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最后一战

包罗夫高地的夜幕被黎明撕碎,但阳光并没有照在光明战士们的身上。暗影大军从西方和北方蜂拥而至,他们要赢得这最后一战,让暗影笼罩大地,开创一个全新的纪元。在这个纪元中,苦难的呻吟将成为最普通、最不受关注的事情。

——摘自海兰之孙,阿伦特之子罗亚尔的笔迹,第四纪元

岚高举佩剑,催赶曼塔在营地中驰骋。

在他的头顶上方,清晨的乌云开始变成血红的颜色,映红它们的是来自西方沙塔大军的巨大火球。这些火球冉冉升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因为距离遥远,它们的速度显得相当缓慢。

最后的马吉尔人追随在他身后,一队队骑兵冲出营地,飞奔到岚身边。随着愈来愈多的骑士加入,他率领的部队如同潮水般迅速向两翼扩张。安德锐和他一同跑在队伍的最前沿,手中高举着马吉尔金鹤旗。这面旗帜已经成为全体边境国人的象征。

边境国流了很多血,但并没有被打垮。把一个人打倒在地的时候,你才会知道他是由什么做成的。有的人会转头逃跑。但如果他没有,如果他带着嘴角处的鲜血站起来,眼里闪耀着决心,那么你就会知道,这是一个真正危险的人。

火球在落下的时候,速度仿佛突然加快了。赤红的烈焰在营地中爆炸,撼动着大地。尖叫声伴随着雷鸣般的马蹄声。更多的骑兵部队还在不断加入到金鹤旗下。麦特·考索恩已经向全军下达命令,其余国家的骑兵也都会跟随岚进行这次冲锋,以代替牺牲的边境国人。

麦特也清楚地告诉了所有人,他们将在这次进攻中付出惨重的代价。在这次战役中,骑兵将冲在最前方。他们要打破兽魔人和沙塔人的战线,并且需要持续不断地进行战斗,几乎得不到休息的机会。他们将成为今天死伤最多的部队。

但,人们仍然义无反顾地奔向金鹤旗。太过年迈、不该再骑马的边境国人;丢下钱袋,拿起长剑的商人;还有数量多得让岚感到惊讶的南方人,其中甚至包括许多女人,她们同样披挂胸甲,戴着钢制或皮革头盔,手持步兵长矛。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骑枪可以分配了。

“我们的半数战士更像是农夫!”安德锐在马蹄声中大声说道。

“你有没有见过两河人骑马,安德锐?”岚喊道。

“似乎还没见到。”

“看着吧,你会感到吃惊的。”

岚的骑兵很快就到了莫拉河边。一个留着卷曲长发、身穿黑色外衣的男人正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那里。洛根的身边有四十名两仪师和殉道使。他看了一眼岚的部队,然后向天空伸出一只手,扯散了一颗正在落下的巨型火球,仿佛那只是一张薄纸。天空中传来雷霆炸裂般的巨响,破碎的火球向四周迸发出无数火花,随后便化成一团让空气扭曲的烟雾。灰烬飘落在奔流的黑面上,给河水铺了一层黑白交杂的斑驳花纹。

岚让曼塔放缓了步伐。他已经来到哈沃浅滩前,不远处就是包罗夫高地的南缘。洛根将另一只手伸向河面。河水开始翻滚,一股水流飞上半空,仿佛河水流进了一条看不见的河道,又落入浅滩另一侧的莫拉河中,形成一道规模宏大的瀑布。一部分河水受到这种冲击的影响,溢出了河岸。

岚向洛根点点头,催赶曼塔进入弧形水瀑下方,驰过依旧潮湿的岩石河滩。阳光透过他头顶上方的河水,在他身上洒下点点亮光。安德锐和马吉尔人紧随在他身后。在他的左侧,咆哮而下的瀑布撞起了一团团白色的水雾。

当岚重新回到阳光下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然后,他冲上了直指沙塔人的那条走廊地带。他的右手边是包罗夫高地,左手边是一片沼泽。不过它们之间是一条平坦的泥土道路。在高地上,弓箭手、十字弩手和操龙手已经准备好对正在攻过来的敌人投放出死亡的弹幕。

打前锋的是沙塔人,大群兽魔人聚集在他们身后。暗影的兵锋直指高地西侧。龙在高地顶端喷吐出怒火,震撼着空气。很快,沙塔人的队列中就出现了一阵阵猛烈的爆炸。

岚端平骑枪,对准一个正在向包罗夫高地冲锋的沙塔骑兵,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手臂上。

伊兰猛抬起头,向一旁望过去。那可怕的歌声,低回婉转,美丽却又无比恐怖。她用脚跟踢了一下月影,向那轻柔的声音走去。它到底在哪里?

传出歌声的地方位于戴沙丘脚下霄辰营地的深处,她刚刚还在为麦特向她隐瞒作战计划而气恼,但这件事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需要先找到那歌声的源头,那美妙的声音,那……

“伊兰!”柏姬泰说道。

伊兰策马向前冲去。

“伊兰!人蝠!”

人蝠。伊兰愣了一下,向天空望去,才发现暗影怪物如同成片的水滴般落进他们周围的营地之中。但随着那种轻唱低吟的歌声,女卫士们纷纷放下佩剑,睁大了眼睛。

伊兰编织出一阵雷声,巨大的轰鸣撕裂了空气,扫过她身边的女卫士们。她们纷纷惊呼着捂住了耳朵。痛苦刺激着伊兰的脑袋,她一边咒骂着,一边在声波猛烈的冲击中闭紧双眼。然后……然后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正是她想要的。

伊兰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见周围到处都是身材纤细、睁着一双非人类的眼睛的人蝠,那种充满魅惑力的歌声正是从它们张开的双唇中传出来的。但伊兰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它们的歌声了。伊兰微笑着,编织出火焰的长鞭,将那些怪物逐一击倒。她听不见它们发出的惨叫,这点倒是有点可惜。

跪倒在地的女卫士们站起身,放下了捂住耳朵的双手。伊兰能够从她们晕眩的神情中看出来,她们也都陷入了暂时的耳聋。柏姬泰已经在指挥她们向吃惊的人蝠发动反击了。三只怪物想要跳起来飞走,柏姬泰的白翎箭已经射穿了它们。最后一只飞起的人蝠就落在伊兰身边的帐篷上。

伊兰向柏姬泰招招手。人蝠最初的歌声并非来自他们头顶,而是来自营地深处。伊兰向那里指了一下,便催动月影,率领她的部队冲进霄辰营地里。在那里,人们都只是盯着天空,张大了嘴。许多人看起来还有呼吸,但他们的目光却呆滞如同死人。人蝠已经吞掉他们的灵魂,却依旧让那些肉体还活着,就好像一块只剩外壳的面包。

他们实在是太大意了。光明啊,这队人蝠数量已经远超过一百,它们尽可以潜入人类营地,各杀死一个人,然后在有人发现之前撤走。远处传来的战吼声、连绵不断的号角声、轰鸣的龙、炸裂的火球。伊兰半聋的耳朵还只能勉强感觉到这些声音,但它们为人蝠提供了良好的掩护。这一次,这些怪物之所以会被发现,只是因为它们太贪婪了。

伊兰的卫兵立刻投入了战斗,许多吃惊的人蝠还抱着成为它们猎物的士兵,死在女王卫兵的剑下。这些怪物的臂力并不强,更不擅长肉搏战。伊兰只是准备好编织,等待着。只有当人蝠打算逃走时,她才会将它们在天空中烧死。

消灭掉她们能看到的最后一只人蝠后,伊兰再次向柏姬泰招手,示意她过来。空气中充满血肉燃烧的刺鼻气味。伊兰皱了皱鼻子,然后在马背上俯下身,双手捧住柏姬泰的头,治疗她的耳聋。当她这样做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还在踢她。是否在她使用医疗编织时,他们就会有反应?抑或这只是她的想象?伊兰用一只手臂捂住肚子。柏姬泰则退到一旁,继续警戒地环视四周。

护法又搭上一支箭。伊兰感觉到了她的警戒。白翎箭射出,一只人蝠从附近的一座帐篷中退了出来。一名霄辰人也踉踉跄跄地走出帐篷,两只眼睛变得如同暗淡无光的玻璃珠。虽然吞噬他灵魂的人蝠被杀死了,但这个不幸的家伙永远也无法恢复正常的神智了。

伊兰调转马头,看见一些霄辰士兵正朝这里冲过来。柏姬泰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又转头想要和伊兰说话。伊兰只是摇了摇头。柏姬泰犹豫了一下,又向那些霄辰人说了些什么。

伊兰的卫士们重新聚集到她身边,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那些霄辰人。伊兰很清楚她们的心情。

柏姬泰向前一挥手,那些霄辰士兵就继续朝他们前进的方向迈开步子。一对罪奴和罪奴主走了过来。让伊兰惊讶的是,她们向伊兰行了个屈膝礼。也许芙图娜已经向她们下了命令,要她们对外国君主表示敬意。

伊兰犹豫了一下。她该怎么做?她可以返回自己的营地接受治疗,但那会耽搁时间。现在她正着急要找到麦特。如果麦特就这样把其他人都甩到一旁。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连续几天费尽心力地制定作战计划?她信任麦特。光明啊,她只能如此,但她还是很希望知道麦特到底有些什么打算。

伊兰叹了口气,向那名罪奴伸出一只脚。那个人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罪奴主。她们似乎都认为伊兰的这种举动是一种冒犯。这也正是伊兰想要达到的效果。

罪奴主点了点头。她的罪奴伸手握住伊兰靴靿上面的小腿。伊兰脚上结实的靴子更像是士兵的装备,而不是女王的衣装。但伊兰可不打算穿着丝绸软鞋上战场。

一股治疗术的细小寒流涌过伊兰全身,她的听力慢慢恢复了。首先听到的是低音,远方传来的爆炸声、龙的咆哮、河水的奔淌、几个霄辰人的交谈。然后是中音。最后,各种声音一齐涌入她的耳里——在风中飘飞的旗帜、尖叫的士兵、被吹响的号角。

“让她们把其他人也治疗一下。”伊兰对柏姬泰说。

柏姬泰扬了扬眉,也许是在奇怪伊兰为什么不自己下达命令。不过这些霄辰人似乎很在意什么样的人之间才能够直接交谈,伊兰不会给予她们能和她直接对话的荣耀。

柏姬泰转述了这个命令。罪奴主的嘴唇立刻抿成一条细线。她头部两侧的头发都被剃掉了,以此判断,她应该是一名高阶贵族。光明在上,伊兰再一次羞辱了她。

“好的,”那名罪奴主说道,“但为什么你们愿意接受一头牲畜的治疗,这仍然是我无法理解的。”

霄辰人并不信任罪奴的治疗,至少他们一直都是这样宣称的。但这并没有阻止她们以极不情愿的态度将治疗编织教给新被她们俘虏的女人,毕竟她们已经在战场上亲眼见证了这种异能带来的好处。但根据伊兰得到的情报,霄辰高阶贵族仍然很少会接受治疗。

“我们走吧。”伊兰说着,催开月影,同时挥手示意她的士兵们先留下来接受治疗。

柏姬泰看了伊兰一眼,并没有表示反对,而是跨上坐骑,和伊兰一同跑向霄辰人的指挥总部。这个指挥所大小只相当于一间单层的小农舍,位于戴沙丘南边山根处的一道巨大裂隙之中。霄辰人将这个指挥所从戴沙丘顶端转移到这里。麦特担心丘顶的位置过于暴露。现在那里只是被当作观察哨所,用来监视整个战场的状况。

伊兰让柏姬泰帮她下了马。光明啊,她已经变得这么笨拙了。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艘搁浅在干涸码头上的货船。她用了一点时间,让自己镇定下来,抚平面容,控制好情绪,然后整理好头发和衣裙,才走进霄辰指挥所。

“麦特·考索恩,你这个该死的,拱干草的猪,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这阵骂声让正在桌前查看地图的那个家伙抬起了头,脸上还露出了笑容。他还是戴着那样的帽子,穿着一件用上等丝绸缝制的外衣。外衣的颜色和帽子的颜色很相配,在袖口和领口的部位使用的是鞣制软皮,这可能是为了让他的穿着在这里不会显得太过与众不同。这其中颇有一股妥协的气味。但为什么他的帽子上会系着一圈粉色缎带?

“你好,伊兰,”麦特说道,“我正在等你。”他指了一下放在房间一旁的一把椅子。那把椅子被漆成了代表安多的金红色,上面加了软垫,椅子旁的小桌上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光明烧了你,麦特·考索恩,伊兰心里想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霄辰女皇正坐在房间尽头处她的皇座上。明坐在她旁边,披在身上的绿色丝绸足够凯姆林的一间丝绸铺卖上两个星期。霄辰女皇的皇座比伊兰的椅子高了两指,伊兰当然不会忽略掉这件事。这个芙图娜真是个该死的、令人无法容忍的女人。“麦特,你的营地里有人蝠。”

“该死的,”麦特问,“在哪里?”

“我应该说,你的营地里曾经有过人蝠,”伊兰说道,“我们已经把它们都处理掉了。不过你需要告诉你的弓箭手,把眼睛再放亮一点。”

“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麦特没好气地说道,“该死的,应该派人去看看那些弓箭手。我……”

“王子殿下!”一名霄辰传令兵从门口跑了进来。他迅速跪倒在地,口中的报告却没有丝毫停顿:“弓箭手阵列被击溃了!是沙塔骑兵干的。他们躲在火球造成的烟雾中,对我们发动了突袭。”

“该死的!”麦特说道,“立刻派十六个罪奴和罪奴主过去!去通知北边的弓箭部队,调四十二和五十队过来。告诉那些斥候,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我会狠狠抽他们一顿鞭子。”

“是,君上。”那名传令兵站起身,敬了个礼,又跑出指挥所,自始至终没敢抬头看麦特一眼。

这名霄辰传令兵的驯服与高效给伊兰留下深刻的印象,但也让伊兰感到恶心。任何统治者都不该如此压迫自己的臣民。一个国家的力量来自国民的力量。压抑国民的意志,就是在压弯统治者自己的脊梁。

等麦特又发布几个命令,伊兰说道:“你知道我会来。你也想到我会因为你改变作战计划而生气。光明烧了你,麦特·考索恩,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还以为我们的作战计划是非常优秀的呢。”

“它的确很优秀。”麦特说。

“那为什么要改变它?!”

“伊兰,”麦特向她瞥了一眼,“每一个人都把指挥权交给了我,也不问问我是否愿意,是因为我的意志不会受弃光魔使左右,对不对?”

“人们都这样认为,”伊兰说,“但我猜,这并不是因为你有那个徽章,而是因为你的脸皮太厚,心灵压制根本无法穿透。”

“该死的,没错,”麦特说,“不管怎样,如果弃光魔使对营地中的人使用了心灵压制,那么在我们的历次会议中,难免会有几个间谍。”

“这种推测是有道理的。”

“所以,他们知道我们的计划。我们的全盘计划。尽管我们用了很长时间进行准备,但他们全知道。”

伊兰没有说话。

“光明啊!”麦特不住地摇着头,“要赢得一场战争,首要的,也是最重要的规则就是知道你的敌人打算做什么。”

“我还以为首要规则是了解战场地形。”伊兰将双手交叠在一起。

“当然,那也很重要。不管怎样,既然敌人有可能已经知道我们的打算,我们就必须做出改变,而且是愈快愈好。再糟糕的作战计划也要好过已经被敌人全盘掌握的作战计划。”

“为什么你先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伊兰问。

麦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侧的嘴角向上挑了挑。然后,他拉低帽子,遮住了他的眼罩。

“光明啊,”伊兰说,“你早就知道。你用了一整个星期跟我们一起制定计划,却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把这个计划连同洗盘水一起泼掉。”

“你过奖了。”麦特回头继续看着桌面上的地图,“我猜,我的脑子里有一部分的确是一直都很清楚这件事,但我自己是直到沙塔人快要出现时才把它想明白。”

“那么,你的新计划又是什么?”

麦特没有回答。

“你打算把这个计划藏在你的脑子里,”伊兰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愈来愈虚弱了,“你打算一个人指挥这场战争。光明在上,我们都无权知道你的计划,对不对?否则,就会有其他人知道,情报会一直被传递到暗影那里。”

麦特点点头。

“创世主庇护我们。”伊兰悄声说道。

麦特露出一副苦相:“知道吗,图昂也是这么说的。”

在高地上,乌诺捂住了耳朵。不远处的龙一直在向西边的兽魔人和沙塔人喷吐着火舌。空气中充满辛辣的气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他连自己的咒骂都听不见了。

高地下面,岚·人龙的骑兵军正横扫进攻部队的侧翼,将敌人压制在距离高地相当远的位置上,那正是龙的最佳射程。沙塔人和兽魔人混合在一起。他们之中也有导引者,而且数量相当多。更远处的莫拉河上游,另一支兽魔人大军正向这里逼近,那是曾经对大将的边境国军造成重创的塔文隘口兽魔人军队。他们从东北方杀来,很快就会到梅丽罗平原了。

龙的吼声暂时停顿了下来,那些操龙手们正在将让龙发出吼叫的东西从那些怪物的大嘴里塞进去。乌诺可不打算走近那些该死的东西,它们肯定会给人带来厄运的。对此,乌诺非常肯定。

操龙手的队长是一名身材细瘦的凯瑞安人。乌诺从没和这个国家的人打过什么交道。而且,每当乌诺说话时,他们都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现在,那个人正高傲地骑在他的马背上。当龙喷火时,他甚至没有哆嗦一下。

玉座也在和这些人一起战斗。他们的战线上甚至还有霄辰人。对此,乌诺并不打算抱怨什么。他们需要愿意与暗影作战的每一把剑,其中,当然也包括该死的凯瑞安人和更加该死的霄辰人。

“你喜欢我们的龙吗,队长?”那个叫塔曼尼的家伙向乌诺喊道。乌诺刚刚得到该死的晋升,现在他指挥着一队新募集的白塔长矛步兵和轻骑兵。

他不该指挥任何一支该死的部队,他喜欢的是在沙场上当一个普通的士兵。但他同时具备训练士兵和实战经验,像他这样的人现在突然变得非常短缺。至少伊兰女王是这样对他说的。所以,他变成了一名该死的军官,还同时要率领骑兵和步兵!没错,他知道步兵长矛该怎么用,如果迫不得已,也能拿着它上战场。但他通常都更喜欢在马背上作战。

如果敌人攻上高地的缓坡,他的士兵就会将敌人挡住。直到现在,这个任务都是由布置在龙前面的弓箭手们完成的。不过,他们很快就会撤退了,之后的战斗就要交给该死的步兵和骑兵。在高地下面,沙塔人正向两翼撤走,为兽魔人的主力让出道路。

长矛手将会顶住兽魔人的冲锋,这里正是长矛能发挥最大作用的地方。但兽魔人还是会一步一步地压上来。这时,就需要由该死的骑兵来冲击它们的侧翼。还会有一些该死的弓箭手从天空中打开的那些通道里向兽魔人射箭。他们会在这里坚守几天,也许是几个星期。就算数量远超过他们的敌人不断发动猛攻,他们也会一寸接一寸地死死抓住每一块土地。

乌诺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个该死的战役中活下来了。其实他很惊讶自己竟然又活了这么久,该死的马希玛早就应该砍掉他的脑袋了,或者就是法美的霄辰人,还有这一股或者那一股兽魔人,他早就应该死在这些怪物的手里。他曾经刻意保持瘦削的身材,等到那些怪物把他塞进煮食罐里时,也不可能从他身上啃下几块肉来。

龙再一次发火了。正在逼近的兽魔人群中被轰出了一个个大洞。乌诺又用手捂住耳朵:“你们要这么干的时候,能不能先提醒别人一下,你们这些该死的山羊蛋子……”

又一阵龙吼声彻底淹没了他的脏话。

高地下方的兽魔人飞上了半空,龙卵将它们脚下的地面炸得粉碎。这些圆球如果不是用至上力做出来的,又是些什么东西?钢铁怎么会爆炸?乌诺相信,自己该死的永远也不会想知道其中的秘密。

塔曼尼走到高地边缘,查看龙的轰击效果。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塔拉朋女子。就是这个女人发明了那些巨大的武器。她回过头,看见乌诺,抬手扔给乌诺一样东西,是一小块蜡。然后,她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耳朵,便一边打着手势,一边和塔曼尼说起话。虽然塔曼尼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但负责管理那种武器的是这个女人,是她在命令士兵们在什么地方布置这些龙,进行战斗。

乌诺咕哝了几句,但只是将蜡塞进口袋里。大约有一百多头兽魔人冲过了龙卵爆炸的烟尘。乌诺没时间照顾自己的耳朵。他抓起一杆长矛,将它平举起来,并示意自己的部下也摆出同样的姿势。这些士兵全穿着白塔的白色军装,就像乌诺一样。

乌诺喊出命令,站在靠近山丘顶端的山坡上。他手中的长矛开始倾斜向下,与山坡平行。他的一只手位于身前,控制长矛的方向;另一只手掌心向下,抓在距离矛尾一臂远的地方,推动长矛刺向冲上来的兽魔人。乌诺身后的数排长矛手也都举起长矛,准备在第一排长矛手挡住兽魔人的前锋时投入交战。

“稳住,握紧长矛,你们这些该死的牧羊人!”乌诺吼道,“稳住!”

兽魔人跑上山丘,冲进长矛手的阵列。跑在最前面的怪物挥动武器,想要把长矛挡开,但乌诺士兵们已经踏步上前,用长矛刺穿了它们。平均每头怪兽的身上都戳着两根长矛。乌诺嘟囔了一句,送出长矛,刺穿了一头兽魔人的喉咙。

“第一列,后退!”乌诺喊道,一边将长矛从兽魔人的尸体上抽出来。他身旁的士兵们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一个又一个怪物的尸体滚下了山坡。

前排长矛手向后退去,第二排长矛手从他们中间穿插而过,将长矛刺向狂吼而来的兽魔人。就这样,一排又一排长矛手交替上前,数分钟之后,冲上来的兽魔人全都死光了。“干得好,”乌诺高举起长矛,一股腐臭的兽魔人血液沿着矛杆流淌下来,“干得好!”

他向那些龙瞥了一眼。那些青铜管里正被填入新一批龙卵。他急忙将口袋中的蜡掏出来。是的,他们能守住这个该死的阵地,能牢牢地守住它。他们只需要……

一阵来自头顶上方的嘶鸣让正往耳朵眼里塞蜡的乌诺停住了动作,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乌诺身边的地上。一颗系着飘带的铅球。“该死的霄辰山羊!”乌诺吼叫着,向天空摇晃着自己的拳头,“这东西差点砸在我的头上,你这个吃烂虫子的家伙!”

那头雷肯已经飞走了,骑在上面的人可能根本没听到乌诺在喊些什么。该死的霄辰人。乌诺弯下腰,从那颗球上拉下了给他的信。

撤退到高地的西南坡。

“真是要我的命了,”乌诺嘟囔着,“要了我的老命了。欧林,你这个该死的傻瓜,你看看这个?”

欧林是一个黑发的安多人,剃光了脸颊,只留着下巴和嘴唇上的胡须。乌诺一直都觉得他这种样子实在是很可笑。

“撤退?”欧林问,“现在?”

“他们一定是把脑子给丢了。”乌诺说。

不远处,塔曼尼和那个塔拉朋女人也得到新的命令。看那个塔拉朋人难看的脸色,他们的命令应该也是一样。撤退。

“该死的,考索恩最好知道他在做什么。”乌诺摇摇头。他仍然不明白,为什么那帮人会把指挥权一股脑地交给考索恩,那小子根本就不是当将军的料。他还记得那个男孩的脸上从来没什么好脸色,两只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半像死人,半像恶鬼。乌诺又摇了摇头。

但他只能这么做。他已经向该死的白塔发了誓,他只能服从命令。“把信息传下去。”他一边对欧林说,一边将蜡塞进耳里。因为那个叫亚柳妲的女人正命令龙进行最后一次齐射。“我们要从这个该死的高地撤走……”

一阵爆裂声狠狠地击中了乌诺,让他全身战栗,差点让他该死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头撞在地上,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跌倒了。

他眨动眼睛,竭力抖掉眼皮上的尘土,一边呻吟着,一边翻滚身体,躲过另一道闪光,随即又是一道闪光落在龙的数组中。是闪电!他的士兵们都跪在地上,紧闭双眼,双手紧捂着耳朵。不过,塔曼尼已经站起身,正在用乌诺几乎无法听到的喊声发出号令,挥手示意士兵们立刻撤退。

十几颗火球从兽魔人背后的沙塔队列中升起。它们体积庞大,而且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乌诺骂了一句,拼命寻找掩蔽。片刻之后,整片高地都在地震中剧烈地晃动,大块泥土落在他身上,几乎要将他埋没。

敌人全部的火力都倾泻了过来,似乎每一名该死的沙塔导引者都将这座高地当成了他们的目标。高地上的部队中也有两仪师,她们的任务是保护龙。但就连乌诺也能看出来,要抵抗这样的攻击,她们一定已经力不从心了!

仿佛过了整整一个纪元,猛烈的攻击终于减弱了,乌诺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看到一些该死的龙已经变成了碎片。亚柳妲正和操龙手们一起努力挽救那些受损的龙,并力图保护好剩下的龙。塔曼尼用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捂着头,还在喊叫。乌诺从耳里把蜡块挖出来。这点蜡也许拯救了他的耳朵。然后,他就跑向了塔曼尼。

“你们该死的两仪师在哪里?”乌诺喊道,“她们好歹应该保护我们一下!”

他们有四十多名两仪师,这些两仪师的任务就是割断敌人的编织,或者将至上力的攻击挡在一旁。她们曾说,除非暗帝亲自向这片高地发动进攻,否则任何导引者都不可能突破她们的防御。而现在,她们自己已经陷入了混乱,敌人的闪电正落在她们中间。

兽魔人再一次冲了上来。乌诺命令欧林组织长矛阵列,挡住那些怪物。然后,他带着几名卫兵向两仪师那里跑去,和护法们一起将两仪师扶起来,并努力寻找她们的首领。

“两仪师珂娃米纱?”乌诺终于找到负责指挥的两仪师。这名灰宗两仪师正拍打着衣裙上的尘土,一边低声嘟囔着。她是一个身材苗条、黑皮肤的艾拉非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珂娃米纱问道。

“呃……”乌诺支吾着。

“我不是在问你,”两仪师一边说,一边扫视着天空,“埃纳尔!为什么你没看见那些编织?”

一名殉道使跑了过来:“它们出现得太快了,还没等我来得及发出警告,它们已经落到我们头上,而且……光明啊!进行那些编织的人非常强大。我从没见过那么强大的导引者,他要比……”

一道光线撕裂了他们身后的空间,它足有法达拉城堡那么高。眨眼间,它已经开始旋转,打开成为一个巨大的神行术通道,将高地从中间一分为二。站在通道另一侧的是一个身披银光闪亮的圆片鳞甲的人。他没有戴头盔,有一头黑发和一只高耸的鼻子。他的手中擎着一根黄金令牌,令牌的顶端似乎是一只沙漏,或者一只细长的高脚杯。

珂娃米纱立刻做出了反应,一道火焰从她的手中激射而出。那个人只是挥挥手,火流便消散于无形。然后,他仿佛是漫不经心地向前一指,一道白热的纤细光束将他和珂娃米纱连在一起。珂娃米纱的身影也化成一片白光,转眼间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些闪亮的颗粒洒落在地上。

乌诺跳到一旁,和埃纳尔一同躲到一堆破碎的龙后面。

“我是来找转生真龙的!”那个穿银甲的人高声说道,“你们去把他找来,否则我就让他听到你们的尖叫。”

就在乌诺面前几尺处,龙下面的土地崩飞到半空中。乌诺用手臂遮住头脸,枯枝和泥土纷纷从他身边飞过。

“光明佑护我们,”埃纳尔说,“我想要阻止他,但他控制着一个连结。一个巨大的连结,足有七十二个人。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力量!我……”

一道白热的光束穿过破碎的龙,击中埃纳尔。这个人连同龙一起不见了。乌诺咒骂着,向后爬去,一边努力躲闪着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的龙的碎片。

乌诺喊叫着,命令士兵们立刻撤走,不住地挥手示意他们加快速度。他自己也挟起一个伤兵,拔腿就逃。他已经不再对那个从高地上撤退的命令有任何怀疑了。这是他见过的最好、最该死的命令!

洛根·埃布尔拉放开了至上力。他站在莫拉河边,高地下方,清晰地感觉到了高地上遭受的攻击。

放开至上力是他在今天所做的最困难的一件事,要比当初决定自称为真龙更困难,比在黑塔时克制自己的冲动,不去用双手掐死泰姆更困难。

至上力从他的体内流走,仿佛他的血管被切开,身上的血落进泥土之中。他深吸一口气,握持三十九个人的连结凝聚而成的至上力实在是令人迷醉。放开这股力量只会让他回忆起自己被驯御的时刻。那时,至上力从他身上被彻底偷走,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鼓励自己找一把刀子,切开喉咙。

他怀疑这种感觉来源于自己的疯狂:害怕放开至上力就会永远地失去它,因此而产生的极度恐惧。

“洛根?”安德罗问道。

洛根转过头,看着这名个头不高的殉道使和他的同伴们。他们都是忠诚的。洛根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忠诚。这些傻瓜,忠心耿耿的傻瓜。

“你能感觉到吗?”安德罗问道。凯德尔、埃马林和乔奈瑟也都在盯着高地。从那里爆发出来的至上力……太惊人了。

“狄芒德,”埃马林说,“一定是他。”

洛根缓慢地点着头。这种力量……即使是弃光魔使也不可能这么强大。他一定拥有一件无比强大的超法器。

如果有这样一件宝物,他的意识悄声说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将至上力从你手中夺走了。

泰姆在不久前又夺走了他的至上力。将他囚禁,对他进行屏障,让他完全无法碰到真源。对他进行的转变给他带来巨大的、毁灭性的痛苦。但没有阳极力……

力量,他想着,盯着那无比强大的导引。如此强大的力量,它的诱惑几乎淹没了他对泰姆的憎恨。

“我们暂时先不加入那里的战斗,”洛根说,“按原有的安排,分成小队。”他们的每一支小队将包括一名女性和五六名男性,其中两个男人和女人组成连结,另外两个人提供支持。“我们要狠狠打击黑塔的叛徒。”

佩维拉站在安德罗身边,挑起一道眉弓:“你打算去猎捕泰姆吗?难道考索恩不是命令你在这里支持部队的移动?”

“我已经跟考索恩说清楚了,”洛根说,“我不会在这场战争里只负责一些运送士兵的活。至于说命令,我们有转生真龙本人直接下达的命令。”

兰德·亚瑟称那是他给他们的“最后的”命令。连同写有命令的那张纸一起被送来的还有一件小法器,形状是一个持剑的男人。暗影偷走了暗帝牢狱的封印。找到封印。如果能做到,请一定找到它们。

安德罗在被俘虏时曾听泰姆吹嘘过那些封印。这是他们唯一的线索。洛根再次朝高地上望去,他们的部队正从高地上撤退。洛根看不到龙的阵列,但从高地上升起的烟雾绝对是不祥之兆。

他还在下达命令,洛根心想,我还想要再服从这些命令吗?

是的,他会服从兰德·亚瑟的命令。也许这只是为了让他有机会报复泰姆。曾几何时,他对兰德·亚瑟的命令并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但那已经是在他被俘,并饱受折磨以前了。

“行动吧,”洛根对他的殉道使说道,“你们已经看过真龙大人亲笔下达的命令。我们必须找回封印,不惜一切代价,任何事都不可能比这个更重要。现在,我们只能希望它们的确是在泰姆手里。搜寻男人导引的痕迹,追猎他们,杀死他们。”

就算那些导引者是沙塔人也没关系。这样殉道使还是会严重削弱敌人的力量。他们早先曾经讨论过这个战术,只要感觉到有男人在导引,他们就会利用神行术对导引者发动突袭。

“如果你们发现泰姆的爪牙,”洛根说,“尽量俘虏他们,这样我们就有可能找出泰姆的大本营在哪里。”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如果我们的运气够好,米海峨可能也会在那里。要小心,他可能会将封印随身携带。我们不能在战斗中将那些封印摧毁。如果发现了他,就马上回来,把他的所在位置报告给我。”

洛根的战斗部队开始行动了。现在他身边只剩下嘉布勒、埃瑞尔·马勒温和凯尔玎·曼弗。当泰姆背叛的时候,洛根的一些强力部下不在黑塔,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嘉布勒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洛根。“托薇恩呢?”她问道。

“如果找到她,我们就把她杀掉。”

“这对你来说会很简单吗?”

“是的。”

“她……”

“嘉布勒,如果你是她,你还愿意活着吗?为了侍奉他而活着?”

嘉布勒闭上嘴,抿紧嘴唇。洛根能感觉到,她依然会害怕他。这样很好。

这就是你想要的?他的意识又在悄声说话,当你举起真龙旗的时候,当你想要拯救人类的时候,你是否想过要人们畏惧你?憎恨你?

他没理会那个声音。在他的一生中,只有当人们畏惧他的时候,他才做成过一些事。这也是他曾经用来对抗史汪和莉安的唯一优势。最原始的那个洛根,那个藏在他内心深处,让他能一直活到现在的东西,需要得到人们的畏惧。

“你能感觉到她吗?”嘉布勒又问道。

“我已经放开了约缚。”

嘉布勒的情绪中立刻产生出尖锐的嫉妒心,这让洛根感到吃惊。他曾以为这个女人已经开始享受,或者至少是能够容忍他们在一起的生活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嘉布勒试图操纵他的一种手段,这就是两仪师的处世之道。洛根曾经从她那里感觉到情欲,也许甚至是对他的爱恋。但洛根不知道自己能信任从这个女人的约缚中感觉到的哪一种情绪。他只是觉得,虽然自己一生都在追寻强大和自由,但从他年轻的时候直到现在,牵扯他的丝线一直都没有被剪断过。

他再一次感觉到狄芒德的导引,这股能量竟然如此强大。

一阵轰鸣从高地上传来。洛根仰头大笑。尸体仿佛叶片般被吹下高地,在风中飘摆。

“和我连结!”他向留在身边的人发出命令,“我们也去猎杀米海峨和他的爪牙。愿光明助我找到他。我的案子上只应该摆放最好的肉,我要的是头鹿!”

那以后……又有谁会知道?他一直都想和弃光魔使战上一场。他再一次抓住真源,紧紧控制住疯狂挣扎的阳极力,仿佛那是一条不断扭动,想要咬他一口的大毒蛇。他使用法器汲取更多能量,随后,其他人的阳极力也注入他的体内。他的笑声更大了。

盖温感到如此疲惫。经过一个星期的修整,他的体力应该已经完全恢复了。但今天,他觉得自己就好像刚刚跑了几十里路。

总是去想这种事没有任何意义,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桌子上的神行术通道上。从这个通道里,他可以直接俯瞰战场。“你确定敌人看不见这个?”他问尤缇芮。

“确定,”尤缇芮答道,“它已经进行过严格的测试了。”

现在她制造这种侦查用的通道已经得心应手。这张桌子是从塔瓦隆运来的,专门供她用来打开通道,盖温能够像看地图一样查看桌面下方的战场。

“如果你真的能让通道另一面隐形,”艾雯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么这的确会非常有用……”

“当然,如果距离更近一些,观察的效果也会更好。”尤缇芮说,“这个通道距离地面非常远,不可能有人发现它。”

盖温不喜欢艾雯俯身在那个通道上面,让头和肩膀都暴露在战场上方。但他没有说话。这个通道已经被安排得尽可能安全了,他不可能事事保护艾雯周全。

“光明啊,”布伦轻声说道,“他们已经把我们分割成碎片了。”

盖温瞥了他一眼。加雷斯·布伦断然拒绝了请他返回指挥岗位的建议,无论这个建议是多么强烈。他坚持说,现在他的能力仅限于使用一口剑,但绝不是指挥军队。另外,他还坚持说,既然任何人都有可能受到心灵压制,那么能够明确他是受到压制的目标,这本身也是一件好事。至少其他人可以对他进行严密的监视。

史汪大概就在这样做。她一直揽着他的手臂,仿佛是在保护他。此外,帐篷中还有希维纳、多欣和蕾兰。

战况很不理想。考索恩已经丢失了高地。在最初的作战计划中,光明阵营应该尽可能久地守住那里。龙也被摧毁了。狄芒德用至上力进行的攻击要远比任何人所预期的都更加强大。另一支兽魔人大军已经从东北方赶到,对考索恩在莫拉河上游的防御造成了沉重的压力。

“我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艾雯敲着桌边说道。下方远处的叫喊声不断从通道中传来。“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我们的军队很快就会被包围了。”

“他正在引诱敌人进入陷阱。”布伦说。

“什么样的陷阱?”

“这只是一个猜测,”布伦说,“光明在上,现在我也不能相信我的推断了。看样子,考索恩打算将全部力量完全投入一次战斗中,不再拖延时间,不再试图消耗兽魔人。照这种情况发展,胜负应该在几天内见分晓,也许是几个小时之内。”

“听起来很像麦特会做的事情。”艾雯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我看不到编织,”蕾兰说道,“但这种力量……”

“狄芒德在连结之中,”艾雯说,“根据目击者的报告,那是一个巨大的连结。自从传说纪元之后,再没有出现过这样的连结。他还有一件超法器,一些士兵看到了那件超法器,是一块令牌。”

盖温手按剑柄,看着下方的战斗,他能听见人们发出的惨叫。狄芒德正将一波又一波火焰泼洒在他们的头顶。

突然间,那名弃光魔使如同雷鸣般的声音从通道中迸发出来:“你在哪里,路斯·瑟林!有人看见你伪装之后出现在每一条战线上。你也在这里吗?来和我决斗!”

盖温的手紧紧握住剑柄。士兵们如同洪水般涌下高地的西南坡,向哈沃浅滩逃去。还有几支小队伍守在那片山坡上。在盖温眼中如同小虫一样的操龙手正催赶着骡子,要将残余的龙拉到安全的地方去。

狄芒德正在向逃跑的部队发出毁灭性的攻击。他本人就是一支军队。尸体飞上半空,人和马都被炸碎、烧焦,被彻底毁灭。在他周围,兽魔人已经完全控制了高地。它们狂野的欢呼经过通道,清晰地传入帐篷之中。

“我们必须干掉他,吾母,”希维纳说,“而且速度要快。”

“他正竭力想要引诱我们出去,”艾雯说,“他拥有那件超法器。我们现在也可以建立一个七十二人的连结,但那又有什么用?落入他的陷阱?被他屠杀干净?”

“我们还有什么选择,吾母?”蕾兰问道,“光明啊,他已经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

杀死了成千上万的人,他们却在这里束手无策。

盖温退出了帐篷。

似乎只有尤缇芮注意到他的离开。那名灰宗姐妹迫不及待地站到艾雯身边原先属于他的位置上。帐篷口的卫兵看见盖温的时候,盖温只是告诉他们,他需要一些新鲜空气。艾雯不会反对的。她最近一直能感觉到他是多么疲惫,不止一次叮嘱他好好休息。现在盖温觉得自己的眼皮重得好像两块生铁。他向黑暗的天空望了一眼,远方传来清晰的爆炸声。他还可以在这里站上多久?只是无所事事地看着人们死去?

