的计划很有道理。的确有相当数量的两仪师应该被委以这个任务。但白塔经历过数千年的训练和准备,并不只是为了在最后战争中充作预备队。”

布伦点点头,从文件堆中抽出几张崭新的纸:“我的确考虑过其他更为……灵活的可能,只是我不想僭越权威。”他将手中的文件递给艾雯。

艾雯浏览着这几张纸,不由得挑起一道眉弓。然后,她又露出了微笑。

麦特不曾记得艾博达城外会有这么多匠民。色彩鲜亮的马车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这片已显荒芜的原野上,光是这么多图亚桑,就足以形成一座该死的城市了。一座匠民的城市?这就像……就像一座艾伊尔人的城市一样,肯定是不对的。

麦特让果仁沿大路一直小跑过去。当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一座艾伊尔人的城市,也许有一天,匠民也会有自己的城市。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匠民们也许会买光全世界所有的颜料,世界上其他的人就只能穿褐色的衣服了。而且,那座城市里不会有任何打斗行为,所以那里一定非常无聊。而它的好处就是,在那座城市周围九十里内肯定再也找不到一口有漏洞的锅子了!

麦特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果仁。他将艾杉玳锐拴在马鞍侧面,并尽量把它伪装成一根行路杖的模样。他的帽子被收在鞍囊上面的包裹里,他所有的好衣服也全在那里面。他将现在穿着的这件外衣上面的蕾丝扯掉,这件衣服也因此显得逊色不少。但他不想被城里的人认出来。

他用一条粗糙的绷带绕住头部一侧,盖住失掉的那只眼睛。当他靠近达莱门时,发现等待入城的人已经在城门前排起了长队。别人应该会把他视作一名受伤的佣兵,想要在这座城市里寻求庇护,或者再找一份工作。

麦特让自己在马鞍上显得更颓废一些。“不要随便抬头”,这在战场上是一句有道理的话,在一座所有人都认识你的城市里也是一样。他在这里不能是麦特·考索恩。是麦特·考索恩将这座城市的女王绑在床底下,最终害死了她。肯定有许多人都在怀疑他就是凶手。光明啊,就连他自己都有这种怀疑。贝瑟兰现在一定对他恨之入骨。而且麦特早就听到风声,说图昂对那个年轻人很有好感。毕竟,他们这对夫妻已经分开很久了。

没错,最好把头垂下来,保持安静,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到该他进城时,他自然会知道。该死的,有谁听说过进城还要排队?

终于,他来到城门前。守在这里的士兵有一张仿佛是老铁锹的面孔,就是那种半截覆盖着泥土,最好被锁在工具棚里的那种老家伙。他不住地上下打量着麦特。

“你立下誓言了吗,旅行者?”卫兵用那种慵懒的霄辰腔调问道。在城门的另一侧,另一名士兵正挥手示意麦特身后的下一个人进城。

“是的,我已经向伟大的霄辰帝国和女皇本人立下了誓言,愿她永生。”麦特说,“我只是一个可怜的佣兵,曾经隶属于海阿克家族,那是莫兰迪的一个贵族。两年前,我在中地森林为了保护一个孩子,在与强盗的战斗中失去了一只眼睛。我是在那片森林中找到那个孩子的,我把她视为己出,但……”

那名士兵挥了挥手。实际上,这个家伙可能根本就没在听麦特说些什么。麦特有些想把自己的故事讲完再走。为什么这些士兵要强迫人们在城门前耽搁这么久,能有足够的时间给自己编一个故事,却又不好好听他们把这个故事说完?这对任何人都是一种侮辱。当然,对于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麦特·考索恩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其他人肯定会受不了的。

麦特催马向前,继续着自己的烦恼。当然,他只需要不走错旅店。可怜的赛塔勒的旅店肯定是不能去了,那里已经……

虽然果仁还在不疾不徐地向前走着,麦特却在马鞍里僵住了身子。他刚刚看到城门前的另一名卫兵。那是派塔,瓦蓝·卢卡大马戏团中的大力士!