你承诺过的,他对自己说,你说过,你愿意只站在她的影子里。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再去完成重要的任务,对不对?他从口袋中掏出那把血匕首的戒指,戴在手上。他的力量立刻回来了,疲惫感一扫而空。

他犹豫了一下,又拿出另外两把血匕首的戒指,也都戴在手上。

在莫拉河南岸,戴沙丘东北方的废墟前,谭姆·亚瑟按照奇姆汀在许多年以前教他的方法召唤虚空,想象一点烛火,将自己的情绪全部注入其中。他变得平静,然后平静也离开了他,只留下一片空旷,如同新粉刷的墙壁,美丽洁白。一切都消融干净了。

谭姆就是虚空,他拉开弓弦,美丽的黑色紫杉木开始弯曲,箭羽贴在他的脸颊上。他开始瞄准,但这其实只能算是一种仪式。当他完全处于虚空,他的箭会服从他的命令,射中任何目标。他并不知道箭会射向何方,正如同太阳不会知道东升西落,树枝不会知道叶片凋零。这个世界并非是知道的,它只是存在的。

谭姆松开手指,弓弦撕裂空气,羽箭飞出。然后是第二箭,第三箭……他一共射出五支箭,每一支箭都在随风摇曳。

跑在前面的五头兽魔人在它们的浮桥上纷纷倒下。兽魔人憎恨活水,就算是浅水也会让它们痛苦不堪。无论麦特为了保护这条河,在上游做了什么,他采取的措施肯定是有效的。现在河水还在流淌。暗影肯定曾经试图拦住这条河。直到现在,偶尔还会有兽魔人和骡子的尸体顺着水流飘到这里。

谭姆继续往弓弦上搭箭,亚贝和其他两河人也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有时候,他们会将箭随意射入密集的兽魔人群中,而不是选择某一个兽魔人作为目标,但这种情况非常少见。一名普通士兵也许只会将箭射出去,而不在乎它是否能杀伤敌人,但两河弓箭手不会这样。对于士兵来说,箭很廉价,但对樵夫和猎人则不然。

兽魔人成排倒下。在谭姆的两河人旁边,十字弩手也在不停地扳动弩机,向暗影生物射出一道道箭幕。隐妖拼命抽打着兽魔人,想要逼迫它们蹚水过河,却收效甚微。

谭姆的箭射中一只隐妖的眼睛。不远处,一个名叫拜尔德的大汉靠在斧头上,看着一簇簇箭雨落下,带着欣赏的意味吹了一声口哨。他所在的步兵队被安排在弓箭手后面。当兽魔人攻过河道时,他们就将担负起保护弓箭手的责任。

拜尔德是一支新近投奔来的佣兵团的头领,他明显是一个安多人,但他和他率领的一百多个人都绝口不提他们来自哪里。“我真想要这样一张弓。”拜尔德对他的同伴们说,“光明烧了我吧,你们看到它的威力了吗?”

亚贝和艾吉都露出微笑,同时继续飞快地射着箭。谭姆则没有半点笑意。虚空中不存在幽默。不过,在虚空之外,还是有一个念头在悄悄抖动。谭姆知道亚贝和艾吉在笑什么。拥有一张两河弓并不能让一个人变成两河弓箭手。

“我认为,”骑在马背上的加拉德说道,“如果你试图使用这样一张弓,那么你更有可能伤到自己,而不是敌人。谭姆,还有多久?”

谭姆又射出一支箭。“五箭。”他伸手到腰间的箭囊中取箭,搭箭,拉弓发射。然后重复这个动作。两箭,三箭,四箭,五箭。

又有五头兽魔人倒下了。他一共射出超过三十支箭。其间射失过一次,但那只是因为亚贝杀死了被谭姆瞄准的兽魔人。

“弓箭手,停止!”谭姆喊道。

两河人开始撤退。谭姆放开了虚空,终于有一群兽魔人踏上了河岸。现在谭姆依旧指挥着所有追随佩林的部队。白袍众、海丹人和狼卫士尽管有着各自的统帅,却都会等待他的命令。两河弓箭手则由他直接指挥。

佩林,你一定要完全恢复过来。哈兰·卢汉昨天发现那个孩子躺在营地外边,满身鲜血,濒临死亡……光明啊,那时大家全都吓坏了。

现在佩林已经被安全地送到了梅茵,在那里,他可以度过最后战争剩余的日子。一个人不可能很快就从那么重的伤势中恢复过来,即使有两仪师的治疗也不行。错过了这场战争,也许佩林会后悔得疯掉,但有时候就是会发生这种事。这也是军人生涯的一部分。

谭姆率领弓箭手们撤退到城堡废墟上,以便更好地观察战场。他让弓箭手们排好阵型,等待后勤部队送来更多箭支,就立刻再次发动攻击。麦特将佩林的全部人马都布置在真龙信众的旁边。率领真龙信众的是婷娜,一名雕像般的女子。谭姆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能指挥一支规模如此庞大的部队。她拥有贵族女子的气质、艾伊尔人的体形和沙戴亚人的肤色。她的部下似乎都对她唯命是从。但这些追随真龙的人和谭姆没什么关系,他一直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谭姆的军队得到的命令只是驻守原地。麦特本来预料从西方攻来的沙塔人和兽魔人是暗影大军中最强的一股力量。所以谭姆很惊讶地看到麦特派遣更多援军离开哈沃浅滩,沿河而上。白袍众是刚刚到达的,他们仿佛一道白色的急流,及时地沿河岸发动冲锋,击溃沿着简陋浮桥跑过来的兽魔人。

粗大的黑箭从对岸的兽魔人群中开始射向加拉德和他的部下,箭簇不断击打在白袍众的铠甲和盾牌上,听起来就像是冰雹落在屋顶上的声音。谭姆命令亚甘达率领他指挥的士兵向前推进,其中也包括拜尔德率领的佣兵团。

他们没有足够多的长矛,所以亚甘达的士兵只能使用斧枪和短枪。很快,人类垂死的哀号和兽魔人的嗥吼混杂在一起。在谭姆的后阵附近,雅莲德策马而至,身边围绕着装备精良的步兵。谭姆向她举起手中的长弓,她向谭姆点头还礼,然后又回头望向战场。她要求留在这里观战。谭姆不能责备她这样做,也不能责备她命令士兵们在战局陷入劣势时立刻将她带走。

“谭姆!谭姆!”丹尼催马赶来。谭姆挥手示意亚贝代替他指挥弓箭手,自己向丹尼跑去,在城堡废墟的阴影中与他会合。

在这些残垣断壁中,谭姆的预备队正紧张地眺望战场。他们大多是佣兵团和真龙信众中的弓箭手。这些真龙信众几乎没有一点战场经验,当然,大多数两河人在几个月之前也都不知道战争为何物。不过他们学得很快,用箭射杀兽魔人和射中一头鹿并没有多大差别。

只是,如果没有射中一头鹿,鹿并不会在片刻之后用剑割开你的肚子。

“什么事?”谭姆问道,“麦特有什么话吗?”

“他正派遣真龙军团的数个步兵旗队来支持你,”丹尼说,“他命令你一定要守住这一侧的河岸,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那个孩子打算做什么?”谭姆说着,向高地那里望过去。真龙军团拥有优秀的步兵、训练有素的十字弩手,在这里能发挥巨大的作用。但高地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高地上已经升起许多粗大的黑色烟柱,其间还有一道道闪电穿梭不断。那里的战斗显然是整个战场上最激烈的。

“我不知道,谭姆,”丹尼说,“麦特……他已经变了,我觉得我完全不认识他了。他以前总有一点无赖,但现在……光明啊,谭姆,他就像传说中的那些人一样。”

谭姆嗯了一声,“我们全在改变。麦特也许会用同样的话来评价你。”

丹尼笑了:“哦,我可不这么认为,谭姆。不过我有时的确在想,如果我那时和他们三个一起离开两河,我现在又会怎样?当时两仪师沐瑞在寻找年龄合适的男孩,我猜我可能是年纪大了一点……”

这名年轻人的声音中充满了憧憬。他尽可以想象和描述那些没有实现的可能,但谭姆很怀疑他是否愿意承受麦特、佩林和兰德在这两年中所经历的一切。“你负责指挥这些人,”谭姆一边说,一边向弓箭手预备队点点头,“我要去让亚甘达和加拉德知道,我们已经得到了援军。”

兽魔人粗大的箭支如雨点般向佩维拉身周落下,她正拼命编织着风之力,一股股气流吹走那些黑箭,如同一名板球手疯狂地用球板将不断飞来的石块挡开。她满身汗水,紧紧握住阴极力,编织出一个更强大的风之力护盾,将它移到空中,挡住愈来愈密集的箭雨。

“这里安全了!”她喊道,“行动!”

从高地临河一侧的陡峭崖壁下,一队士兵冲了出来。更多粗大的黑箭从空中落下,击中佩维拉头顶的风之力护盾,立刻在浓密的空气中减慢了速度,如同羽毛一般在护盾中轻轻飘落。

佩维拉掩护的士兵快步跑向位于哈沃浅滩的集结点。还有一些士兵仍然在进行最后的抵抗,而一群群兽魔人已经在从山坡上蜂拥而下了。更多暗影生物依然守在高地上,没有继续向人类发动进攻。

哪里?安德罗焦急的思绪突然出现,如同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一阵耳语。

这里。她回应道。这不完全是一个想法,而更像是一种影响,一个具象的场景。

一个神行术通道在她身侧开启。安德罗从里面跑出来,埃马林紧随其后,两个人都是手持佩剑。埃马林刚跑过通道,立刻向身后一挥手,一股火焰射入通道之中,随即引发一阵尖叫。是人类的尖叫。

“你们从沙塔军队那里过来?”佩维拉问,“洛根要我们待在一起!”

“现在你开始在意他的命令了?”安德罗笑着问。

你真是令人难以忍受,佩维拉想道。黑箭仍然不停地在他们身边掉落。高地上的兽魔人都在愤怒地吼叫着。

“不错的编织。”安德罗说。

“谢谢。”佩维拉向他的剑瞥了一眼。

“我现在是护法了,”安德罗耸耸肩,“至少看起来应该有点样子,对不对?”

他能够用传送门将三百步外的一头兽魔人切为两半,召唤龙山内部的岩浆让大片敌人化为灰烬。但他还是要带上一把剑。佩维拉只能相信,这就是男人。

我听到了,安德罗对她说了这么一句,又转向埃马林:“埃马林,跟着我。两仪师佩维拉,高雅大度的您是否愿意随我们一起……”

佩维拉哼了一声,但还是跟着这两个男人沿着高地西南侧边缘奔跑起来。许多受伤的士兵从他们身边经过,都在一瘸一拐地向浅滩处的集结点跑去。安德罗向他们看了一眼,编织出一个直接通向营地的通道。那些吃力逃命的伤兵立刻发出惊喜和感谢的欢呼,然后蹒跚地走过通道,回到安全的地方。

安德罗已经成长了……和他们刚刚离开黑塔时相比,他已经有了更多的自信。当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无论做什么都会犹豫。现在,那种谦卑带来的紧张在他身上已不复存在。

“安德罗……”埃马林用剑指向山坡。

“我看到了。”安德罗答道。在山坡上,兽魔人如同沸腾的沥青涌出罐子一样从高地边缘向这里奔涌过来。安德罗关闭身后的通道。那一队伤兵安全了。但更多伤兵看见通道消失,都发出一阵凄惨的呼号。

你不可能拯救所有人。佩维拉严肃地告诉安德罗。她感到了安德罗针刺般的痛苦。把注意力集中在手头的任务上。

他们三个撇下逃命的士兵,向他们感觉到的几名导引者跑去。那是乔奈瑟、凯德尔和瑟德琳,他们正向兽魔人投出一股股火焰。但他们的阵地看样子已经快守不住了。

“乔奈瑟、凯德尔,跟着我。”安德罗从他们身边跑过,在他面前打开了一个通道。佩维拉和埃马林跟着他跑过通道,发现他们正站在高地顶端,距离刚才他们所在的地方大概有百步之遥。

乔奈瑟、凯德尔和瑟德琳也随后跑了过来。他们六个人一同冲过一群惊讶的兽魔人。

“有人在导引!”佩维拉喊道。光明啊,这样穿着裙子快跑实在是太困难了。安德罗一定也知道她有多吃力,不是吗?

几股火焰从高地顶端的沙塔人阵列中向他们射来。安德罗为他们打开了另一个通道。佩维拉跑过通道,开始喘气。他们出现在沙塔部队的另一侧。那些沙塔人还在轰击片刻前佩维拉所在的地方。

佩维拉张开自己的感觉,竭力想要确定,或者至少感知到猎物的位置。沙塔人也发现了他们,正在将注意力转向这边。但那些沙塔人很快就发出一阵尖叫。安德罗借助通道,将一场雪崩倾泻在他们头顶。安德罗曾经尝试过使用那些殉道使常用的死亡之门编织,但那个编织和神行术有着很大的差距,让他在使用时每每感到力不从心。所以,他在战斗中依然只是灵活地运用着他最擅长的编织。

高地上还有一队队白塔卫士在坚持战斗,依照命令守卫着他们的阵地。一些龙的残片,包括不少完整的青铜管都在烧焦的尸堆中冒着烟。成千上万兽魔人在疯狂地咆哮着,其中大部分都聚集在高地边缘,向下方撤退的人类军队射箭。那些得意忘形的兽吼让佩维拉感到无比恼怒。她将地之力能流注入附近一群兽魔人脚下。一大片地面开始颤抖,向上爆开,将二十几个兽魔人从悬崖边缘掀了下去。

“我们又被发现了!”埃马林一边说,一边让一个正蹿向他们的魔达奥全身冒起火焰。那个魔达奥在火团中挣扎着,发出非人类的尖叫声,依然拒绝着死亡。满身汗水的佩维拉也导引出火之力,将那头怪物一直烧到只剩下骨头。

“这不是坏事!”安德罗说,“如果我们能吸引到足够多的敌人,那么迟早会有黑宗或泰姆的人来找上我们。”

乔奈瑟骂了一句:“这真有点像是跳到一块铁砧上,等着锤子砸下来!”

“确实很像,”安德罗说,“保持警戒。我来对付这些兽魔人!”

你的口气倒真是很强硬。佩维拉对他说。

他回应给佩维拉一阵暖意,就像一碗热汤散发出来的气息。这听起来很有英雄气概吧。

我想,你大概需要更多一些力量?

是的,请,他说道。

佩维拉建立了和安德罗的连结,安德罗开始汲取她的力量。像以往一样,和安德罗连结给佩维拉带来一种压倒性的精神体验。佩维拉感觉自己的思想在安德罗和她自身之间往复映射,这也让她不由得脸色一红。他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她现在是如何看他的?

愚蠢得像个只穿着齐膝短裙,连男孩女孩都还分不清楚的小女孩,她自顾自地想着,同时小心地隐蔽住这个想法。而且他们还在一场战争之中。

佩维拉发现在与安德罗连结时,自己很难像两仪师应有的那样让自己心志如铁。他们已经融合在一起,如同两种颜料被倒进同一只碗里。她在对抗着这种情况,决意要维持住自己的完整。她还是学生时就曾一次又一次地被教导过,在连结中,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是至关重要的。

安德罗向一群正向他射箭的兽魔人一挥手,神行术通道出现,吞掉了刚刚飞上半空的黑箭。佩维拉向旁边瞥了一眼,发现另一群兽魔人正向他们冲过来。

通道在地面上张开,兽魔人纷纷掉落进去,又在数百尺高的天空中出现。一个小通道将一只魔达奥的头齐颈削落,墨黑色的血从仍然在疯狂挣扎的怪物脖子中喷出,洒落在泥土之中。安德罗的小队正位于高地西侧,原先属于操龙手的阵地上。现在这里聚满了暗影生物和沙塔人。

安德罗,有人在导引!佩维拉能感觉到,能流正在高地上方凝聚,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泰姆!佩维拉觉得自己仿佛要被安德罗的怒火烧成灰烬。他的愤怒中包含着对友人的哀悼、对叛徒的憎恨。那个叛徒原本应该是保护他们的人。

小心,她对他说,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泰姆。

那个向他们发动攻击的人处在一群男女导引者形成的连结之中,正因为如此,佩维拉才能感觉到他。但佩维拉无法看到敌人的编织。此时,一股足有三尺宽的粗大火柱向他们激射而来,火柱所经过的地方,地面上的岩石也随之熔化。

安德罗及时在火柱前打开一个通道,火柱猛然冲进通道,随之转向朝它的源头射去。两道火柱将周围的兽魔人尸体和野草枯木全部点燃了。

佩维拉没有看清随后发生的事情。安德罗的通道消失了,仿佛被从他手中夺走了一样,强光突然在他们身边爆开。佩维拉倒在地上,安德罗则摔进她的怀里。

片刻之间,佩维拉放开了对至上力的握持。

猛烈的冲击让她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在大多数情况下,她和安德罗的连结也会因此而中断。但安德罗有力地掌握着他们的连结,同时也保护住佩维拉没有陷入崩溃。他们交织在一起,让佩维拉觉得自己仿佛走过一面镜子,又能回头看到自己。

佩维拉努力重新握住阴极力,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实在是难以形容。我们需要离开这里。她依旧和安德罗连结在一起。其他人似乎也都还活着。但如果他们的敌人导引出更多闪电,他们的生命可能难以保全。佩维拉下意识地开始了神行术的复杂编织。她这样做当然不会有结果,安德罗正控制着他们的连结,只有他才能……

通道猛然打开。佩维拉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是她做的,而不是安德罗。对佩维拉而言,神行术是她能做到的最复杂、最困难、最消耗能量的编织。但这一次,她轻松地就好像挥了挥手,而且她还处在由另一个人主导的连结中。

瑟德琳第一个跑过了通道,这名身体轻盈的阿拉多曼女子一只手还拉着踉踉跄跄的乔奈瑟。埃马林一瘸一拐地跟在他们后面,他的一只手臂无力地挂在身侧。

安德罗同样满脸惊讶地看着那个通道:“我还以为在连结中不处于主导位置的人是无法导引的。”

“我也是这样以为,”佩维拉答道,“这是我无意中导引出来的。”

“无意?但……”

“快进通道,你这个绳结脑袋。”佩维拉推着他向通道跑去。然后,她跟在安德罗身后,和他一同扑倒在通道的另一边。

“达欧崔,我需要你原地驻守。”麦特说道。他没抬起头,但他听到加拉德的坐骑在通道另一侧发出的鼻息声。

“这种命令很容易让人怀疑你的智能,考索恩。”加拉德说道。

麦特终于从地图上抬起了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朝一日会习惯这种通道。现在,他正站在图昂在戴沙丘崖壁裂隙中建立的指挥所里,立在他和加拉德之间的通道就在指挥所的墙壁上。加拉德坐在马鞍里,身披圣光之子的绣金白袍。他还在那片废墟附近。兽魔人大军正想要跨过他身边的莫拉河。

麦特觉得加拉德·达欧崔应该喝上一杯烈酒,放松一下。他就像是一尊雕像,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实际上,就连雕像都比他要活泼一点。

“你只需要执行命令。”麦特继续看着自己的地图,“你要守住那里的河道,按照谭姆所说的去做。我可不在乎你是否认为你的位置无足轻重。”

“好吧。”加拉德的声音冷得如同一具躺在雪堆里的死尸。他调转过马头。罪奴蜜卡关闭了通道。

“外面正发生着一场大屠杀,麦特。”伊兰说道。光明啊,她的声音比加拉德的还要冷!

“既然你们让我掌控全局,那就让我把这份工作做好。”

“我们委派你指挥军队,”伊兰说,“但你并没有掌控全局的权力。”

两仪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字眼的细微差别。现在……麦特抬起头,皱了皱眉。明刚刚对图昂低声说了些什么。“什么事?”他问道。

“我看到在一片旷野上,只躺着他一个人,”明说道,“就好像他死了一样。”

“麦特,”图昂说,“我……对此非常关注。”

“这一次,我们都认为,”伊兰从房间另一侧她的王座上说道,“麦特,敌人的指挥能力超过了你。”

“该死的,这可不是那么简单,”麦特的手指按在地图上,“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

指挥暗影军队的人的确非常优秀。那可是狄芒德,麦特心想,我在和一个该死的弃光魔使作战。

麦特和狄芒德正在一同完成一幅宏大的画卷,他们笔下的每一道线条都精确地反映着对方的每一点细微变化。麦特正试图在他的画笔上添加多一点红色。他要画出一幅错误的,但依然合理的图画。

这样做很难。他要确保光明阵营有足够的力量抵挡狄芒德,但又要显示出一定程度的虚弱,让敌人勇于进攻。这是一种极尽微妙的伪装,很危险,甚至有可能是灾难性的。他必须在剃刀刃上保持平衡,所以他不可能不让剃刀割伤自己的脚。现在的问题并不是他能否让自己免于血流不止,而是能不能踏着这只剃刀走到对岸。

“让巨森灵加入战斗,”麦特按着地图,低声说道,“我希望他们去增援浅滩处的部队。”艾伊尔人正在那里战斗,在白塔部队和红手队从高地上撤退的时候守住那条通路。

命令很快就被送去巨森灵那里。保重,罗亚尔,麦特一边想,一边在巨森灵将要参战的地点做了个记号。“警告岚,现在大部分暗影军队都集中在高地上,我希望他绕到高地背后。他还在高地西侧,我要他转移到莫拉河附近。一支兽魔人军队正在那里的废墟附近试图渡河。他不能去碰它们,不要让它们发现,只需要在原地驻守就好。”

信使跑去传达命令了。麦特又在地图上做了个记号。一名侍圣者为他捧来一杯卡芙。那是个身材娇小、脸上有雀斑的女孩。麦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地图上,甚至没有给她一个微笑。

一边吮着卡芙,麦特让罪奴给他在桌面上打开一个神行术通道,好直接观察战场。他俯下身,但一只手仍然按着桌子边缘。只有该死的傻瓜才会让别人有机会把他从离地两百尺高的一个窟窿里推下去。

大致扫了一眼以后,麦特把卡芙放在桌边,拿起望远镜。兽魔人正从高地上下来,朝沼泽移动。狄芒德的确是优秀的统帅,他派往沼泽的怪物全都速度缓慢,却身形巨大,孔武有力,就如同一块块山岩。一队骑马的沙塔人也正准备驰下高地。他们是轻骑兵,任务应该是打击守卫哈沃浅滩的麦特的部队,掩护兽魔人的左翼。

一场战役就是一次规模巨大的斗剑,战斗一方的每一步行动都会遭到另一方的反制,而反制的手段经常会有三四种。你向战线不同的位置上调遣一支支小队甚至班组,化解敌人的每一个攻势,同时对他薄弱的地方施加压力。后撤,前进,后撤,前进,麦特的军队数量远少于敌人,但这同样是能够供他利用的一个条件。

“把我的这句话转述给塔曼尼,”麦特举着望远镜说道,“‘还记得你那时打赌,说我不可能把硬币扔进大厅对面的一只杯子里吗?’”

“是,君上。”那名霄辰传令兵答道。

那个酒馆很乏味,他们几乎找不到任何像样的娱乐。麦特说他要等到喝醉以后再扔那枚硬币,引诱塔曼尼将赌注从银币改成了金币,然后便装出一副喝醉的样子。

但塔曼尼识破了他的把戏,坚持把他彻底灌醉了。那次我是不是还欠他几个银币?麦特漫不经心地想道。

他的望远镜转向高地北部,那里聚集着一队沙塔重骑兵,麦特能清晰地看到他们骑枪的锻钢尖锋。

他们正沿高地北侧离开现有的位置,显然是打算扑下高地,向岚的部队发动冲锋。但岚还没有收到麦特的命令。

这证实了麦特的怀疑:狄芒德不仅在光明阵营中有间谍,而且他的间谍就在指挥所附近,并且能够在麦特下达命令的同时就将情报传递给狄芒德。如果是这样,这名间谍很可能会是一名导引者,而且就在麦特的身边使用着他的能力。

该死的,麦特想到,现在我的麻烦还不够吗?

传令兵从塔曼尼那里回来了。“君上,”他跪倒在地,鼻尖已经蹭到地面,“您的部下说他的部队已经彻底被摧毁了,他希望执行您的命令,但残存的龙今天已经不可能再使用了。他们可能要用几个星期的时间来修理那些龙。他们……很抱歉,君上,但我只能向您复述他的原话。他说他们现在的状况要比赛宾耐尔的酒吧女孩还糟糕。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酒吧女孩的主要收入是酒客的小费,”麦特哼了一声,“但赛宾耐尔人都不给小费。”

当然,麦特只是随便骗骗那个传令兵。麦特曾经在那个叫赛宾耐尔的小镇里要塔曼尼帮他赢得两个酒吧女招待的好感,塔曼尼则建议麦特装成在战争中受伤的样子以博取她们的同情。

聪明的家伙。那些龙也许看起来模样凄惨,但它们还能作战。这也是麦特可以利用的一个优势。除了他和亚柳妲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些龙到底是怎样战斗的。该死的,这也让麦特总是在担心,当这些龙吼叫时会不会把它们的火焰喷向错误的地方。

五六头龙就能实现麦特的目的。麦特已经通过神行术把它们运到安全的地方。亚柳妲将那些龙安置在浅滩以南,正对着高地。麦特会好好使用它们。而这里的间谍会以为那些笨重的家伙都被摧毁了。当然,塔曼尼会照顾好另外那些劫后余生的龙,让它们再次成为麦特的战力。

但是,当我出手的时候,麦特想道,狄芒德一定会全力以赴将它们摧毁。所以,时机格外重要。该死的,最近他要做的事情似乎只有寻找最正确的时机,但他实在已经没有多少转圜的时间了。暂时,麦特只是命令亚柳妲用那六头龙轰击河对岸从高地西南山坡下来的兽魔人。

亚柳妲的位置距离高地很远,而且她还会不断转移阵地。所以狄芒德要想攻击这支小部队是有一定困难的。战场上的硝烟将为这支部队提供良好的掩护。

“麦特,”王座上的伊兰再次开了口。麦特早就注意到,为了座椅的“舒适”,伊兰让柏姬泰将她的王座垫高了几寸。这样,她的位子就和图昂的一样高了。麦特觉得他的指挥所也因为这件事而变得有趣了不少。“麦特,求求你,你能不能至少向我们解释一下你在干什么?”

但也不能让那个间谍知道啊,麦特一边想,一边向周围瞥了一眼。那个间谍到底是谁?是那三对罪奴和罪奴主中的一对吗?有没有可能某个罪奴是暗黑之友,但她的罪奴主并不知道?或者恰好相反,罪奴主是暗黑之友?那个头发上有着缕缕白丝的贵族女人看起来就很可疑。

或者是那些将军?加尔甘?泰莉?旗将格莉丝?现在那名旗将正站在房间一侧,瞪着麦特。这些女人!格莉丝有个漂亮的屁股,不过麦特向她提起这一点的时候,只不过是要向她表达纯粹的友谊。他是个已婚男人。

进出这个指挥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麦特相信,如果他把一口袋粟米洒在这里的地板上,到晚上的时候,他就能收起一袋粟子粉来了。但这些人都绝对值得信任,不可能做出背叛女皇的事情来,愿女皇永生。如果间谍能随意在她身边晃荡,那她当然就不可能永生了。

“麦特?”伊兰又问道,“我们需要知道你到底在计划什么。如果你死了,就只能由我们来完成你的计划了。”

没错,这是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麦特自己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在确认过他刚刚发布的命令都得到执行后,麦特走向伊兰,同时还瞥着房间里的其他地方,向房间里的人不断地投去纯洁的笑容。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他的怀疑。

“为什么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嬉皮笑脸的?”伊兰低声问。

“该死的,我没有嬉皮笑脸。”麦特答道,“我们出去走走,我想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诺塔翼?”图昂站起身问道。

麦特没有回头看她。他感觉到图昂那种能够穿透钢铁的目光射在他的背上。不过他只是悠闲地走出指挥所。片刻之后,伊兰和柏姬泰也跟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伊兰低声问。

“那里耳目太多了。”麦特说。

“你怀疑指挥所里有间谍……”

“等等。”麦特抓住伊兰的手臂,把她拉到一边,然后向几名视死卫士点头致意。他们低声向麦特表达了问候。对于视死卫士而言,这几乎相当于普通人做了一番长篇大论。

“你现在可以随意说话了,”伊兰说,“我刚刚编织了一个防止偷听的结界。”

“谢谢,”麦特说道,“我希望你离开指挥所,我会告诉你我的打算。如果我出了事,你就要再找一位统帅。”

“麦特,”伊兰说,“如果你认为这里有间谍……”

“我能确定指挥所里有间谍,”麦特说,“而且我打算利用这个家伙。相信我,这样做会有用的。”

“是的,你很有信心,所以你制定了一个备用计划,以免你会失败。”

麦特没理睬她,而是向柏姬泰点了点头。柏姬泰不以为然地扫了他们一眼,又转头去监视所有过于靠近他们的人了。

“你玩牌玩得好吗,伊兰?”麦特问。

“玩……麦特,现在不是赌博的时候。”

“现在正是赌博的时候,伊兰。你有没有看到敌人的力量比我们强大多少?当狄芒德向我们发动攻击时,你有没有感觉到大地在颤抖?他没有直接用神行术来到我们的指挥部,把我们一扫而光,这已经是我们的运气了。我怀疑他没有这样做是因为害怕兰德正藏在这里,等着对他发动伏击。该死的,他实在是太强了。如果不赌一把,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只能等着被埋进墓里去。”

伊兰陷入了沉默。

“而且,牌和骰子不一样,”麦特竖起一根手指,“玩骰子的时候,你想的是每一把都要赢。扔多少把,赢多少把,这都是随机的,明白吗?但玩牌不一样。玩牌的时候,你要让其他人下注。想赢大钱,你就要让其他人先赢一点,就算是先让他们赢很多也可以。

“现在要这样布局并不难,因为他们本来就具有彻底压倒我们的力量。所以我们想要赢的唯一办法就是抓住正确的时机,一次赌上我们的一切。玩牌的时候,你可以输掉九十九把,但只要赢了一把,你就赢了。这有两个前提,一是敌人开始不顾一切地下注,二是你能承受得起最后一把之前的损失。”

“这就是你正在干的事?”伊兰问,“你在假装我们已经输了?”

“该死的,不是,”麦特说,“我不能假装这种事。他一眼就能看穿。我的确是输了,但我也在观察,保留最后一把的赌注,等待把一切都赢回来。”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采取行动?”

“我在等牌,”麦特抬起手,制止了还想要说话的伊兰,“牌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会知道的,伊兰。该死的,我一定能知道。现在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伊兰将两只手臂抱在隆起的肚子上。“那么,你对安多的部队有什么安排?”

“我把谭姆的人留在靠近废墟的河岸边,”麦特说,“至于你其余的部队,我希望他们去支持浅滩的战斗。狄芒德也许是打算让北边的兽魔人渡过莫拉河,将我们的防御部队逐步退到下游的夏纳境内。然后其余兽魔人和沙塔人就会从高地上冲下来,迫使我们撤离浅滩,朝上游方向退却。

“他的两支部队将向我们发动钳形攻势,压缩并包围我们。然后我们就完了。狄芒德还派了一支部队到莫拉河上游,打算阻断这条河的水流。他很快就会做完这件事。而我们则需要想办法利用他的这个行动。不管怎样,河水一旦消失,我们就必须组织起牢固的防御,挡住从河床上冲过来的暗影军队。这正是你的部队要做的事。”

“好吧,我们去那里。”伊兰说。

“我们?”柏姬泰惊疑地问道。

“我要和我的士兵们在一起。”伊兰走向拴马栏,“很显然,我在这里已经做不了什么了。麦特希望我离开指挥所,那我就离开。”

“到战场上去?”柏姬泰问。

“我们已经在战场上了,柏姬泰。”伊兰说,“沙塔导引者随时都有可能送来上万人对戴沙丘和这道岩缝发动猛攻。来吧,我答应你,你随便让多少卫兵挤在我身边都可以。”

柏姬泰叹了口气,麦特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她点头向麦特道别,然后就跟着伊兰走掉了。

好吧,麦特一边想着,向指挥所转过身。伊兰要去做她必须做的事情。塔曼尼也得到了命令。现在,该是他应对真正挑战的时候了。

他能哄得图昂照他的想法去做吗?

在废墟附近,加拉德率领圣光之子的骑兵沿莫拉河的河道一路攻击前进。兽魔人在这里建起更多浮桥。尸体漂浮在河面上,如同池塘中大片秋日的落叶。弓箭手很好地完成了他们的任务。

而圣光之子的任务就是挡住那些终于冲过河来的兽魔人。加拉德伏低身子,手中稳稳地握住骑枪。他戳穿了一头熊脸兽魔人的脖子,然后继续向前,鲜血从枪尖上飞溅而起,小山一样的兽魔人在他身后跪倒了下去。

他操控自己的坐骑希戴玛冲进兽魔人群,将那些怪物撞翻踹倒。骑兵冲锋的威力和数量有很大的关系,那些被加拉德逼退的怪物也会被紧随他的战马踩扁。

在他的冲锋之后,是谭姆部队的长弓齐射,踏上河岸的兽魔人纷纷死在两河人的箭下。但更多的兽魔人只是踩着死伤同伙的身体,继续向河岸发动进攻。

高莱维和另外几名圣光之子跑到加拉德身边,他们一同扫过兽魔人的前阵,直到脱离兽魔人群。然后,他们拉紧马缰,转回头,继续平端骑枪,冲回战场上,不断寻找分散作战的小股人类骑兵。

这片战场相当巨大,加拉德用了大半个小时寻找离散的小队,对他们进行救援,命令他们撤退到废墟,由谭姆或谭姆手下的队长组织成新的旗队。慢慢地,当加拉德的战友一个个从马背上落下时,又有更多部队加入他的队伍之中。不仅仅是佣兵,跟在加拉德身后的还有海丹人、翼卫队和两名跟随他的护法,克林和艾利克斯,他们都失去了自己的两仪师。加拉德本以为这两个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但他们全都显示出了可怕的勇猛。

在送走另一队幸存者前往废墟后,加拉德放慢希戴玛的速度,他的坐骑发出沉重的喘息声。这片河岸已经变成一片铺满尸体的黑红色泥地。考索恩把圣光之子派到这里来是正确的。加拉德觉得自己也许对这个人有些过于缺乏信任了。

“我们打了多久了?”高莱维在他身边问道。这名圣光之子的战袍已经被扯脱,露出下面的锁链甲。在他身子右侧的一片锁链甲显然遭受过猛烈的打击,甲链没有崩散,但上面的血迹表明有许多链环已经嵌进高莱维的锁链甲中,刺入他的身体。因为出血不算太多,加拉德并没有说什么。

“已经到正午了。”因为看不见云层后面的太阳,加拉德只能猜测。不过他相信,他们应该已经战斗了四五个小时。

“你认为它们会在日落时停战吗?”高莱维问。

“如果它们一直打到天黑,我想它们也不会在乎太阳去了哪里。”加拉德答道。

高莱维关切地看着他:“你认为……”

“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考索恩把那么多部队都派到这里,又撤走高地上的全部人马。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河里的水……你觉得它还正常吗?上游的战况一定不好……”他摇了摇头,“也许,如果我能看到战场上更多的地方,才能明白考索恩的计划。”

他是一名士兵,士兵只需要执行命令,不需要明白整场战争。但加拉德通常都能从上级交给他的命令中拼凑出己方的战略。

“你有没有想象过一场规模如此庞大的战争?”高莱维一边问,一边向旁边转过头。亚甘达的步兵正冲进河边的兽魔人群中。愈来愈多的暗影怪物已经渡过了莫拉河。加拉德心中一惊,河道中的河水已经彻底干涸了。

暗影怪物终于在河岸上占据了一个立足点。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但他们至少已经杀死了许多兽魔人,敌我双方的力量正缩小差距中。考索恩知道河流会被截断,所以他才会把这么多军队部署在这里,挡住敌人的猛攻。

光明啊,加拉德心想,我亲眼见证了在战场上进行的贵族游戏。是的,他完全低估了考索恩。

一颗系着一条红色飘带的铅球从大约六十尺高的天空中掉落下来,砸在一具兽魔人尸体的头颅上。雷肯在众人的头顶上发出一阵尖啸,展翅飞走了。加拉德催赶希戴玛向前。高莱维跳下马背,拿起缚在铅球上的命令,递给加拉德。用神行术传递信息效率极高,不过雷肯能够观察整个战场,寻找每一个应该得到命令的人。

加拉德从靴靿的夹层中取出自己的密码单,这份密码单比较简单,只是一连串的数字,旁边有一些词汇相对应。如果他得到的命令没有正确的词汇和数字组合,那就可能是假命令。

达欧崔,从你的第二十二连队中挑选十二名最优秀的战士,由你亲自率领,沿河岸前往哈沃浅滩。在能够看到伊兰的旗帜时停止前进,并驻守在那里,等待更多命令。另,如果你看到手持棍棒的兽魔人,我建议你让高莱维去对付他们。据我所知,你对那种武器没什么办法。麦特。

加拉德叹了口气,让高莱维也看过那封信。这份命令是真的,数字二十二和词汇“棍棒”同时出现在它的文字中。

“他想让我们干什么?”高莱维问。

“我也想知道。”加拉德真心诚意地说道。

“我去把人找来,”高莱维说,“我想,你一定会带上哈尼斯、玛隆恩、布洛克……”他开始一个个点数人名。

加拉德点点头:“你说的人都很好。好吧,我现在还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糟糕的命令。看样子,我的妹妹亲自上阵了,至少我要仔细看好她。”除此之外,他还很想看一看这片战场上另一个区域的状况,也许这能帮助他理解考索恩的用意。

“服从您的命令,最高领袖指挥官。”高莱维说道。

暗帝发动了攻击。

他要将兰德撕裂,用连续的打击摧毁兰德。暗帝要夺取构成兰德本体的一切元素,并让它们彻底不复存在。

兰德不能呼吸,不能叫喊。暗帝的攻击并不针对他的躯体。他在这个地方是没有肉体的,只有一个人的回忆。

兰德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完整。这样做很难。当他面对如此强大的攻击时,任何想要击败暗帝,或者将他杀死的念头都消失了。兰德不可能赢得任何胜利,他甚至连保全自己都快做不到了。

他没办法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更无暇去分心做这件事。暗帝在将他撕裂、将他碾碎,从无数个方向对他同时发动攻击。强大的攻击波流仿佛永远也不会间断。

兰德跪倒下去。这样做的只是他的一个投影,但他觉得异常真实。

他觉得自己仿佛度过了漫漫永恒。

兰德承受着这一切。那种压倒性的力量、毁灭的喧嚣。他跪在地上,手指紧绷,如同兽爪,汗水如溪流般落下他的眉头。他承受着这一切,抬起了头。

“你只能做到这样吗?”兰德咆哮着。

我将得胜。

“你只是在让我变得强大。”兰德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每一次你和你的爪牙想要摧毁我的时候,你们的失败就像铁匠的锻锤。现在……”兰德深吸一口气,“现在你所做的一切也毫无意义。我不会屈服的。”

你错了。这并不是要摧毁你。这只是一个准备。

“为了什么?”

让你看到真实。

因缘的碎片……丝线……突然间开始在兰德面前旋转,千百道丝流从光明中剥离出来。兰德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因缘,正如同他现在并非具有真正的身躯。如果想要理解像创世编织这样宏大的存在,他需要某种想象力。而他所见到的,只是他的意识所选择的结果。

旋转的丝线和至上力的编织颇为相似,只是它们的数量远非千万可以计数。无数重色彩绚烂夺目,变幻无方,而这每一条丝线都是笔直的,如同被拉紧的琴弦,或者是细长的光线。

它们凝聚在一起,如同被放在纺车上进行编织,在兰德周围形成一幅巨大的画卷,一个世界:黏腻的土壤,布满黑色斑点的植物,树木枝干低垂,仿佛失去力量的手臂。

这个世界是如此真实,兰德在这其中站起身。他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能嗅到空气中的烟雾,能听到……悲哀的呻吟。兰德转过身,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下方能看到一座黑色城堡,拥挤在城堡周围的建筑物低矮阴暗,就如同一堆堆碉堡,它们所组成的村镇周围环绕着一圈黑石城墙。

“这是哪里?”兰德悄声说道。这座城堡让他有一点熟悉的感觉。他抬起头,却无法从浓密的乌云中看到太阳。

这就是未来。

兰德去碰触至上力,却因为强烈的恶心感而立刻缩了回来。污染回来了,而且变得比以前更加可怕。以前它只是阳极力光流表面的一层暗膜,而现在,它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污泥,兰德甚至没办法将它穿透。如果要触及污染下面的至上力,兰德就必须先饮下这沉重的黑暗,让它将自己包裹。他甚至不知道这污染下面是否还有至上力。光是想到这种污染,胆汁就仿佛涌上他的喉头。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的胃不至于彻底翻过来。

不远处的那座城堡依然在吸引着他。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认识这个地方?只要看一眼这些植物就能知道,这里是妖境。而且,空气中充满了腐烂的气味,闷热的感觉如同身处盛夏的沼泽。虽然乌云挡住了阳光,空气的温度依然让人喘不过气来。

兰德走下那座矮山,看到一些正在工作的身影,大约十几个人拿着斧头,正在砍伐树木。兰德向远处瞥了一眼,看到暗帝的空无正在远方吞噬着这个世界,如同地平线的一个黑洞。这是不是在提醒兰德,他现在所见到的一切并非真实?

兰德走到那片被砍伐的林子前。那些人是在收集柴火吗?斧刃落在树干上的声音和那些人的动作身姿,却丝毫没有伐木人那种充满力量的感觉。这些人只是低垂着肩膀,有气无力地一下下挥动着斧头。

左边的那个人……兰德走近过去,才认出了他。虽然弓腰垂肩、皮肤松弛,但光明啊,那一定是谭姆。他至少有七十岁了,也许是八十岁。为什么他还要如此费力地工作?

这只是个幻象,兰德心想,一场噩梦。是暗帝制造出来的。绝不是真实的。

但站在这个世界里,兰德发现自己很难把眼前的一切都只看成是虚幻。在某种层面上,这的确是现实。暗帝利用因缘中的阴影丝线,如同一块石子落入池塘时,会激起一圈圈涟漪,造物同样因为暗帝的干扰而产生出另外许多种可能。而暗帝正是利用这些可能性创造了这个世界。

“父亲?”兰德问道。

谭姆转过头,散乱的目光却无法聚焦在兰德身上。

兰德抓住谭姆的肩膀:“父亲!”

谭姆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又俯下身,举起斧头。不远处,丹尼和乔锐正一同砍着一棵树干。他们也都已经是中年人了。丹尼似乎染上了某种恶疾,他面孔苍白,皮肤也因为某种疥疮而溃烂。

乔锐的斧头深深地落进脚边满是盐碱渍的土地中,一股黑色的东西从泥土中涌了出来,是一大群藏在树根中的虫子。斧刃砍开了它们的巢穴。

那些虫子沿着斧柄一直爬上乔锐的身体,他发出一阵阵尖叫,不断拍打那些虫子。但他张嘴时,又有更多虫子爬进他的嘴里。兰德听说过这种虫子,死亡甲虫,妖境中的诸多危险之一。他向乔锐抬起手,但乔锐已经跌倒在地,在呼吸之间就死掉了。

谭姆发出一声恐惧的号叫,拔腿就跑。兰德转头望去,却只看见他的父亲撞进旁边一个浓密的灌木丛里。有什么东西从一根灌木枝上跃下,速度快得如同被抽起的鞭子,绕住谭姆的脖子,猛地将他拉了起来。

“不!”兰德吼道。这是真的。他不能眼看着他的父亲去死。他抓住真源,穿过厚重的黑色污染,在被污染彻底吞没的感觉中,兰德用了一段长得令他无法忍受的时间努力寻找阳极力。他终于抓住那股力量,却只有涓滴的能量流入他的身体。

但他还是开始编织,吼叫着射出一道火焰,杀死缠绕父亲的藤蔓。谭姆从藤蔓中脱离出来,掉落在地上。

谭姆没有再动一下。他的双眼盯着天空,显然已经死了。

“不!”兰德又转向死亡甲虫,用火之力编织将它们烧成灰烬。这些虫子出现的时间可能还不到一分钟,但现在乔锐只剩下了骨头。

那些虫子在火焰中不断地爆开。

“导引者。”丹尼喘息着说道。他正蜷缩在不远处,用一双瞪大的眼睛看着兰德。其他伐木人都已经逃进荒野中。兰德又听到几声尖叫。

兰德没办法阻止自己的干呕,这种污染……它太可怕,腐败的程度太深了。兰德已经没办法继续握住真源了。

“跟我来,”丹尼抓住兰德的手臂,“跟我来,我需要你!”

“丹尼,”兰德站起身,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不认识我?”

“快来吧。”丹尼一边说着,一边将兰德朝那座城堡拉去。

“我是兰德。兰德。丹尼,我是转生真龙。”

丹尼显然没听懂兰德在说什么。

“他对你们都做了什么?”兰德悄声说道。

他们不认识你,我的对手。我已经将他们进行了重塑。一切都是属于我的。他们不会知道他们失去了什么,他们所知道的只有我。

“我否认你,”兰德悄声说道,“我否认你。”

否认太阳并不能让太阳落下。否认我也不能阻止我的胜利。

“来吧,”丹尼还在揪扯着兰德,“求求你,请一定要救我!”

“结束这一切。”兰德说道。

结束?这是没有尽头的,吾敌。它已经存在了。我创造了它。

“这只是你的想象。”

“求求你。”丹尼说着。

兰德任由他将自己朝那座黑色城堡拖去:“你在外面做什么,丹尼?为什么要在妖境里收集木柴?这里非常危险。”

“这是我们受到的惩罚,”丹尼低声答道,“那些让主人失望的人都会被赶出城,必须亲手砍倒一棵树并带回去。如果树里的死亡甲虫没有吃掉你,伐木的声音也会引来其他东西……”

兰德紧皱双眉,和丹尼一同走上一条通朝那座黑色城堡的大道。是的,他熟悉这个地方。这是采石大道,兰德惊讶地想道,前面是……那座城堡所在的地方正是伊蒙村的草原。

妖境已经吞噬了两河。

头顶上方的乌云似乎正在向兰德压来。他的脑海中还回荡着乔锐的尖叫。他又一次看到了谭姆挣扎着,被一点点勒死。

这不是真的。

如果兰德失败了,这就会成为未来。那么多人都在依靠着他……那么多人。也许他已经失败了。他不得不努力阻止自己在脑海中默念为他而死的人的名字。即使他拯救了其他人,他依旧没能保护这些人。

这是来自敌人的另一种攻击,正如同之前暗帝企图将他的本质彻底摧毁的每一次攻击一样。兰德能够感觉到,暗帝正将他的触须全力刺入他的精神,要用忧虑、怀疑和恐惧侵蚀他的心智。

丹尼引领他走到黑石城墙前面,城门处站着两只魔达奥,身披永远只是低垂而且不会有任何摇动的黑色斗篷。它们向丹尼逼近过来。“你应该去砍树。”一只魔达奥歙动着死白色的嘴唇,悄声说道。

“我……我找到了这个人!”丹尼踉跄着退到一旁,“这是我献给主人的礼物!他能导引。我为你们找到了他!”

兰德怒吼一声,再次扑向至上力,在污秽中挣扎。他摸到了阳极力的细流,将它抓在手中。

但阳极力立刻就被敲开了,一道屏障挡在他和真源之间。

“这不是真的。”兰德悄声说着,转过头,看到进行导引的人。

奈妮薇走出城门,身穿墨黑色的长裙。“一个野人?”她问道,“直到现在才被发现?他怎么可能活了这么久?你做得很好,丹尼,我将生命赐还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丹尼喜悦地哭泣着,仓皇地跑过奈妮薇身边,进了城。

“这不是真的。”兰德还在这样说着。奈妮薇已经用风之力将他捆住,把他拉进暗帝的伊蒙村中。那两只魔达奥跑在她的前面。现在这里已经变成一座大城,里头的房子看起来就像是挤在一只猫前面的一群老鼠,每一幢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低矮灰暗。人们在街巷中快步前行,全都低垂着目光。

见到奈妮薇的人纷纷退向一旁,有些人称她为“主人”,另一些人称她为“使徒”。那两只魔达奥如同影子般迅速向前跑去。当兰德和奈妮薇到达那座城堡时,一小队人已经聚集在城堡前的广场上,一共是十二个人,兰德能感觉到其中的四个男人握持着阳极力。但他只认出了达莫·弗林。还有两个女人是兰德曾经认识的两河女孩。

加上奈妮薇,一共是十三个人,还有十三只魔达奥。他们聚集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自从进入这个幻象以来,兰德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不能这样,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

如果他们转变了他,结果又会怎样?这不是真的,但这的确是真实的一种映射,一个暗帝创造的镜中世界。如果他们将这里的兰德转变,那真实的兰德会有什么变化?他会如此轻易就被困在这里吗?

兰德开始挣扎,惶恐地想要挣脱出风之力的绑缚。当然,他的挣扎没有丝毫作用。

“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奈妮薇转头看着他。她看起来依然和他们不久前在末日深渊中分别时那样年轻靓丽,但兰德能看出她与那个人的不同。她的头发重新结成了长辫,她的面孔更加瘦削,更……严厉。而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根本就不属于奈妮薇。

“你怎么活下来的?”她问兰德,“你怎么可能这么久都没被发现?”

“我来自一个不属于暗帝的地方。”

奈妮薇笑了,“荒谬,这是只有小孩才会相信的故事。暗主是世界永恒的主人。”

兰德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说。他能够感觉到这里和因缘的联系,一半是真实、一半是阴影的闪烁。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这是世界的各种未来之一。暗帝在这里赢得了最后战争,打碎了时光之轮。

因此,暗帝能够重塑世界,以另一种方式编织因缘。一切生命都忘记了过去的时光,只知道暗帝塞进他们意识里的东西。兰德因为碰触过之前因缘的丝线,才能读懂这里的真实,看清这个地方的历史。

奈妮薇、艾雯、洛根和凯苏安现在都已经成为弃光魔使,被迫遭受转变。沐瑞因为太过弱小而被处死。

伊兰、明、艾玲达……她们正在煞妖谷遭受无尽的折磨。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活的梦魇,每一名弃光魔使都以绝对的铁腕统治着他们的那一小片世界。当整个自然界处在持续的衰败中,他们则不断地派遣军队和惊怖领主互相攻杀,以各种阴谋手段相互吞并。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

妖境已经拓展到每一条海岸线上。霄辰不复存在,那片大陆化成一片焦土,就连老鼠和乌鸦也无法存活。所有被发现的导引者都遭到转变。暗帝不喜欢有人将希望带回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上也从没有人这样做过。

兰德发出尖叫。那十三个人开始导引了。

“这就是你最厉害的手段吗?”兰德喊道。

他们在用意志压迫他,如同钉子分开他的皮肉,敲进他的颅骨。兰德拼尽全力抵抗着这种压迫,但那些钉子只是被铁锤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每一次击打,钉尖都会朝他的体内更深入一分。

所以,胜利是我的。

失败感重重地打击着兰德。因为他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失败。奈妮薇、艾雯全是因为他才会成为暗影的俘虏。他所爱的人都成了暗影的玩物。

兰德本应该保护他们。

这一次,我又赢了。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伊煞梅尔竭尽全力想要吓倒的年轻人吗?”兰德高喊着,同时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和耻辱。

战斗结束了。

“还没开始呢!”兰德吼道。

他周围的真实再一次破碎,变成丝丝缕缕的光带。奈妮薇的面孔松散开来,如同被拆开的蕾丝。大地碎裂,黑色城堡不复存在。

兰德从始终不曾完整存在的风之力绑缚中掉落下来。暗帝所创造的脆弱的真实解体了,恢复成所有物质原本的状态。光之丝线呈螺旋形向外伸展,如同竖琴上抖动的琴弦。

它们正等待着被编织为一体。

兰德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抬起头望向丝线以外的黑暗:“这一次,我不会坐以待毙,撒丹。我不会成为你的噩梦的俘虏。我比以前更强大了。”

兰德抓住在他身边旋转的千百根丝线。这不是火、风、地、水和魂,它们是某种更加本源,有着更多变化的存在。每一根丝线都是独一无二的,不是五种力量,而是千亿种不同的演进。

兰德将它们聚成一体。造物本身的纤维正被他握在手中。

然后,他开始导引,让它们形成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可能。

“现在,”兰德深深地吸着气,驱赶着他所见到的恐怖,“现在,我要让你看看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布伦鞠了一躬:“部队已经就位了,吾母。”

艾雯深吸一口气。麦特派遣白塔的部队跨过浅滩处干涸的河床,绕过沼泽西侧。现在艾雯该去和他们一同作战了。她犹豫了片刻,通过神行术通道望向麦特的指挥所,她的目光正好和桌子对面那个高大皇座上的女人相对。

我跟你还没完呢,艾雯心想。

“我们走吧,”她转过身,向尤缇芮一摆手,示意她关闭身后的通道,然后大步走出自己的帐篷。沃拉超法器就在她的手中。

地面上的一点小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暂时停住脚步。她俯下身,仔细端详岩石上那一小片蛛网般的裂纹。

“现在这样的东西愈来愈多了,吾母,”尤缇芮来到她身边,“我们都认为,当惊怖领主导引时,这样的裂纹就会扩张。尤其是当烈火被使用的时候……”

艾雯伸手摸了摸那片裂纹,它们的触感和普通裂缝没什么差别,但其中却只有纯粹的空无,和远非光影所能造成的黑暗。

她开始编织,同时用五种力测试那些裂纹。是的……

她并不能确定自己在做什么,但她完全不熟悉的编织的确像绷带一样覆盖了那些裂纹。黑暗消退了,只留下普通的裂缝,还有一层水晶薄膜。

“这很有趣,”尤缇芮说,“这是什么编织?”

“我不知道,”艾雯答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盖温,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盖温。

艾雯愣在原地。她依稀记得盖温走出指挥帐篷,去呼吸新鲜空气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她缓缓转动着身体,感觉他的所在。约缚指明了他的方向。她正直视着那个方向。

她看到的是浅滩处的河床,麦特刚让伊兰的部队驻守的地方。

哦,光明啊……

“怎么了?”希维纳问。

“盖温去参加战斗了。”艾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那个羊毛脑袋的白痴男人!难道他就不能再等一两个小时,等她的军队就位?艾雯知道,盖温渴望着战斗,但他至少应该先和她说一下吧!

布伦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派人去找他回来。”艾雯说道。她的声音变得冷若冰霜,充满怒意。她不可能不生气。“他应该是跑到安多军队那里去了。”

“我去找他。”布伦一只手按住剑柄,向马夫挥了挥另一只手,“我现在不能指挥军队,但我至少可以做这件事。”

他说得没错。“带上尤缇芮,”艾雯说道,“找到我的蠢护法以后,就立刻用神行术到沼泽西边去。”

布伦一鞠躬,转身离去。史汪看着他,面带犹豫。

“你可以和他一起去。”艾雯说。

“你需要我到那里去吗?”史汪问。

“实际上……”艾雯压低声音,“我希望有人能到麦特和霄辰女皇身边去,而且那个人需要有一双善于倾听的耳朵。”

史汪点点头,脸上流露出赞许,甚至还有一点骄傲。艾雯是玉座,她并不需要史汪的这两种表情。不过这还是让被疲惫咬啮骨髓的她感到一丝快慰。

“你看起来有些高兴。”艾雯说。

“当沐瑞和我受命去寻找那个男孩时,”史汪说,“我并不知道因缘也把你送给了我们。”

“送我来取代你?”艾雯问。

“一个在位时间很久的女王肯定会考虑继承人的问题。”史汪答道,“光明啊,也许每一名主妇都会考虑同样的事:是否能得到一个继承人,延续自己所创造的一切?任何有智慧的女人都应该明白,她能够取得的成就将完全无法与她的继承人相比。

“嗯,我想,你不可能只是我的继承人,而且我也不一定只希望有一个人能继承我的事业。不管怎样,当我知道,那个造就未来的人也曾受过我的影响,这种感觉……让我深感安慰。谢谢你,我会去为你盯着那个霄辰女人,也许还能帮助可怜的明从她的那张渔网中爬出来。”

史汪让尤缇芮为她打开了一个神行术通道,离开了。艾雯带着微笑看她和白塔军队的统帅吻别。史汪竟然会在公开场合亲吻一个男人。

希维纳开始导引,艾雯跨上戴夏的马鞍。一个通道在她面前打开,她也拥抱了真源,手握沃拉超法器,跟在一队白塔卫士后面跑过通道。一股刺鼻的烟气立刻扑面而来。

库班队长正在通道的另一边等着她,这名黑发男子总是给艾雯一种过于年轻的感觉。当然,她并不是以为每一名指挥官都要像布伦那样满头银丝。这场战争的总指挥比她只年长一点,而她则是历史上最年轻的玉座。

艾雯转向高地,发现山坡和沼泽东部边缘燃起了熊熊烈火,几乎完全挡住她的视线。

“出了什么事?”她问道。

“火箭,”库班说,“是我们在河边的部队射出来的。一开始,我以为考索恩疯了,但现在我明白了他的用意。他用火箭点燃了高地上下,那里的灌木丛干得就像大片的火绒,冲下山坡的兽魔人和沙塔骑兵暂时都被火焰逼退了。我相信麦特还打算用腾起的烟雾掩护我们绕过沼泽。”

暗影军队还是会发现有部队在这里行动,但不可能看清这支部队的规模……虽然它们位于高地上方的有利位置,但它们将只能依靠斥候的侦查。

“我们的命令是什么?”库班问道。

“他没有告诉你?”艾雯也问道。

库班摇摇头,“他只是让我们赶到这里来。”

“我们继续沿沼泽西侧前进,从背后攻击沙塔人。”艾雯说。

库班哼了一声,“我们的军队已经被分割得支离破碎了。他在把高地丢给它们之后,又要向高地发动进攻?”

对此,艾雯没有答案。实际上,正是她让麦特得到了全部的指挥权。她再次向沼泽对面瞥了一眼,她能感觉到盖温正在那里。盖温是在……

艾雯犹豫了一下,她之前只是感觉盖温在莫拉河附近,但在走过通道以后,她能更确切地感知他的位置了。盖温并不在河边伊兰的军队中。

盖温就在高地上,在暗影军力最强的地方。

哦,光明啊!艾雯心想,盖温……你在干什么?

盖温大步走过满是硝烟的战场,黑色的烟雾在他周围缭绕盘卷,烧焦的枯草烤热了他的靴子。高地上的火大多已经熄灭了,只留下满是黑灰的地面。

尸体和一些残破的龙如同黑色的炉渣或煤块堆积在一起。盖温知道,有时候,农民为了让一片耕地重新焕发生机,会烧掉前一年的野草。现在,这个世界已经被点燃。当他已经将手巾浸湿,裹在脸上;当他走过这一股股扭曲的黑色烟尘时,还在为这个世界能重现生机而祈祷着。

这里的地面上到处都是蛛网般的裂纹。暗影正在摧毁这片土地。

大多数兽魔人都集中在这片能够俯瞰哈沃浅滩的高地上,但也有一些兽魔人正专心地翻弄着山坡上的尸堆。也许它们是被火烤血肉的气味吸引了过来。一只魔达奥从烟雾中窜出来,用盖温听不懂的语言叱骂它们,并不断朝那些兽魔人的脊背甩动鞭子。

盖温停住脚步,但那个半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将那些脱队的兽魔人向暗影军队聚集的地方赶去。盖温等待着,透过手巾轻轻吸着气,感觉着血匕首包裹他的阴影。这三枚戒指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感到异常兴奋。当他迈步时,四肢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迅速。他必须用一些时间来适应这种变化。现在他每迈出一步都需要努力保持住平衡。

一个狼头兽魔人从附近的一堆碎石后面钻出来,一边不住地嗅着空气,一边将一具尸体甩过肩头,跟上了那只隐妖。它从距离盖温不到五尺的地方走过,又停下来,嗅了嗅空气,然后才弓起身子,继续向前走去。一副护法斗篷从它肩头的尸体上垂挂下来。可怜的西蒙,他再也没办法玩牌了。盖温低声发出一阵怒吼,不假思索地飞扑向前,使出蛇牙吻,将那头兽魔人的脑袋从肩膀上卸了下来。

兽魔人的尸体倒落在地上。盖温手擎佩剑,站在原地,不由得痛骂了自己一句,立刻伏低身子,退回烟雾之中。黑色浓烟能遮蔽他的气味,模糊他的身形。只为了杀一头兽魔人,他差点暴露出自己。西蒙的尸体迟早还是会被塞进煮食罐里,盖温不可能这样杀掉整支暗影军队。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到一个人。

盖温继续蜷着身子,观察是否有敌人注意到自己的攻击。他不知道血匕首的戒指能够为他提供多么强的掩护,也许它们自始至终都没能看到他,但任何人只要向这里扫一眼,都能看到那头兽魔人身首异处,倒在地上。

没有敌人发出警报,盖温站起身,继续向前。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满是黑灰的手指隐隐透出了赤红色。这些手指被烧伤了,但它们传来的疼痛非常遥远。一定是戒指的作用。现在他的思维变得很模糊。幸运的是,这并没有影响他的战斗能力,而且,他的战斗直觉反而变得更强了。

狄芒德。狄芒德在哪里?盖温在高地顶端来回寻找。考索恩命令部队驻扎在浅滩附近的河边,但浓烟让盖温无法看清那里有谁的部队。在战场的另一边,边境国人正在和沙塔骑兵部队作战。而这片高地上虽然布满了暗影军队,却显得相当平静。盖温正潜行在暗影军队后方,小心地躲藏在枯树和野草丛后面。一直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任何地方都有影子,而影子就是他的屏障。盖温向高地下方看了一眼,高地和沼泽之间那条走廊地带的火焰已经熄灭了。通常情况下,这种野火不可能这么快就烧尽。是有人在导引至上力灭火吗?

如果要找到狄芒德,最方便的办法莫过于通过他的攻击直溯源头。但如果他导引至上力只是在灭火……

暗影军队开始发动冲锋,沿着山坡直捣哈沃浅滩。这次展开进攻的是大群兽魔人,沙塔人还留在高地上。兽魔人显然是打算突破已经干涸的河道,一举击溃考索恩的军队。

如果考索恩是打算将狄芒德的军力全部从高地上引下来,那么他失败了。大量沙塔部队还留在原地,无以计数的步兵和骑兵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兽魔人雷霆万钧的攻势。

山坡上发生了爆炸。兽魔人被抛向空中,仿佛从地毯上掸起的尘埃。盖温犹豫了一下,将身子伏得更低一些。攻击兽魔人的是残存的最后一些龙。麦特将它们安排在河对岸。同样是因为烟雾的关系,盖温很难看清它们的具体位置。根据声音判断,还能够吼叫的龙大概只有五六头了,但它们依然能够对距离很远的敌人造成巨大的破坏。

一片红光从距离盖温不远的地方射出,直指龙喷吐硝烟的地方。盖温露出了微笑,实在是非常感谢。他伸手按在剑柄上。该测试一下这些戒指到底有多大的功用了。

他冲出藏身之地,如同悄无声息的闪电。高地上大部分的兽魔人都已经冲下山坡,正迅速向河床逼近。十字弩手和长弓手已经开始向它们射出箭幕,龙的又一轮怒吼从与之前稍有些不同的地方发出。考索恩在让那些龙不停地移动位置,狄芒德很难瞄准他们。

盖温在疯狂吼叫的暗影生物中飞速穿行,龙卵在他身后的山坡上爆炸,让他脚下的地面也仿佛心跳般微微震颤。烟雾在他周围缭绕,让他感到窒息。他的双手已经完全变成黑色,他相信自己的脸一定也一样。希望布满他全身的黑灰同样能帮助他隐藏自己。

兽魔人呼吼、嘶嚎着,不住地向四周观望。但它们并没有注意到他。它们知道有人从身边经过,但在它们眼中,盖温只不过是一道影子。

艾雯的愤怒涌入约缚。盖温微微一笑。羽箭在他周围落下,他的心中却变得更加平静。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以前,他也许会为了战士的荣耀而做出这种选择。

但现在他的心中并没有这些念头。他只是需要这样做,必须有人打倒那个怪物,杀死那个暗影的爪牙,否则他们就会输掉这场战争。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事实。如果让艾雯和洛根来冒这个险,人类要付出的赌注就太沉重了。

盖温才是合适的人选。没有人会给他这个任务,没有人敢这么做。但这是必须有人来完成的任务。他不能放过这个至关重要的机会。他这么做是为了安多,为了艾雯,为了这个世界。

前方不远处,狄芒德再次发出那个被他重复了许多次的挑战:“让亚瑟来见我,我要的可不是那些徒有虚名的龙!”随后,他又射出了一道火焰。

盖温穿过正在冲锋的兽魔人,靠近一支沙塔人的大部队背后。这支部队装备着几乎像两河长弓一样巨大的怪异弓矢。在这支部队的正中央,有一个骑在马背上的人,他披着用中心穿孔的银色圆片连缀在一起做成的铠甲,并配以颈甲和护臂甲,头上戴着一顶令人生畏的头盔,护面甲敞开着。让盖温感到怪异的是,他对这个人似乎感到有些熟悉。

速度一定要快,盖温心想,光明啊,我最好不要给他导引的机会。

沙塔弓箭手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戒,但只有两个人在盖温经过身边时转过了目光。盖温从腰间抽出匕首,他必须将狄芒德拉下马,然后对这名弃光魔使的脸发动致命一击。这很像是懦夫的行为,却是现在最有效的攻击方式。只要把他拉下来,盖温就能……

突然间,狄芒德转过身,朝盖温所在的方向望过来。一秒钟之后,那个人伸出手,一根像小树枝般粗细的白色火焰射向了盖温。

狄芒德没有击中目标。盖温跳到一旁,躲开了火柱。附近的地面上全都出现了细密的裂纹,裂纹中只有无尽的黑暗。

盖温向前跃去,将匕首挥向狄芒德的马鞍。他的速度无与伦比,血匕首的戒指让他能够在狄芒德还处于困惑中时就已经发动攻击。

马鞍被割开,盖温的匕首猛地刺进那匹马的肋侧。战马发出一声嘶鸣,扬起前蹄,将狄芒德和马鞍一起甩下了马背。

盖温再次跃起,高举着染血的匕首。狄芒德的坐骑已经向前方窜出。沙塔弓箭手纷纷高声惊呼。盖温扑到狄芒德头顶,双手紧握着匕首。

弃光魔使的身子突然晃动了一下,被推到了一旁。强风吹起了地面上的灰烬,也裹住狄芒德,支撑他稳稳地站回到地上。随着一声金属的啸鸣,狄芒德抽出佩剑,同时伏低身子,释放出另一股风之力。盖温感觉到旋风在身边疾转,其中有几股气流差点抓住了他。但他的速度更快,他的戒指让他一次次躲过狄芒德的编织。

盖温向后退去,将匕首交到左手,右手也拔出了剑。

“看来是个刺客,”狄芒德说道,“路斯·瑟林总是说什么正面决斗的‘光荣’。”

“我不是转生真龙派来的。”

“那么,黑夜之影为什么会笼罩着你?这可不是这个纪元应有的东西。你是否知道,路斯·瑟林对你做的事情会让你的生命力不断流失?你已经死了,小家伙。”

“那么你可以和我一起到坟墓去。”盖温说道。

狄芒德站直身子,双手握剑,摆出一个盖温不熟悉的战斗姿势。盖温虽然有这些戒指,狄芒德似乎依然能洞晓盖温的行踪。不过狄芒德的反应的确还是慢了点。

一式风萍花。连续三次迅速的打击迫使狄芒德向后退去。几名沙塔人拿着剑冲了上来,但狄芒德举起戴着铁手套的手,示意他们退下。他没有向盖温露出笑容,这个人可能从来不曾笑过。他以流畅的动作对盖温使出一记类似三娑霹雳的斩击,盖温则还之以断山血牙突。

狄芒德的剑法异常高妙。虽然有戒指带来的优势,盖温仍然很难避开他的反击。他们两人在沙塔人的环伺下,在一小片空地中展开激烈的搏杀。远处的龙仍然在不断地把铁球射向高地,让这里的地面在爆炸声中不住地颤抖。现在能够喷火的龙只有那几头了,不过它们已经将火力完全集中在这个地方。

盖温哼了一声,涌身前跃,使出乱风斗枝,竭尽全力想要突破狄芒德的防御。他需要足够靠近这名弃光魔使,将剑刺入他的腋下,或者插进他那圆片鳞甲的缝隙中。

狄芒德用精巧的剑招逐一应对盖温的突击。盖温很快就开始大汗淋漓,他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他的反应如同一只四处迁跃的蜂鸟,但不管怎样努力,他依然无法对狄芒德造成有效的打击。

“你是谁,小家伙?”狄芒德将佩剑举在身侧,向后退步,“你很会用剑。”

“盖温·传坎。”

“那个小女王的哥哥,”狄芒德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

“一个杀人犯。”

“难道你们的真龙就不曾杀人?”狄芒德问,“容我再多说一句,你的妹妹为了保住王座,就没有杀过人吗?”

“这不一样。”

“每个人都这么说。”狄芒德回步向前。他的剑式舒展迅捷,如同流水。他的后背总是挺得笔直,全身却没有一处绷紧。他舒展的身姿如同一位舞者,他是手中那把长剑绝对的主人。盖温从没听说过狄芒德的剑法,但这个人的确是盖温见过的最强的剑士。

盖温用出骑墙猫舞,这一招的动作优美凌厉,足以和狄芒德的动作匹敌。随后他突然凝聚全身的力量,使出蛇信突刺,希望先前的一招能够引诱狄芒德露出空隙。

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上盖温,将他撞倒在地。他一翻身,蹲在地上。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吃力。因为戒指的关系,他感觉不到疼痛,但他的一根肋骨很可能断了。

一块石头。盖温心想,他用至上力抓起一块石头,砸中了我。因为那些黑影的遮掩,狄芒德很难用编织击中盖温,但一块足够大的石头仍然有可能击中影子中的盖温。

“你在耍诈。”盖温冷笑着说。

“耍诈?”狄芒德问,“小剑手,这场战斗还有什么规则吗?我还记得,你刚刚是想躲在影子里,从背后给我一刀。”

盖温深吸一口气,又吐出去,稳定住肋侧的伤势。一颗被龙吐出的铁球落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猛烈地炸开。爆炸掀起了一些沙塔人,他们的尸体挡住了扑向盖温和狄芒德的冲击波。泥土如同雨点般落下,又好像是暴风中落在船板上的浪花。至少还有一头龙仍然在吼叫。

“你指控我是杀人犯,”狄芒德说,“我的确是。我也是你们的拯救者,不管你们是否愿意。”

“你是个疯子。”

“这可是你说错了,”狄芒德在他身边来回移动步伐,挥舞长剑,砍削着空气,“你追随的那个人,路斯·瑟林·特拉蒙,他才是疯子,他竟然以为他能战胜暗主。他没这个能耐。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所以你要让我们加入暗影?”

“是的,”狄芒德的眼睛如同两块寒冰,“如果我杀死了路斯·瑟林,我就有权利依照我的意志重新塑造这个世界。暗主对于规则毫不关心。保护这个世界唯一的办法就是摧毁它,然后才能让生存其中的人得到庇佑。难道这不正是你们的真龙所宣称要做到的事?”

“为什么你一直称他为真龙?”盖温将嘴里的血吐到一旁。那些戒指……它们在催促他发动攻击。他的肢体中充满了力量。战斗!杀戮!

“你只是在跟从我的道路。”狄芒德说。

“我没有!”

“说谎,”狄芒德说道,“或者你也许只是一个傻瓜。我知道,路斯·瑟林正在指挥这支军队。一开始我还不敢如此断定,但现在,我已经很清楚了。你的出现就是一个不容辩驳的证据。而且我还有一个更确凿无疑的证据,这个时代的任何一名将军都不曾掌握如此高超的指挥艺术,和我作战的是一位真正的战争大师。也许路斯·瑟林使用了面镜术,或者他也许是用至上力把指挥命令直接传达给那个叫考索恩的家伙。这没关系,我能看清事实。今天,我是在和路斯·瑟林玩骰子。

“我指挥军队的能力一直都比他强,我会在这里证明这一点。我很想让你把这一点亲口告诉他,但你活不了那么久了,小剑士。做好准备吧。”说完,狄芒德举起了剑。

盖温站起身,丢下匕首,改用双手握剑。狄芒德大步向他走来,他所用的步法是盖温从没见过的。凭借经验和超乎寻常的速度,盖温还能够与之一战。但狄芒德同样一次又一次地挡住了盖温的剑,让他的猛攻变得毫无意义。

这名弃光魔使并没有借机反攻,他几乎不再移动脚步,只是张开双腿,稳稳地立在原地,双手握剑,封挡着盖温的所有突刺和劈砍。羽翻飞、叶断烈风杀、饿虎吻。盖温咬紧了牙,从齿缝间发出怒吼。这些戒指的力量应该足够了,为什么还是不能杀死他?

盖温后退一步,闪过另一块飞向他的大石。石块从他身旁数寸的地方飞过。感谢光明,幸好我还有这些戒指。

“对于这个纪元的人来说,你算是有些能耐了。但你还是只能耍耍剑,小家伙。”

“我还能做什么?”

“让你自己成为剑。”狄芒德似乎很惊讶盖温竟然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

盖温咆哮一声,再次攻向狄芒德。盖温的速度仍然比狄芒德更快。狄芒德继续保持守势,同时依然半步不退,只是将盖温的攻击逐一挡开。

狄芒德闭上眼睛。盖温微微一笑,用出黑矛突刺。他要结束这场战斗。

狄芒德的剑化成一片幻影。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盖温。他猛吸一口气,停住脚步,摇晃着跪倒在地,双眼盯着自己肚子上的那个窟窿。狄芒德的剑洞穿了他的护甲,然后他又以轻松的动作从盖温体内抽出了剑刃。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任何感觉?

“如果你能活下去,见到路斯·瑟林,”狄芒德说道,“告诉他,我非常期待与他正面一战。用剑刃对剑刃。和上次相比,我已经厉害了不少。”

狄芒德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剑刃,将剑刃拖过指缝,揩去上面的鲜血,甩在地上。

然后,他收剑还鞘,摇了摇头,朝一头仍在咆哮的龙抛出一颗火球。

那头龙沉默了。狄芒德大步走过面对着莫拉河的陡坡边缘,他的沙塔卫兵仍然环绕在他周围。盖温软倒在地,在惊骇中看着自己的生命泼洒在被烧焦的草地上。他竭力想要用颤抖的手指挡住汩汩流出的鲜血。

最后,盖温终于让自己重新跪了起来。他的心在哭号,他需要回到艾雯身边去。他开始爬行。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渗进了土壤,通过被冷汗遮住的眼睛,他看到前方二十几步外有几匹战马,它们被系在一道拴马栏索上,正用嘴唇拨弄着脚边的黑色草丛。经过一段无比漫长的时间,或者其实只有几分钟,盖温终于爬上了距离他最近的战马背上,并解开了马缰。在半昏迷的状态下,他一只手抓住马鬃,凝聚起全部力量,用脚跟踢了马的肋骨。

“殿下,”曼德文对菲儿说,“我认识这两个人已经许多年了,他们并非没有污点。红手队里的人都算不上干净。但光明在上,他们绝不是暗黑之友!”

菲儿一言不发地吃着午餐,以她最大的耐心听着曼德文的谏言。她希望佩林能够在这里,这样她就能和他好好吵上一架了。她觉得自己仿佛就要因为巨大的压力而爆炸了。

他们已经靠近了萨坎鞑,靠近的程度令人感到不寒而栗。黑色的天空中翻滚着闪电。他们连续几天没见到过一个活物——无论是否危险。万宁和哈南也没有再现身。不过菲儿每天晚上都会安排双倍的岗哨看守圣号角。暗帝的爪牙绝不会这样就善罢甘休。

现在,圣号角就在她腰间的一只大袋子里。整支队伍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真正的任务,每个人都为他们的责任感到骄傲,又对这样的一副重担而心存畏惧。至少,菲儿已经不必再辛苦地对他们保守秘密了。

“殿下,”曼德文一边说,一边跪坐下去,“万宁就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他是一名极具天赋的斥候,是红手队中最优秀的侦察兵。如果他不想让我们看到,我们就不可能发现他。但我发誓,他一定在跟着我们。否则他还能去哪里?也许,如果我把他叫出来,请他说一说他的苦衷,我们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我会考虑的,曼德文。”菲儿说道。

曼德文点了点头。这个独眼汉子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但心思却像是一块方硬的砖头。简单的人总是认为其他人也一样简单。他肯定无法想象,万宁和哈南这样的人为了避免受到怀疑,会长时间地表现出忠心耿耿的样子,却又突然间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至少现在,菲儿知道自己的忧虑不是空穴来风。那时,圣号角就在万宁的手中,而菲儿从万宁的眼里看到的是纯粹的恐惧。这足以证实她的怀疑。她没想到自己的队伍里会有两名暗黑之友,而且这两个人比她更聪明。不管怎样,他们低估了妖境的危险。如果他们没被那些熊一样的怪物盯上,结果又会怎样?菲儿不愿去想这种事。当然,那样的话,菲儿就只会在自己的帐篷里等着窃贼上门,而真正的窃贼早已带着那件至关重要的宝物逃得无影无踪了。

天空不断地沸腾。煞妖谷就在他们面前,俯瞰着一系列稍显矮小的山脉形成的萨坎鞑山谷。空气变得凛冽刺骨,几乎像严冬一样。他们和那座高山之间还有重重阻碍。但不管怎样,菲儿必须将圣号角带到光明阵营之中,这将决定最后战争的成败。她将手指放在身侧的袋子上,感受着那件宝物的金属质地。

不远处,奥佛尔跑过没有一点生命痕迹的灰石废地。他将匕首挂在腰间,仿佛那是一把佩剑。菲儿觉得自己也许不该将他带在身边。不过,像他这年纪的男孩在边境国都要开始学习传递消息和为战斗中的堡垒运送补给品了。他们要到十二岁才能正式加入战斗部队,或者得到一个真正的职位。但对他们的训练会在更早的时候就开始。

“殿下?”

菲儿的目光转向正朝她走过来的赛兰蒂和爱瑞拉。在万宁逃走后,菲儿就指派赛兰蒂作为她的斥候队长。这名肤色白皙的小个儿女子和其他刹菲儿相比,外表更不像是艾伊尔人。不过她机警干练的风格让她赢得所有刹菲儿的尊重。

“什么事?”

“这里还有别的队伍,殿下。”赛兰蒂低声说道。

“什么?”菲儿站起身,“什么样的队伍?”

“似乎是一支车队。”

“在废地?”菲儿问道,“带我去看。”

他们发现的不止是一支车队。菲儿能够从望远镜里看到一个村镇,因为距离太远,她只能依稀看到一些暗黑色的建筑物。它位于靠近萨坎鞑的山麓中。一个村子,光明啊!

菲儿向下移动望远镜,看到一支车队正驶过荒凉的原野,它的目标是和村子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座货物仓库。

“他们也在做我们所做的事情。”菲儿悄声说道。

“什么事,殿下?”爱瑞拉趴在菲儿身边。曼德文在菲儿的另一边,正用自己的望远镜观察着那支车队。

“那里是一座物资转运站,”菲儿看着成堆的箱子和一捆捆箭支说道,“暗影生物无法使用神行术,但它们的补给队可以。它们在向南侵略时不需要携带箭支和替换武器。这些物品都被集中在这里,然后再被送往有需要的战场。”

就在菲儿说话的时候,一道耀眼的光线在那座辎重仓库附近出现,迅速展开成神行术通道,长长的一队满脸泥垢的人拖着脚步走入其中。他们的身上都背着沉重的袋子,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几十个拖着小车的人。

“无论这些物资被运往哪里,”菲儿缓缓地说,“那一定就在战场附近。那些车子里装的是箭,不是食物。兽魔人的军粮从来都是战场上的尸体。”

“那么,如果我们能溜进那些通道……”曼德文说。

爱瑞拉哼了一声,仿佛曼德文说的是一个笑话。她又看了菲儿一眼,笑容从她的唇边消失了。“你们两人是认真的。”

“我们距离萨坎鞑还有很长一段路,”菲儿说,“而那个村子正挡在我们的路上。如果能通过那些通道,随后的路很可能会比进入山谷要容易得多。”

“那样我们就跑到敌人的背后去了!”