麦特急忙将头转向一旁,重新在马背上伏低身子。然后,他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瞥了一眼。没错,那的确是派塔。他清楚记得那双原木般的手臂和那个树桩一样的脖子。派塔的个子不高,但肩膀非常宽,大概一整支军队都能在他的影子里乘凉。他来艾博达干什么?为什么他会穿上霄辰人的军装?麦特几乎要回去和他谈谈。他和派塔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但那身霄辰军装还是让麦特望而却步了。

不管怎样,至少运气还是跟着麦特的。如果他刚刚被安排到了派塔面前,他肯定会被认出来。麦特吁了一口气,从果仁背上爬了下来。这座城市相当拥挤,他不想让果仁撞到谁。果仁身上的许多包袱让它看起来很像是一匹驮马。当然,这骗不了懂马的人。不过步行至少能让麦特不是那么显眼。

也许他应该去拉哈德区找一家酒馆,那里的酒馆中总是汇聚着各种传闻,还有无数骰局。当然,你在那里也很容易发现自己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这也是艾博达的风格。只是在拉哈德,人们拔刀杀人更像是说“早安”一样普遍。

但麦特最终还是没有走进拉哈德区。这个地方看起来和原先完全不同了。拉哈德的周围出现军营。艾博达的历代统治者都放任拉哈德做为这座城市的一个烂疮,但霄辰人显然不会容忍这种事情。

麦特希望那里的人还能有些运气。迄今为止,拉哈德挡住了每一次的外来入侵。光明啊,兰德真该躲在这里,而不是跑去进行那场最后战争。等兽魔人和暗黑之友来这里找他时,拉哈德人就会让他们不省人事地躺在某一条黑巷里,再把他们的口袋掏空,把他们的鞋卖掉,去换一碗热汤。麦特从脑海中看到兰德正在刮胡子,急忙把那幅景象压了下去。

没多久,麦特挤上一座拥挤的运河桥,同时用一只眼睛紧盯着自己的鞍囊。不过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扒手对果仁背上的这些包裹产生兴趣。麦特能看出此中的原因:霄辰巡逻兵遍布了整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不远处的一个人正高声说着今日的新闻,并暗示只要给他一点钱,他就能提供更加详细的消息。麦特不由得微笑起来。这座城市给他的感觉还是这样亲切又舒服。对他来说,这多少算是一个惊喜。他喜欢这里。虽然他还依稀记得,大概就在那幢房子砸在他身上后,他曾经一直嘟囔着想要离开这里。麦特·考索恩可不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但他现在明白了,他在艾博达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这座城市里永远都充满了牌局和骰局。

泰琳。该死的,和她在一起时真是一场有趣的游戏。而泰琳总是能赢过他,让他无法自已。光明在上,他喜欢这样的女人,只是希望光明不要连续不断地把这样的女人塞给他,至少让他能有时间先找到一扇后门再说吧。图昂也是这样的女人。想到这里,麦特觉得自己也许再也不会需要别的女人了。对任何男人来说,图昂就已经足够了。麦特微笑着,拍了拍果仁的脖子。这匹马则向麦特的脖子上喷了一口热气。

让麦特惊讶的是,这个地方让他觉得比两河更像是他的家。是的,艾博达每分每秒都在产生麻烦,但每一个人不都会有自己的癖好吗?麦特完全想不起自己曾遇到过任何真正可以说是“正常”的人。边境国人永远都让他感到困惑,艾伊尔人就更不用说了。凯瑞安人永远都在玩着他们诡异的游戏,而提尔人只知道守着他们荒谬的等级制度。还有霄辰人和他们的……霄辰作风。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两河以外的每一个人都是该死的疯子,也许安多人还好一点,但也好得有限。一个人必须为适应这个世界做好准备。

麦特继续向前走着,小心地保持着礼貌,唯恐自己的肚子被插上一把匕首。这里的空气充满一百种甜食的气味,喧嚣的人声在他耳里汇聚成一种低弱的咆哮。艾博达人仍然像往日那样,穿着各种色彩艳丽的衣服。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匠民们才会聚到这里来。丰富的色彩会吸引他们,就好像美味的酒宴会吸引士兵。艾博达的女人都穿着有蕾丝边的紧身衣,露出丰满的胸部,让麦特也有些不敢直视。她们将裙摆缝起一角,露出底下色彩缤纷的衬裙。麦特一直都觉得这么做很无聊,为什么要把这么漂亮的衣服穿在里面,然后又要费力掀起外面的衣服,把它们露出来?