“我们已经在它们的背后了。”菲儿严肃地说道,“即使跑到通道的另一边,我们的处境也不会更差。”

爱瑞拉陷入了沉默。

“但这样做也有问题,”曼德文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转动着望远镜,“看看那些正从村子里跑向补给站的家伙吧。”

菲儿再次举起望远镜。“艾伊尔人?”她悄声说道,“光明啊!沙度人已经投向暗帝了吗?”

“即使是沙度狗也不会做这种事。”爱瑞拉向身边啐了一口。

那些新出现的艾伊尔人的确和菲儿熟悉的艾伊尔人有所不同,他们都戴着面纱,仿佛是立刻就要杀人的样子。但他们的面纱是红色的。菲儿很清楚,要从艾伊尔人眼前溜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的队伍只是因为离那个村子还很远,才没被那些艾伊尔人发现。当然,那些人也绝不会想到这里会出现一支菲儿这样的队伍。

“回去,”菲儿一点一点从山丘上退下来,“我们需要做些计划。”

佩林醒了过来,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一座冬天的湖里。他猛吸一口气。

“躺下,你这个傻瓜。”简宁娜说着,伸手按住他的手臂。这位亚麻色头发的智者看起来就像佩林一样疲惫不堪。

佩林躺在一个柔软的地方。太柔软了。是一张很好的床,还有干净的床单。窗户外面,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堤岸。一只海鸥正在鸣叫。佩林还能听到附近有一阵阵的呻吟声。

“我在哪里?”佩林问。

“在我的宫殿里。”贝丽兰答道。她正站在门口。佩林刚才没注意到她。梅茵之主戴着王冠,那顶冠冕的前额上方是一只飞翔的金鹰。她穿着镶黄边的猩红色长裙。这个房间华美异常,镜子、窗棂和床柱上都装饰着黄金和青铜雕刻。

“请允许我多说一句,”贝丽兰又说道,“这对我来说应该是一种有些熟悉的状况,艾巴亚大人。所以这次我预先做好了准备,以免您感到奇怪。”

预先做好了准备?佩林嗅了嗅空气。乌诺?他能嗅到那个人。贝丽兰向旁边点了点头,佩林转过视线,看到乌诺就坐在身边的一把椅子里。他的一只手臂正挂在胸前。

“乌诺!你怎么了?”佩林问道。

“该死的兽魔人撞上了我,”乌诺嘟囔道,“我在等着接受治疗。”

“受致命伤的人要先接受治疗。”简宁娜说道。她是智者中最擅长医疗异能的人,很显然,她认为和贝丽兰身边的两仪师在一起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佩林·艾巴亚,你刚被送来的时候,我们只能先保证你不会因为伤重而死,直到现在,我们才能治疗你身上不危及生命的伤口。”

“等等!”佩林挣扎着坐了起来。光明啊,他真是累坏了。“我在这里已经多久了?”

“十个小时。”贝丽兰说。

“十个小时!我必须走了。战斗……”

“很抱歉,就算没有你,战争也会继续下去。”贝丽兰说道。

佩林低吼了一声。他实在是累坏了。“沐瑞知道该如何消除疲劳感。你知道这种方法吗,简宁娜?”

“即使我知道,也不会对你这样做。”简宁娜说,“你需要睡眠,佩林·艾巴亚。你在最后战争中的行动已经结束了。”

佩林咬紧了牙,努力要站起来。

“如果你离开这张床,”简宁娜直视着他,“我就用风之力绑住你,把你在这里挂上几个小时。”

佩林的第一个直觉是将自己从这个地方移走。他开始在脑海中凝聚思维,随后才发现自己的愚蠢。他已经回到现实世界,这里不能仅凭意念移动自己的位置。他现在就像一个婴儿一样软弱无力。

他颓然倒在床上。

“振作起来,佩林,”贝丽兰走到床边,低声说道,“你差点就死了。你是怎么到战场上去的?如果哈兰·卢汉没发现你……”

佩林摇了摇头。他该如何向根本就不知道狼梦的人解释这一切?“现在的状况如何,贝丽兰?战场上形势怎么样了?我们的军队呢?”

贝丽兰咬住了嘴唇。

“我能从你身上嗅到你的实话,”佩林说,“你很担忧,很焦急。”他叹了口气,“我知道战线已经移动了。如果两河人也在梅丽罗平原,那我们的三支军队应该都退回到了那个地方。也许只有进入萨坎鞑的部队还在坚守。”

“我们不知道转生真龙那里的状况。”贝丽兰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缓步走到佩林床边的一只凳子前,坐了下去。靠近墙边的简宁娜抬起乌诺的手臂。当医疗编织进入乌诺体内时,他打了个哆嗦。

“兰德还在战斗。”佩林说。

“已经过去太多时间了。”贝丽兰说道。有一些事,贝丽兰并没有告诉他。有一些事被她故意绕了过去。佩林能从她身上嗅到。

“兰德还在战斗,”佩林重复着,“如果他失败了,我们也不可能在这里。”他向后靠去。倦意已经充满了他的骨髓。光明啊!他不能在人们死亡时躺在这里。“在暗帝牢狱的裂隙里,时间的流动是不同的。我曾经去过那里,亲眼见过那里的情况。虽然在这里已经过去许多天,但我打赌,兰德那里顶多只过去了一天,可能还不到一天。”

“这的确算是一件好事,我会把你的话告诉其他人。”

“贝丽兰,”佩林说,“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我让艾莱斯给我们的军队送去一个信息,但我不知道他是否送到了。古兰黛正在操纵我们统帅的心智。你能否帮我确认他是否把信息送到了?”

“信息送到了,”贝丽兰说道,“虽然有些太迟了,但信息送到了。你做得很好。睡吧,佩林。”她站起了身。

“贝丽兰?”佩林问道。

贝丽兰又向他转回身。

“菲儿。菲儿怎样了?”

焦虑的气息立刻在贝丽兰身上变得更加尖锐。不。

“她的车队被一个邪恶泡沫摧毁了,佩林。”贝丽兰轻声说道,“我很抱歉。”

“找到她的尸体了吗?”佩林支撑自己问道。

“没有。”

“那就是说,她还活着。”

“实际上……”

“她还活着。”佩林坚持说道。他必须相信这一点。如果他也……

“当然,希望还是存在的。”贝丽兰向乌诺走去。那名夏纳人正活动着自己被治愈的手臂。然后他朝佩林点了点头,就跟随贝丽兰离开了房间。简宁娜走到了盥洗架前。呻吟声依然连续不断地从走廊中飘进佩林的耳里。这个地方现在充满了草药和疼痛的气味。

光明啊,佩林心想,菲儿的车队里有圣号角,暗影已经得到那件宝物了吗?

还有高尔。他必须回去找高尔,他将那个人留在狼梦里守卫兰德的后背。如果佩林已经疲惫到这种程度,高尔也不可能坚持太久了。

佩林觉得自己能连续睡上几个星期。简宁娜又回到他的床边,摇了摇头:“你现在这样勉强睁着眼睛没有一点好处,佩林·艾巴亚。”

“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简宁娜。求求你,我需要回到战场上去……”

“你只能留在这里,佩林·艾巴亚。以你现在的状态是做不了任何事的。就算你再心急,也不可能再赢得任何节义了。如果把你带到这里来的那个铁匠知道我让你勉强回到战场上,死在那里,我相信他一定会捆住我的脚踝,把我吊在窗户外面。”她犹豫了一下,“虽然只见过那个人一次……不过我想他大概真能做到这一点。”

“卢汉师傅。”佩林依稀回忆起他在晕倒前发生的事情,“他也在那里?是他找到了我?”

“他救了你的命。”简宁娜说,“那个人将你扛在背上,跑去找两仪师,用神行术把你送到这里。如果再晚几秒钟,也许你就死了。要扛起一个像你这么壮实的人跑过来,一般人肯定做不到。”

“我的确需要睡一下,”佩林感觉自己的眼皮愈来愈沉,“我需要……我需要……”

“我相信你需要睡一下。”简宁娜说。

佩林闭上了眼睛,这样至少能让简宁娜相信他服从了她的命令,然后,等到简宁娜离开,他就可以站起来了。

“相信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不知为什么,简宁娜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

睡觉,佩林心想,我正在睡去……他又一次见到三条路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一次,一条通往普通的睡眠,另一条通向狼梦。他入睡时经常会走上后者这条路。

在它们之间又出现了第三条路,那是以肉体进入狼梦的路。

他迫不及待想要走上那条路。但在这一刻,他只选择了普通的睡眠,因为他明白,如果不走上这条路,他的肉体就会死亡。

安德罗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双眼盯着天空。他们已经从高地顶端逃了下来,跑到一个远离战场的地方。

那种攻击……实在是太强大了。

那到底是什么人?他问佩维拉。

不是泰姆,佩维拉一边回答,一边站起身,掸扫着裙摆上的灰土。我认为那是狄芒德。

我把我们带到了一个离他很远的地方。

他大概也不敢离开他的军队,否则我们的导引者就会让他知道什么是伤亡惨重了。

安德罗坐起来,呻吟了一声。你知道吗,佩维拉,作为一名两仪师,你真是不一般的快人快语。

安德罗惊讶地发现佩维拉的心中涌出一股笑意。不管你自己怎样以为,你并不了解两仪师。她走到埃马林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

安德罗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充满了秋日残败的意味。落叶、死水……这个秋天来得太早了。他们所在的山丘正俯瞰一座山谷,无论这个世界怎么变化,还是有一些农夫在耕耘山谷中大片的方形田地。

但田地中什么都没有。

不远处,瑟德琳也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那场战斗实在是太疯狂了。”她的脸变得通红。

安德罗能感觉到佩维拉的不以为然。这女孩不该如此莽撞地暴露自己的情绪,她还没学会两仪师的自我控制。

她不是正式两仪师,感觉到安德罗的想法,佩维拉这样对他说。不管玉座怎样宣布,瑟德琳还没有通过测试。

瑟德琳似乎也知道佩维拉的想法,她们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距离。佩维拉治疗了埃马林,埃马林始终没有因为自己的伤痛而哼过一声。瑟德琳治好了乔奈瑟手臂上的一道割伤,她亲切温婉的态度似乎让乔奈瑟很困惑。

用不了多久,她就会约缚他了,佩维拉对安德罗说。有没有注意到?她那时毫不犹豫地把导引的机会让给别人,然后就一直跟在乔奈瑟身边。从黑塔到这里,我们都没能甩掉她。

如果他也同时约缚她呢?安德罗问。

那么我们就能知道,我们两人的关系是不是独一无二的。佩维拉犹豫了一下,我们遭遇的状况可能是以前从不曾发生过的。

安德罗看着佩维拉的眼睛,他知道,佩维拉所指的是他们刚刚连结在一起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时她打开了一个神行术通道,而主导连接的是安德罗,所以应该是安德罗做这件事。

我们需要再试一次。安德罗对她说。

等一下,佩维拉说道,她正在对埃马林进行分析,确定治疗效果。

“我已经没事了,两仪师佩维拉,”埃马林像以往一样谦恭有礼,“请容我多说一句,您似乎也需要得到治疗。”

佩维拉低下头,看到手臂上被烧焦的衣服。她仍然不敢让男人为她进行治疗。但这种胆怯也让她对自己很是恼火。

“谢谢。”佩维拉用有些僵硬的语气说道,然后让埃马林的手接触到她的手臂,并开始导引。

安德罗取下挂在腰带上的小锡杯,漫不经心地举起一只手,手指向下,指尖聚拢。当他的五个指尖分开时,一个小神行术通道出现在指尖中央,清水从里面流出,注入到杯子里。

佩维拉坐到他身边,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叹息道:“这简直就像山中的清泉一样甘洌可口。”

“这就是山泉水。”安德罗说。

“这倒让我想起,我一直都有一个疑问,你到底是怎样做到这种事的?”

“做到这个?”安德罗说,“这只是一个小通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德罗。你也只是刚刚才到这里,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就如此了解这个地方,让你能打开通向数百里外的一眼山泉的通道。”

安德罗有些茫然地看着佩维拉,仿佛佩维拉讲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新闻。“我不知道。也许这和我的天赋有关。”

“我明白了,”佩维拉沉默了片刻,“顺便问一句,你的剑怎么了吗?”

安德罗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肋侧,那里只是空悬着一支剑鞘。当闪电落在他们身边时,他把剑丢掉了,在逃走时也没想到要把剑拾起来。他呻吟了一声:“加尔芬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派我到军需官那里去磨几个星期的大麦。”

“一把剑没那么重要,”佩维拉说,“你有更强大的武器。”

“这是原则问题。”安德罗说,“佩戴一口剑会提醒我现在的身份。就好像当我看到一张网的时候,就会想起在梅茵捕鱼;喝到泉水的时候,就会想到简·法斯崔德。这都是小事情,但小事情也很重要。我需要再次成为一名军人。我们必须找到泰姆。佩维拉,那些封印……”

“以我们现在的方法,是不可能找到他的。你同意吗?”

安德罗叹了口气,点点头。

“很好,”佩维拉说道,“我不喜欢成为敌人的目标。”

“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们要谨慎地制定计划,而不是盲目地挥舞刀剑。”

她也许是故意这样说的。“那么……佩维拉,我们刚才到底是做了什么?你使用了我的天赋。”

“我们应该研究一下这个问题,”佩维拉又喝了一口水,“如果这是一杯茶就好了。”

安德罗挑了挑眉。他拿回杯子,在两根手指之间打开了一个通道,让一点干茶叶落进杯子里,然后用一根火之力丝线将杯中的水煮沸,又通过另一个通道向杯子里倒了一点蜂蜜。

“我在黑塔的工作间里还有一点存货,”他一边说,一边将杯子递还给佩维拉,“看样子没人动过它们。”

佩维拉饮了一口茶,露出温暖的微笑:“安德罗,你真是个奇妙的人。”

安德罗微微一笑。光明啊!他已经多久没有对女人有过这样的感觉了?爱情是只属于年轻的傻瓜们的,不是吗?

当然,年轻的傻瓜们永远也不会明白什么是爱情,他们想要的只是漂亮的脸蛋。岁月早已教会安德罗,一张漂亮的脸蛋完全无法和佩维拉流露的这种女性的坚韧相比。自控能力,稳定的情绪,坚定的意志,这些都是经过岁月历练的、最优秀的女人才会拥有的。

这也和皮革一样。新皮革都很漂亮,但只有被用过很久的皮革才会是真正的好皮革,比如经过多年精心使用的皮带。没有人能知道一条新皮带是否可靠,但如果它在你身边度过几个季节,你就会知道它的质量了。

“你的想法让我很费解,”佩维拉说,“你是在……把我和一条旧皮带相比?”

安德罗脸红了。

“我相信这是皮匠的习惯。”佩维拉又饮了一口茶。

“嗯,你一直在拿我比照……那是什么?几只小雕像?”

佩维拉微微一笑:“那是我的家人。”

他们都被暗黑之友杀害了:“我很难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安德罗。”但安德罗知道,佩维拉依旧对此感到愤怒。

“光明啊,”他说道,“我一直都忘了,你实际上要比大部分的树还要老。”

“嗯……”佩维拉说,“我先是一条皮带,现在又变得比树还要老。我相信,尽管你一生中曾经从事过几十种工作,但你从没学会如何与一位女士对话?”

安德罗耸耸肩。当他年轻时,他也许会因为一位女士这样评价他而羞窘地抬不起头来。但他早就知道,自己很难避免这样的评价。而如果他有意要在这方面进行弥补,结果只可能变得更糟。奇怪的是,他的反应让佩维拉感到愉快。女人总喜欢看男人不知所措的样子,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但佩维拉在无意中瞥了一眼天空后,笑意立刻就消失了。安德罗突然想起下方荒凉的田地,那些枯死的树木,不绝于耳的隆隆雷声。现在不是欢笑的时刻,不是恋爱的时刻。但不知为什么,安德罗发现正因为如此,他更加难以割舍这两样东西。

“我们应该尽快采取行动,”安德罗说,“你的计划是什么?”

“泰姆的身边总是会围绕着他的爪牙,如果我们继续像以前那样发动攻击,不等我们找到他,就会被割成碎片。我们需要在敌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他。”

“那我们该怎么做?”

“要看情况决定。如果情况允许,你能变得多疯?”

萨坎鞑山谷变成了一个充满硝烟、杀戮和死亡的地方。

鲁拉克大步走在这片战场上,身边跟随着图拉斯克和贝奥德。他们和鲁拉克一样,也属于红盾众,所以他们是兄弟。虽然在这场战争以前,他们从没见过面,但暗影生物和叛徒的鲜血已经在他们之间结成了牢固的纽带。

闪电划过天空,落在他们身旁。鲁拉克的脚踩碎了被闪电熔化成玻璃的沙砾。他伏低身子,越过一座兽魔人的尸堆。图拉斯克和贝奥德紧随身边。风暴终于进入了山谷,暴虐的狂风攻击着山谷中的每一个角落,气流随时都会把他的面纱吹走。

现在他很难看清周围的环境。雾气已经被吹散了,但天空变得如同墨染。风暴扬起大片尘土和烟雾。许多人聚集成群,努力坚持着继续战斗。

光明阵营在这里已经没有真正的战线了。今天早些时候,魔达奥组成的军队在兽魔人的连续猛攻后再次发动攻击,终于打破了山口的防御。提尔人和真龙信众都撤退到山谷内部。现在,他们大多在山脚下作战。

幸运的是,攻进来的兽魔人并不具备压倒性的多数。它们在峡谷和山口的攻坚战中损失惨重。看起来,兽魔人和人类防御部队的人数大致相当。

在鲁拉克眼中,那些戴红面纱的无耻之辈才是更大的威胁,他们正像艾伊尔人一样,在山谷各处巡行。鲁拉克就是在这片被烟雾尘土遮蔽了视线的杀戮场中进行狩猎。他偶尔会跑过成群的兽魔人,不过大部分兽魔人都在隐妖的催赶下,正在攻击提尔人和阿拉多曼人的部队。

鲁拉克向他的兄弟们摆摆手,带着他们沿山谷的一侧在暴风中移动。光明在上,希望湿地人的防御部队和导引者们能够守住通向末日山脉的道路,保护正在与刺目者作战的卡亚肯。

兰德·亚瑟需要尽快完成他的战斗。鲁拉克怀疑他们已经无法在这座山谷中据守太久了。

他和他的兄弟们经过一群正在与戴红面纱的叛徒们进行枪矛之舞的艾伊尔人。虽然许多红面纱都能导引,不过这队人里却好像没有导引者。三名红盾众立刻掣出短矛,加入这场舞蹈之中。

这些红面纱相当骁勇。图拉斯克在这场战斗中从梦中醒转了,但他在倒下时也杀死了一名红面纱。最终,残存的红面纱逃掉了。鲁拉克用角弓又杀死了一个。贝奥德也同样射中了一个。在与真正的艾伊尔作战时,他们不会从背后射杀对手,但这些怪物要比暗影生物更加恶劣。

最初与那一队红面纱作战的艾伊尔还有三个人,他们点头向鲁拉克致谢,然后跟随鲁拉克向末日深渊跑去。鲁拉克要查看一下那里的防御状况。

感谢光明,人类的军队还坚守在那里。那些队伍中有许多人是刚加入到真龙旗下的真龙信众。实际上,他们大多只是一些普通人,顶多还有一些两仪师、艾伊尔人和几名殉道使。被他们紧握在手中的,往往只有多年不曾使用的剑,或者是用农具改造而成的长杆武器。

但他们仍然在拼命抵挡着兽魔人,就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狼。鲁拉克摇了摇头。如果二十年前,毁树者能够如此英勇地战斗,也许雷芒就不会丢掉他的王位了。

一道闪电从空中落下,杀死了数名真龙信众。鲁拉克眨眨眼,除去强光在视野中造成的黑色余光,然后转动目光,在强风中仔细搜索。在那里。

他示意自己的兄弟们留在原地,然后俯身前行,一边从地面上抓起一把灰烬般的灰色尘土,抹在衣服和脸上。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强风还在不断地将那些尘土从他的指缝间扯走。

他匍匐到地面上,用牙齿咬住一把匕首。他的猎物正站在一座小山丘的顶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眼前的战场。那是一个红面纱,而现在他已经放下面纱了,鲁拉克甚至能看到他嘴角上挂着的狞笑。这个怪物并没有将牙齿磨成尖锥。将牙齿磨尖的红面纱全都能够导引。但也有一些红面纱的导引者没有磨尖牙齿,鲁拉克不明白这样做代表什么。

这个人无疑是一名导引者,他正将火之力向枪矛般掷向附近正在战斗的提尔人。鲁拉克缓缓向前爬行,潜入到岩石地面的一处坑洼之中。

他不得不看着那个红面纱杀死一批又一批岩之守卫者,听着火焰烧灼空气的滋滋声。但他没有加快自己的速度,只是继续以慢到难以察觉的程度缓缓向前爬行。那名红面纱则仍旧将双手背在身后,继续编织至上力,向周围散播着死亡。

那名红面纱没有发现他。虽然这些人的战斗方式很像艾伊尔,但他们又和艾伊尔有着诸多不同。他们的步伐不像艾伊尔那样轻巧无声,而且也不像艾伊尔那样能够娴熟运用弓箭和短矛。比如鲁拉克面前的这个人……鲁拉克怀疑他根本就不会潜行,不懂得偷袭,更不知道该如何在荒野中猎杀一头鹿。当然,他们能导引,为什么还要费力气去掌握这些技能?

那个人没有注意到鲁拉克转过他脚边的一具兽魔人的尸体。鲁拉克猛地跃起身,割断了那个人的脚筋。红面纱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没等他再进行导引,鲁拉克的匕首已经划开他的喉咙。随后,鲁拉克又躲回两具尸体中间。

两头兽魔人跑过来查看情况。鲁拉克杀死了第一头兽魔人,又在第二头兽魔人转身时一刀捅倒了它。它们甚至没机会看见他。第二头兽魔人倒下时,鲁拉克又融入到了周围的环境之中。

再没有暗影生物过来查看了。鲁拉克开始向他的伙伴那里撤退过去。就在他站起身,弯下腰开始奔跑时,他看见一小群狼扑倒了两头兽魔人。那些狼转向他。它们全都直立着耳朵,牙缝里鲜血淋漓。不过它们没有理会鲁拉克,而是无声地冲进风暴里,去寻找新的猎物了。

狼群,它们随这场无雨的风暴而来,现在正与人类并肩对抗暗影。鲁拉克对于整体战局并不很了解。他能看到远处达林王的一些部队还能维持住阵型,十字弩手布置在真龙信众旁边。不久前,鲁拉克看到他们几乎已经用光了箭矢,负责物资运送的那种喷着蒸汽的奇怪车辆都已经被摧毁了。两仪师和殉道使还在导引至上力,抵抗暗影的攻击,但他们的力量显然已经比先前弱了许多。

现在艾伊尔人发挥出他们最大的能力:杀戮。只要那些军队能够守住兰德·亚瑟走上末日深渊的这条道路,也许艾伊尔人就能完成其余的任务。也许……

有什么东西击中了鲁拉克。鲁拉克猛吸了一口冷气,跪倒下去。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从风暴中走出来,专注地审视着他。这个女人有一双美妙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却仿佛在彼此对抗。在看到她以前,鲁拉克从没意识到普通人的眼睛会呈现出多么完美的平衡与协调。而这双眼睛却让他想要呕吐。女人总是会有很多头发,但她的头发很稀薄,却更加动人。

她来到鲁拉克面前,看起来是如此令人惊艳,震慑心魄。她跪在地上,抬起鲁拉克的下巴,她的指尖就像云朵一样绵软。

“是的,你会的,”她说道,“来吧,我的宠物,加入他们之中吧。”

她朝身后跟随她的一群人指了一下,那是数名智者,两名两仪师,一名持枪矛者。鲁拉克发出一声低吼。这个持枪矛者也要和他争夺宠爱吗?如果是这样,他会杀了这个持枪矛者。他会……

鲁拉克的女主人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莫瑞笛以为这张脸会是一种惩罚。你不会在乎我有怎样一张脸,对不对,我的宠物?”她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同时也变得更加严厉,“当我赢得一切的时候,再没有人会质疑我的容貌。莫瑞笛也会衷心赞扬我的美丽。他只能看到我想让他看到的。就像你一样,宠物,就像你一样。”

她拍了拍鲁拉克。鲁拉克和其他人一样,跟随在她身后,走过山谷,丢下了那些被他称为“兄弟”的人。

兰德向前迈出一步,光之丝线在他前方形成了一条道路。他的脚落在一块明亮、洁净的铺路石上。他从虚空中走进了一片辉煌。

这条大道足以让六辆马车并排驶过,但现在这条路上没有车辆,只有行人。生气勃勃的人们穿着各色服装,交谈着,呼喊着,语气中满是期待。空间中充满了声音,这是代表着生命的声音。

兰德转过身,看着出现在自己四周的建筑物,高度超乎寻常的房屋坐落在大路两旁,门前两侧排列着装饰性的圆柱。因为实在太高了,它们甚至给人一种细长的感觉。在它们后面,带有穹顶的恢宏建筑更是直插天际。兰德从没见过这样的城市,不过这些工艺精美的建筑物一定出自于巨森灵之手。

但建造它们的应该不只是巨森灵。不远处,工人们正在修复一片在风暴中遭到破坏的石墙。手指粗大的巨森灵与人类一同工作。巨森灵来到两河,为兰德的牺牲表示感谢。他们本打算在这里建造一座纪念碑,但城市的领袖们明智地要求他们帮助人类建造城市。

多年以后,巨森灵和两河人建立了亲密无间的合作关系。到今天,全世界都在欢迎两河工匠。兰德走在这条大路上,身边是来自各个国家的旅人。阿拉多曼人穿着色彩丰富、质地轻薄的衣服;提尔人穿着宽松的衣服和袖子上装饰条纹的衬衫——现在提尔平民和贵族之间的差距正在日渐消失;霄辰人穿着极具异域风情的丝绸衣服;边境国人依旧散发着高尚质朴的气质。这里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沙塔人。

世界各地的人都来到了伊蒙村。现在这座城市已经和“村庄”的概念没什么关系了,但仍然能看到一些往日的痕迹。这里有许多地方很像其他那些伟大的城市,比如凯姆林和提尔,却又比它们拥有更多的林木和开阔的绿地。在两河,工匠都会受到人们的尊敬。他们的技艺也是世界上最为精湛的。两河人组建了一支精英部队以保卫这座城市。他们装备着被称为“步枪”的新型发火武器。向两河人提供这种武器的是正在沙塔负责维持和平工作的艾伊尔人。现在那里是世界上已知唯一还有战争的地方。当然,这个世界并不平静。莫兰迪和提尔在五年前发生的争执,差点让这片大陆在最后战争结束后的一个世纪爆发第一场真正的战争。

兰德走过拥挤但并不混乱的人群,脸上带着微笑。他在倾听人们声音中的喜悦,并为此而感到骄傲。在莫兰迪发生的“事件”在第四纪元的人们眼中相当骇人听闻,但其实那真的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一名心怀不满的贵族向艾伊尔巡逻队开火。三个人受伤,没有人死亡。而这已经是许多年以来,除沙塔战争之外最严重的“暴力”事件了。

天空中,阳光透过一层薄云播撒下来,把兰德脚下的道路照得清晰明亮。兰德终于到达了城市广场。这曾经是伊蒙村的草原。有谁能想到,采石大道现在竟然宽阔得能让一支军队行进?他绕过中心广场的巨大喷泉,一座纪念最后战争中牺牲战士的纪念碑矗立在这里。它是由巨森灵筑就的。

他在喷泉中心的雕塑群像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不由得转过了身。

还不是最后,他想道,这还不是真的。他是用可能的丝线编织出的这个现实,它依然只是真实世界的一个镜像,一切还没有确定。

自从进入他自己设计的这个世界,兰德的信心第一次发生了动摇。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没有输掉最后战争,但人们正在死亡。他真的打算阻止一切死亡,一切痛苦吗?

这应该是我的战斗,他心想。他们不该死。难道这样的牺牲还不够吗?

对此,他已经问了一遍又一遍。

世界开始颤抖,他脚下平整的石板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建筑物不断晃动、摇摆。人们站在原地,都不再有任何动作。声音逐渐平息下去。在路边的一条小街上,兰德看见黑暗蓦然出现,最初只有针孔大小,但正在急剧扩张,将附近的一切都吞入其中。没过多久,它就变得有如街道旁的那些房舍一样大,并且还在缓慢地变大。

你的梦很弱小,吾敌。

兰德强化了自己的意志,抖动停止了。僵立在原地的人们重新开始行走,令人感到安慰的话语声再次响起。和风吹过街道,扬起了代表节日庆典的旗帜。

“我会让这一切成为最终的结果,”兰德对那团黑暗说,“这一切都是你的失败。快乐、成长、爱……”

这些人现在都是我的。我会带走他们。

“你是黑暗,”兰德高声说道,“黑暗无法阻挡光明。只有当光明失落,逃走的时候,黑暗才会存在。我不会迷失,更不会逃走。只要我挡在你面前,你就不可能得胜,撒丹。”

那就让我们看看。

兰德转过头,不再去看那团黑暗。他继续绕过喷泉,在方形广场的另一边,一道壮丽的白色台阶一直通向一座建造工艺精美绝伦的四层建筑。这座建筑的墙壁布满了浮雕,有着闪闪发光的黄铜顶盖,四面悬挂着许多旗帜。一百年,一百年的繁荣昌盛,一百年的和平安宁。

站在台阶顶端那位女士有着兰德所熟悉的面容,她肯定有一些沙戴亚血统,但那种黑色鬈发肯定是属于两河人的。爱多拉女士,佩林的孙女和伊蒙村的村长。兰德走上台阶。爱多拉女士正在为今天的庆典进行演讲。没有人注意到兰德。他不让人们注意到他。他就像是一个灰人,从正在宣布庆典开始的村长身边走过,走进了那幢建筑。

虽然外观恢宏华美,但这并不是政府所在。它远比政府更加重要。

这是一座学校。

在兰德右手边,高大的走廊墙壁上悬挂着堪与任何一座宫殿相媲美的绘画和装饰。那些大幅画面所描绘的是伟大的导师和历史中的走唱人,从安莱到汤姆·梅里林。兰德走在这条走廊中,向一个个房间中望进去。任何人都可以来到这里,获取知识,无论是最贫穷的农夫,还是村长的孩子。这座建筑足以容纳所有想要学习的人。

你的天堂是有瑕疵的,吾敌。

黑暗悬浮在兰德右侧的一面镜子里,那面镜子反映的不是这条走廊,而是他的存在。

你以为你能扫除苦难?即使你赢了,苦难仍将存在。在那些完美的街道上,人们还是会在夜晚彼此杀戮。无论你的奴仆们多么努力,仍然将有孩子挨饿。富人剥削穷人,陷于堕落。只不过他们现在做得更隐蔽了。

“世界会变得更好,”兰德悄声说道,“这样就够了。”

这远远不够,永远都不会够。你的梦有瑕疵。你的梦是个谎言。在你所知道的这个世界里,我才是唯一诚实的。

暗帝对他发动了攻击。

攻势如同风暴一般袭来,恐怖的烈风要将兰德的皮肉从他的骨骼上剥离。兰德迎风屹立,目视空无,将双臂背在身后。攻击撕裂了他构建的世界——美丽的城市、欢笑的人群,一切关于学习与和平的丰硕。暗帝将这些一口吞下。又一次,这些还原成为一种可能。

希维纳握持着至上力,感觉到它流入体内,点亮了世界。在她握住阴极力的时候,她总是觉得自己能看到一切。这是一种极为美妙的感觉。不过她知道,这只是一种感觉,并非真实。阴极力只是一种力量,而这种力量的诱惑让许多女人做出了鲁莽的事情。蓝宗里面就存在许多这样的人。

希维纳在马背上编织出火焰,用它扫平周围的沙塔士兵。她对自己的骟马刺针进行过严格的训练,这匹马绝不会因为导引而大惊小怪。

“弓箭手后撤!”库班在她身后喊道,“重步兵连队前进!快,快!”手持武器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希维纳身边经过,去攻击山坡上陷入混乱的沙塔人。这些士兵装备着斧头和钉头锤。长矛应该更适合眼前的战斗,但他们没有足够的长矛装备这些步兵。

希维纳又编织出一团火焰,将它投入敌人的队列。然后,她将注意力转移到山坡高处的沙塔弓箭手身上。

艾雯的部队绕过沼泽后,就分成了两支攻击部队。两仪师和白塔步兵在一起,从西侧攻击高地上的沙塔人。现在,野火已经熄灭,大部分兽魔人都离开了高地,开始对高地下方的战场展开进攻。

艾雯军队的另外一半以骑兵为主,他们进入沼泽旁边的那条直通浅滩的走廊地带。当兽魔人从山坡上冲下来,进攻守卫浅滩的伊兰军时,白塔骑兵将从兽魔人的背后攻击它们。

白塔军第一部队的主要任务是攻上高地西侧的斜坡。希维纳开始用精细的编织制造出一系列闪电,用它们来轰击从高地上向下突击的沙塔人。

“一旦步兵攻上山坡,”库班在艾雯身边说道,“我们就需要两仪师……吾母?”库班的声音突然提高了。

希维纳心中一惊,急忙在马背上转回身,望向艾雯。玉座没有导引。她的面色变得无比苍白,全身战栗不止。她受到至上力的攻击了?但希维纳完全看不出来。

山坡顶端出现了另一群人,沙塔步兵立刻为他们让出了位置。那些人开始导引,闪电落在白塔军的头顶上,周围的空气随着猛烈的爆炸而颤抖,一道道白光在人们的视野中留下无数黑色的灼痕。

“吾母!”希维纳用膝盖一顶刺针,来到艾雯身边。狄芒德一定是在攻击她。希维纳伸手按在艾雯掌中的超法器上,用这股额外的力量编织出神行术通道,跟随在艾雯身后的那名霄辰女人牵住玉座的马缰,拉着那匹马经过通道,到达了安全的地方。希维纳在走进通道时还不忘回头喊道:“挡住那些沙塔人!狠狠打击那些会导引的男人。让狄芒德知道,攻击玉座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不。”艾雯虚弱地在马鞍上晃了晃身子。她们的坐骑这时走进了一座大帐篷。希维纳很想将艾雯送到更远离战场的地方,但她对那片高地以及周围地区还不够了解,无法编织出更远程的神行术。“不,不是那样……”

“到底出了什么事?”希维纳在艾雯身边勒住缰绳,关闭了通道,“吾母?”

“是盖温,”艾雯的脸上依旧没有一点血色,全身还在微微颤抖,“他受了伤,很重的伤。他快死了,希维纳。”

哦,光明啊,希维纳心想,该死的护法!她从看到那个蠢男孩开始,就在担心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在哪里?”希维纳问。

“在高地上。我要去找他,我会用神行术直接找到他……”

“光明啊,吾母,”希维纳说,“您知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请您留在这里。我会去找他。”

“你感觉不到他。”

“把他的约缚转移给我。”

艾雯僵在原地。

“您很清楚,这是最正确的选择。”希维纳说,“如果他死了,您也将因此而垮掉。把他的约缚给我,万一他死了,这样就能保护您。”

艾雯猛吸了一口冷气。希维纳怎敢说这种话?但,她是红宗。红宗从来不在意护法。希维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艾雯说,“不,这种事我想也不会想。而且,如果他死了,我所做的也不过是把痛苦转嫁给了你。”

“我不是玉座。”

“不,即使他死了,我也能活下来,并继续战斗。你说得没错,用神行术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是一种愚蠢的选择。我也不会让你这样做。他正在高地上。我们会依照军令攻打上去,并以这种方式找到他。这是最好的选择。”

希维纳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现在只能这样了。他们一同回到了高地西侧。但希维纳无法平息心中焦灼的火焰。愚蠢的男人!如果他死了,艾雯将很难继续战斗下去。

要阻止玉座,暗影并不需要杀死她,而只需要杀掉一个白痴男孩。

“那些沙塔人在干什么?”伊兰轻声问道。

柏姬泰稳住坐骑,从伊兰手中接过望远镜,朝干涸河床对面的高地山坡上望过去。在那里,数量众多的沙塔部队正在聚集。她哼了一声:“他们也许正等着兽魔人耗尽我们的箭。”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伊兰一边说,一边拿回望远镜。她正握持着至上力,但并没有进行编织。她的军队已经在莫拉河边上战斗了两个小时。兽魔人从河床的上游和下游方向同时冲杀过来,但伊兰的部队没有让它们踏上夏纳国土一步。沼泽阻止了敌人绕到伊兰的左翼。她的右翼则更容易受到攻击,需要严加守卫。如果全部兽魔人都向河边推进,伊兰的状况就会变得极为险恶,但艾雯的骑兵正在从背后打击它们,这为伊兰减轻了很大的压力。

士兵们正在用长矛抵挡冲过来的兽魔人,河道中仅存的一股细流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红色。伊兰一动不动地坐在马鞍里,观察着战场,也让自己的士兵看到自己。安多最优秀的子民们正在流血、牺牲,竭尽全力抵抗兽魔人。沙塔军队似乎随时会从高地上冲下来,但伊兰不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发动攻击。正在高地西侧发动进攻的白塔军会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麦特从背后攻打高地的手段实在是太天才了。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都想过些什么了,”柏姬泰也压低声音说道,“完全不知道。真的是不知道了。”

伊兰皱了皱眉。她本以为她们刚才的对话已经结束了。柏姬泰在说些什么?“你的记忆怎么了?”

“现在我还能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醒来时看见了你和奈妮薇,”柏姬泰的声音依旧很轻,“我能记得我们在梦的世界里的谈话。但我已经记不起那个地方了。我的记忆不断从我的脑海里流走,就像水流出我的指缝。”

“哦,柏姬泰……”

伊兰的护法耸耸肩:“我又不可能思念我不记得的东西。”她声音中的痛苦却和她的用辞很不协调。

“你还记得加达吗?”

柏姬泰摇摇头。“不记得了。我觉得我应该知道这个名字,但我并不知道,”然后,她咯咯一笑,“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所以,这没什么。”

“你在撒谎吗?”