艾博达男人身上的长马甲同样是五颜六色,也许这样是为了掩饰他们捅人时溅到上面的血迹。如果因为在谈论天气时把对方杀掉,就要丢弃一件好马甲,这么做实在很不值得。不过……根据麦特的观察,这里的斗殴比原先少多了。艾博达城中除了拉哈德区以外,发生流血事件的概率并不大。不过以前麦特的确遇到过每走两步就能看见有人抽出刀子的情形,但今天直到现在,麦特还没看到任何一起暴力事件。

一些艾博达人穿着霄辰人的衣服在街上大摇大摆地晃荡着。麦特不会看错他们橄榄色的皮肤。他们都显得非常优雅,优雅得就好像六岁大的男孩知道自家厨房里有个刚刚烤好的苹果馅饼。

这座城市还和原来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了。这绝不是一种捕风捉影的感觉,也并不止是因为港口里已经看不到一艘海民船。很明显,这一切都是因为霄辰人。他们在麦特走了以后,为这座城市重新制定了规矩。那会是些什么样的规矩?

麦特牵着果仁,来到一座看似相当可靠的马厩前。只消朝里面看上一眼,麦特就知道,这里的人照顾牲口都很尽心,因为畜栏中有不少皮毛光亮的好马。虽然可能得多花一点钱,但把坐骑寄放在这样的马厩里,还是很让人安心的。

麦特寄下果仁,扛起自己随身的包袱,将仍旧用布紧裹住的艾杉玳锐当做行路杖。挑选一家正确的旅店就像挑选好酒一样难。最好的选择是那种年代久远,但又没有腐坏掉的;干净,但又不能干净得寡淡无味。一家看不见半丝泥点的旅店不会有任何乐趣可言。麦特受不了那种只能让人们静坐饮茶,假正经待着的地方。

不,一家好旅店应该充满岁月的痕迹,就像一双好靴子。它还必须很牢固,这也和优质的靴子是一样的。只要那里的啤酒没有靴子的味道,那么你就是选对了。获取情报的最佳地点在拉哈德,但麦特的这身衣服过于上乘了,并不适合出现在那里。最重要的是,他不想现在跑去打听霄辰人正在那里干什么。

麦特将头探进一家招牌上写着“冬日鲜花”的旅店门口,立刻就转身走开了。他认得视死卫士的制服,而且他很不想碰到富里克·卡瑞德。第二家旅店的灯光太亮;第三家又太暗了。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寻找,他开始有些着急了(这一个小时里,他还是没看见任何斗殴事件)。就在这时,他听到骰子在杯里滚动的声音。

一开始,他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骰子又开始在他的脑袋里滚动了。幸运的是,这只是普通的骰子,光明祝福的、美妙的骰子。是从街上人群中穿过的风将这声音带进麦特的耳里。麦特手按着钱袋,将包袱甩到肩上,一边低声道歉,一边挤进人群中。在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他看见一面挂在墙上的招牌。

麦特走到招牌前,才看清上面黄铜色的字迹:“年年斗不休。”店名下面画着一群正在打架的人。骰子的声音混合着葡萄酒和啤酒的气味,不住地从里面飘散出来。麦特走了进去。一个圆脸的霄辰人正好站在旅店门旁,悠闲地靠在墙上,腰带上还挂着一把剑。他用怀疑的眼神瞪了麦特一眼。当然,如果是酒馆的打手,对于每一个走进酒馆的人大概都会这样瞪上一眼。麦特抬手想要拉一下帽子,向那名霄辰人行个礼,但他没戴帽子。该死的,有时候,没了帽子会让麦特觉得自己仿佛没穿衣服一样。

“嘉姆!”一个女人的喊声从酒吧里传来,“你不能再这样瞪客人了,明白吗?”

“我只瞪该瞪的人,卡萨娜,”那个人带着慢吞吞的霄辰腔调答道,“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我只是一名谦卑的旅行者,”麦特说,“想要玩一局骰子,喝一杯酒,仅此而已。我绝不会惹麻烦的。”

“所以你才会拿着一柄长枪?”嘉姆问,“还刻意用布裹住?”

“哦,别废话了。”那个叫卡萨娜的女人说道。她已经走过大厅,来到麦特面前,伸手拉着麦特的衣袖,将麦特朝吧台拖去。她的个子不高,头发乌黑,皮肤白皙,年纪看起来没比麦特大多少。但看气势,她显然把自己当做成麦特的长辈。“不要在意嘉姆。他不会给你惹麻烦,不会用刀子捅你,或者杀你,或者做些其他什么事情。”

她将麦特拉到吧台前的一只凳子上后,便开始在吧台后面忙起来。这个大厅有些昏暗,但弥漫着一股友善的气氛。人们在大厅的一侧玩着骰子,是那种随便输赢几个零钱,能够让人们在欢笑声中相互拍肩的好骰局,而不是一群人瞪着血红的双眼,用口袋里最后一枚铜板做赌注的要命骰局。

“你需要吃点东西。”卡萨娜说道,“你看起来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正经吃过饭了。你是怎么弄掉那只眼睛的?”

“我在莫兰迪时是一名领主的卫兵,”麦特说,“我们那时遇到了埋伏。”

“这可是个大谎话。”卡萨娜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只盘子搁到麦特面前。那里面盛满了浸着肉汁的猪肉片。“不过比大多数谎话都要好一些。你说得太直白了,我差点就相信了你。嘉姆,你想吃东西吗?”

“我必须守着店门!”嘉姆喊道。

“光明啊,你这家伙,难道你以为会有人把那两扇门偷走吗?过来。”

嘉姆嘟囔着,但还是来到吧台前,坐到麦特旁边的凳子上。卡萨娜在他面前放下一杯啤酒。霄辰人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同时双眼直视着前方,低声对麦特说道:“我会盯着你的。”

麦特不知道这里算不算是正确的旅店,不过他更不知道,如果自己不按照那个女人的命令吃掉面前的食物,是不是还能顶着自己的脑袋走出去。他尝了一片猪肉,味道很不错。现在卡萨娜正在一张桌子前,一边晃动着一根手指,一边教训着一个男人。看样子,如果她看到一棵树长错地方,大概也会走过去说教一番。

绝不能让这个女人和奈妮薇共处一室。麦特心想,至少我不能待在有她们两人在的房间里。

卡萨娜回到吧台里继续忙碌着。她的脖子上戴着一把婚姻匕首,不过麦特一直没能仔细看看那把匕首。毕竟他是已婚男人了。卡萨娜的裙摆也像普通艾博达人那样,掀起了一角。当她回到吧台前,将一盘食物放在嘉姆面前时,麦特注意到嘉姆正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她。于是,麦特大胆猜了一下:“你们结婚有多久了?”

嘉姆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不久。我到大洋这一边的时间也不久。”

“这就没错了。”麦特说着,喝了一口卡萨娜放到他面前的啤酒。酒的味道不坏,只是稍稍有点腐败的感觉。这些日子里,已经有太多东西在麦特嘴里散发可怕的味道了。

卡萨娜走到那些正在玩骰子的人们身边,也要他们再吃些东西。按照她的说法,他们已经饿得脸都发白了。麦特很奇怪那个叫嘉姆的家伙竟然没被她喂得有两匹马那么重。不过,至少这位老板娘看起来是个健谈的人,麦特觉得自己也许能从她口中得到想要的消息。

“这里似乎没什么人打架了。”麦特对老板娘说道。

“这是因为霄辰人定下的规矩。”卡萨娜答道,“新女皇,愿她得到永生,她并没有完全禁止决斗。她可真是个聪明的家伙。在艾博达,被什么人征服算不上重要的事情,艾博达人也不会因此而暴动,但如果不让我们决斗……那就有好戏看了。不管怎样,现在要进行决斗必须有政府官员在场做见证,而且你必须先回答一百个问题,再支付一笔费用。办完所有这些手续后,你也就没什么力气了。”

“这样可以拯救很多人的命,”嘉姆说,“而下定决心的人还是可以死在彼此的刀子下。但大多数决斗的人都能有时间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决斗是不能胡思乱想的,”卡萨娜说,“不过,我想这也意味着我不必担心你那漂亮的脸蛋会被别人划花了。”

嘉姆哼了一声,伸手按在剑柄上。麦特这时才注意到,那把剑的剑柄上雕刻着苍鹭纹样。但他还看不到剑刃上是否有同样的徽记。没等麦特再说话,卡萨娜已经跑到另一张桌子前,对一个把啤酒洒到桌上的酒客抱怨起来。她似乎不是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的人。

“北方的天气如何?”嘉姆问道。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正前方。

“很可怕,”麦特实话实说,“到处都是一样。”

“人们说,最后战争到了。”嘉姆说。

“没错。”

嘉姆咕哝了一声:“如果是这样,现在再耍弄阴谋诡计就很不合时宜了,你认为呢?”