“该死的,我当然是在撒谎。我觉得自己心里就像是有个洞,伊兰。一个深深的、无法弥补的洞。我的生命和回忆都在从那个洞中流走。”她将目光转向了一旁。

“柏姬泰……我很抱歉。”

柏姬泰将坐骑转向一旁。很显然,她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了。她的痛苦已经像针一样刺痛了伊兰的心。

失去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感觉?柏姬泰在这一世没有孩子和父母。她的一生、她的全部回忆几乎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伊兰想要跟上她,但她的卫兵们这时向旁边退开,让身披铠甲,外穿战袍和圣光之子最高领袖指挥官斗篷的加拉德走进来。

伊兰抿紧了嘴唇:“加拉德。”

“妹妹,”加拉德说,“我相信无论谁对你说,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是多么不适合出现在战场上,也不会有任何效果。”

“如果我们输了这场战争,加拉德,我的孩子生下来就会成为暗帝的俘虏。当然,那时他们也许根本不可能来到这个世界上。我相信,我值得冒这个险。”

“我只希望你不会亲手拿起剑来。”加拉德将手掌遮在眉毛上,眺望整片战场。伊兰明白,加拉德是在暗示他已经允许她亲自率领部队了。

一道道闪电从高地上落下,击中伊兰部队后方最后一批还在喷火的龙。这力量太强大了!现在狄芒德的力量甚至能够让兰德也相形见绌。如果他用这种力量来攻击我的部队……

“为什么考索恩要让我到这里来?”加拉德低声问,“他还要我带上十二个最优秀的战士……”

“你不是在让我猜麦特·考索恩的心思吧?”伊兰问,“我相信,麦特需要的只是我们放手让他指挥一切。”

加拉德摇了摇头。伊兰能看到他的一小队人马就聚集在他身后,他们手中的骑枪都指向正在艾拉非一侧河岸上朝上游缓慢移动的兽魔人。伊兰意识到,自己的右翼正处于危险状态。

“派六个连的十字弩手到右翼去,”伊兰对柏姬泰说,“让葛本去支持我们上游的部队。”

光明啊,她的情况愈来愈糟了。白塔军正在高地西侧山坡上,那里的导引能量也最为凶猛。伊兰看不见那里的状况,但能够感觉得到。

浓烟在高地顶上腾起,又被闪电的爆炸所照亮。仿佛有一头饥饿狂暴的猛兽正在那一团黑烟中挣扎,当它睁开眼睛的时候,灼目的强光也随之亮起。

在无处不在的硝烟中,在人类痛苦的哭号中,在天空落下的雷霆和随之颤抖的大地之间,在这个冰冷的、万物不再生长的世界里,当刀剑断碎,长矛和盾牌相互咬啮的刺耳噪音充满伊兰的耳鼓时,伊兰突然明白了。末日,它终于到了。而她正站在毁灭的断崖边缘。

一名传令兵催马跑了过来,他向伊兰的卫兵说出了正确的口令,然后下了马,来到伊兰和加拉德面前,将一只信封交给加拉德:“这是考索恩大人给您的,长官。他说您会在这里。”

加拉德接过信封,皱着眉头将它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纸。

伊兰耐心地等待着。她耐心地数到了三,然后就催马凑到加拉德身边,伸长了脖子,看起信的内容来。加拉德当然有义务照顾一位孕妇的情绪。

这封信是麦特亲笔写的。伊兰颇觉有趣地发现,这封信的笔迹要比麦特几个星期前给她的那封信整洁得多,用辞更是规整了不少。很显然,战争的压力让麦特变成了一名更优秀的官员。

加拉德:

现在没有多少时间说场面话了。你是我唯一信任能接受这个任务的人,因为你只做该做的事,根本不管其他人该死的怎么看你。边境国人也许对这种事没有胃口,但我打赌,一个白袍众会答应我。拿上这个。让伊兰给你打开一个通道。做你必须要做的事。

麦特

加拉德紧皱眉头,将信封倒扣过来,从里面倒出一些银光闪闪的东西:一枚挂在细链子上的徽章,还有一枚塔瓦隆银币。

伊兰吁了一口气,伸手按在那枚徽章上,开始导引。她没办法导引。这是她制作的狐狸头徽章的复制品,是她交给麦特的那些复制品之一。麦拉尔偷走了一枚这样的复制品。“佩戴它的人能够抵抗导引,”伊兰说,“但为什么麦特要把这个交给你?”

加拉德将信纸翻过来,信纸的背面还有一段潦草的字迹。

另,也许你还不知道什么是你“必须做的”。我要让你做的是该死的去杀人,杀掉那些沙塔导引者,愈多愈好。我用一个分量十足的塔瓦隆银马克和你打赌(它只是在边缘有一点磨损),你能杀掉的不超过二十人。

麦特

“该死的,这样做太阴险了,”伊兰又长吁了一口气,“该死的,太阴险了。”

“这不是一位君主应有的措辞。”加拉德将那封信叠好,放进斗篷的口袋里。然后,他犹豫了一下,才将徽章戴在脖子上:“我很好奇,他是否知道将一件能够阻挡两仪师的宝物交给一位圣光之子意味着什么。这是个不错的命令,我会去执行它。”

“那么,你真能下手杀女人?”伊兰问。

“也许我曾会为此感到犹豫,”加拉德说,“但那种犹豫是错误的。女人可以像男人一样邪恶。为什么我会对邪恶之人有这种犹豫?光明的审判并不取决于性别,而是一个人的内心。”

“很有趣。”

“什么有趣?”加拉德问。

“你竟然说了些不会让我想要掐死你的话。也许你还有希望,加拉德·达欧崔。”

加拉德皱了皱眉:“现在不是说笑话的时候,伊兰。你应该去看看加雷斯·布伦,他显得非常不安。”

伊兰转过身,惊讶地发现那位年迈的将军正在和她的卫士们交谈。“元帅?”她向布伦喊道。

布伦抬起头,然后庄重地在马背上鞠了个躬。

“我的卫兵挡住你了吗?”伊兰向走过来的布伦问道。布伦受到心灵压制的消息已经被泄露出去了吗?

“不,陛下。”布伦的坐骑身上全是汗沫。他刚刚一定是在全速疾驰。“我本来不想打扰您。”

“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你,”伊兰说,“尽管说出来好了。”

“您的哥哥,他来了吗?”

“盖温?”伊兰看了加拉德一眼,“我没看见他。”

“我也没有。”加拉德说。

“玉座相信,他是在您的队伍里……”布伦摇了摇头,“他来前线参加战斗了。也许他进行了伪装。”

为什么他……他是盖温。他肯定想要战斗。但伪装身份来到前线不是他的作风。他也许会聚集起一些忠于他的人,发动几次冲锋,但他不会偷偷摸摸地做事,这样的盖温太出乎想象了。

“我会命令士兵们注意寻找他……”伊兰说道。加拉德在她说话时向她鞠了个躬,然后就去完成自己的任务了。“也许我的指挥官们见过他。”

啊……麦特的脸几乎贴到地图上。他向身边挥挥手,示意罪奴蜜卡打开神行术通道。麦特原先总是会去戴沙丘顶查看战场的整体状况,但上一次,敌人的导引者盯住了他,将那座山丘顶端轰掉了一部分。而且戴沙丘的高度依然不足以让他看到包罗夫高地西侧的情况,所以他现在只能双手按在桌边,从桌面上的这个通道俯瞰下方的战场。

伊兰军在河边的防线正一步步被逼退。他们将弓箭手派到了右翼,这样做就对了,该死的……那些兽魔人的冲锋几乎能够比得上重骑兵。应该给伊兰送个信去,让她将骑兵阵列布置在长矛手后面。

就像彭纳陷落时,我和萨那·亚什拉夫之间的那场战斗一样。麦特想道,重骑兵、骑弓手、重骑兵、骑弓手,一波接一波。Taer'ain dhai hochin dieb sene.

狄芒德很善于赌博,麦特能从暗影军队的移动中充分体会到这一点。他的对手是现存在世最优秀的赌徒,而他这一次的赌注却很不丰裕。他们在用骰子决定无数人的生命,这场赌局最终的赢家将得到整个世界。该死的,但这却让他感到兴奋。伴随着这种兴奋的是愧疚与自责,但他还是难以自已地感到兴奋。

“岚已经就位了。”麦特站起身,目光回到地图上。他在地图上做了一些标记。“告诉他,发动攻击。”

兽魔人的军队跨过废墟附近的河床。必须将这支部队打垮。当谭姆率领的联合部队继续从前方抵挡这支兽魔人时,麦特就命令边境国人绕过高地,攻击它们的背后。从河水截流之前到现在,谭姆已经消灭了相当数量的兽魔人。这支兽魔人正逐步濒临崩溃。一次漂亮的前后夹击将实现这个目标。

谭姆的部队一定很疲惫了,他们还能坚守足够长的时间,让岚能及时赶到,向兽魔人发动猛攻吗?光明啊,麦特希望他们能再坚持一会儿。如果他们做不到……

一个人影遮住指挥所的门口。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留着一头卷曲的黑发,穿着殉道使的外衣。他的表情就好像是刚刚丢掉了一只手。光明啊,就算是兽魔人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也一定会打个哆嗦的。

明一直在和图昂说话,这时却突然闭住了嘴。洛根似乎格外多瞪了她一眼。麦特站直身子,掸了掸双手:“希望你没有对卫兵做什么太可怕的事,洛根。”

“风之力的编织再过一两分钟就会从他们身上解开了,”洛根的声音和他的面容一样严厉,“我想,他们肯定是不会让我进来的。”

麦特瞥了图昂一眼,现在他的妻子就像一件刚刚上过浆的围裙一样僵硬。霄辰人不信任能够导引的女人,更别说像洛根这样的男人了。

“洛根,”麦特说,“我需要你和白塔军一同作战。沙塔人对白塔军造成了很大压力。”

洛根的眼睛却只是盯着图昂。

“洛根!”麦特说,“别忘了,我们正在进行一场该死的战争。”

“这不是我的战争。”

“这是我们的战争,”麦特喝道,“我们所有人的。”

“我一直在战斗,”洛根说,“而我的奖赏又是什么?问问红宗,她们会告诉你,对男人给予奖赏只会破坏因缘。”他哈哈一笑:“是因缘要求真龙出现,所以我才应因缘的需求而来!只是我来得太快了,虽然只快了一点点。”

“听着,”麦特走到洛根面前,“你愤怒,只是因为你没能成为真龙吗?”

“我在意的不是这种小事,”洛根说,“我追随的是真龙大人,而我现在却让他一个人去送死。我根本不想待在这里。我和我的部下应该在真龙大人身边,而不是在这里战斗。这场战争只能决定一些人卑微的生命,根本无法和正在煞妖谷发生的战斗相比。”

“但你很清楚,我们需要你在这里,”麦特说,“否则你早就走掉了。”

洛根什么都没说。

“去找艾雯,”麦特继续说道,“带上你能找到的所有人,不要给那些沙塔导引者任何空闲。”

“狄芒德呢?”洛根低声问道,“他叫嚣着要和真龙一战。他的力量足以压倒十几个男人,我们都无法和他正面对抗。”

“但你很想试一试,对不对?”麦特回应道,“这才是你留在这里的真正原因。你想要我派你去干掉狄芒德。”

洛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他找不到转生真龙,能和他作战的只有我。如果你愿意,可以将我看成真龙的……替身。”

该死的……他们全都疯了。不幸的是,麦特的确没有别的手段去对付一名弃光魔使,现在他的作战计划完全以牵制狄芒德为中心。他必须不断采取新的攻势,迫使那名弃光魔使做出反应。如果狄芒德把精力投入到指挥军队上,他就无暇操纵至上力摧毁麦特的士兵了。

但他必须想办法干掉这个弃光魔使,他也正在努力要解决这个问题。为了不至于输掉这场该死的战争,他在努力解决每一个问题,但至今都没有收到任何实际的成效。

麦特透过通道回头瞥了一眼。伊兰被压制得太狠了,他必须再对那里采取些措施。派霄辰人过去?他已经将霄辰人布置在战场南端的艾瑞尼河岸边。他们是他对付狄芒德的王牌。只有当狄芒德将全部军队都投入高地下方的战场上时,麦特才会动用他们。而且,麦特还有另外的计划需要这支军队去执行。非常重要的计划。

在麦特看来,洛根对于狄芒德并没有多少胜算。但麦特现在拿不出别的办法。如果洛根想试一试,那么就由他去吧。

“你可以和他作战,”麦特说,“可以现在就去,也可以等到他稍微衰弱一点的时候。光明啊,真希望我们有办法能削弱他的力量。不管怎样,我把决定权交给你,选择你认为最合适的时机发动进攻吧。”

洛根微微一笑,立刻在指挥所中打开一个神行术通道,然后手按佩剑走了进去。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高傲风格倒很适合成为转生真龙。麦特摇了摇头。这么多颗从不屈服的脑袋,他都该怎么对付?当然,麦特也不记得自己向谁低过头,不过他当然又和他们不一样。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如何说服图昂丢掉那个皇位,和他一起私奔。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该死的,他正在指挥最后战争。和眼前的这些难题相比,他的老婆总应该更容易对付一些吧!

“无数人的荣耀……”明悄声说道,“就要到来了。”

“谁去看一眼那些卫兵。”麦特一边说,一边将注意力移回地图上,“图昂,你也许应该移动一下位置,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安全。洛根也证明了这一点。”

“我可以保护自己。”图昂高傲地说。

不过她的语气似乎有些高傲得过分了。麦特向她动了动眉毛,她向麦特点点头。

是真的吗?麦特心想,这就是你找到的借口?他不知道那个间谍是否会相信图昂的说法,毕竟这个理由太勉强了。

他为图昂制定的计划借鉴了兰德和佩林曾经使用过的办法。如果麦特和霄辰之间出现了裂痕,图昂因此而撤回自己的军队,也许暗影就会忽略她的力量。麦特需要这样一种优势。

两名卫兵走了进来。不,是三个人。第三个人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麦特向图昂摇摇头,他们必须找一个更像样的理由来吵架。然后,他继续去看地图。

但那身材瘦小的第三个卫兵总让他感到有些异样。看起来更像一个仆人,怎么看都不像士兵啊。麦特想道。他强迫自己抬起头,他知道,自己不该因为一个普通的仆人就这么心烦意乱……那家伙正站在麦特的桌边。他身上的确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即使他抽出了一把匕首。

一把匕首。

麦特踉跄着向后退去。灰人发动了攻击。麦特叫嚷着,去拿带在身上的匕首。就在这时,蜜卡尖叫道:“有人导引!就在这里!”

明扑倒在芙图娜身上。指挥所的墙壁已经燃起火焰,沙塔士兵从被烧毁的断壁之间冲进来。他们的身上披挂着用一段段金属片连缀而成、描绘金漆的怪异盔甲。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脸上布满刺青的导引者:女性导引者身穿板直的黑色长裙,男性导引者赤裸着上身,穿着宽松的长裤。这就是明在撞翻芙图娜的皇座前看到的一切。

火焰从明的身子上方喷过,点燃了她华丽的丝绸衣裙,又吞没了她们身后的墙壁。芙图娜从明的怀里窜出来,趴伏在地上。明不由得惊讶地眨了眨眼。芙图娜已经甩掉身上厚重的服饰,那套衣服的设计让它很容易被扯掉。现在她只穿着一套黑色的紧身丝绸长裤和衬衫。

图昂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她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几乎如同野兽般的低沉咆哮。不远处,麦特向后跌倒在地上,一个挥舞着匕首的人扑在他身上。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明根本不记得指挥所中曾经走进这样一个人。

图昂向麦特跑过去。沙塔导引者们正在让整座指挥所陷入火海。明在这套笨重的衣服中挣扎着,努力站了起来,抽出一把匕首,蜷起身子,背靠在皇座上。她脚下的地面在不住颤抖。

她没办法追上芙图娜,所以她转而撞穿指挥所背后的墙壁,冲了出去。那堵墙是用一种像纸一样,被称作“藤米”的霄辰建筑材料做成的。

明在浓烟中咳嗽着,但她毕竟已经逃出来了。指挥所外面的空气要干净得多,这里也没有沙塔人,他们全是从指挥所的另一边攻进来的。明沿着崖壁朝沙塔人出现的方向疾奔而去。导引者非常危险,但如果她的匕首刺进那些人的心脏,任何至上力也都将毫无用处。

她来到一处拐角,先探出头,向拐角的另一边望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那里正蜷缩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的眼里闪动着凶野的光芒,血红色的纹身如同爪子一样捧住了他浅色皮肤,一张脸棱角分明。

那个人发出一声咆哮。明立刻扑倒在地,躲过一道火焰,并掷出了匕首。

匕首被那个人凭空抓住。他俯身向前,对明露出充满兽性的微笑。

突然间,他抽搐了一下,倒在地上,仿佛是在进行垂死的挣扎。一股鲜血从他的嘴角滴落下来。

“这种手段,”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明耳边响起,那声音中无疑充满了厌恶,“本来是我不该知道的。用至上力停止一个人的心跳实在是一种最为安静的杀人方法,而且需要的力量少得令人惊讶,所以现在的我才能使用这种手段。”

“史汪!”明说道,“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出现在这里是你的运气。”史汪哼了一声,俯下身查看那具尸体,“呸,这种事情很恶心,但如果要吃鱼,难免要亲手拉出鱼肠子。怎么了,孩子?你现在安全了,没必要再这样脸色苍白了。”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明说道,“我告诉过你,要留在加雷斯·布伦身边!”

“我一直待在他身边,几乎就像他的内裤一样贴在他身上。我应该告诉你,我们已经各自救过对方的命了。所以,我猜你看到的幻象已经实现了。你见到过的东西出过错吗?”

“不,我早就告诉过你,”明悄声说道,“你们绝不能分开。史汪……我看到布伦身上出现的幻象,它意味着你们必须一直在一起,否则你们两人都会死。现在这幻象也出现在你身上。无论你怎样认为,这个幻象还没结束。它还在。”

史汪的身子僵了一下:“考索恩有危险。”

“但……”

“我不在乎,女孩!”不远处,地面又开始因至上力的爆发而颤动。罪奴正在发动反击。“如果考索恩死了,这场战争就完了!我不在乎我们两人是不是会死在这里。我们必须做些事情,快起来!”

明点点头,跑到史汪身边。她们一同绕过已经岌岌可危的指挥所,在崖壁的裂隙外面,爆炸、烟尘和火焰交织在一起。视死卫士冲向沙塔人,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战友就在身边被炸成碎块。至少他们迫使沙塔导引者暂时无暇顾及别人。

指挥所散发出来的高热让明不得不躲向一旁,并用一只手遮住了脸。

“坚持住。”史汪用至上力从附近的水桶中吸出一小股水流,将她们两个全身浇湿。“我会尽量压制火焰,”她一边说,一边让那股水流朝指挥所喷去,“好了,我们走。”

明点点头,冲进大火,史汪紧随在她身后。指挥所中的藤米墙壁已经全部燃烧了起来,火势极为凶猛,不断有着火的东西从她们头顶上方掉落。

“在那里。”明一边说,一边眨着眼睛,甩掉被烟火熏烤出来的泪水。她用手指着正在指挥所正中心搏斗的人影。那些人影旁边就是被点燃的麦特的地图桌。看起来,似乎是有三四个人正在与麦特作战。光明啊,他们全都是灰人!图昂已经倒在了地上。

明跑过一名罪奴主和数名卫兵的尸体。史汪使用至上力将一个灰人从麦特身边拉开。卫兵们的尸体在火光的映照中向地面投下了一片片跃动的影子。还有一名罪奴活着,蜷缩在角落里,满脸恐惧。她的罪铐落在地面上,她的罪奴主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段距离之外。罪铐的手镯已经从那名罪奴主的手腕上脱开了。看样子,她是在试图重新戴上手镯的时候被杀死的。

“起来战斗!”明抓住那个女孩的手臂,朝她喊道。

那名罪奴只是哭泣着,不停地摇着头。

“该死的……”明说道。

指挥所的天花板发出一阵呻吟。明跑向麦特。一名灰人死了,但还有两个穿着霄辰卫兵制服的灰人。明很难看清这些人,他们有一种绝不属于人类的、全方位的平庸感,让人完全无法注意到他们的形貌。

麦特怒吼一声,挥动匕首刺向一名敌人。他没有使用他的黑矛。明不知道那杆矛到哪里去了。麦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肋侧被割开一道伤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图昂。明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一名灰人已经跪倒在一动不动的图昂身边,举起了匕首……

明掷出手中的匕首。

麦特倒在离图昂只有几尺的地方。最后一名灰人抱住了他的双腿。明的匕首映射着火光,刺在要杀害图昂的那个灰人的胸口上。

明呼出一口气,她一生中从未如此快意地看着一把匕首射中目标。麦特骂了一声,转过身,一脚踹在身后灰人的脸上。随后那个灰人的脸又被他的一把匕首刺穿。当那个灰人倒下时,麦特已经飞快地爬到图昂身边,把她抱了起来。

明跑到麦特面前:“史汪也在这里。她……”

麦特伸手一指。史汪已经躺倒在地。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一切幻象都从她身上消失了。

死亡。明僵立在原地,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抓住。史汪!她向那个女人跑去,无法相信她已经死了。而她的衣服立刻就被一阵爆炸点燃了。那阵爆炸同时吞没了史汪和差不多半堵墙壁。

“快出去!”麦特咳嗽着,抱着图昂,用肩头撞向一堵还没完全烧起来的墙壁,冲出了指挥所。

明呻吟一声,丢下史汪的尸体,眨掉因为哀痛和浓烟而冒出的泪水,猛烈地咳嗽着,跟着麦特跑到指挥所外。外面的空气真是甜美又清凉。在他们身后,指挥所发出一声响亮的哀号,完全坍塌了。

片刻之间,明和麦特已经被视死卫士团团包围。图昂还有呼吸,只是出气很浅。没有一个人试图将图昂从麦特的怀里抱走。看到麦特的眼睛,明怀疑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抱走图昂。

永别了,史汪,明再一次回头望去。这时,霄辰卫士们正护送她离开戴沙丘下的战场。愿创世主庇护你的灵魂。

她必须尽快通知其他人,要妥善保护布伦。但她非常清楚,无论怎样的保护对布伦而言都将是徒劳的。在史汪死亡的那一刻,布伦就已经陷入复仇的疯狂之中。而她所见到的幻象已经表明了布伦的命运。

她从没看错过。有时候,明痛恨这种不可更改的命运。但她的确从没错过。

“打击他们的编织,”艾雯喊道,“我要进攻了!”

她没有等待确认自己的命令是否得到了执行,就已经开始从沃拉超法器中汲取尽可能多的能量,向死守在山坡上的沙塔人释放出三股不同的火焰。

在她身边,经过布伦严格训练的军队正与杀下来的沙塔士兵进行殊死搏斗,竭尽全力维持着战线,并不断向高地西侧的山坡上方逼过去。这片山坡上已经布满了成百上千的沟壑深坑。它们全都是至上力能流炸出来的。

艾雯拼尽全力。她能感觉到盖温就在上面,盖温已经失去意识,他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一点火花,微弱得甚至让艾雯无法感应到他所在的方位。现在艾雯唯一的希望就是冲破沙塔人的防御,找到他。

她让一名沙塔女人化为灰烬,地面因为她的能流而不住震颤。赛尔琳、多欣和其他姐妹都在专心阻挡敌人的攻击能流。艾雯则单独负责攻杀敌人。她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

我来了,盖温,她的进攻变得愈来愈狂猛,我来了。

“我们前来报告,救世主。”

狄芒德暂时没理会那名传令兵。他正俯在一只翱翔的猎鹰身上,通过那只鸟的眼睛查看整片战场。乌鸦的效果比猎鹰更好,但每次当他使用乌鸦时,都会被边境国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射落下来。上一个纪元并没有多少习俗流传下来,为什么人类偏偏没有忘记这件事?

没关系,猎鹰也可以,哪怕这只鸟还在抵抗他的控制。狄芒德还是能让它飞遍整片战场,查看部队的阵型、位置和移动方向。他不相信其他人的报告。

这是他所独有的优势。路斯·瑟林不能以这种方式使用鸟兽,只有掌握真力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能力。狄芒德只能导引极其微弱的一点真力,根本不足以形成具有破坏力的编织。但他可以用别的方法发挥真力的效用。不幸的是,路斯·瑟林也有他无法比拟的优势。利用神行术通道俯瞰战场?这是传说纪元的人们完全没想到的事情,是这个时代人类的发明。这点总是让狄芒德感到特别不舒服。

狄芒德张开眼睛,打断了他和猎鹰的连结。他的部队正在取得优势,但他在这场战争中获得的每一次胜利都伴随着惨重的代价。现在他已经损失了数十万兽魔人,他必须更加小心了。兽魔人的数量不是无穷无尽的。

现在他正位于高地的东侧,从这里可以俯瞰下方的莫拉河。路斯·瑟林的刺客想要杀死他的地方在这里的西南边。

在这里,狄芒德几乎正对着魔格丁所说的那座被称作“戴沙丘”的山丘,那是一座高大的岩石山丘,它的山麓很适合作为指挥部所在地。那道深深的岩缝能够挡住任何至上力的攻击。

狄芒德很想亲自去毁掉那个指挥所,只需要打开一个通道,他就能让那里化为齑粉。但这会不会是路斯·瑟林的诱饵?他是狄芒德唯一的敌人。不管怎样,敌人的那个壁垒很可能是一个陷阱。如果进入那里,他的周围会是密不透风的岩壁……最好把路斯·瑟林引到他这里来。现在的这片战场是属于狄芒德的,最终决斗的地点将由他来决定。

高地下的河床中只剩下一股泥泞的溪流。狄芒德的兽魔人正努力攻占南岸。现在人类的防御部队还能守住防线,但他很快就会打垮他们。在远处的上游,米海峨成功地引开河水,不过他送来的报告表明,人类在那里也在进行着非同寻常的抵抗。组成那支防御部队的只是些普通人和一小队士兵?狄芒德到现在都还没想清楚这件怪异的事情。

他几乎希望米海峨会尝尝失败的苦头,但那家伙是狄芒德本人招募的,他只是没想到米海峨会如此迅速地晋升成为使徒。

狄芒德的视线转向身边。三个女人向他低垂下头,她们都穿着装饰白色缎带的黑长裙。在她们旁边,是珅德拉。

珅德拉。狄芒德本以为自己早已不会再关注任何一个女人。而且,现在他的心中充满对路斯·瑟林憎恨的烈火,怎么可能还会有爱意萌发?但珅德拉……这个狡诈、精明、强悍的女人,她几乎改变了他的心。

“有什么事?”他问那三个目视地面的黑衣女人。

“狩猎失败了。”高布莱特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逃走了?”

“是的,救世主。我让您失望了。”狄芒德听出那个女人声音中的痛苦。她是女性阿亚德的领袖。

“我没指望你能杀死他,”狄芒德说,“他的力量远远超过了你们。你们有没有破坏他的指挥部?”

“是的,”高布莱特说,“我们杀死他的六名导引者,烧毁他的指挥所和地图。”

“他导引了吗?他有没有显露出他真正的样子?”

高布莱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看来,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个考索恩就是路斯·瑟林。狄芒德只是有这种怀疑,但他也得到报告,路斯·瑟林出现了,而且直接进入煞妖谷。他在这场战争中表现极为狡诈,似乎每一个战场上都有他出现。

而狄芒德与现在敌人的统帅对阵愈久,他就愈相信那个统帅就是路斯·瑟林。路斯·瑟林很可能会在指挥这场战争的同时派遣一个诱饵前往北方。除了他以外,别人不可能有和狄芒德相匹敌的指挥能力。而且,路斯·瑟林总是喜欢亲自做好每一件事、指挥每一场战役,如果有可能,就亲身率领每一场冲锋。

是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敌军统帅如此高超的指挥技巧?只有掌握着古老军事经验的人,才可能以如此精妙的手段应对战场上的种种变化。实际上,所有这些战术的核心思想很简单:避免侧后遭到袭击,用装备长矛、训练有素的步兵队伍应对重兵突击。但这其中的巧妙手腕……各种细节元素的运用……这些都需要数个世纪的战阵磨炼。这个纪元没有人能够活这么久,学到如此浩繁丰富的细节技巧。

在至上力之战中,狄芒德唯一能比他的朋友做得更好的就是战场指挥。承认这点总是让他感到痛楚,但现在,他不会再隐讳这个事实。路斯·瑟林的导引力量比他更强。路斯·瑟林更善于蛊惑人心。路斯·瑟林占有了伊琳娜。

但狄芒德……狄芒德在战场上更强。路斯·瑟林从来都无法在谨慎和大胆之间找到恰当的平衡。那个家伙往往会裹足不前,再三考虑已经做出的决定,毫无意义地为之感到忧虑。但在开始行动时,他又往往会不顾一切地向前猛冲。

如果这个考索恩就是路斯·瑟林,那个他显然已经成熟了许多。这名敌军统帅知道何时该抛起硬币,让命运决定一切,但又不会在每一次赌博时过分地投入赌注。他在牌桌上一定也极为优秀。

当然,狄芒德仍然会击败他,他只会让这场战争变得更加……有趣。

狄芒德伸手按住剑柄,仔细思考他刚才观察战场的结果。他的兽魔人还在攻击河岸。路斯·瑟林用纪律严整的长矛方阵抵挡它们,这是一种纯粹的防御手段。在狄芒德身后,剧烈的爆炸声表明沙塔阿亚德和两仪师之间正进行着一场规模更大的战斗。

他在那条战线上同样具有优势。他的阿亚德在战场上远比两仪师更优秀。考索恩什么时候会用上那些罪奴?根据魔格丁的报告,霄辰罪奴和两仪师之前存在着某种嫌隙。他能否利用敌人之中的这种矛盾?

他下达了命令。旁边的三名阿亚德立刻退了下去。珅德拉还留在原地,等待狄芒德允许她离开。狄芒德给她的命令是搜索附近区域,警戒路斯·瑟林派来更多的刺客。

“你在担心吗?”狄芒德问她,“现在你知道了我们的敌人是什么样子。据我所知,你还没将自己献与暗影。”

“我已经将自己献给了你,救世主。”

“你是为了我才会与兽魔人、半人和其他噩梦一样的生物并肩作战?”

“你说过,有人以为你的行为是邪恶的。但我的看法和他们不同。我们的道路很明确。一旦你取得胜利,你就会重塑这个世界,我们的族人就能得以保存。”珅德拉握住他的手。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情绪,但很快又被他的憎恨压了下去。

“我会毁掉路斯·瑟林的一切机会。”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你答应过我会竭尽全力,”珅德拉说道,“这就足够了。如果你毁掉他,你也就毁掉了一个世界,并保存了另一个世界。我会跟随你。我们都会跟随你。”

她的声音似乎在暗示,一旦路斯·瑟林死了,狄芒德就能恢复成为原先的他。

对于这点,狄芒德并不能确定。到现在为止,他所关注的只是如何利用一切条件来打败他古老的敌人。这些沙塔人忠诚且勇于奉献,但他们只是他的工具。而现在,他的心中似乎产生了另一种情绪,他似乎在希望结局并非只是如此简单。这种情绪,他以前从来没有过。是的,从未有过。

他们身边的空间发生了扭曲。狄芒德没有看到编织。这是因缘丝线的波动,是用真力施展神行术造成的结果。米海峨到了。

狄芒德转过身,珅德拉放开他的手臂,但并没有从他身边退开。米海峨被允许使用暗帝的精华力量,但狄芒德并不为此而嫉妒他。米海峨是另一件工具。只是他会让狄芒德不由自主地去想,在这些日子里,还会有人拒绝真力吗?

“你就要输掉废墟附近的战斗了,狄芒德,”米海峨说话时,脸上露出傲慢的微笑,“你在那里的兽魔人将会被击溃。你的部队数量远远超过敌人,但他们还是会打败你!我还以为你是我们最强大的统帅,而你却要输给这群乌合之众?我感到非常失望。”

狄芒德不经意地抬起手,竖起两根手指。

米海峨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将近二十多名沙塔导引者猛地将屏障插进他和真源之间。他们用风之力捆住他,把他向后拉去。米海峨奋力抗争着,被风之力包裹的真力光晕在他身上亮起。但狄芒德的速度更快。他编织出真力屏障,这是通过燃烧魂之力丝线产生的。

魂之力丝线在空间中颤抖,每一条丝线都附着许多微小能量形成的倒钩,这些能量的末尾都消失在空无之中。真力是如此变幻无方,如此危险。由它产生的屏障有一种怪异的效果,会汲取被屏障者的真力能量。

狄芒德的屏障偷走了米海峨的能量,并让米海峨成为他的导引管道。狄芒德将真力凝聚在手心里,变成一颗噼啪作响的能量球。只有米海峨能看到这颗球。当狄芒德从他体内抽吸能量时,这个骄傲的家伙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和连结有些相似。被吸走能量的米海峨开始颤抖、出汗。而他仍然被狄芒德的导引者们紧紧捆缚着。如果狄芒德不加控制地导引真力,强大的能流就会将米海峨烧毁,将他的灵魂卷进真力的洪流,就像被洪水冲垮的河岸。缠结在一起的能量丝线在狄芒德的手中脉动、爆响,让周围的空间发生扭曲,并开始拆散因缘。

蛛网般细小的裂缝从狄芒德脚下向四周伸展。那些裂缝中只有空无。

狄芒德走到米海峨面前。这个人已经开始痉挛,白沫从他的嘴角滴落下来。

“你要听我的,米海峨。”狄芒德低声说道,“我和其他使徒不一样,我对于你们的政治游戏一点也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们之中的哪一个受到暗主的眷顾,莫瑞笛在拍你们哪一个的脑袋。我只在乎路斯·瑟林。

“这就是我的战斗。你是我的。我将你带入暗影,我也能毁掉你。如果你在这里找我的麻烦,我会像捏熄烛芯一样让你完蛋。我知道,你自以为很强大,因为你手下有一批被你偷来的惊怖领主和没有多少训练的导引者。但你只是个孩子,一个婴儿。带上你的人,随意去制造混乱吧,但不要挡我的路,不要和我争夺猎物。那个敌人的统帅是我的。”

虽然米海峨的身体还在颤抖,但他的眼里充满了憎恨,没有半点恐惧。这家伙一直都以为暗主已经给了他承诺。

狄芒德一翻手,用凝聚起来的真力编织出一道烈火,白热的毁灭流体穿透了下方河岸边上的人类军队。每一个被它碰到的人都变成了光点、灰尘,消散于无形。数百个人消失了。地面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沟壑,如同一条巨型犁沟。

“放开他。”狄芒德撤掉了真力屏障。

米海峨踉跄着后退一步,终于没有倒下。汗水从他的脸上滴落下来。他猛吸了一口气,伸手按住胸口。

“先在这场战争中活下来吧,”狄芒德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开始进行编织,将他的猎鹰唤回,“如果你做到了这一点,也许我会让你知道我刚才是怎么做的。你现在也许很想杀掉我,但你要知道,暗主在看着我们。而且,虽然你有上百个殉道使宠物,我却有超过四百名阿亚德。我才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

当狄芒德转回头时,米海峨已经不见了。他用真力施展了神行术。狄芒德刚刚利用他进行了导引,现在他却还能运用如此强大的真力,这点多少让狄芒德感到有些惊讶。他希望自己不必杀死这个家伙。米海峨将是一件非常有用的工具。

胜利终将属于我。

兰德迎风而立,半步不退。只是他那双紧盯着黑暗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他在这个地方已经有多久了?一千年?一万年?

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有蔑视。他不会被这股风吹倒。他不会有一分一秒的屈服。

终于,这个时刻到来了。

“时间对于你并没有意义。”兰德说道。

他说得没错,时间无法辖制暗帝。兰德能看见丝线在他身周盘旋,组成因缘。他看见出现在下方的战场,他所爱的人们正在为生命而战。这并不是某种可能,而是确定无疑的真实,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暗帝在因缘周围游动。他无法占有因缘,无法摧毁因缘,但他能够碰触它。黑暗的触须和利刺已经触及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暗帝就如同笼罩在因缘上的一层阴影。

而当暗帝碰触因缘时,时间便会受到他的影响。但尽管时间无法辖制暗帝,暗帝仍然只能在他的牢狱中向外倾泻能量。就好像……好像是一名雕塑家,有着巨大的愿景和梦想,却依然要受到雕塑材料的限制。

兰德紧盯着因缘,同时抵抗着暗帝的攻击。他没有动作,也没有呼吸。这个地方并不需要呼吸。

人们正在下面大批死去。兰德能够听到他们发出的惨叫。那么多生命都被毁掉了。

我终将得胜,吾敌。你只能看着他们呻吟,看着他们死亡。

死亡全部是属于我的。

“你说谎。”兰德说。

当然没有,我可以让你看看。

暗帝再一次操纵各种可能性,编织出一个新的世界,将兰德推入其中。

泽凌·散达并不是指挥官,他是一名捕贼人,不是贵族。他不会对别人发号施令,只会自己亲力亲为。

但现在,他在战场上,负责统领一个班的士兵。因为他作为捕贼人曾经逮捕过非常危险的罪犯。沙塔人向他这支小队伍攻打过来。他们的目标是两仪师。这片战场位于包罗夫高地西侧。他的任务就是挡住沙塔步兵,保护两仪师。

两仪师。他怎么会和两仪师纠缠在一起的?他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提尔人啊。

“坚持住!”泽凌对自己的士兵们呼吼着,“坚持住!”他也是在对自己呼吼。他的士兵们都高举着长矛,将沙塔步兵一次次逼回到山坡上。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作战。他只想要活下去!

沙塔人用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语言喊叫着、怒骂着。他们拥有许多导引者。不过现在与泽凌作战的只是一支常规部队,装备着各种武器,其中大多数为剑盾。地面上堆满了尸体,它们同时成为作战双方的障碍。当泽凌依照命令,拼命抵抗沙塔军队时,两仪师和敌方的导引者们也在进行着激烈的至上力攻防。

泽凌挥舞着一杆短枪。这件武器对他来说只能算是勉强能使用。一个班的披甲沙塔士兵挤进迈克和查恩的长矛之间。沙塔人的军官都披挂胸甲,穿着各种颜色的怪异服装,普通沙塔士兵则身穿覆盖金属片的皮甲。而所有沙塔人的背上都绘有奇怪的图案。

这支沙塔小队的军官挥舞着一把可怕的大锤,两锤就砸死了两名长矛兵。然后,他向泽凌高声喝喊,用泽凌听不懂的脏话不住地咒骂着。

泽凌向他发动佯攻,那名沙塔军官举起盾牌,泽凌的枪尖刺进他的胸甲和手臂间的缝隙里。光明啊,这个沙塔人甚至连一个哆嗦都没打。他将盾牌向泽凌砸过来,逼迫泽凌后退。

枪杆从泽凌满是汗水的手指间滑脱了。泽凌骂了一句,伸手去腰间抽他的锯齿匕首,这是一件他非常熟悉的武器。迈克他们正在他旁边誓死奋战,与这支沙塔部队中其余的士兵们绞杀在一起。查恩想要帮助泽凌,但那个发了疯的沙塔人挥锤砸中查恩的脑袋,把那颗头颅像甜瓜一样敲成两半。

“去死吧,你这个该死的怪物!”泽凌吼叫着,向前跃起,手中的匕首插进敌人护颈甲上方的脖子里。其他沙塔人迅速向他冲了过来。泽凌向后退去。他面前的敌人倒在地上,死了。泽凌后撤得非常及时。一名沙塔人已经冲到他的左侧,抡起一把大剑,要砍断他的脖子。那把剑刚好从他的耳边扫过。泽凌凭借直觉举起锯齿匕首。敌人的剑刃断为两截。他又迅速地反手一刀,捅穿了那个人的喉咙。

泽凌俯下身去,捡起自己的短枪。火球落在他身旁,可能是身后两仪师发出的,也可能是前方高地上的沙塔人发出的。泥土挂在泽凌的头发上,黏在他手臂的血渍上。

“坚持住!”泽凌向他的人喊道,“该死的,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他向另一个朝他扑过来的沙塔人发动攻击。他的一名长矛手恰好将矛锋插进这个沙塔人的肩膀,泽凌便用短枪刺穿他裹覆着皮甲的胸膛。

周围的空气不住颤抖,泽凌的耳朵因为各种爆炸声而开始微微鸣响。泽凌向后撤了一步,并向他的士兵喊出一连串命令。

他不该待在这里。他应该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和爱麦瑟拉在一起,思考一下该如何去逮捕下一名罪犯。

他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留在别的地方。而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战斗。

你穿黑衣服很合适。安德罗对佩维拉说道。他们现在正穿行于高地上方的敌军部队之中。

这种话,佩维拉答道,绝对、绝对不要对一位两仪师说。绝对不行。

安德罗唯一的回应就是约缚中传来的一阵紧张心情。佩维拉明白他的心思。他们都用倒置的面镜术伪装了自己,现在正隐身于大群的暗黑之友、暗影生物和沙塔人中间。这种战术很成功。佩维拉穿着白色长裙,披一条黑色斗篷。这些并不是面镜术编织的一部分。但任何人如果认真向她的兜帽中望进去,都会看到黑宗两仪师奥瓦琳的面孔。瑟德琳则伪装成了蕾娜。

安德罗和埃马林分别伪装成瓦锐尔·内森和凯什,他们都是泰姆的爪牙。乔奈瑟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暗黑之友,他谦卑地跟在他们身后,为他们扛着各种物品,看起来和平时的他完全不同。任何人都不可能从这个缩腮帮、鹰钩鼻、头发油腻、神情紧张的汉子身上看出任何一点两河人的痕迹。

他们在高地上暗影部队的背后快速移动着。兽魔人正将大捆的黑箭运往最前方的战线,还有很多兽魔人离开队列去尸堆填饱肚子。许多煮食罐在火上沸腾着。这让佩维拉感到惊讶,它们竟然在这个时候还要跑去吃东西?