“该死的没错,”麦特答道,“人们不该再搞什么尔虞我诈了,每一双眼睛都应该好好看看天空。”

嘉姆看了他一眼:“说得没错。你真该听一听你说的话。”

光明啊,麦特心想,他一定是把我当成了间谍。“这不是我的选择,”麦特说,“有时候,人们只会听他们想听到的话。”他又咬了一口猪肉。肉的味道已经不可能更好了。这些日子里,吃饭就像是参加一场只有丑女孩出席的舞会。而今天他吃到的这顿饭,应该能算是近来很不错的一餐了。

“一个聪明的人就应该能清楚现实的状况。”嘉姆说。

“你必须首先找到事实,”麦特说,“这比大多数人所想象的都要困难。”

从他们身后走过的卡萨娜哼了一声:“男人们在吧台前思考‘事实’的时候,可能已经醉得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了。而且,不报一下名字是很不礼貌的,我可不喜欢这样的人,旅行者。”

“我的名字是曼德文。”麦特答道。

“原来如此。”卡萨娜说着,又将麦特从头到脚看了一眼,“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应该戴上一顶帽子,这样才比较配得上你的独眼。”

“是这样吗,”麦特满不在乎地说,“你一边告诉男人们该如何穿衣打扮,一边又在他们的肚里塞满猪肉?”

卡萨娜用拿着抹布的手猛拍了一下麦特的后脑勺:“吃你的饭吧。”

“小心点,朋友,”嘉姆向麦特转过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你那条裹眼睛的假绷带唬不了我。你的袖子里藏着飞刀,还有六把飞刀藏在腰带里。我可没有遇到过能玩飞刀的独眼龙。如果你们这片大陆上的人以为她是一个容易得手的目标,那么你们就大错特错了。你绝不可能走进皇宫,更别说骗过她的卫士们了。还是去找些诚实的工作吧。”

这个霄辰人的一番话让麦特大吃一惊。难道他以为麦特是一名刺客?麦特伸手解下绷带,露出空空如也的眼窝。

嘉姆愣了一下。

“真的有要谋害图昂的刺客?”麦特冷静地问道。

“不许再说这个名字。”卡萨娜的抹布再一次抽向麦特的脑袋。

麦特一言不发地将手挡在头侧,抓住那条抹布。同时,他的独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嘉姆:“真的有刺客,想要伤害图昂?”

嘉姆点点头:“他们大多是无知的外地人。这家旅店里也来过几名这种人,其中只有一个说了实话。我让他的血洒在决斗场上,”

“那么,你就是我的朋友。”麦特说着,站起身,伸手到包袱里,拿出帽子戴在头上,“谁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带来这些人,给她的性命定下赏格?”

卡萨娜端详着他的帽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又有些犹疑地瞥了一眼麦特的脸。

“情况和你想象的并不一样,”嘉姆说,“那个人并没有雇用最优秀的刺客。现在跑来的刺客都是外地人,他们是不可能成功的。”

“我不在乎这帮该死的家伙有多少成功的机会。”麦特说,“到底是谁雇用了他们?”

“他是个大人物,你不可能……”

“是谁?”麦特轻声问道。

“伦纳尔·加尔甘元帅,”嘉姆说,“霄辰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我看不出你是什么人,朋友。你到底是刺客,还是猎捕刺客的人?”

“我不是什么该死的刺客,”麦特拉低帽檐,拿起包袱,“我从不会随便杀死一个人,除非是那个人尖叫着哀求我,让我觉得如果不答应他,就是对他的无礼。朋友,如果我要用刀子刺穿你,你一定会事先知道,而且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杀你。对此,我绝不食言。”

“嘉姆,”卡萨娜悄声说道,“是他。”

“谁?”嘉姆问道。这时麦特已经向旅店外走去,肩头扛着裹在布中的艾杉玳锐。

“那个卫兵们寻找的人!”卡萨娜说道。她抬起头看着麦特:“光明啊!艾博达的每一名士兵都已经知道了你的相貌。你是怎么通过城门的?”