只是其中一些,安德罗回答道。这对于人类军队来说也是很寻常的,只是传说故事里不会记录这种事情而已。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整天,士兵们需要能量。一般来说,部队会分成三部——前线、后备军和修整人员。最后这批人可以离开战场,去尽快吃些东西,睡上一会儿。然后他们就要去前线打仗了。

佩维拉曾以为战争是另一种样子——所有人都会全力以赴进行战斗。但一场真正的战役显然不是一次能够迅速结束的快跑,而是一段折磨灵魂的、漫长的旅程。

现在时间已经快到黄昏了。在高地东边的下方,战线正沿着干涸的河床朝两个方向延展,成千上万的人类和兽魔人在那里鏖战不休。同时也有许多兽魔人退回高地上,吃东西或者人事不省地瘫倒在地上一段时间。

佩维拉没有朝那些煮食罐再多看一眼。乔奈瑟则已经跪倒在路旁,开始呕吐。他曾注意到那些漂浮在浓稠汤汁上的尸体碎块。就在他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到地上的时候,一队从旁边经过的兽魔人纷纷向他发出嘲笑的吼声。

它们为什么要离开高地,去攻占河岸?佩维拉又向安德罗问道,这里应该是更有利的作战地点。

也许。安德罗答道,但暗影永远都是侵略者。如果他们留在这里,考索恩的军队就会得以保全。狄芒德要不断向考索恩的部队施加压力,所以它们一定要打过河去。

看来,安德罗还懂得军事。这很有趣。

我只是有一点经验,安德罗说,但我可不知道该如何指挥一场战争。

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有过怎样的人生,安德罗。

一个年纪足以做我的祖母的祖母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一点也挺奇怪。

他们继续沿着高地东缘行进。在远处的高地西缘,两仪师正向高地发动攻击,但暂时高地仍然被牢牢地控制在狄芒德的手中。佩维拉走过的这个区域挤满了兽魔人。有些兽魔人在佩维拉等人经过面前时,会以笨拙的动作向他们鞠躬,另一些只是蜷缩在岩石地面上昏昏沉睡。它们没有铺盖用的毯子。每一头兽魔人,无论正在做什么,手中都握着武器。

“我们在这里可能找不到他,”埃马林低声说道,“泰姆并不喜欢和兽魔人待在一起。”

“向前走,”安德罗说,“到那边去看看。”

前方出现了一队沙塔人,他们穿着让人感到陌生的军装,身上的盔甲外面裹着布袍,只有后背部分露出一片金属铠甲。不过胸甲的形状还是从布袍下面清晰地显现出来。佩维拉转头看着其他人。

“泰姆应该是和那种人在一起,”埃马林说,“至少他们不会像兽魔人这样恶臭难闻。”

佩维拉已经忽略了兽魔人的臭气,她在多年前就学会了这种技巧,像忽略寒暑一样忽略掉浓烈的气味。听到埃马林的话,其他人闻到的气味仿佛也在片刻间渗透她的防御。她立刻赶走了那股气味。那可真是难闻。

“沙塔人会允许我们通过吗?”乔奈瑟问。

“让我们看看。”佩维拉说罢便向那些沙塔人走去,其他人都跟随在她身边。沙塔卫兵们在兽魔人面前维持着一条警戒线,他们都充满不安地盯着这些怪物,仿佛兽魔人是他们的敌人。无论沙塔和妖境之间是联盟亦或其他某种关系,沙塔士兵们肯定很不喜欢这样。他们完全没有掩饰脸上的厌恶之情,许多沙塔人都用布把脸包住,以遮住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当佩维拉走过沙塔人的警戒线时,一个人挡在她面前。根据这个人的盔甲和黄铜耳环,佩维拉判断他是一名贵族。但一副训练有素又经过岁月磨砺的两仪师容颜显然吓住了他。我是极为重要的人物,别来打扰我。作用相当明显,他们顺利地通过了警戒线。

沙塔人的营地显得井然有序。从西侧战线上轮换下来的士兵们都在这里进行修整。白塔的部队仍然在向西侧的山坡发动猛攻,那个方向的强烈导引一直都像耀眼的强光一样吸引着佩维拉的注意力。

你怎么想?安德罗问她。

我们需要找人谈一谈。这片战场太大了,我们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找到泰姆。

安德罗也表示同意。佩维拉已经不止一次发现他们的约缚在干扰她的心神,她不只是要应对自己的紧张情绪,还要压制来自安德罗的同样的心情。那种心情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就从她意识的角落中溜出来,让佩维拉必须用力将它控制住,甚至要用到她刚刚进入白塔时学会的呼吸练习。

佩维拉在营地中央停住脚步,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一个适合套话的目标。她能区分出这里的仆人和贵族。仆人显然没那么危险,但也不会知道多少有价值的情报。也许……

“你!”

佩维拉愣了一下,转过身。

“你不应该待在这里。”那名年长的沙塔人已经完全没了头发,只留着很短的灰色胡须。两支蛇头形状的剑柄从他的肩膀后面探出来。除了交叉缚在背后的两把剑以外,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根形状奇怪、上面通体带孔的短杖。那是一根笛子吗?

“过来。”那个人说道。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让佩维拉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救世主正在找你。”

谁是救世主?佩维拉问安德罗。

安德罗摇摇头,显然也像她一样困惑。

我们的处境可能非常危险。

那名年长的沙塔人正带着气恼的神情站在他们面前。如果不跟他去,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佩维拉很想立刻就用神行术带他们逃走。

我们跟他走,安德罗迈步向前,除非找知情的人谈谈,否则我们永远也找不到泰姆。

佩维拉看着跟在那个秃顶男人身后的安德罗,皱起眉头。另外一名殉道使也跟了上去。佩维拉急忙迈开步子。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说好,这支队伍由我来指挥。

并非如此,安德罗答道,我相信我们只是决定了由你来扮演我们的首领。

佩维拉向安德罗传去一阵冰冷的不悦,并明确地向他暗示,他们关于这件事的对话还没结束。

安德罗传回一阵颇觉有趣的心绪。你……就这样在精神上瞪着我吗?你的眼神可真令人印象深刻。

我们正在冒险,佩维拉对他说,这个人可能带我们到任何地方去。

是的,安德罗答道。

有某种东西在安德罗心中燃烧,某种细微到难以察觉的东西。你这么想找到泰姆吗?

……是的。

佩维拉点点头。

你明白?安德罗问。

我也有朋友受到他的残害,安德罗,我亲眼看着她们成为暗影的奴隶。但我必须小心。我们不能冒太多风险,现在尤其不能。

这是世界的末日,佩维拉,安德罗对他说,如果我们现在还不冒险,那我们还有什么冒险的机会?

佩维拉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跟着安德罗,并对安德罗心中的那种决绝感到好奇。泰姆将安德罗的朋友变成了暗影的仆从,却也因此唤醒安德罗心中的某种东西。

他们跟随这名年老的沙塔人继续前行,佩维拉意识到自己并不理解安德罗的感受,至少不是完全理解。她的两仪师友人也遭到俘虏和转变,但这和安德罗失去艾芬不同。艾芬信任安德罗,将安德罗视为自己的保护者。与佩维拉同行的两仪师是她多年的老友,但这种感觉依然是不一样的。

那名老沙塔人领着他们走进一支规模更大的沙塔人部队之中。这支部队里的许多人都穿着质料上乘的衣服,身上看不到武器。他们也许是沙塔人中位阶最高的贵族,所以不必直接参与战斗。他们纷纷为这名老者让开道路。但有不止一个人看着他背后的剑,露出冷笑。

乔奈瑟和埃马林分别绕到佩维拉和瑟德琳两旁,如同他们的保镖。他们都用警戒的眼神看着这些沙塔人,将手按在剑柄上。佩维拉怀疑他们两人都已经握持住了至上力。当然,惊怖领主会在不被信任的领主中间握持至上力也是正常的反应。他们不需要以这种方式保护佩维拉,不过这是一个良好的迹象。佩维拉一直都认为护法是非常有用的。她前往黑塔时,就打算约缚不止一名殉道使。也许……

安德罗立刻生出一股嫉妒的情绪。你是什么人?需要一群护法来侍奉的绿宗吗?

佩维拉送给他一股饶有兴致的情绪,为什么不呢?

对你来说,他们都太年轻了,安德罗对她说,乔奈瑟还是个孩子,而且瑟德琳一定会为了他而和你争斗一番的。

我只是考虑要约缚他们,佩维拉说,而不是和他们睡觉,安德罗。我是认真的。而且,埃马林喜欢的是男人。

安德罗的思维停顿了一下,他真的喜欢男人?

当然,难道你一直没注意到?

安德罗显得很困惑。有时候,男人的愚钝实在是令人惊讶。就算是观察力过人的安德罗也是如此。

当他们走到这群人的中心位置时,佩维拉拥抱了至上力。如果他们在这里遭遇意外,她能有时间施展神行术吗?她对这个地方完全不熟悉,但只要她能先借助神行术到达附近的某个地方,再一次施展远距离神行术就不会是问题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走进一个套索,还在仔细观察它,看看它会不会勒紧自己的脖子。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全身披挂着用中心穿孔的银色圆片连缀而成的鳞甲,正站在这群沙塔人的正中央,不断发布着各种命令。当他们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一只杯子正从半空中向他飞去。安德罗身子一僵,他正在导引,佩维拉。

那么,他就是狄芒德?一定是这样。佩维拉让阴极力的温暖光芒充盈自己,抚平自己的一切情绪。一直在为他们领路的老者走到狄芒德身边,向他耳语了几句。虽然被阴极力强化了听觉,佩维拉还是无法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狄芒德转向他们:“这是怎么回事,米海峨这么快就忘记了他的命令?”

安德罗跪倒下去,其他人也纷纷效仿。虽然心中异常恼火,佩维拉还是做了同样的动作。

“伟大的主人,”安德罗说,“我们只是……”

“不要找借口!”狄芒德吼道,“不要跟我耍把戏!米海峨应该率领他的全部惊怖领主去摧毁白塔部队。如果我再看见你们逃离战场,我就要让你们求我把你们交给兽魔人!”

安德罗急忙点了点头,便向后退走。一根佩维拉看不见的风之力鞭子猛地抽在安德罗的脸上,佩维拉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所带来的痛楚。其余的人也都跟在安德罗身后,低垂着头,快步走掉了。

这样做真是愚蠢又危险,佩维拉对安德罗说。

但很有效,安德罗目视前方,一只手按住脸颊,鲜血从他的手指缝中渗流出来。我们知道泰姆就在战场上,我们还知道该去哪里找他。我们该行动了。

加拉德在噩梦中疾步前行。他知道,最后战争可能是整个世界的终结,但现在……现在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双方的导引者正在相互轰击,让整座包罗夫高地不住地颤抖。连番落下的闪电震得加拉德几乎失去了听觉,他的眼睛也因为不断受到强烈闪光的刺痛而充满了泪水。

他扑倒在山坡上,将肩膀抵在泥土中,努力寻求着掩护。一连串的爆炸掀翻了他前方的地面。他所率领的十二名披着破烂白色斗篷的圣光之子也和他一同匍匐在地。

白塔的军队正承受着强大的攻势,但沙塔的军队也轻松不了多少。这么多导引者一同进行导引,释放出来的力量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白塔步兵的主力和大量沙塔军队正在高地西侧激战正酣。加拉德隐身于这片战场的边缘,努力寻找着落单或者只结成小队的沙塔导引者。作战双方的战线都显得残缺不全。这并不让加拉德感到惊讶,在这种至上力之战的暴风雨中,想要让普通人维持住一条稳固的战线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队队士兵四处奔逃,只想在被炸出的岩坑中找一处藏身之地。还有一些士兵在拼命保护着一组组导引者。就在加拉德的视野范围之内,许多支导引者组成的小队正四处搜寻敌方成规模的部队,用火焰和闪电摧毁他们。

而那些导引者就是加拉德的猎物。

他举起剑。被他选中的目标是高地顶端的三名沙塔女人。他和他的部下正在高地的半山腰上。

三名导引者,这将是困难的一战。现在那些导引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小队穿着塔瓦隆之焰制服的士兵身上,闪电很快就击中了那些不走运的士兵。

加拉德竖起四根手指。计划四,他从藏身的深坑中一跃而起,冲向那三个人。他的部下会数五下,然后再跟随他冲出去。

沙塔导引者发现了他。太可惜了,如果她们再晚一点发现他,加拉德就能稳占优势。一名导引者举起手,开始召唤火焰,将至上力的能流向他掷来。火焰击中了加拉德,他甚至已经开始感觉到火舌的炙烤。但编织立刻就消散了,虽然他的一些毛发被烧焦,但身上并没有受伤。

那个沙塔人惊讶地瞪大眼睛。那种表情……加拉德现在已经开始熟悉这种表情了,那就像是一名士兵在战场上看见自己手中的剑突然折断了一样。当一名导引者的至上力失效了,当她以之超凡脱俗的力量消失了,她还能有怎样的反应?

你死了,加拉德的剑砍掉了那名导引者的头颅,她的一名同伴这时正试图用风之力捆住他。加拉德感觉到胸前的那枚金属徽章迅速变得冰冷,风之力搅起的空气在他身周流动。

你可是大错特错了,加拉德一边想,一边用剑刺穿第二个人的胸膛。第三个人明显比她的两名同伴要聪明,她向加拉德掷来一块大石。加拉德举起盾牌,那块石头却击中他的手臂,他被震得向后退去。那名导引者又举起一块石头。就在此时,加拉德的部下向她发动攻击,她倒在众人的剑下。

加拉德屏住呼吸,仰起头,疼痛从受到石块撞击的地方向他的身体各处蔓延。他呻吟着坐到地上。不远处,他的部下还在劈砍着第三名沙塔导引者的尸体。他们并不需要如此小心,但一些圣光之子对于两仪师的能力有着怪异的见解。加拉德曾经见过莱尔德砍下一个沙塔女人的头颅,身首异处埋葬。莱尔德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阻止这些导引者在下一轮满月时复活。

当加拉德的部下们开始处置另外两具尸体时,高莱维走过来,向加拉德伸出一只手。“光明烧了我吧。”高莱维说道。他满脸都是笑容,咧开的大嘴几乎把一张脸分成了两半。“最高领袖指挥官,如果这还不是我们打得最漂亮的一仗,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算是一场漂亮仗了!”

加拉德站起身:“我们必须这样做,光之子高莱维。”

“真希望我们能再这样多打几仗!圣光之子等待了几个世纪,就是为了今天。你是第一个将这个机会带给圣光之子的人。圣光照耀你,加拉德·达欧崔。圣光照耀你!”

“愿圣光照耀人类不会再相互残杀的日子,”加拉德疲惫地说道,“为死亡而感到欣喜并不合适。”

“当然,最高领袖指挥官。”高莱维的嘴角还是带着笑容。

加拉德的目光扫过血腥而混乱的高地西坡。光明在上,希望考索恩能看清楚这场战争。加拉德早已放弃去理解这场战争的努力。

“最高领袖指挥官!”一个充满畏惧的声音说道。

加拉德转过身,手按剑柄。说话的是奥汉拉,他的一名斥候。

“出什么事了,光之子奥汉拉?”加拉德朝这个正在向他跑来的瘦削士兵问道。他们都没有骑马。这片战场是在山坡上,而且马匹都很害怕闪电。在这里,还是人的两只脚更可靠。

“你需要来一下,大人,”奥汉拉喘息着说道,“我找到了……找到了您的弟弟。”

“盖温?”这不可能。不,加拉德想道,这并非不可能。但他应该在艾雯那里,为了保护艾雯而战。加拉德跟随奥汉拉跑了起来,其他圣光之子立刻追到他身后。

盖温的尸体躺在高地顶部的两块岩石之间,满面灰尘。他的旁边有一匹马,正啃嚼着地上的干草。那匹马的肋侧带着一道血迹——不是那匹马的血。加拉德跪倒在这个年轻人的尸体旁。盖温显然是经过一番恶斗才倒下的。艾雯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安息吧,弟弟,”加拉德伸手轻按在这具尸体上,“愿光明……”

“加拉德……”盖温悄声说道,他的眼皮在微微颤动。

“盖温?”加拉德惊讶地问道。盖温的肚子上有一个可怕的伤口,他的手上戴着某种奇怪的戒指,身上到处都是血,手臂、胸膛、整个躯体……

他是如何坚持到现在的?

护法约缚。加拉德明白了。“我们要带你去找治疗者!去找两仪师!”他伸手想要把盖温抱起来。

“加拉德……我失败了。”盖温盯着天空,双眼一片茫然。

“你做得很好。”

“不,我失败了。我本应该……我本应该和她在一起。我杀死了夏马。你知道吗?我杀了他,光明啊。我早就应该找对自己的位置……”

加拉德抱起自己的弟弟,向两仪师的阵线跑去。他竭尽全力护着盖温,让盖温不会再受到导引者的伤害。没过多久,一阵爆炸就掀起了圣光之子脚下的地面,将他们向四处抛去。加拉德也踉跄着倒在地上。盖温从他的臂弯里滑落出去,瘫倒在他身边。

盖温颤抖着,双眼盯着远方。

加拉德爬过去,想要再把他抱起来。但盖温抓住他的手臂,看着他的眼睛:“我爱她,加拉德,一定要告诉她。”

“如果你真的被她约缚了,她一定已经知道了。”

“这会深深地伤害她,”盖温已经变得惨白的双唇颤抖着,“到最后,我还是失败了。我没能杀死他。”

“他?”

“狄芒德,”盖温悄声说道,“我想要杀死他,但我的力量不够强。我……一直都……做得不够好……”

加拉德发现自己仿佛身陷冰窟。他见过人们死去,也曾经失去过朋友。但他从不曾如此心痛过。光明啊,这实在是太痛了。他很爱他的弟弟和妹妹,爱得非常深。盖温和伊兰又不一样,盖温对他抱有同样的挚爱。

“我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盖温,”加拉德抱起他,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我不会丢下我的弟弟。”

盖温咳嗽着:“你不会的。你还有另一个弟弟,加拉德。一个你还不知道的弟弟。他是……提格兰的儿子。提格兰进入荒漠,成为枪姬众,在龙山山脚下生下了他……”

哦,光明啊。

“不要恨他,加拉德,”盖温悄声说道,“我一直都在恨他,但我已经不再犯这个错误了。我……已经不再……”

盖温的眼神凝固了。

加拉德感到一阵心悸。他坐倒下去,看着自己死去的弟弟。盖温在自己身上缠裹的绷带中流出了鲜血,干燥的大地立刻饥渴地将那些血吸光了。

高莱维扶着奥汉拉来到加拉德身边。奥汉拉的衣服肯定被闪电点燃过,散发出刺鼻的烟气,他的脸也被熏黑了。“带伤员到安全的地方去,高莱维,”加拉德站起身,伸手到胸前,摸了摸那枚徽章,“带上全部的人,立即撤退。”

“那您呢,最高领袖指挥官?”高莱维问。

“我要去做必须做的事情,”加拉德的心也变成了一块寒冰,一块严冬中的钢,“我会让圣光射入暗影,以正义审判弃光魔使。”

盖温的生命丝线消失了。

艾雯身子一晃,在战场上停止了动作。她的心中有一样东西被割断了,就好像一把匕首突然刺进她的身体,将属于盖温的那一块硬生生地挖走,只留下一片空虚。

她哀号一声,跪倒在地上。不,不,这不可能。她能感觉到他,感觉到他就在前面!她一直在向他冲过去。她可以……她可以……

他走了。

艾雯哭号着,将自己向至上力张开,汲取能够汲取的一切能量。她向已经将她包围的沙塔人释放出火焰的墙壁。这些人曾经守在高地上面,两仪师的战线在高地脚下。但现在,一切都已经疯了。

艾雯紧握住沃拉超法器,用至上力攻击所有这些敌人。她要将他们彻底毁灭!光明啊!这太痛了,实在是太痛了。

“吾母!”希维纳抓住她的手臂,向她高声喊道,“您已经失控了,吾母!你会杀死我们的人,求你放手吧!”

艾雯剧烈地喘息着。在不远处,一队白袍众扛着伤员,踉踉跄跄地跑下山坡。

她离他已经这么近了!哦,光明啊。他走了!

“吾母?”希维纳还在对她说话,艾雯却几乎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到有泪水流下来。

以前,她一直胆大又莽撞,她认为自己能够承受这个损失,能够继续战斗下去。她太天真了。她让阴极力的火焰在自己体内熄灭,感觉到生命仿佛也离开自己的身体。她倒了下去,感觉到一双手将她抱起,经过一个神行术通道,离开了战场。

谭姆用他的最后一支箭救了白袍众一命。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会做这种事。那支箭射进一个狼头兽魔人的眼窝里。那头兽魔人后退了一步,却没有倒下。但那名年轻的白袍众已经从泥泞中拔出脚,一剑砍中它的膝盖。

现在谭姆的部队都登上了木柱围墙的窄步道,正在向涌过河床的兽魔人射出一阵阵箭雨。兽魔人的数量已经少了许多,但谭姆仍然看不到丝毫取胜的希望。

直到此时,战斗进行得还算顺利。谭姆重新整合了莫拉河岸边夏纳一侧的防御部队。位于下游方向的是真龙军团的十字弩旗队和重骑兵,他们挡住了向那里进攻的兽魔人。在谭姆所在的上游方向,弓箭手、步兵和骑兵也一直坚守着河岸,直到他们的供给出现短缺,谭姆才被迫将部队撤退到相对安全的木墙后面。

谭姆向身边望去。亚贝举起手中的长弓,耸了耸肩。他也没有箭了。木墙步道上,两河人都举起了空弓。箭完全耗尽了。

“没有箭会被送过来了,”亚贝低声说,“那个小子说,刚刚的已经是最后一批了。”

白袍众的军队正在拼死奋战,夹杂在他们中间的还有佩林的狼卫士,但他们正从河岸边被一步步逼退。他们已经是三面受敌了,而另一支兽魔人部队正绕向他们身后,要将他们彻底包围。海丹人的旗帜正飘扬在靠近废墟的地方,亚甘达在那里和努瑞勒率领的翼卫队残部共同坚守着阵地。

如果换作是别的战斗,谭姆会命令部下保留一部分箭支,以便在撤退时使用。但今天,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他们只能把所有的箭都射向敌人。小伙子们仔细地射出他们的每一支箭。在连续几个小时的战斗中,他们很可能消灭了数以万计的兽魔人。

但没有了箭的弓箭还能做些什么?他们还是两河人,谭姆心想,他们不会让这场战争就这样输掉。

“拿起武器,离开步道,排好队列,”谭姆对他的小伙子们喊道,“把弓留在这里,等箭被运过来的时候,我们再使用它们。”

没有箭会被运过来了。但两河人不会放弃希望,也不会放弃他们的长弓。他们很快就按照谭姆训练时的教导,排列好阵型,手中举起短枪、斧头、刀剑,甚至还有大镰刀和他们能找到的一切武器。装备剑和斧头的人左手都握着盾牌,而且他们的身上全都穿着厚实的皮甲。不幸的是,他们没有长矛。有限的长矛全部给了重步兵军团。

“组成两个楔形阵,”谭姆对他们说,“保持紧密队形。我们要杀进白袍众周围的兽魔人中间去。”现在最好的办法,至少是谭姆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狠狠打击白袍众背后的这支兽魔人部队,将它们击退,帮助白袍众脱离困境。

人们纷纷点头,尽管他们也许并不理解谭姆的战术。这没关系,只要他们按照谭姆的教导,严守住队形就足够了。

他们开始跑步前进。谭姆蓦然间想起另外一片战场。那时,雪花被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割痛了他的脸颊。从某种角度上讲,那场战争正是这一切的开始。现在,这里将成为一切的终结。

谭姆让自己置身于第一个楔形阵的最顶端,让迪奥安作为另一个楔形阵的尖兵——他是一名曾经在安多军队服役的戴文骑人。然后,谭姆率领部队向前猛冲,不让部下和自己有时间去想象即将发生的事情。

就在他们逼近那一股挥舞着巨剑、长刀和战斧的兽魔人时,谭姆开始寻觅火焰与虚空。紧张消失了,一切情绪都化为乌有。他抽出兰德送给他的、剑鞘上绘着龙纹的剑。这是谭姆见到过的最好的一把剑。剑刃上相互交叠的锻打纹理无不诉说着它古老的起源。它实在是太漂亮了,谭姆甚至觉得有些舍不得用它。当然,他对自己用过的每一把剑都会产生感情。

“记住,一定要保持队形!”谭姆回头向士兵们喊道,“不要让敌人将我们冲散。如果有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向前,接替他的位置,其他人将伤员拖到数组中央去。”

人们纷纷向他点头。然后,他们从便从背后冲进兽魔人群中。这时兽魔人已经将圣光之子团团包围在河边。

谭姆的队伍一直向前猛冲,高大的兽魔人纷纷转回身,与他们交战。

芙图娜挥手示意那名想要服侍她穿上华服的侍圣者退下。她能闻到浓烈的烟火气味,她的手臂有几处被烧伤了,但她不会接受罪奴的治疗。芙图娜认为治疗是一种有用的手段,她的一些臣下正在改变对这种手段的态度。但她并不确定女皇是否也可以接受这种手段。而且,她的伤并不致命。

跪倒在她面前的视死卫士需要某种形式的惩罚,这是他们第二次让刺客接近她了。尽管她并不认为这是他们的错,但拒绝对他们施加惩罚就是拒绝承认他们的荣誉。这让芙图娜的心仿佛被绳子勒住,但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她亲自下达了命令。这件事本来该由她的代言人赛露西娅来做,但受伤的赛露西娅还在接受护理。卡瑞德应该得到这个小小的荣誉,由芙图娜亲自宣判他的死刑。

“你们要去与敌人的马拉斯达曼尼直接作战,”芙图娜对卡瑞德说道,“你们每一个执勤的人都是这样。你们要为了帝国而英勇奋战,尽力去俘虏敌人的马拉斯达曼尼。”

她能看出卡瑞德的身子放松了。毕竟他能以这种方式继续向帝国效忠。如果让卡瑞德自己选择,他很可能会引剑自刎。芙图娜的宣判无疑是对他的一种仁慈。

芙图娜转过身,不再去看这个自她幼小时就在照顾她的人,这个曾为了她而不惜违抗一切命令与法规的人。在这一切过去之后,她也会为此而进行苦修与忏悔。而此时此刻,她要竭尽所能保护他的荣誉。

“黛缤妲。”她转向那个不顾芙图娜已经赐予她新的、代表着荣耀的名字,仍然坚持自称为“明”的女人。“黛缤妲”在古语中是“图画之女”的意思。“你救了我的命,也许还救了群鸦王子。我任命你为王之血脉,判决见证人。你的名字将在未来的世代中得到尊崇。”

黛缤妲将双臂抱在胸前。她和诺塔翼可真像。这些本土人总是顽固地坚持着他们谦卑的地位。实际上,他们低贱的血统倒好像成为他们骄傲的资本,这点真是令人困惑。

诺塔翼正坐在芙图娜身边的一个树桩上,听取战斗报告,发布各种命令。在高地西侧作战的两仪师已经陷入混乱。他看着芙图娜的眼睛,点了一下头。

如果他们身边有间谍(如果没有,芙图娜才会感到惊讶),那么现在就是误导这个间谍的时候了。现在从那场突袭中活下来的人都聚集在他们身边,这是芙图娜的命令。表面上,她这样做是要奖赏那些为她效忠的人,并惩罚那些失职的人。这里的每一名卫兵、仆人和贵族都能听到她的每一句话。

“诺塔翼,我们还没讨论我应该如何处置你。视死卫士有责任保卫我的安全,而你有责任保卫这座营地。如果你怀疑我们的指挥所并不安全,为什么你不早点提出这个问题?”

“该死的,你是在说,这是我的错?”诺塔翼站起身,挥手打断向他做报告的斥候。

“我给了你指挥权,”芙图娜说,“那么你就要为失败承担责任,不是吗?”

在他们身边,加尔甘元帅皱起眉头。他显然不这样认为。其他人却都已经向诺塔翼投去谴责的眼神。这些奴颜媚上的贵族,他们肯定不喜欢这个没有半点霄辰血统的群鸦王子。但诺塔翼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赢得了加尔甘的好感,这点也的确令人惊讶。或者加尔甘是故意做出这种表情的?他是间谍吗?他是操纵苏罗丝的幕后主使吗?还是与苏罗丝没有直接关系的另一棵毒草?

“我不该对此负责,图昂。”诺塔翼说,“是你该死的坚持要留在那个营地里,而不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也许我早就应该这么做。”芙图娜冷冷地答道,“这场战争已经变成了一场灾难。你每时每刻都在丢失阵地,而只知道嬉笑空谈,根本拿不出合适的对策。我认为你的态度并不适合你现在的职位。”

诺塔翼笑了,他的笑声响亮而真实。他可真是演戏高手。芙图娜觉得只有自己看见了两道烟柱从诺塔翼背后的高地上升起。这是一个适合诺塔翼的预兆:一场豪赌应该有丰厚的奖励,或者巨大的损失。

“我已经受够你了,”诺塔翼向她摆着手,“你和你那些该死的霄辰规矩总是在找我的麻烦。”

“那么,我也受够你了,”芙图娜高昂起头,“我们根本就不该参加这场战争。我们应该回到南方去,为保卫我们的国土做好准备。我不会让你在这里白白浪费我的士兵的生命。”

“那么,你走吧,”诺塔翼吼道,“我又在乎什么?”

芙图娜转过身,大步走开。“跟我走,”她对其他人说道,“召集起罪奴。除了这些视死卫士之外,所有人都用神行术回到我们艾瑞尼河边的营地去。然后我们要返回艾博达。等这些傻瓜被该死的暗影生物吃光了,我们将要进行真正的最后战争。”

芙图娜的人都在跟着她。这个计策能成功吗?那名间谍曾经看见过她将死亡赐予深爱她的人,这是否能让那个间谍认为她是个任性且鲁莽的人?鲁莽、自以为是,真的会将军队带走,丢下诺塔翼。他们的对话似乎足以骗过旁人了。实际上,芙图娜真的很想像她说的那样,率领军队回到南方去作战。

当然,这样做就意味着她必须对沸腾的天空和碎裂的大地视而不见,将转生真龙给予她的预兆和他正在进行的战斗抛诸脑后。而这些预兆是她绝对不能忽略的。

那名间谍并不知道这些。那个人不可能真正了解她。间谍只会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愚蠢得一心只想进行自己的战斗。芙图娜衷心希望如此。

暗帝在兰德身周编织出一个可能的网络。

兰德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场战斗,他们对于各自的可能性的坚持,将决定最后战争的结果。兰德不能编织未来,他不是时光之轮,他和时光之轮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无论他的身上发生过什么,他依然只是一个人类。

但,他的身上寄托着人类的希望。人类注定将要选择自己的未来,他们将会踏上的道路……将由这场战争来决定。他的意志与暗帝正进行着激烈的碰撞,而可能的未来将会在这种冲突中成为现实。如果他现在倒下,就意味着暗帝将彻底支配未来。

看啊,暗帝说道。光芒的丝线交织在一起,兰德走进了另一个世界,一个还没有发生的世界,但也是一个很可能会立刻到来的世界。

兰德皱起眉,仰望天空。这个世界中的天空不是红色的,大地也没有变成一片废土。他站在凯姆林。大致上,这是他认识的凯姆林。哦,这里和他的记忆还是有一些不同。蒸汽车在街道上隆隆驶过,与之并行的还有真正的马车和拥挤的行人。

这座城市早已扩张到了新城墙之外。兰德正站在凯姆林中心位置的山丘上,从这里,他能俯瞰整座城市,甚至能分辨出塔曼尼用龙轰塌一段城墙的地方。那里并没有得到修缮,而城市反而从那个缺口向外扩散出去。建筑物覆盖了城外原先的田地。

兰德皱了皱眉,转过身走向街道。暗帝在玩什么游戏?这座看似正常,甚至颇显繁荣的城市显然不属于他的世界。这里的人们衣着整洁,没有任何颓废和沮丧的样子。他在这里看不到暗帝先前创造的那个世界里随处可见的堕落。

他带着好奇的心情走到一个妇人的水果摊前。这名身材苗条的妇人给了他一个欢迎的微笑,指着自己的货物说道:“欢迎您,先生,我是伦奈尔。如果您在寻找世界上最好的水果,我的店铺就是您的第二个家。我有来自提尔的新鲜桃子!”

“桃子!”兰德惊讶地说道。所有人都知道,桃子是有毒的。

“哈!不要害怕,先生!这些桃子的毒素都已经被除去了。请相信我,它们非常安全。”这个女人微笑着咬了一颗桃子,以证明她的话。就在这时,一只肮脏的小手从水果摊下面伸了出来,那是一个藏在水果摊下面的小男孩。兰德刚才并没有注意到他。

这个孩子抓了一颗兰德不认识的红色水果,撒腿就跑。他瘦得令人揪心。兰德能从他纤细的身子上看到凸出的肋骨。他的两条腿是那么细,兰德甚至觉得它们不可能支撑住他的身子。

那个女人继续向兰德微笑着,伸手从腰间拿出一根小手杖。手杖上有一个摇杆,刚好能被她的手指扣住。她扳动了摇杆,手杖发出一个爆炸声响。

那个孩子倒在一摊鲜血之中,四肢扭曲地垂在身侧。人们纷纷绕过他,继续赶路。一个有许多保镖跟随的人捡起那颗果子,擦掉上面的血迹,一边走一边吃了起来。片刻之后,一辆蒸汽车驶过,将那具尸体压进了路面的泥泞里。

兰德惊愕地回头看着卖水果的妇人。妇人已经将武器收了起来,脸上的微笑丝毫未变:“您在找什么特别的水果吗?”

“你刚刚杀了那个孩子!”

那个妇人困惑地皱起眉头:“是的,那孩子属于您吗,先生?”

“不,但……”光明啊!这个女人没有任何懊悔或者关心的样子。兰德转过身,街上根本就没有人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有半点关注。

“先生?”那名妇人问道,“我觉得,我似乎应该认识您。您的衣服很好,只是有一点过时。您是属于哪一个帮派的?”

“帮派?”兰德回过头问道。

“您的保镖呢?”那名妇人又问道,“一个像您这样富裕的人当然是会有保镖的。”

兰德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转身就逃。那名妇人又伸手去拿她的武器了。兰德很快就绕过了一个街角。那名妇人的眼里……根本没有人类应有的同情和关爱。她会不假思索地将兰德杀掉,兰德很清楚这一点。

街上的其他人都在看兰德,他们纷纷用臂肘顶着同伴,朝兰德指指点点。一个人喊道:“说出你的帮派!”其他人纷纷向他跑来。

兰德又跑过一个街角。至上力,他敢在这里使用至上力吗?他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像上次一样,他很难将自己和这个世界分离开来。他知道这并不完全是真的,但他没办法不相信自己是这其中的一部分。

他没有冒险使用至上力,暂时只是拼命用两条腿逃跑。对于凯姆林,他其实很不了解。不过他至少记得这个区域。如果他跑到这条街的尽头,转个弯……是的,就是那里!眼前出现了一幢让他感到熟悉的建筑物,大门前的招牌上画着一个男人跪倒在一名金红色头发的女子面前。王后之祝福旅店。

兰德很快就跑到旅店门前,追赶他的人已经绕过了他身后的街角。当兰德跑上旅店的台阶时,他们停下了脚步。旅店大门旁边站着一个身材粗壮的家伙。一个新的门卫?兰德不认识他。贝瑟·吉尔还是这家旅店的老板吗?或者它的主人已经换了?

兰德冲进宽敞的大厅,心怦怦直跳。几个正抱着啤酒杯喝下午酒的人抬起头来看着他。兰德的运气很好,贝瑟·吉尔正站在柜台后面,用抹布擦着一只杯子。

“吉尔师傅!”兰德喊道。

那名身材矮胖的旅店老板转过头,皱起双眉:“我认识你吗?”他上下打量着兰德,“大人?”

“是我,兰德!”

吉尔歪过头想了想,露出笑容:“哦,是你啊!我已经把你忘了。你的朋友没有和你在一起?就是那个有一双黑眼圈的家伙?”

看样子,这里的人们并没有把兰德看成转生真龙。暗帝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需要和你谈谈,吉尔师傅。”兰德大步向私人餐厅走去。

“什么事,小子?”吉尔跟在他身后,“你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兰德在吉尔师傅走进餐厅以后把门关上。“我们是在哪一个纪元?”

“当然是第四纪元。”

“就是说,最后战争已经发生了?”

“是的,我们赢了!”吉尔说道。他紧盯着兰德,眯起眼睛,“你还好吗,孩子?你怎么会不知道……”

“最近这几年,我都是在深山老林里度过的,”兰德说,“我很害怕在外面会遇到灾祸。”

“哦,那么,你不知道帮派的事情了?”

“不知道。”

“光明啊,孩子!那么你可真是遇到麻烦了。好吧,我会给你弄到一枚帮派徽章。你马上就需要一个!”吉尔拉开屋门,跑了出去。

兰德抱起手臂,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壁炉里只有空无,不由得感到一阵气恼:“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让他们以为,他们赢了。

“为什么?”

许多追随我的人都不知道何为暴政。

“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兰德话还没有说完,吉尔就回来了。他并没有带什么“帮派徽章”,而是带来三个身材粗壮的打手。一进屋,他就向兰德一指。

“吉尔……”兰德后退了一步,握住真源,“你在干什么?”

“说实话,我觉得你这身外衣肯定能卖几个钱。”吉尔说道。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歉意。

“那么,你打算抢劫我?”

“当然,是的,”吉尔似乎有些困惑,“这么做有什么问题吗?”

那些打手走进房间。他们手举着棍棒,都小心翼翼地盯着兰德。

“你这样做会违犯法律。”兰德说。

“为什么法律要禁止抢劫?”吉尔摇摇头,“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会有这种念头?如果一个人不能保护他的财产,为什么他还能拥有这些财产?如果一个人不能保卫他的生命,那他还有什么用处?”

吉尔一挥手,示意那三个人动手。兰德用风之力绳索捆住了他们。

“你偷走了他们的良心,对不对?”兰德低声问道。

看到兰德使用至上力,吉尔瞪大眼睛。他想要逃走,却也被兰德的风之力绳索捆住了。

相信自己受到压迫的人终有一天会反抗。我拿走的不仅是他们反抗的意志,还有他们对现实的怀疑。

“所以,你让他们毫无怜悯之心?”兰德盯住吉尔的眼睛。那个人似乎非常害怕兰德会杀了他。他的三个打手也和他一样,没有同情或懊悔,一点也没有。

同情是不需要的。

兰德感觉到死一般的冰冷:“这和你之前让我看到的那个世界并不一样。”

我之前让你看到的出自人类的想象,那是他们以为需要与之战斗的邪恶。但我会制造一个世界,那里既没有善,也没有恶。

那里只有我。

“你的仆人们知道吗?”兰德悄声说道,“那些被你任命为中选使徒的人知道吗?他们以为,他们只要为你战斗,就能成为君主,统治一个他们自己制造的世界。而你却只给了他们这个。一个相同的世界……只不过没有了光明。”

那里只有我。

没有光明,没有人性之爱。由此而生的恐惧深深融入兰德的内心,摇撼着他的意志。如果暗帝胜利,这就是他可能做出的一种选择。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兰德眼前的一切已经成为现实,但……哦,光明啊,这太可怕了,远比一个只有暗帝俘虏的世界更可怕,远比一片黑暗、破碎的大地更可怕。

这是真正的恐惧,一个真正堕落的世界,一切美好都不复存在,只留下一个躯壳,一个漂亮但极度空虚的躯壳。

为了能保留住自己的善良,兰德宁可遭受一千年的磨难,即使这样也远远好过在这个没有光的世界中生活短短一刻。

他转过身,面对着黑暗的空无。那团空无正在变大,已经吞噬了整面墙壁。“你犯了一个错误,撒丹!”兰德向那团空无喊道,“你想让我绝望吗?你想打碎我的意志?你错了。我告诉你,这只能让我下决心要赢得这场战斗!”

有某种东西在暗帝之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兰德吼叫着,用自己的意志撞击这个世界。这个充满谎言和冷血杀人者的黑暗世界崩碎了,爆裂成无数丝线。兰德再一次回到了时间之外、因缘的围绕之中。

“你让我看到了你真正的心思?”兰德一边向空无问道,一边抓住身边的丝线,“那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撒丹。你将看到一个和你那个没有光明的幻想完全相反的世界。”

“一个没有暗影的世界。”

麦特大步走着,一边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图昂真的生他的气了!光明啊。他需要她的时候,她会回来的,应该是这样吧?

“麦特?”明快步跑到他身边。

“去找她吧,”麦特说,“为我看着她,明。”

“但……”

“她不需要太多保护,”麦特说,“她很强大。该死的,她的确很强大。但她的确需要有人看着。她在担心我,明。不管怎样,我必须赢得这场该死的战争。如果总是跟着她,我就不可能打赢。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看着她,可以吗?拜托你了。”

明放慢脚步,然后突然给了麦特一个意料之外的拥抱:“祝你好运,麦特·考索恩。”

“祝你好运,明·法萨维。”麦特说完,就放开了明,将艾杉玳锐扛在肩头。霄辰人已经开始撤离戴沙丘,回到艾瑞尼河边,为离开梅丽罗平原做准备。狄芒德不会去打扰他们,否则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该死的,麦特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刚刚赶走了自己超过四分之一的军队。

他们会回来的,他心想。如果他赌对了,如果骰子能露出他想要的点数。

但这场战争不是一局骰子,这里面有太多过于微妙的东西。这更像是一场牌局。麦特经常会在牌桌上大获全胜,但并非每次都能赢。

在他的右侧,一队披挂黑色霄辰盔甲的战士正在向战场进发。“嗨,卡瑞德!”麦特喊道。

那名身材高大的军人用阴郁的眼睛望向麦特。突然间,麦特体会到了佩林在举起锤子时,铁砧上的钢块在他的注视下会有是什么感受。卡瑞德向他走过来。虽然这名视死卫士努力保持着面容的平静,麦特还是能感觉到雷霆从他的脸上爆裂开来。

“谢谢你,”卡瑞德的声音显得异常僵硬,“谢谢你保护了女皇,愿女皇永生。”

“你认为我应该把她留在某个安全的地方,”麦特说,“而不是让她待在指挥所里。”

“我没资格质疑王之血脉的决定,君上。”卡瑞德答道。

“你并没有质疑我,你只想拿一样够锐利的东西把我戳穿。这完全不同。”

卡瑞德长吁了一口气。“请原谅我,君上,”然后,他转身离开,“我必须带我的人去赴死。”

“我可不这么想,”麦特说,“你要跟着我。”

卡瑞德再次向麦特转过身,“女皇,愿女皇永生,已经下旨……”

“她让你去前线作战,”麦特一边说,一边伸手遮住眼睛,眺望挤满兽魔人的河岸……“很好,该死的,你觉得我会去哪里?”

“您也要到战场上去?”卡瑞德问。

“我可不想在这时候去其他地方闲逛,”麦特摇了摇头,“我需要亲身感受一下,狄芒德到底在干什么……我要到那里去,卡瑞德,把你的人放在我和兽魔人中间似乎是一件不错的事。你来吗?”

卡瑞德没有回答,但他也没有再走开。

“那么,你到底打算怎么选择?”麦特问,“冲上去,不明不白地死掉?还是为了你的女皇保护好我?我几乎可以确定,她是喜欢我的。也许吧。图昂是一个很难懂的人。”

“你不能再用这个名字称呼她了。”卡瑞德说。

“该死的,我想怎么叫她,就怎么叫她。”

“如果要我们跟着您,就不能这样,”卡瑞德说,“如果要我与您并肩作战,群鸦王子,我就不会让我的人从您口中听到这样的称谓。这将是一个可怕的预兆。”

“好吧,我们的确不想这种事发生。”麦特说,“那么,卡瑞德,就让我们冲进战阵里去,看看能在那里做些什么。一切都为了芙图娜。”

谭姆举起剑,仿佛要进行决斗。但他在这里找不到重视荣誉的对手,只有发出一阵阵狂吼、残忍嗜杀的兽魔人。不过他们终于将这些怪物从被围攻的白袍众那里吸引开了。

兽魔人纷纷转向两河人,发动攻击。谭姆守住楔形阵的尖端,使出疾风苇叶的剑法。他拒绝后退一步,一边左右躲闪兽魔人的攻击,一边飞快地舞起长剑,继续向兽魔人的队列中猛冲。

直插敌阵的两河人就像是暗帝手心里的一根尖刺,脚底的一段荆棘。在混乱的战场上,他们怒吼着、咒骂着,竭尽全力劈开兽魔人的阵列。

但他们很快就只能竭尽全力守卫脚下的阵地了。兽魔人源源不断地涌向他们。楔形阵通常是进攻阵型,但在这里也发挥了很好的效果,从两河人队伍两侧经过的兽魔人不断遭受两河人的斧、剑和枪矛的打击。

谭姆现在只能让这些小伙子依靠他们平时的训练了。他很希望能待在阵型中心位置,指挥他们作战,用喊声鼓励他们。现在这个工作正由丹尼完成。谭姆是这支部队中少数几个真正有战场经验的人之一,而楔形阵的关键就是位于阵型顶端的人能够坚守自己的位置。

这就是他现在的任务。谭姆保持着内心的虚空与平静,逐一迎击冲上来的兽魔人。他手中的剑从摇枝滴露转为风萍花,再转为石破止水。所有这些招数的作用都是让他能够守住本位,并同时与多名敌人作战。

尽管在过去几个月中一直勤加练习,但谭姆毕竟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强壮了。不过,疾风苇叶剑法并不需要很强的体力。对于剑式,他也不像过去那样熟练了,但芦苇的迎风摇曳是一种趋于自然的心态。

这实际上很简单。

岁月的历练和打磨让谭姆对于虚空有了更深的理解,这是他年轻时所不曾达到过的境界。多年来养育、教导兰德的责任,多年以来没有凯丽的生活,多年以来倾听风过耳边,树叶飘落……

谭姆·亚瑟成了虚空。他以此迎战兽魔人,让它们领略到心的力量,将它们全部送进毁灭的深渊。

他躲过一只羊头兽魔人,挥剑到身侧,割开那头怪物的跟腱。怪物向前踉跄了一下。谭姆绕开它,让身后的战士继续与它作战。他的剑刃则向上挑起,黑色的血滴被甩向一头冲上来的兽魔人,射进它的眼里。那头兽魔人有着噩梦般的面孔和身形,但它只能睁着一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大声号叫。谭姆向前挥斩,割开它胸甲下面的肚子。它撞向第三头兽魔人。那头兽魔人本来已经向谭姆挥起战斧,巨大的斧刃却砍在自己同类的身上。

每一步都是一段舞蹈。谭姆在邀请兽魔人与他共舞。很久以前,他曾经有过一次这样的战斗,但虚空是不会容纳任何记忆的。他不再去想其他的时光,不再去想任何事。如果他知道自己曾经这样做过,那也只是因为他的动作与过去产生了共鸣,因为对岁月的理解已经渗透进他的每一寸肌肤之中。

谭姆刺穿了一头兽魔人的脖子,那头兽魔人有一张几乎和人类一样的面孔,只是脸上的毛发多了一些。它向后颓然倒去。谭姆突然发现,自己的面前已经没有了敌人。他停下来,竖起剑刃,感到一阵微风从身边吹过。黑色的怪兽正向下游轰然溃败,追逐它们的是高举边境国旗帜的骑兵。败退的兽魔人很快就会撞上一块铁板,真龙军团。它们会在边境国人和真龙军团的夹击下彻底消灭。

谭姆擦拭着剑刃,放开虚空,回想刚才的情势,他不由得心中一寒。光明啊,如果不是边境国军及时赶到,两河人今天就有可能尽数死在这里了……

他将长剑收回到彩绘剑鞘中。金红色的游龙在阳光下熠熠发光,谭姆没想到还会有阳光透过浓密的乌云照射下来。他抬头去寻找太阳,在靠近地平线的云层边缘看到了它。竟然已经快晚上了!

值得庆幸的是,废墟附近的兽魔人看样子终于被击溃了。它们在渡河时就已经遭受了严重的削弱,终于没能承受住岚在它们背后发动的致命一击。

没过多久,战斗就结束了。谭姆守住了阵地。

不远处,一匹黑马跑了过来,马背上的骑士正是岚·人龙。他的身后跟随着高举金鹤旗的旗手和他的卫士们。

“我一直都很想见见那位送给兰德苍鹭徽剑的剑士,”岚对谭姆说道,“因为我多少总有些怀疑,他是否有能力使用那口剑。现在,我知道了。”这名边境国人说完,便竖起手中的长剑,向谭姆致敬。

谭姆回头看着自己的部下。这些士兵已经精疲力竭,满身鲜血,但依然紧握着武器。数以百计的兽魔人倒在他们身后,清晰地标明了这个楔形阵前进的轨迹。在北边,第二个楔形阵中的战士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他们几乎被逼退到了森林里,但他们没有完全崩溃,甚至有一部分人活了下来。但谭姆还是无法将目光从千百个两河人的尸体上移开。

谭姆的部下一个接一个地坐倒在战场上,疲惫的他们甚至不再顾忌铺满周围地面的尸体。有些人开始给自己的伤口缠上绷带,或者照料被拖进阵型中央的伤员。在南边,谭姆看到一点微弱的光亮。霄辰人离开他们在戴沙丘的营地了吗?

“那么,我们赢了吗?”谭姆问。

“我们离胜利还很远。”岚说道,“我们守住了这一段河岸,但这只是一次局部的胜利。狄芒德让兽魔人攻打这里只是为了牵制我们的兵力,让我们无法去支持下游浅滩处规模更大的战场。”岚调转马头:“召集起你的人,剑技大师。今天的战斗不会随着太阳落下而结束。顶多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要再次投入战斗了。台沙·曼埃瑟兰。”

岚说完,就策马向他的边境国部队奔去了。

“台沙·马吉尔,”谭姆向他喊道。

“那么……我们还要战斗下去?”丹尼问道。

“是的,小子。但我们会先休息一下,让伤员接受治疗,再找些吃的。”他看到战场旁边有神行术通道开启。看来,考索恩同样想到了谭姆需要送伤员去梅茵。这个……

人群从通道中涌出来,成千上万的人。谭姆皱起眉头。不远处,白袍众也正在进行修整,他们在刚刚结束的战斗中遭受了重创,只是因为谭姆的及时赶到,才让他们免于全军覆没的命运。亚甘达的士兵正在废墟旁整队。狼卫士高举起他们的旗帜,他们也仿佛都被血洗过一样,在他们周围全是一堆堆兽魔人的尸体。

谭姆大步走过战场,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的四肢仿佛死尸一样沉重。就算是他拖了一个月的树桩,也不会感到这么累。

在第一个神行术通道前,谭姆看见了贝丽兰,她的身边还有几位两仪师。这位如同无瑕宝石般美丽的女子与这个满是血泥和死尸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她的银黑色长裙、她头顶的金冠……光明啊,她绝对不属于这个地方。

“谭姆·亚瑟,”她说道,“你负责指挥这支军队?”

“差不多,”谭姆说,“请原谅,梅茵之主,但这些又都是什么人?”

“来自凯姆林的难民,”贝丽兰说,“我派遣一些人去看望他们是否需要治疗,但他们拒绝接受任何照顾,而是坚持要我带他们来参加战斗。”

谭姆挠了挠头。参加战斗?所有能够握剑的男人和许多女人都已经被征召进了军队。现在从通道中走出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孩子和老人,还有一些后方照顾孩子的妇人。

“请原谅,”谭姆说,“但这里是杀人的地方。”

“我竭力向他们做了解释,”贝丽兰说道,她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恼怒。“他们说,他们能在这里派上用场。这总要比在前往白桥的路上抱在一起,战战兢兢地等待最后战争的结果要好。这就是他们的回答。”

谭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些孩子们正跑向战场。看到他们仔细端详那些尸体的样子,谭姆觉得自己的胃都抽紧了。有许多孩子的确被吓到了,但也有一些孩子很快就开始在死人堆里寻找还活着、可以进行治疗的人。几名本来被安排保护难民的年迈士兵也在这些人中间,他们在寻找还没有死透的兽魔人。

女人和小孩子开始在尸体中间捡拾箭支。这的确能帮助谭姆,对他和他的部下很有帮助。谭姆惊讶地看到数百名匠民也从通道中走了出来,他们立刻就在数名黄宗两仪师的指挥下开始寻找受伤的人。

谭姆发觉自己在点头。不过他还是感到担忧,觉得不该让孩子们看到这种景象。好吧,他心想,如果我们失败了,他们只会看到更加恐怖的景象。如果他们希望在这场战争中发挥作用,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

“告诉我,谭姆·亚瑟,”贝丽兰问,“……加拉德·达欧崔还好吗?我看到他的部下都在这里,却没有他的旗帜。”

“他奉命去执行别的任务,”谭姆说道,“他去了下游。我已经有几个小时没有他的消息了。”

“哦,那么,我们先对你的部下进行治疗,给你们提供食物。也许我们很快就会有达欧崔的消息了。”

伊兰轻轻抚摸着加雷斯·布伦的脸颊,阖上布伦的眼睛,然后才向找到他的士兵点点头。他们用盾牌将布伦抬走了。他的腿从盾牌的一侧垂下来,头从另一侧垂下来。

“他刚刚怒吼着骑马冲了出去,”柏姬泰说,“径直杀进敌阵,任何人都不可能阻止他。”

“史汪死了。”伊兰说道。巨大的悲痛和失落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史汪……史汪一直都是那么强韧有力。伊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必须将注意力集中在战场上。“指挥所那里有什么消息?”

“戴沙丘的营地被放弃了。”柏姬泰说,“我不知道考索恩在哪里。霄辰人抛弃了我们。”

“举起我的旗帜,”伊兰说,“在我们得到麦特的消息前,我是这场战争的统帅。带我的参谋过来。”

柏姬泰跑去传达命令了。伊兰的女卫士们都听到她们的对话,现在全都在不安地挪动着脚步。而兽魔人还在向河岸上的安多人发动猛攻。它们已经挤满高地和沼泽之间的走廊地带,随时都有可能涌进夏纳境内。艾雯的一部分军队正从走廊的另一端攻击这些兽魔人,这让伊兰的部队所受的压力暂时得到减轻。但愈来愈多兽魔人开始向她这一侧发动攻击。看样子,艾雯那边的战况可能很不理想。

伊兰接受过严格的战术培训,虽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她还是能看出战局的好坏。是的,她已经得到消息,上游的兽魔人被岚所率领的边境国人消灭了。但那里的胜利丝毫没有能让她松一口气。

太阳开始向地平线下方落去,兽魔人却丝毫没有撤退的迹象。伊兰的士兵们不情愿地点起了篝火和火把。让部队结成方阵,的确会加强防御能力,但这样做也就彻底牺牲了军队的进攻能力。艾伊尔人和凯瑞安人也在这里作战。但这些长矛方阵才是整个作战计划的核心。

它们在慢慢包围我们,伊兰心想。如果真是这样,兽魔人就会逐步把安多人压垮。光明啊,这将是最糟糕的结果。

太阳在云层和大地之间突然变成一个明亮的火球。在黑夜中,兽魔人会获得另一个优势。空气在逐渐降临的黑暗中变得更冷了。伊兰原先曾经以为这场战役会持续数天时间。现在看来,她的想法实在是有些愚蠢。暗影已经向这里投入了全部的力量,人类剩下的时间将不是以天计算,而是以小时计算。

“陛下,”葛本将军率领伊兰的指挥官,策马来到她身边。他们铠甲上的凹痕和战袍上的血迹表明,就连高级军官也无法避免参与直接战斗。

“有什么建议。”伊兰看着葛本、骑兵指挥官西奥多和元帅柏姬泰。

“我们是否应该撤退?”葛本问。

“你真的认为我们能平安离开战场?”柏姬泰反驳道。

葛本陷入了犹豫,然后摇摇头。

“那么,”伊兰又问,“我们该如何取得胜利?”

“我们守在这里,”西奥多说,“希望白塔能够战胜沙塔导引者,然后再来援助我们。”

“我不喜欢这样被动挨打,”柏姬泰说,“这……”

一道耀眼的白色光束切过伊兰的卫兵,数十名战士在眨眼间消失了,葛本的坐骑也在他的身下不见了踪影。葛本刚好没有被白光碰到。伊兰的马扬起了前蹄。

伊兰咒骂一声,努力控制住坐骑。这是烈火!

“路斯·瑟林!”一个强有力的喊声笼罩整片战场,“我在猎杀一个你爱的女人!来找我啊,懦夫!来和我一战!”

伊兰身边的地面发生了爆炸,将她的旗手抛入空中。伊兰的旗帜变成了一团火焰。这一次,伊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重重地落在地上。她不由得哀呼了一声。

我的孩子!她呻吟着,在地上翻过身。许多双手同时搂住了她。柏姬泰在数名女卫士的帮助下将她扶到自己背后的马鞍上。

“你能导引吗?”柏姬泰问,然后她急忙又说道:“不,不要这样做,他们肯定正在寻找你导引的迹象。赛丽布兰,再竖起一面伊兰的旗子来!率领一个班的女卫士全速向下游疾驰。我带着女王朝另一个方向走!”

站在柏姬泰马旁的那名女卫士敬了一个礼。这相当于宣判了她的死刑!“不,柏姬泰。”伊兰说道。

“狄芒德认为你会帮他把转生真龙引出来,”柏姬泰已经调转她的马头,“我可不打算让这种事发生。走!”她的马如同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而这时,闪电落在伊兰的卫队之中,不少人被掀到了空中。

伊兰咬紧了牙。她的军队正在被逐步包围,很快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而这个时候,狄芒德突然开始用烈火和闪电轰击他们,将他们脚下的地面炸裂。这个人简直就像他的军队一样危险。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伊兰在柏姬泰身后说道。

“你可以,你早就应该离开了,”柏姬泰一边催马狂奔,一边说道,“如果麦特死了。光明啊,但愿他还活着。那样的话,我们就需要建立一个新的指挥部。狄芒德直接攻击戴沙丘和你是有原因的,他在破坏我们的指挥系统。你的责任就是待在秘密安全的地方,发布指挥命令。一旦我们逃得够远,狄芒德的斥候感觉不到你的导引的时候,我们就要用神行术到合适的地点去。你将在那里恢复对军队的控制。但现在,伊兰,你需要闭上嘴巴,让我保护你。”

光明烧了柏姬泰吧,她是对的。伊兰抱紧柏姬泰,任由她在战场上如风一般驰骋。战马载着她的护法和她奔向安全之地,只在身后留下了一团团尘土。

至少,他很容易找,加拉德一边想,一边催马疾驰。远处的敌阵中正有一道又一道的火焰射向伊兰的军队。

加拉德的脚跟一次又一次地猛踢着他偷来的这匹马。他正穿过这片高地,直奔它的最东边。他的眼前仿佛仍一遍又一遍地重现着盖温死在他臂弯里的情景。

“来吧,路斯·瑟林!”狄芒德雷鸣般的喊声震撼着前方的土地。他杀死了加拉德的弟弟。现在,这个怪物又要杀害加拉德的妹妹了。

以前,加拉德似乎总是很清楚什么样的事情是正义的,应该去做,但他对于正义的信念从不曾像今天这样明确过。那些喷射的光束和火焰就像是地图上的标记,为他指明了方向。是圣光在指引他,让他做好了准备,将他放到了此时此地。

他冲过沙塔人的后阵,继续向狄芒德所在的地方飞奔而去。从那里正好能俯瞰河岸边伊兰的部队。利箭如同雨点般落在他的周围,弓箭手不断地向他射击,完全不在乎是否会射到自己的同伴。加拉德抽出佩剑,让一条腿离开马镫,做好跳下马鞍的准备。

一支箭射中了那匹马,加拉德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重重地落在地上,又向前跑了几步才站稳脚跟,同时顺手砍断了身边一名十字弩手的手臂。一个男性导引者咆哮着向他冲了过来。狐狸头徽章在加拉德胸前变冷了。

加拉德的剑刃刺穿那个人的脖子,那个人发出一阵狂乱的号吼,鲜血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不断地从伤口中喷溅出来。他似乎并不因为自己的死亡而感到惊讶,只是变得更加狂怒。他的吼声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狄芒德!”加拉德吼道,“狄芒德,你在向转生真龙叫阵吗?你要与他交手?他不在这里,但他的哥哥在这里!你敢和我一战吗?”

数十支十字弩被举起。在加拉德身后,那匹马倒在地上,它的鼻孔中喷出了血沫。

兰德·亚瑟,他的弟弟。盖温的死让加拉德无暇去多想这层关系。如果他活下来,他会有许多时间去处理这件事。而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为此而骄傲,还是感到羞愧。

一个身披银色圆片鳞甲的人从沙塔人的队列中走出来。狄芒德是个无比高傲的人,只要看一眼他的脸,就能明白这一点。他看起来的确和亚瑟有些相似,他们都让加拉德有一种同样的感觉。

狄芒德审视着加拉德。后者站在他面前,手握着滴血的长剑。那名垂死的导引者正用手指抓挠着他脚边的地面。

“他的哥哥?”狄芒德问道。

“提格兰之子,”加拉德说,“她后来成了枪姬众,在路斯·瑟林的坟墓,龙山山脚下生下了我的弟弟。我有两个弟弟。你刚刚杀死了另一个。”

“看来,你有一件很有趣的宝物。”狄芒德又说道。这时,加拉德胸前的徽章再次变冷了。“你不会以为,仅凭这样一个东西就能让你的命运和你的弟弟有所不同吧?我指的是死掉的那一个。”

“暗影之子,我们是战斗,还是聊天?”

狄芒德抽出佩剑,那把剑的剑柄和剑刃上都有苍鹭徽记。“希望你能比你的弟弟更厉害一点,小家伙。我已经开始厌倦了。路斯·瑟林可以恨我,也可以斥责我的罪行,但他不该轻视我。”

加拉德踏进十字弩手和导引者组成的包围圈中。就算是他赢了,他还是会死。但光明啊,他至少可以拉一个弃光魔使陪葬,这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狄芒德开始向他逼近。战斗开始了。

这个洞穴中唯一的光源只有凯兰铎的反射的光芒。奈妮薇的后背抵在一根石笋上,正在努力拯救埃拉娜的生命。

在白塔中,有不少人都曾嘲笑奈妮薇过分重视不需要至上力的医疗技艺。两只手和一条丝线怎么可能与至上力相比?

但如果来到这里的是那些人,而不是奈妮薇,这个世界将就此终结。

奈妮薇所处的环境相当糟糕。极度缺乏照明,除了荷包里的一点随身器具之外,她没有任何工具。但奈妮薇仍然用一直带在身边的针线为埃拉娜缝合了伤口,并向她的口中塞了一些混合草药。这些药的效力不算很强,但现在,她需要一切可以用到的力量。这些药能帮助埃拉娜保持体力,忍耐疼痛,让她的心脏不至于在奈妮薇努力挽救她时就停止跳动。

埃拉娜的伤口很严重,但奈妮薇以前也缝合过严重的伤口。虽然内心不住地颤抖,奈妮薇以绝对稳定的双手操作着针线,将埃拉娜从死亡的边缘挽救了回来。

兰德和沐瑞都没有动作,奈妮薇只能感觉到他们内心的波动。兰德正在战斗,那是一场她无法看见的战斗。

“麦特·考索恩,你这该死的傻瓜。你还活着吗?”

麦特回过头,朝沉沉的暮色中瞥了一眼,看到达弗朗·巴歇尔正策马赶来。麦特和视死卫士们已经移动到了河岸边安多战线的背后。

巴歇尔的身边还有他的妻子和一支沙戴亚人的卫队。根据黛拉身上的血迹判断,她也和她的丈夫一样,经历了重重苦战。

“没错,我还活着,”麦特说,“我一般都很擅于保住自己的小命。在我的记忆里,我只失败过一次,而那一次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难道……”

“他们钻进了我该死的脑子,”巴歇尔满面怒容地说道,“这就是他们干的好事。黛拉和我认真谈过这件事了,我不能再统率军队,但为什么我不能多杀几个兽魔人?”

麦特点点头。在泰诺比牺牲后,这个人就成为了沙戴亚国王。但迄今为止,他都拒绝戴上王冠。他至今都无法摆脱心智受到腐蚀的阴影。他只是宣布,沙戴亚人将与马吉尔人并肩战斗,并命令他的军队完全服从岚的命令。沙戴亚王位的归属问题看来要等到他们活过最后战争以后再解决了。

“你又是怎么了?”巴歇尔问,“我听说指挥所被攻陷了。”

麦特点点头:“霄辰抛弃了我们。”

“该死的!”巴歇尔喊道,“难道我们现在的麻烦还不够吗?该死的霄辰狗子。”

站在麦特周围的视死卫士们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反应。

伊兰的部队还能勉强守住河岸,但兽魔人正缓慢地从上游方向迂回到他们的侧后。伊兰的战线没有崩溃,只是因为安多士兵的严格训练和坚韧性格,每一个巨大的长矛方阵都仿佛一只顽强不退的大刺猬。

但如果狄芒德从正确的角度推出楔形阵,这些方阵还是会被割裂。麦特一直在调遣安多和红手队的骑兵在方阵周围来回扫荡,竭力阻止兽魔人突破长矛方阵,或者迂回到伊兰的后方。

麦特的指尖随时都在感受着这场战争的脉搏,他能感觉到狄芒德下一步要干什么。对很多人而言,这场战争的结局也许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力量强大的兽魔人军队突破河边的方阵,粉碎麦特的防御。但事实复杂微妙得多。

岚的边境国人已经打垮了上游的兽魔人,他们需要得到关于下一步行动的指示。而麦特也正需要那些骑士去完成他的下一个计划。

三个巨大的长矛方阵已经变得岌岌可危,如果麦特能在每个方阵中央安排一两名导引者,就能让他们继续支持下去。光明在上,似乎一直都有人在干扰狄芒德。无论他们是谁,光明都应该祝福他们。那名弃光魔使的攻击刚刚摧毁了一整个方阵。狄芒德不需要逐一杀死队伍中的每一个人,他只要用一次强大的至上力攻击把阵型打乱,兽魔人自然会将混乱中的人类杀得一个不剩。

“巴歇尔,”麦特说,“请告诉我,你的女儿一定有消息传来吧。”

“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黛拉说,“我很抱歉。”

该死的,麦特心想,可怜的佩林。

他自己也很可怜。如果没有瓦力尔号角,他该怎么办?光明啊,他其实完全不知道。

“我要你们为我做一件事,”麦特一边策马前行,一边喊道,“到岚那里去。他在上游。告诉他,去攻击那些想要绕到安多人右翼的兽魔人!还要告诉他,我很快就会向他下达别的命令。”

“但我……”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被该死的暗影碰过!”麦特说,“所有人的心都被暗帝的手指头捏过,这才是该死的事实。你能打赢暗帝。现在,用最快的速度到岚那里去,把我的话告诉他!”

巴歇尔哼了一声。奇怪的是,他的大胡子下面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该死的沙戴亚人,他们真的这么喜欢被别人大吼大叫吗?但麦特的话似乎真的让他重拾了信心。他催开坐骑,疾驰而去。他的妻子紧随在他身旁。临行前,黛拉还回过头,充满谢意地看了麦特一眼。这让麦特感到很不舒服。

现在……他需要一支军队,还有神行术。他需要有人给他施展该死的神行术。蠢货,麦特心里想着,是他赶走了那些罪奴。难道他不知道,至少要给自己留下一个?但看到那些女人,他总会起鸡皮疙瘩,就好像身上爬满蜘蛛一样。

麦特拉住果仁的缰绳。视死卫士们都在他的身边停下。有几名视死卫士点燃了火把。和麦特一起与沙塔人作战,他们显然都打得很痛快,但他们似乎还没有杀过瘾。

就是那里,麦特心想。他催起果仁向安多长矛镇南边的一支军队跑去。真龙信众。在霄辰人离开戴沙丘前,麦特曾派这支军队去支持伊兰。

他还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支军队。当这群乌合之众在梅丽罗平原聚集起来的时候,他还没有来到这片原野。不过他已经看过不少关于真龙信众的报告:不同阶级、不同环境的人们从各个国家赶来,打算加入最后战争。对君主的忠诚、国界的隔阂都已经被他们抛诸脑后。兰德打破了一切誓言和其他所有约束。

麦特让果仁以小步向前快跑。视死卫士们跟在他身后。他们从安多人的防线后面绕了过去。光明啊,这道防线正严重地向内弯曲,这种情形很糟糕。但不管怎样,他已经下了赌注。现在,他对于这一处战场已经做不了什么,只能希望它不会很快就崩溃掉。

在逐渐接近真龙信众时,麦特听到某种与身边的环境很不协调的声音。是歌声?麦特勒住马缰。他早就看见巨森灵正在那里与兽魔人作战,他们一直杀过了伊兰左翼方向的干河床,正在沼泽边缘战斗,以阻止兽魔人从那个方向迂回包围伊兰的部队。

他们始终不曾后退一步,如同挡在洪水前面的橡树一样,一边歌唱,一边挥动巨大的长柄斧。兽魔人的尸体在他们身边堆积如山。

“罗亚尔!”麦特在马镫上站起身喊道,“罗亚尔!”

一名巨森灵从战阵中退下来,回过身。麦特被吓了一跳。他平日里随和友善的朋友低垂耳朵,紧咬着牙齿,眼里燃烧着怒火,双手紧握着一把染血的战斧。光明啊,他这副表情让麦特感到一阵寒意涌过全身。他宁可去嘲弄十个认为他在赌局中出老千的人,也不会和一个愤怒的巨森灵作战!

罗亚尔向其他巨森灵喊了几句,又投入战团之中。他们不断朝冲上来的兽魔人挥动大斧,将它们砍倒在地。兽魔人和巨森灵的身高大致相仿,但在战斗中却仿佛只能仰视巨森灵。巨森灵在战斗中并不像士兵那样,而是像砍伐树木的樵夫,不断地将周围的兽魔人伐倒。实际上,麦特很清楚,巨森灵不喜欢砍伐树木。但他们却仿佛很高兴能消灭这些兽魔人。

巨森灵终于击溃了这股兽魔人,暗影生物开始纷纷向后逃窜。伊兰的部队及时移动过来,封锁了它们的退路。数百个巨森灵朝麦特的方向退了过来。麦特注意到,他们之中还有几个霄辰巨森灵,那些园丁。麦特并没有命令他们参战。这两支巨森灵在并肩作战,却似乎极少会看对方一眼。

每一个巨森灵,无论男女,在手臂和腿上都有许多伤口。他们没有穿戴盔甲。但这些伤口大多都不深,似乎他们的皮肤就像树皮一样坚韧。

罗亚尔肩扛着战斧,向麦特和视死卫士们走过来。他的裤子直到大腿的部位都变成了黑红色,仿佛他刚刚涉过葡萄酒的河流一样。“麦特,”罗亚尔一边说话,一边还喘着大气,“我们按你说的去做了,没有一头兽魔人能从这里过去。”

“你们做得很好,罗亚尔,”麦特说,“谢谢你。”

他等待着巨森灵的回答,那一定会是冗长而热情洋溢的回答。罗亚尔站在那里,他呼出的空气一定能充满整个房间了。但他没有说话。他的身边还有许多比他年长的巨森灵,他们也没有说一个字。一些巨森灵举起了火把。太阳的光亮已经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以下了,夜幕完全笼罩了他们。

沉默的巨森灵。这种情景可真奇怪。的确,巨森灵出现在战场上也很奇怪……但这种感觉不一样,麦特不曾见过这种景象,甚至在那些本不属于他的记忆中也不曾发生过这种事。

“我需要你们,”麦特说,“我们必须扭转战局,或者就此完蛋。来吧。”

“遵从号手的命令!”罗亚尔吼道,“举起战斧!”

麦特打了个哆嗦。如果他需要有人从凯姆林向凯瑞安人喊句话,那么他知道该找谁了。也许就连妖境都能听到他的吼声。

麦特踢了一下果仁,跑了起来。巨森灵和视死卫士们围绕在他四周。巨森灵的两条长腿能毫不费力地追上战马。

“君上,”卡瑞德说,“我和我的人受命……”

“死在前线。我正在做这件该死的事,卡瑞德。暂时先请你不要用剑划开你的肚子。”

那名视死卫士的表情阴沉下来,但他没有再说话。

“她也并不真的想让你去死,这你很清楚。”麦特说。他不能再说什么了,否则他就会泄露和图昂定好的计策。

“如果我的死能对女皇有用,愿女皇永生,那么我很愿意献出我的生命。”

“你真是个该死的疯子,卡瑞德,”麦特说,“很不幸,我也是。你现在可是有伴了。嗨,那边那些人!谁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

他们已经到了真龙信众预备队所在的地方,被留在这里的都是伤员和刚刚离开最前线,正在休息的人。

“大人?”一名斥候说道,“指挥我们的应该是婷娜大人。”

“去找她。”麦特说道。骰子在他的脑袋里不停地滚动着。他能感觉到来自北方的牵扯,仿佛一根丝线缠绕住他的胸膛,正不断地将他向北方拉过去。

现在不行,兰德,他想道,我该死的很忙。

他的脑海中没有出现色彩,只有一片黑暗,就像魔达奥的心一样黑。那股牵扯的力量变得更强了。

麦特压抑下那片黑暗。现在不行。

他在这里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有计划要完成。光明啊,就让这个计划起作用吧。

婷娜身材很高,四肢有力,是一个漂亮女孩,比麦特预料的要年轻。她将褐色长发结成了一根辫子。但卷曲的头发从辫子的许多地方跳了出来。她穿着马裤,根据她腰间的长剑和袖子上的兽魔人血迹判断,她也亲身参加了不少战斗。

她骑马来到麦特身边,上下打量麦特:“你终于记起我们了,对不对,考索恩大人?”没错,麦特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想到了奈妮薇。

麦特抬起头,望向高地。两仪师和沙塔人在那里的战阵愈来愈乱了。

你最好也在那里,艾雯,我全都指望你了。

“我听说,”麦特转头望向婷娜,“你的军队里也有一些两仪师?”

“是的。”婷娜谨慎地答道。

“你也是两仪师吗?”

“我不是,严格来说,不是。”

“严格来说?什么意思?听我说,我需要神行术。如果我们之中没有人会这个,这场仗恐怕就要输了。请对我说,我们这里有导引者能把我送到我要去的地方。”

婷娜的嘴唇抿成了一根细线:“我并不打算激怒您,考索恩大人。旧有的习惯仍然是一条强有力的绳索。我早已学会了,对于某些事情不要说得太死。我被送出白塔,是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我很抱歉,但我不知道神行术的编织。而且据我所知,大多数加入真龙信众的两仪师都没有足够的力量进行这种编织,这需要大量至上力……”

“我可以。”

一名身着红裙的女子走出伤员的队列,她显然正在给受伤的人进行治疗。她的身材可以说是瘦骨嶙峋,脸色也很不好看。但麦特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他真想亲这个女人一口。当然,如果能完成计划,他就算是亲碎玻璃也在所不惜。而且,他以前也对她这么干过。“苔丝琳!”他喊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想,应该是参加最后战争,”苔丝琳一边说,一边掸着双手,“我们不都是为了这个吗?”

“但你为什么加入了真龙信众?”麦特问。

“我回到白塔以后,发现那里已经不再是一个能让我感到安心的地方了。它改变了。所以我来到这里,并发现我在这里能发挥更大的作用。那么,你想要我施展神行术?你需要多大的通道?”

“大到足以移动我们能找到的全部军队,真龙信众、巨森灵和红手队的骑兵。”

“那么,我需要建立连结,婷娜。”苔丝琳说,“别再说你不能导引了,我能感觉到你的能力。一切曾经的忠诚与誓言对于这里的我们都已经不再有意义了。召集其他能导引的女人。我们要去哪里,麦特?”

麦特咧嘴一笑:“到那片高地上面去。”

“高地!”卡瑞德说,“你不是在战斗刚一开始时就已经放弃那里了吗?现在那里已经是暗影生物的地盘了!”

“是的,我是那么干的。”

而现在……现在他有机会结束这场战争。伊兰的部队守在河边。艾雯在西侧作战……麦特必须占领高地的北部。他知道,现在霄辰人离开了战场,而他的大部分军队都已经在高地下方投入战斗。狄芒德一定会派遣一支强大的沙塔人和兽魔人军队从东北方渡过莫拉河,迂回到伊兰身后。到时候,光明阵营的军队就会被团团围住,成为狄芒德的囊中之物。麦特唯一的机会就是阻止狄芒德的军队离开高地,哪怕他只能派过去多么可怜的一支部队。光明啊,这实在是一场希望渺茫的赌博,但有时候,你只能抓住眼前唯一的机会。

“你让我们的部队过于分散了,这很危险。”卡瑞德说,“如果将这里所亟需的军队移动到高地去,你就是在拿整场战争来冒险。”

“你想做的应该只是到前线去,”麦特答道,“罗亚尔,你跟我们走吗?”

“一直杀进敌人的核心?”罗亚尔举起战斧,“跟着你们三个中的一个,我总是能有一场不错的冒险。我希望兰德不会有事。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如果兰德死了,”麦特说,“我们肯定会知道。这一次,没有麦特·考索恩去救他了,他必须照顾好自己。苔丝琳,打开通道吧!婷娜,召集起你的人马,让他们做好穿过通道的准备。我们需要迅速占领高地的北坡,而且无论暗影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我们都要守住那里!”