“运气。”麦特一边说,一边走出旅店大门。

“你还在等什么?”沐瑞问道。

兰德朝她转过身。他们正站在岚设在夏纳的指挥帐篷里。兰德能闻到原野燃烧时散发出的烟火气息,那是岚和爱格马领主的部队从塔文隘口撤退时点燃的大火。

他们在烧毁本该由他们来守卫的土地。这是一种极端的战术,但非常有效。在传说纪元中,路斯·瑟林和他的盟友们曾经在战争开始时不敢使用这种战术,这让那时的人类付出了更加惨重的代价。

边境国人则完全没有那种不必要的胆怯。

“为什么我们要到这里来?”沐瑞走到兰德身边,再次问道。兰德的枪姬众都守在帐篷里内部。最好不要让敌人知道兰德在这里。“你现在应该在煞妖谷,那里才是你宿命的战场,兰德·亚瑟。你不该过于关注这种不具关键性的战役。”

“我的朋友们死在了这里。”

“我以为你已经抛弃这种软弱了。”

“友谊和仁爱不是软弱。”

“不是吗?”沐瑞问道,“如果你会因为仁爱而饶过你的敌人,你会允许他们杀死你吗?这时你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兰德·亚瑟?”

兰德没有回答。

“你不能用自己冒险,”沐瑞说,“不管你是否认为仁爱等于软弱,你现在的行为肯定是愚蠢的。”

兰德经常会想起他失去沐瑞的那个时刻。沐瑞的死一直都困扰着他。而沐瑞的回归给他带来巨大的安慰。但有时候,他的确会忘记沐瑞是一个……多么坚持己见的人。

“等时机一到,我就去与暗帝作战,”兰德说,“但在那以前绝对不行。必须让他以为,我正在指挥军队作战,要在不断推进战线以后,才会对他发动致命一击。我们必须引诱他的指挥官率领军队南进,以免当我进入煞妖谷时,我们被他的大军彻底吞没。”

“这不重要,”沐瑞说,“你要和他直接决斗,这才是决定一切的战斗。一切都关联于此,转生真龙。因缘中的全部丝线都将围绕这场决斗而编织,时光之轮将推动你到达那一点。不要否认你已经感觉到了这个未来。”

“我感觉到了。”

“那就去吧。”

“还不行。”

沐瑞深吸一口气:“就像以前一样顽固。”

“这不是坏事,”兰德说,“正因我的顽固,我才走了这么久。”他犹豫了一下,从衣兜里掏出一样闪着银光的小东西,一枚塔瓦隆银币,把它递到沐瑞面前,“看,我一直带着这个。”

沐瑞咬住嘴唇:“这不可能……”

“是你给我的那一枚?的确不是,那一枚已经遗失了。但我一直带着这样一枚银币,虽然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沐瑞接过那枚银币,将它在手指间翻转。就在她端详这枚硬币时,枪姬众带着警戒的神情靠近帐篷口。片刻之后,岚挑起帐帘,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马吉尔人。这三个人有着同样严峻的表情和刚毅的面孔,看起来几乎会被认为亲兄弟。

兰德走上前,伸手按在岚的肩上。这名边境国的大将脸上丝毫没有疲惫之色。一块山岩是不可能显露疲惫的。但他的体力的确已经过度消耗了,兰德明白这种感觉。

岚朝他点点头,然后看着沐瑞:“你们两个在争论问题?”

沐瑞收起那枚银币,脸上的一切表情都消失了。自从沐瑞回来后,兰德一直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她和岚之间的关系。他们对待彼此都非常礼貌,但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确出现了兰德未曾料到的隔阂。

“你应该认真对待沐瑞的建议,”岚又转回头,对兰德说道,“甚至在你出生前,她就在为今天做着各种准备了。应该让她来指引你。”

“她想让我离开战场,”兰德说,“立刻进攻煞妖谷,而不是帮助你与那些导引者作战,夺回塔文隘口。”

岚犹豫了一下:“那么,也许你应该按照她……”

“不,”兰德说,“你在这里的位置至关重要,老友。我能为你做一些事情,而且我必须这么做。如果我们不能阻止惊怖领主,他们会把你一直逼退到塔瓦隆。”

“我已经听说了你在马兰登的战斗,”岚说,“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不会拒绝奇迹再次在这里发生。”

“马兰登的战斗是一个错误,”沐瑞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不能再那样暴露自己了,兰德。”

“我也不能对敌人无所作为,让人们不断去送死!我还有能力保护他们。”

“边境国人不需要别人的庇护。”岚说。

“是不需要,”兰德答道,“但我不知道有谁会在如此紧急的时刻拒绝盟友的支持。”

岚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你能做什么,就去做吧。”

兰德对身后的两名枪姬众一点头。枪姬众也向他点头表示赞同。

“牧羊人。”岚说道。

兰德扬了扬眉毛。

岚将手臂按在胸前,垂首向兰德敬礼。

兰德向岚点头致意:“那边的地上有一样要送给你的东西,大将。”

岚皱了皱眉,然后走到一张地毯前。这顶帐篷里没有桌子。他跪下去,拿起一顶闪亮的银色王冠。这顶王冠看起来很纤细,却非常坚硬。“马吉尔王冠,”岚悄声说道,“它已经遗失很久了!”

“我的铁匠竭尽全力按照旧日的图样重新打造了它。”兰德说,“另外一顶是送给奈妮薇的,我想她戴上一定很合适。朋友,你是一位国王。伊兰教会了我君王的统御之术。但你……你教会了我如何担起责任,坚守自己的立场。谢谢你。”他转向沐瑞:“保留一片空地,等着我回来。”

然后,兰德抓住至上力,打开神行术通道。岚依旧跪在地上,手捧着王冠。枪姬众已经从通道中一跃而过。兰德跟随她们,来到一片黑色的旷野中。空气中依然黑烟缭绕,烧焦的草茎在他的靴子下面被踩得粉碎。

枪姬众很快就在一片洼地中找到掩护。她们蜷缩在焦黑的地面上,全力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风暴正在酝酿。大群兽魔人聚集在兰德面前,逐步搜索这片土地和一些残存的农庄。莫拉河从不远处流过。这里是塔文隘口以南的第一个农业区,岚的部队在沿莫拉河撤退时完全烧毁了这个地区。

现在这里大概有数万兽魔人,也许更多。兰德举起手臂,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在他腰间的口袋里,有一件他已经熟悉的物品,一个肥胖的持剑男性小雕像。这是他最近从杜麦的井找到的一件法器。不久前,他回到那里,想要最后看一看那片战场,却无意间在一片泥泞中找到这件法器。这个小雕像在马兰登帮了他很大的忙。没有人知道他有这样东西。这点非常重要。

但他今天在这里不只是要耍一些把戏。当风开始围绕兰德起舞时,兽魔人发出一阵阵号叫。但这些并不是因为兰德的导引,暂时还不是。

这是因为兰德来到了这里,与他正面相对。

当两股海潮撞击在一起时,海面上便会涌起滔天巨浪。当寒流和暖流交汇时,飓风便开始吹号。光明与暗影对峙时……风暴便开始聚集。兰德吼叫着,任由自己的本性去引领这场风暴。暗帝在压迫大地,竭尽全力要让这个世界窒息。因缘需要均势,需要平衡。

它需要龙的存在。

风变得更加猛烈,闪电撕裂了空气,黑色的尘土和植被的灰烬被吹上半空,在大漩涡中疾速旋转。当魔达奥强迫兽魔人发动进攻时,兰德终于开始导引了。怪兽们顶着强风向前冲来,兰德则导引闪电在它们的头顶劈落。

引导要比控制容易得多。在已经产生的风暴中,他不需要耗费能量去生成闪电,只需要为激荡中的强大能量指明道路。

闪电摧毁了兽魔人的前锋,数以百计的闪电接连不断地落下,烧灼皮毛血肉的辛辣气味很快就充斥在风暴之中,和植物灰烬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兰德向继续进攻的兽魔人发出怒吼。死亡之门在他周围开启,这些神行术通道如同水蜘蛛一般掠过大地,将兽魔人吞入其中,夺取它们的性命。暗影生物无法活着通过神行术通道。

当兰德努力打击面前的兽魔人时,风暴在他周围急剧增强。暗帝想要统治这里吗?他将看到,这片土地已经有了自己的国王!这场战争绝不会按照他的……

一道屏障意欲将兰德和真源隔开。兰德笑着转过身,找寻那道屏障的源头。“泰姆!”他高声喊道,但风暴吞没了他的声音,“我一直希望你能来见我!”

这是路斯·瑟林一直在向他要求的战斗,却又是一场他一直不敢开始的战斗。直到现在,当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时候。他凝聚自己的力量,但又有另一道屏障向他袭来。然后又是一道。

兰德汲取更强大的至上力,将身上的法器几乎推到了极限。屏障持续不断地撞击过来,如同蛰咬他的苍蝇。没有一道屏障能够将他与真源隔开,但转眼间,积累在他与真源之间的屏障已经有几十道。

兰德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寻找平静,造就毁灭的平静。他是生命,也同样是死亡。他是这片大地的化身。

他的攻击开始了。附近一座正在燃烧的建筑物中就躲藏着一个惊怖领主。兰德召唤的烈火朝那座建筑落下,转眼间就将其中的敌人化为虚无。

兰德无法看到那个女人的编织,他只能感觉到他们发出的屏障。

太软弱了,每一道屏障都太软弱了。但他们的攻击还是让兰德感到担忧。他们出现得太快了,至少三十余名惊怖领主,全想要切断他和真源的连结,这说明他们预料到了他的行动。这是很危险的现象。也许这正是暗影用导引者打击岚的原因。他们要引兰德出来。

兰德挡住他们的攻击。实际上,所有这些攻击都不可能真正屏障他。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能力切断如此强大的阳极力能流,他们应该……

兰德想到了敌人下一步的行动。之前的屏障全是佯攻,但一定会有一个攻击来自男人和女人共同组成的连结。主导这个连结的将是一个男人。

就在那里!一道屏障向他攻来,但兰德已经做好准备。他在一阵阵烈风中导引魂之力,依照路斯·瑟林的记忆,凭借直觉进行编织,挡住这道屏障,将它推开。但他无法摧毁这道屏障。

光明啊!敌人一定有一个完整的编织。屏障再一次向他逼近,兰德不由得哼了一声。屏障的压力在天空中形成一片战栗的波纹,丝毫不为风暴所动。兰德用强大的魂之力和风之力能流抵挡着屏障,如同挡住一把刺向他喉头的匕首。

他失去了对风暴的控制。

闪电在他周围落下,其他导引者在竭尽全力用自身的力量加强这场风暴。他们不会试图控制它,因为这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必要。脱离控制的风暴随时都可能杀死兰德,这正是他们的目的。

兰德再次发出怒吼,他的声音更加响亮,更加坚决。我会击败你,泰姆!我会做到在几个月之前就应该做的事情!

但他没有让愤怒和狂野干扰他的心神。他无法承受这么做的后果,现在他已经很明白这一点了。

这里不是合适的战场,他不能继续在这里作战。否则,他将必败无疑。

兰德加强了力量,猛地推开泰姆的屏障,然后利用短暂的空隙编织出神行术通道。他的枪姬众立刻跳了进去。兰德在强风中低垂下头,不情愿地跟在她们身后。

他跳进了岚的帐篷。沐瑞依照他的要求,保持着这片地方空无一人。兰德关闭通道,风消失了,震耳欲聋的风雷之声戛然而止。

兰德握紧拳头,剧烈地喘息着,汗水不停从他的脸颊上滚落。在岚的军营中,风暴只是在远方喧嚣,但兰德还是能听到它的呼吼,以及吹过营帐的阵阵微风。

兰德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他大口吸着气,艰难地让心跳平缓下来,逐步恢复平静的面容。他想要战斗,而不是逃走!他本来应该能打败泰姆的!

但如果他一定要继续那场战斗,就势必要让自己过于衰弱,让暗帝能够轻松战胜他。他强迫自己松开拳头,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抬起头,看到沐瑞平静的面容,洞悉他内心的双眼。

“一个陷阱?”沐瑞问。

“算不上是一个陷阱,”兰德说,“更像是一场预先准备好的战斗。暗影知道我在马兰登做过什么,肯定已经让惊怖领主们做好了准备。只要一发现我的位置,他们就立刻用神行术杀到我面前。”

“你现在明白这种攻击的错误了?”沐瑞又问道。

“错误……不,也许可以说是一种必然。”

他不能一个人进行这种战斗。这一次不行。

他必须用其他办法来保护他的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