艾雯睁开眼睛。她现在应该是在战斗,但她却躺在一个房间里,而且还是一个相当华丽的房间。清冷的空气中带着海盐的气息。她的身下是一张柔软的床垫。

我在做梦,她心想。或者,已经死了。这是否能解释她感受到的痛苦?真是可怕的痛苦。就算是变为虚无,也要比这痛苦好得多。

盖温走了,她的一部分也随之永远地消失了。

“我甚至忘了她还是多么年轻。”低微的耳语声飘过房间。那是艾雯熟悉的声音。希维纳?“照顾好她。我必须回到战场上去了。”

“情况如何?”艾雯也认识这个声音。是黄宗的萝希尔。她带着初阶生和见习生去梅茵救治伤员了。

“战场的情况?相当糟糕。”希维纳不是一个说话婉转的人,“看好她,萝希尔。她很强大,我并不怀疑她无法度过这一关,但我还是难免会感到担忧。”

“我以前就帮助过失去护法的人,希维纳。”萝希尔说,“不必担心,对此我很有经验。随后的几天里,她将做不了任何事,但她逐渐会恢复过来的。”

希维纳哼了一声:“那个男孩……我早就应该知道,他会毁了她。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看着他的眼神时,就应该捏住那个男孩的耳朵,把他揪走,把他扔到一个偏僻的农场去,让他在那里刨上二十年的土块。”

“控制一个人的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希维纳。”

“护法就是弱点,”希维纳说,“他们一直都是我们的累赘,将来也是一样。那个男孩……那个愚蠢的男孩……”

“那个愚蠢的男孩,”艾雯说道,“从霄辰刺客手里救了我的命。如果没有他,我也就不必在这里伤心了。希维纳,当你提起他的时候,我建议你记住这一点。”

房间里陷入沉默。艾雯竭力克服这种失去至爱的痛苦。当然,她是在梅茵。希维纳只可能把她送到黄宗之中。

“我会记住的,吾母。”希维纳说道,她的语气中真的流露出悔悟的意味,“请好好休息,我……”

“休息是逝者的权利,希维纳。”艾雯说着,坐了起来。

希维纳和萝希尔站在这个华美房间的门口。艾雯这时才看清楚这个房间的样子,这里的天花板上镶嵌着雕花珍珠母,墙壁铺着蓝色的壁毯。那两名姐妹都将双臂抱在胸前,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她。

“您刚刚遭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害,吾母。”萝希尔说道。莱伊纹也站在屋门旁,显然是在为艾雯站岗。“对于任何人而言,失去护法都将让她暂时无法再做任何事。让您不得不承受这种痛苦,这是整个白塔的羞耻。”

“艾雯·艾威尔会感到痛心,”艾雯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艾雯·艾威尔失去了她的爱人,她通过约缚感觉到了他的死亡。玉座对艾雯·艾威尔深表同情,她会同情任何承受这种痛苦的两仪师。但在最后战争的紧急关头,玉座希望这个女人能收拾自己的心情,返回战场。”

她走过房间,每一步都变得更加坚定。她向希维纳伸出手,点头示意希维纳交出手中的沃拉超法器:“我需要这个。”

希维纳还在犹豫着。

“也许你们两个还想确认我现在的力量,”艾雯低声说道,“但我不建议你们有这种无礼的念头。”

希维纳看了萝希尔一眼,后者叹了口气,不情愿地点点头。希维纳交出了法杖。

“我绝不认为这样做是适当的,吾母,”萝希尔说,“但如果您坚持……”

“我坚持。”

“……那么,我只能给您一些忠告。您的情绪很可能会将您压垮,这是非常危险的。而且在失去护法时,召唤阴极力将变得非常困难。即使您做到了,也不可能继续保持两仪师的镇定,这种情况更是极度危险。”

艾雯向阴极力张开自己。就像萝希尔所说的那样,现在她拥抱真源变得异常困难,有太多情绪在干扰她的注意力,要将她彻底压倒,破坏她的平静。她在失败了两次以后,不由得面色一红。

希维纳张开嘴。毫无疑问,她是要建议艾雯回到床上去。就在这个时候,艾雯找到了阴极力,她意识中的花蕾绽放了,至上力涌进她的身体。她给了希维纳一个挑衅的眼神,然后便开始编织神行术。

“您还没有听完我的忠告,”萝希尔说,“您将无法逐退困扰您的情绪,至少无法完全除去它们。您唯一的选择也是最糟糕的选择,就是用更强烈的情绪压倒这些悲伤和痛苦。”

“这应该不难。”艾雯说。她深吸一口气,开始汲取更多的至上力。她允许自己愤怒,对威胁整个世界的暗影感到愤怒,对那些夺走盖温的怪物感到愤怒。

“我需要有人帮我警戒敌人。”艾雯说道。她绝不赞同希维纳的话。盖温从来都不是她的累赘。“我需要另一名护法。”

“但……”萝希尔说道。

艾雯用眼神阻止了她。是的,大多数女人都会等待痛苦过去。是的,艾雯·艾威尔正在承受失落所带来的痛苦。盖温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的。但她信任护法,玉座需要有人为她警戒背后。而且,拥有护法约缚的人比没有它的人更善于作战,拒绝护法就是拒绝为光明提供一名战士。

这里有一个人救过她的命。不,她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声音,而她的眼睛已经落在莱伊纹身上。不能是霄辰人。

她的另外一部分,属于玉座的那一部分,则对这个声音放声大笑。不要这么孩子气。她需要一名护法。“莱伊纹·无船,”艾雯高声说道,“你愿意担负起这个责任吗?”

那个女人跪下去,以头触地:“我……愿意。”

艾雯编织出约缚。莱伊纹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她的精神比刚才好多了。艾雯打开了一个通向房间另一边的神行术通道,然后利用自己在穿行中对这个房间的了解,打开了另一个直通战场的通道。爆炸、号叫和武器撞击盾牌的声音立刻从通道中传了过来。

艾雯走回杀人的战场,带回了玉座的怒火。

狄芒德是一名剑技大师。加拉德早就有这种推测,不过他还是很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推测。

他们两人在沙塔人的围观中开始拼杀。加拉德只在战袍下面披着一件链甲衫,他的脚步更加快捷。狄芒德的圆片鳞甲比普通锁甲更重,但很适合挡住剑锋的攻击。

“你比你的弟弟更优秀。”狄芒德说,“他死得太快了。”

这个人在尝试激怒加拉德。但他没有成功。冰冷、谨慎。加拉德移动着步伐。扣扇斩,狄芒德的应对招数很像是鹰曲背。加拉德的攻击被挡在一旁。狄芒德向后退步,绕过圆形空地的边缘,尖锋指向侧旁。一开始,他的话还很多。现在,他只是偶尔才会说一句嘲弄的话。

他们彼此相对,沿着空地边缘打转,沙塔人的火炬照亮了黑夜。一圈,两圈。

“来吧,”狄芒德说,“我正等着呢。”

加拉德一言不发。他在这里多拖延一刻,狄芒德就会晚一刻向伊兰和她的军队释放毁灭性的攻击。这名弃光魔使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疾步冲了过来。三次攻击:下方、侧面、回手。加拉德挡住了这些攻击。四只手臂如同幻影一般晃动。

加拉德感觉到身侧划过一道影子,那是狄芒德通过导引向加拉德掷出的一块石头。加拉德刚好躲开它,然后举剑挡住随之而来的攻击。断山血牙突凶猛地从下方撞在加拉德的剑身上。加拉德在这一招上没有吃亏,却没能阻止狄芒德扭动剑刃,割开他的前臂。

狄芒德向后退去,加拉德的血从他的剑刃滴落下来。他们再次向对方的侧面绕去,彼此对视着。加拉德感觉到手套中温暖的血液,那是沿着他的手臂流下去的。一点失血就会让一个人的动作慢下来,让他变得软弱。

加拉德平静呼吸,摒弃一切念头和忧虑。当狄芒德发动下一击时,加拉德已经料到他的进攻路线,他闪到一旁,双手握剑向下挥砍。剑刃擦过狄芒德的护膝钢甲,深深地咬进他的皮甲衬。当加拉德抽回剑刃时,狄芒德的腿瘸了。

弃光魔使面露狰狞:“你让我流血了,已经很久没人能做到这件事了。”

加拉德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破碎。他拼命向前跃去,逼近狄芒德,强迫弃光魔使停止导引。弃光魔使喷着鼻息,挥起长剑,但加拉德已经贴到他的身前。

这么短的距离,加拉德已经无法进行全力挥砍了。他调转剑柄,将剑柄头狠狠地砸向狄芒德的面孔。狄芒德抓住加拉德的手,加拉德则抓住他的头盔,并用力下拉,让头盔遮住弃光魔使的眼睛。狄芒德哼着。两个人都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加拉德听到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声音,他的肌肉从手臂的裂口处撕开。他的剑从麻木的手指中滑落。他的手臂在抽搐。狄芒德将他推开,剑刃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加拉德双膝跪倒。他的右臂齐肘被狄芒德斩断,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狄芒德也喘息着向后退去。他在害怕加拉德。这样很好。加拉德握住自己喷血的臂肘,朝狄芒德的脚上啐了一口。

狄芒德哼了一声,再次挥起长剑。

一切都变黑了。

安德罗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忘记了呼吸新鲜空气是什么感觉。他周围的土地都在燃烧、颤抖,风中缭绕着烟尘,充斥着烧焦尸体的臭气。

他们已经穿过高地,来到高地的最西侧。一路上,他们都在寻找泰姆。这里有许多正在作战的沙塔军队,和他们对敌的是白塔军。

一队队导引者正向对方射出一道道火焰。安德罗只身一人行走在这个可怕的地方,跨过冒烟的破碎土地,将身子压得很低,竭力装作一个受了伤的人,只想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他的面孔仍然是内森的样子,但以他现在这种姿势,大概谁都看不出他是谁。

他从佩维拉那里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警戒。佩维拉也正在他附近单独行动。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你还好吗?

经过一段令人心焦的等待,佩维拉的意念出现了。我没有事。只是遇到了一群沙塔人。我在他们发动攻击之前让他们相信,我是他们的同伙。

真的有人能在这里分辨出敌友吗?安德罗反问道。他希望埃马林和乔奈瑟都不会有事,他们两个一同行动,如果他们……

安德罗脚步一顿。就在正前方,透过飘忽的烟雾,他看见一群兽魔人围成环形,正保护着什么东西。它们站在一块山壁之外突出的岩石上,那块岩石看起来很像一只座椅。

安德罗悄悄向前走去,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安德罗!佩维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爆响,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事?

你注意到了什么东西,她说道,我对你的情绪有反应。

安德罗呼吸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我倒是有些发现,等我一下。

他现在已经靠得够近了,能感觉到兽魔人群中的导引。他不知道是否该……

兽魔人突然分开了,那块岩石上有人向他们下达了命令。麦沙勒从兽魔人群中探出头来,立刻皱起了眉:“只是内森而已!”

安德罗的心在胸口剧烈地跳动。

一个身穿黑衣,正在注视战场的人转过身来。是泰姆。在他的手中,还有一只黑白两色的小圆碟。他在俯瞰战场时,拇指还在不住地摩挲那只圆碟,唇边挂着冷笑,仿佛在鄙夷那些正在战斗的、比他弱小的导引者。

“有什么事?”他向安德罗喊道,一边将碟子丢进腰间的一只口袋里。

“我看见了安德罗。”安德罗一边说,一边迅速考虑着对策。光明啊,这些怪物都在等他过去。他走进兽魔人群,就如同走进一头怪兽的大口。如果他能靠得够近……“我跟踪了他一会儿。”内森的声音一直都是粗重沙哑的。安德罗竭尽全力效仿这种嗓音。佩维拉能够用编织改变自己的声音,但安德罗还没能掌握这种编织。

“我不在乎那个东西!蠢货,狄芒德在干什么?”

“他看见了我,”安德罗说,“他不喜欢我出现在那里。他让我回来找你,告诉你,如果他再看见我们之中有人离开这里,他就会杀死我们。”

安德罗……佩维拉传来忧虑的思绪,但他没办法分神去回答她。现在他能做的只有抑制住颤抖的冲动,一步步靠近泰姆。

泰姆用两根手指揉搓着前额,闭上眼睛:“我还以为你能做好这件简单的事情。”然后,他做出一个复杂的魂之力和火之力编织,那个编织像毒蛇一样击中了安德罗。

疼痛突然从安德罗的脚下涌起,瞬间蔓延到他的全身。他尖叫着,软倒在地。

“你喜欢这样吗?”泰姆问道,“这是我从莫瑞笛那里学来的。我相信他一直想要利用我对付狄芒德。”

安德罗在用自己的声音尖叫。这吓坏了他。不过其他人却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当泰姆终于放开编织时,疼痛才逐渐消退。安德罗发现自己匍匐在地,四肢仍然在痛苦的记忆中痉挛着。

“起来。”泰姆喊道。

安德罗吃力地站了起来。

我来了,佩维拉高喊道。

别过来。安德罗说。光明啊,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刚一站起来,就踉跄着撞到泰姆的身上,他的两条腿仿佛根本就不属于他。

“蠢货。”泰姆将安德罗向后推去。麦沙勒抓住了安德罗。“站直了。”泰姆又开始进行另一个编织。安德罗竭力想要看清那个编织的结构,但他太紧张了,根本无法确定那个编织的种种细节。那个编织在他的面前盘旋,然后将他包裹其中。

“你在干什么?”安德罗问。他已经不必刻意伪装自己的声音了,疼痛导致的颤抖完全改变了他的声线。

“你说,你看见了安德罗?”泰姆说道,“我正在对你使用面镜术,并将这个编织进行倒置,这样你就会变得和他一样了。你要伪装成那个跑腿的,去找到洛根,然后杀死他。无论是用匕首还是用编织,我不在乎。”

“你……在让我变成安德罗?”安德罗说。

“安德罗是洛根的宠物,”泰姆说,“洛根不会怀疑你的。这件是一件很容易就能做成的事,内森。你认为你会把这件事搞砸吗?”

“不会,米海峨。”

“很好。如果你失败了,我就杀了你。”编织在安德罗的身上被固定,然后消失了。

麦沙勒低声嘟囔着,放开安德罗,向后退去:“我觉得安德罗要更丑得多,米海峨。”

泰姆哼了一声,向安德罗挥挥手:“这样就够了。从我的视线里滚出去,带洛根的头回来,否则就永远别回来。”

安德罗急忙跑开了。他不住地喘着大气,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背上。跑出很远一段距离后,他绕到一丛大部分都被烧焦的灌木后面,差点撞上躲在那里的佩维拉、埃马林和乔奈瑟。

“安德罗!”埃马林悄声说道,“你的伪装呢?出了什么事?是泰姆干的吗?”

安德罗坐到一个土堆上,竭力让自己心跳缓和下来。然后,他举起了从泰姆腰带里拉下来的那只口袋:“的确是他干的。也许你们不会相信,但……”

亚甘达骑在刚猛的背上,捧着刚刚得到的纸条,从口袋中拿出自己的密码单。那些兽魔人还在不断向他们射箭。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被那些黑箭射到过。雅莲德女王也还安然无恙。她仍然坚持要和部队一同行动。但至少她答应留在亚甘达的预备队里,那里总要比最前线安全一些。

真龙军团、边境国人、亚甘达的部队、狼卫士和白袍众在废墟附近的战斗结束后,正在向下游移动。亚甘达的步兵比其他部队更多,所以他们走在全军的最后。

他们在下游立刻投入了激战。兽魔人和沙塔人正跨过干河床,想要包围安多军队。亚甘达已经在这里战斗了一两个小时。太阳正落进地平线,厚重的阴影开始覆盖整个世界。而这张纸条的内容是命令他马上从这里撤退。

“该死的,这笔迹可真难认。”亚甘达嘟囔着,借着火把的光亮浏览着密码单。这份命令是真的,或者就是敌人已经破解了密码。

“什么事?”图恩问道。

“考索恩还活着。”亚甘达嘟囔着说道。

“他在哪里?”

“不知道,”亚甘达将纸条和密码单叠好,收起,“带这个命令过来的人说考索恩在他面前打开了一个神行术通道,把这张纸条丢到他的脸上,让他立刻找到我。”

亚甘达的目光转向南方,向黑暗中望去。当夜幕降临时,他的部下借助神行术运来了油脂,并堆起大量木柴。借助篝火的光亮,他能看见两河人正朝他这里赶过来,就像命令中所说的那样。

“嘿,谭姆·亚瑟。”亚甘达向谭姆招了招手。在几个小时前的废墟一战之后,他还没有见到过他的指挥官。

两河人看起来就像亚甘达的部队一样疲惫不堪。这真是漫长的一天,而战斗远没有结束的样子。真希望加仑恩也在这里,亚甘达看着河道中的兽魔人,等待亚瑟的同乡与他的部队会合。这样还能有人和我吵个架。

在下游方向,喊声和钢铁的撞击声不断从伊兰的长矛方阵那里传来。他们在兽魔人的不断冲击下,还勉强维持战线。现在的战线正沿莫拉河岸展开,差不多一直延伸到戴沙丘。亚甘达的部队负责保护安多人的侧翼。

“亚甘达,有什么消息?”谭姆问道。

“考索恩还活着,”亚甘达说,“虽然他的指挥所被烧成了灰烬,他的罪奴被干掉了不少,他的老婆也跑了,但他还活着。考索恩还真是该死的命大。”

“哈!”亚贝·考索恩说,“那是我的孩子。”

“他已经告诉我,你们马上就会赶到这里,”亚甘达继续说道,“他说你们没有箭了,对吗?”

谭姆点点头:“我们最后得到的命令是通过神行术前往梅茵,进行治疗和补给。我不知道麦特是怎么知道那里有箭的。但就在我们准备回来的时候,两河女人们恰好运了一批箭过来。如果你需要我们,我们手里的长弓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我很需要。考索恩让我们全部回到上游的废墟那里去。我们要跨过河道,从东北方向高地进军。”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我想,他是知道的……”谭姆说。

他们的部队会合一处,在夜色中开始向上游快速行军,撇下了苦战中的安多人、凯瑞安人和艾伊尔人。创世主庇护你们,朋友们,亚甘达心想。

他们过了莫拉河,开始向高地的东北侧山坡移动。高地这一边显得相当安静,不过亚甘达还是能清楚看到一排排火把的光芒。

“如果那些是沙塔人,那将是一颗非常坚硬的胡桃。”谭姆看着黑暗中的山坡,低声说道。

“考索恩的纸条里说,我们会得到援助。”亚甘达答道。

“什么样的援助?”

“我不知道,他没有……”

隆隆的雷声在身边响起,亚甘达面色一沉。导引者们应该都在高地的另一侧战斗。当然,这里的沙塔人中间难免也会有导引者。亚甘达不喜欢被导引者盯上的感觉。也许那个导引者正在寻思该用什么手段杀死他,火焰、闪电,还是炸裂地面。

导引者。如果没有那些人,这个世界肯定会比现在好得多。不过那种轰鸣其实并不是雷声。一队手举火把的骑兵出现在黑夜里,他们也驰过河道,来到亚甘达身边。在一片边境国旗帜中间,高高竖起着一面金鹤旗。

“我真是头该死的兽魔人,”亚甘达喊道,“边境国人也会和我们并肩作战吗?”

岚·人龙在火把的映照下举剑向他致敬,银色的剑刃闪闪发光。然后,他转头望向山坡:“我们要在这里作战了。”

亚甘达点点头。

“很好,”岚在马背上低声说道,“我刚刚得到报告,一支大规模的沙塔人部队移动到了高地的东北部。很显然,他们想要迂回到我们在河边部队的背后去,与我们正面作战的兽魔人一起包围我们。到时候,我们的生死就全由他们决定了。看样子,我们的任务就是阻止这种事情发生。”

他转向谭姆:“有没有准备好削弱他们的力量,弓箭手?”

“我想,这个我们可以做到。”谭姆答道。

岚点点头,高举起手中的剑。他身边的一名马吉尔人也举起金鹤旗。然后,他们便开始向山坡上冲锋。向他们迎上来的是一支覆盖了整片山坡的大部队,天空也被他们手中的数千支火把照亮了。

谭姆·亚瑟高声喝令,让他的人排好阵型,准备弓箭。“放!”随着谭姆的喊声,蝗虫群般的利箭飞向了沙塔人。

沙塔人一方也在用弓箭还以颜色,两军之间的距离迅速收拢。亚甘达知道,弓箭手在夜晚不可能射得像白天那样准。不过这也是双方都会面临的问题。

两河人又释放出一阵死亡的箭雨,羽箭的飞行速度堪比扑食的猎鹰。

“停!”谭姆又喊道。两河人在岚的骑兵冲进已现乱象的沙塔人队列中时停止了放箭。

谭姆是从哪里得到这些战场经验的?亚甘达回想起谭姆作战时的样子。亚甘达认识的一些久经战阵的将军,也无法像这个牧羊人一样娴熟地把控战场的脉搏。

边境国人又向后退去,让谭姆的部队能够继续用弓箭对敌人造成杀伤。谭姆向亚甘达发出了信号。

“我们上!”亚甘达对步兵们喊道,“所有连队,前进!”

弓箭手和重骑兵的交替攻击有着极强的杀伤力,但如果敌人稳定住防线,这种战术就不那么有效了。很快,沙塔人就竖起了盾墙,并用长矛篱障挡住战马。现在只能看步兵的了。

亚甘达解下了他的战锤,这种武器刚好对付沙塔人的锁链甲和皮甲。他将战锤高举过头,率领部队踏上山坡,在半山腰与逼近过来的沙塔人发生了正面冲突。谭姆的部队包括白袍众、海丹人、佩林的狼卫士和梅茵翼卫队,但他们现在已经将自己视为一个整体。如果换作半年以前,亚甘达会以他父亲的坟墓发誓,这些人绝不可能并肩作战,更别说像狼卫士救援受困的白袍众那样不惜牺牲地相互支持了。

这时,一些兽魔人吼叫着从沙塔人旁边杀了过来。光明啊!这里也有兽魔人?

亚甘达挥舞着战锤,直到手臂感到火烧般的酸痛。然后他将战锤交到左手,继续向前冲锋。战锤砸碎骨头、打断手臂。刚猛全身上下都溅满了鲜血。

闪电的强光突然从高地的另一端向安多人的防线落去,亚甘达却几乎没有注意到这番景象,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战斗上。只有一个极为微弱的声音在他的心中叫嚷着,狄芒德又开始发动攻击了。

“我打败了你的哥哥,路斯·瑟林!”那个雷霆般的声音又开始在战场上空轰鸣,“他现在已经死了,他那脆弱的身体流了不少的血!”

亚甘达拉住刚猛的缰绳,让它后退了一步。一头面孔几乎和人类一样的兽魔人拨开它面前受伤的沙塔人,向亚甘达大声吼叫,鲜血正从它肩膀上的一道伤口中汩汩地流出,它却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它的手中挥舞着一支短链连枷,连枷头是一根满是长钉的原木。

那支连枷砸在刚猛身边的地面上。那匹马受了惊,亚甘达努力想要控制住坐骑。那头巨大的兽魔人向前踏出一步,一拳砸到刚猛的头侧。那匹马倒在了地上。

“你在乎你的这个血亲吗?”狄芒德的吼声还在远方回荡着,“那个称你为‘弟弟’的人,那个穿白袍的人,你对他有一点爱吗?”

刚猛的头像鸡蛋一样裂开了,它的四条腿还在不住地痉挛着。亚甘达站起身。他不记得自己在坐骑倒下时跳出了马鞍。是他的直觉救了他。不幸的是,他在地上的翻滚让他远离了自己的卫队,那些卫兵们正在为了能活下来而与一群沙塔人拼死作战。

他的部队还在前进。沙塔人在缓缓后退。但他没时间观察战场的情况,那头兽魔人又向他扑了过来。

亚甘达握紧战锤,看着那头怪物迈过垂死的战马,将连枷在头顶高高挥舞。

亚甘达从未感觉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懦夫!”狄芒德吼叫着,“你自封为这个世界的拯救者?这个称号是属于我的!到我这里来!难道我要把你的亲人杀光,你才会出现吗?”

亚甘达深吸一口气,向前跃去。他相信,兽魔人绝对不会想到他的这一招。确实,那个怪物的连枷挥空了。亚甘达则一锤狠狠打在它的身侧,击中它的骨盆。骨骼碎裂的声音随即响起。

但那个怪物也回手击中了亚甘达。亚甘达的眼前闪过一阵白光。战场上的声音消失了,尖叫声、脚步声、喊喝声……全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亚甘达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他被抬了起来。是那头兽魔人?他眨眨眼,希望能至少朝杀死他的怪物脸上啐一口唾沫,却发现自己被拉上了岚背后的马鞍。

“我还活着?”亚甘达问。从身子左侧传来的一阵剧痛给了他答案。

“你打倒了一个大家伙,海丹人。”岚调转马头,向后阵跑去。亚甘达看到其他边境国人都在跟随着他们。“那头兽魔人在垂死挣扎时打中了你。那时我以为你死了。我们直到把敌人击退后,才有机会过来查看你的情况。如果不是另一支军队对沙塔人发动了奇袭,我们将承受极大的压力。”

“另一支军队?”亚甘达揉搓着手臂问道。

“考索恩将一支军队布置在高地北侧。看样子,他们是真龙信众和一些骑兵部队,也许是红手队的骑兵。你被兽魔人打中时,他们恰好向沙塔人的左翼发动猛攻,把沙塔人打得七零八落。现在那些沙塔人需要不少时间来重整队伍了。”

“光明啊。”亚甘达呻吟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左手臂骨折了。但他还活着。这已经很好了。他朝前线望了一眼。他的士兵们守住了阵势。雅莲德女王正在他们之中策马驰骋,鼓励每一名士兵英勇奋战。光明啊,他真希望雅莲德能留在梅茵的医院里。

此时此刻,战场上出现了暂时的平静。沙塔人遭受重创,不得不撤退。在敌我双方之间留下了一片宽阔的无人区域。他们可能完全没料到会遭受如此突然而强大的攻击。

等一等,亚甘达发现自己的右手边有一些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他看不清那些巨人的样子。是兽魔人?他用力咬住牙,克制着伤痛。他的战锤被丢在了战场上,但他还有靴子里的匕首。他不会就这样……就这样……

是巨森灵。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那不是兽魔人,是巨森灵。兽魔人的手中不会握着火把。

“光荣属于建造者!”岚向巨森灵喊道,“看来,是考索恩派你们来攻击沙塔人侧翼的。他在哪里?我有话要对他说!”

一名巨森灵发出低沉浑厚的笑声:“想找他说话的人可不止你一个,大将!考索恩现在就像一只在大树脚下找松果的松树,一会儿跑到这里,一会儿跑到那里。他让我告诉你,我们必须在这里挡住沙塔人的进攻,不惜一切代价。”

更多闪电在高地的另一边亮起。两仪师和沙塔人正在那里战斗,考索恩想要将暗影的力量捆住。亚甘达压抑着伤痛,竭尽全力思考着。

狄芒德又该怎样对付?亚甘达现在能看到那名弃光魔使又释放出一连串毁灭性的能量,河岸上的守卫者们纷纷被烧成焦炭。长矛队伍崩散了,狄芒德的每一片闪电都会杀死数百名士兵。

“沙塔导引者在一边,”亚甘达喃喃地说道,“弃光魔使在另一边!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少兽魔人。它们简直是无穷无尽。”现在那些兽魔人还在不断地猛攻伊兰的军队。至上力的闪光照亮成千上万的那种怪物。“我们完了,对不对?”

火把的光影在岚的脸上跳动,仿佛映照在花岗岩上,他灰蓝色的双眼如同两颗刚硬的宝石。他并没有反驳亚甘达。

“我们还能做什么?”亚甘达问,“要赢得胜利……光明啊,要打赢这场仗,我们至少要先打垮这些沙塔人,然后把长矛手们救出来,他们很快就会被兽魔人包围了。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杀掉至少五头那种怪物!这还不算上狄芒德。”

岚没依旧没有回答。

“我们完了。”亚甘达说。

“如果是这样,”岚说道,“我们就要站到那座高地顶上,战斗下去,直到死亡。海丹人,等到我们死去时,我们才可以放弃。许多人甚至还没有我们这样的机会。”

兰德将代表“可能”的丝线编织成自己想象中的世界,而这些丝线一直在反抗他。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因为他的想象太难以实现了。用这些丝线展现出可能的未来,绝不仅仅是制造简单的幻象。它需要回顾过去的世界,预见未来的世界,并映射出他当前所处的真实。

他并没有创造这些世界,他只是……将它们表现出来。他强迫那些丝线按照他的需要进行编结。终于,它们服从了他的意志,最后一次,黑暗变成了光明,空无变成了存在。

他走进一个不知暗帝为何物的世界。

他选择凯姆林作为自己进入这个世界的起点,也许是因为暗帝曾经用这个地方进行他上一次的创造。兰德要向自己证明,那种恐怖的未来绝非必然。他需要再次见到这座城市,见到她毫无污染的样子。

他走在宫殿前的大路上,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金链树都已经开了花,亮黄色的花朵从花园中溢出来,垂挂在围墙上。孩子们在花园中玩耍,将花瓣泼洒到空中。

明亮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兰德抬起头,高举双臂,从缀满花朵的树冠下走进温暖的阳光中。王宫门口没有卫兵,只有一名神态温和的仆人,负责为来访者解决疑难。

兰德向宫门走去,在金黄色的花瓣中留下了一串足迹。一个孩子向他跑来。兰德停住脚步,向她露出微笑。

她走过来,伸手抚摸兰德腰间的佩剑,表情显得很困惑。“这是什么?”她向兰德抬起头,睁大眼睛。

“一件纪念品。”兰德悄声说道。

笑声从别的孩子那里传过来,让这个小女孩转过了头。她从兰德面前跑开,欢笑着跑向那些正在将满捧花瓣抛向天空的孩子们。

兰德继续向前走去。

这就是你的完美吗?暗帝的声音仿佛非常遥远。他能够穿透这种真实与兰德对话,但他无法像之前进入兰德的世界那样,出现在这里。这个世界是他的对立面。

如果兰德能够在最后战争中杀死暗帝,这个世界就会诞生。

“来看看吧。”兰德微笑着对他说道。

没有回答。如果暗帝太过深入这个真实,他就将不复存在。在这个地方,他已经死了。

一切都将周而复始,来而复往,这就是时光之轮的结构。如果只能赢得一场对抗暗帝的战争,最后他又会回来,这还有什么意义?兰德能做到的不止这一点,他能构建起一个没有暗帝的世界。

“我想见女王。”兰德向宫门口的那名仆人问道,“她在吗?”

“你应该能在花园里找到她,年轻人。”那名向导答道。他看了兰德的剑一眼,不过眼神中只有好奇,并没有忧虑。在这个世界里,人们完全想不到可以用这东西去伤害别人。这种事从未发生过。

“谢谢。”兰德走进王宫中。这里的走廊感觉很熟悉,却又和兰德记忆中不同。凯姆林在最后战争中几乎被夷为平地。王宫也被烧毁了。对这座城市的重建工作参考了旧日的凯姆林,却又有所改变。

兰德在走廊中漫步,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担忧,那是在他脑海深处的一种不舒服的感觉。那到底是什么……

不要在这里流连,他忽然想到,不要感到得意,这个世界并不真实,还不完全是。

这也是暗帝的计划吗?引诱兰德为自己创造一个天堂,却在最后战争到达紧要关头时沉迷于此。现在人们正在战斗中死去。

他必须记住这一点,不能让这个幻想将自己吞没。但在这条如画的走廊中,想要记住这种残酷的事情实在很难。这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排列着窗户,实际上,它们并非能够眺望凯姆林景色的真正的窗户。这种新的玻璃窗口能够让人们从中看到其他地方,就像永远不会消退的神行术通道。

兰德从一个窗户中能看到一座海湾水下的情景,五颜六色的鱼儿在四处游动。另一个窗外是迷雾山脉高处的一片宁静的草原。红色花朵点缀在一片青葱里面,如同一名油漆匠在完成当日的工作后,洒落在地板上的星星点点的红色颜料。

从另一段墙壁上的窗户能够俯瞰世界上著名的几座大城。兰德从提尔前面经过。现在提尔之岩成了一座关于第三纪元的博物馆,岩之守卫者就是这座博物馆的管理者。这个纪元的人们都不会携带武器。关于他们祖先的战斗故事总是让他们感到无比惊异。另一个窗外是马吉尔的七塔,它们重新矗立在大地之上。但它们不再是防御堡垒,而是一座纪念碑。妖境在暗帝死后就消失了,暗影生物也立即随之灭亡。似乎暗帝和所有暗影生物都有着某种连结,就像隐妖率领一群兽魔人时它们之间的连结一样。

这里的门都没有锁。货币成为一种几乎被遗忘的古怪制度。导引者们为所有人创造食物。兰德经过的一扇窗外是塔瓦隆的景色,两仪师在那里医治病患,用神行术让相爱的人能够聚首。所有人都能得到他们需要的一切。

兰德在下一扇窗前犹豫了一下,那扇窗外是鲁迪恩。那座城市依然还在沙漠中吗?艾伊尔荒漠已经变得草木葱茏。从沙塔到凯瑞安,到处都是生机盎然。透过这扇窗,兰德看见了绰拉原野,那是一片森林,环绕着传说中的鲁迪恩城。虽然听不见城中的人们说话,兰德却能看到艾伊尔人在歌唱。

不再有武器,不再有枪矛之舞。艾伊尔人再一次变成了和平的种族。

兰德继续前行。班达艾班、艾博达、霄辰、沙塔,每一个国家都呈现在这条走廊两侧。不过在这个时代里,人们并不很重视国界。那是另一个历史的遗物。有谁会在乎生活在哪个国家里?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拥有”土地?这个世界有足够的土地供所有人使用。焕发生机的荒漠中出现了新的城市、新的奇迹。兰德经过的许多窗户都让他看到他所不知道的地方。他很高兴看到两河变得如此壮丽恢宏,几乎就像曼埃瑟兰重现于人世。

在最后一扇窗前,他停住脚步。窗外是一座位于曾经的妖境中的山谷。一块石板上,很久以前曾经有一具尸体在那里焚化。现在,石板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周围洋溢着生命的气息:藤蔓、青草、花朵遍布大地。一只有小孩手掌大小的、毛茸茸的蜘蛛正从石板上爬过。

兰德的坟墓。这里就是他的尸体在最后战争结束后被焚化的地方。他在那扇窗前迟疑了许久,终于强迫自己继续向前走去,离开那道长廊,走进王宫花园。被他问到的所有仆人都会热心给他指路,没有人会多问一句,他为什么要见女王。

兰德以为女王身边一定会围绕着许多人。如果随便一个人都能觐见女王,那女王岂不是没有一点空闲时间了?但当他发现坐在王宫花园中绰拉树巨大枝干下面的女王时,女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是一个没有罪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们可以轻易解决自身的问题。人们在这个世界中奉献,而不是争夺。既然如此,人们为什么还要来烦扰女王?

伊兰还像他们最后分别时那样美丽。当然,她已经不是孕妇了。自从最后战争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百年,她却仿佛没有衰老。

兰德来到她面前,朝他曾经掉下来的花园围墙瞥了一眼。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现在这座花园已经和往日不大一样了,但那堵墙被保留了下来,它的上面还带着最后战争的战火和新纪元的岁月磨蚀的痕迹。

伊兰在长凳上看到他,立刻瞪大了眼睛,将指尖捂在嘴上:“兰德?”

兰德注视着她的眼睛,右手按在雷芒之剑的剑柄上,身姿庄重。为什么他要带上这把剑?

伊兰微微一笑:“是你在恶作剧吗?女儿,你在哪里?你又用面镜术来骗我了?”

“这不是恶作剧,伊兰。”兰德单膝跪倒在地,这样他的眼睛就和伊兰的眼睛处在同一个高度上。他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

有什么地方不对。

“哦!但这怎么可能?”伊兰问道。

这不是伊兰……不是吗?这声音不对,这动作不对。她会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吗?毕竟已经过去一百年了啊。

“伊兰?”兰德问道,“你出了什么事?”

“出什么事?什么事都没有!今天是美好的一天,美丽又平和。我只是坐在我的花园里,享受阳光。”

兰德皱了皱眉。这种天真的嗓音,这种简单的反应……伊兰从不是这种样子。

“我们应该准备一场宴会!”伊兰拍着双手,高声喊道,“我要邀请艾玲达来做客!这个星期她不必歌唱了,但她也许会去照顾小孩子。她经常主动去做那个工作。”

“照顾小孩?”

“在鲁迪恩,”伊兰说,“所有人都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无论在这里还是在那里。照顾孩子可是一件很抢手的工作呢!不过我们明白,任何事情都要轮流去做。”

艾玲达,照顾孩子,为绰拉树歌唱。这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她不能享受这样的生活呢?

但这的确也不对。兰德相信艾玲达会成为一位优秀的母亲,但想象她整日只想和其他人的孩子玩耍……

兰德仔细注视伊兰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去。那双眼睛后面藏着一重阴影。哦,那只是一层无害的阴影,但那毫无疑问是阴影。那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一个人被转变成暗影生物后,眼睛后面的影子。

兰德跳起来,踉跄着向后退去。“你在这里干了什么?”他向天空喊道,“撒丹!回答我!”

伊兰侧过头。他并不害怕,恐惧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中。“撒丹?我发誓,我记得这个名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有时实在是很容易忘事情。”

“撒丹!”兰德吼道。

我什么都没做,吾敌。那个声音依然极为遥远。这全是你创造出来的。

“胡说!”兰德说,“你改变了她!你把他们全都改变了!”

你以为,将我从他们的人生中彻底除去,他们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吗?

这句话如同雷鸣般在兰德心中震响。他惊骇地向旁边退开。伊兰这时站起身,很显然,她在为他感到担心。是的,现在他看清了她的眼睛后面到底是什么。伊兰已经不再是她自己……因为兰德夺走了她成为自己的能力。

我转变人类,让他们属于我。撒丹说道,这的确没有错。一旦他们属于我,他们就无法再选择善良。而你做的和我又有什么不同,吾敌?

如果你这样做了,我们便将成为一体。

“不!”兰德尖叫着,用手捂住头,跪倒在地,“不!这个世界没有你才会是完美的!”

完美,没有变化、毁灭。如果你愿意,就这样做吧,吾敌。杀死我,我便会得胜。

无论你做什么都没有关系。我终将得胜。

兰德尖叫着,蜷缩起身子。暗帝的下一波攻击随之到来。兰德所创造的噩梦爆裂了,丝带般的光流向四外逸散,如同烟雾般飞走了。

包裹他的黑暗颤抖着、摇撼着。

你无法拯救他们。

因缘闪耀、震动,再次包裹住兰德。这是真正的因缘,是正在发生的真实。兰德想要创造出一个没有暗帝的世界,却创造出了一种极为恐怖、极为恶劣的真实。它比以前的一切都更加可怕。

暗帝再次进攻。

麦特从战斗中抽出身来,将艾杉玳锐扛到肩头。卡瑞德要求得到战斗的机会,局势愈恶劣,愈没有生还希望的愈好。那么,这个该死的家伙应该喜欢现在这种状况了。他应该载歌载舞、高声欢笑了!他如愿以偿了。光明啊,他真的如愿以偿了。

麦特坐到一头兽魔人的尸体上,这是现在他唯一能坐的地方。他大口喝着水囊中的水。他能够把握这场战争的脉搏,知道它的节奏。但现在的这段旋律实在是太令人绝望了。狄芒德很聪明,他没有被麦特在浅滩后面放置的诱饵所引诱。在那里,他只布置了一支规模较小的部队。狄芒德把兽魔人派了过去,却留下了沙塔人。如果狄芒德放弃高地,全力进攻伊兰的军队,麦特就会率领部队从西方和东北方夹击高地,攻击暗影军的背后。而现在,狄芒德在指挥部队插进伊兰军的背后,麦特不得不全力阻止狄芒德的行动。但他还能挡住狄芒德多久?

两仪师那里的情况也令人担忧,沙塔导引者正在逐步取胜。运气啊,麦特心想,我们今天可是格外需要你,不要现在弃我而去。

也许这就是麦特·考索恩应有的结局。因缘的确很喜欢看他的笑话。突然间,麦特看出了这个巨大的恶作剧——在没必要的时候,让他尽情享受好运,然后在他真正需要好运的时候,却一点不剩地把好运拿走。

该死的,他一边想着,放下了空水囊。现在只有卡瑞德手中的火把能让他看到周围的一点地方。麦特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运气了。这种情形以前也发生过,他不知道运气是不是还跟着他。

好吧,如果好运气的麦特·考索恩没有了,至少这帮家伙还能有一个够顽固的麦特·考索恩。他可不打算死在今天。他还要跳舞,还要唱歌,还要亲吻女人,至少是亲吻一个女人。

麦特站起来,重新加入视死卫士的战斗行列中。巨森灵、谭姆的部队、红手队、边境国人,他将他们带到了这里。战斗早已再次开始。他们打得非常顽强,甚至将沙塔人逼退了数百步。但狄芒德看出麦特的意图,调动河边的兽魔人回到山坡上,加入这里的战斗。这里的山势非常陡峭,是高地最难以攀爬的一块山坡,但狄芒德知道,他必须对麦特施加足够大的压力。

兽魔人对麦特构成很大的威胁,它们有足够的数量同时包围伊兰和杀回高地。而麦特的战线只要有一条崩溃,光明阵营都将彻底完蛋。

麦特已经扔出了骰子,发出了命令。现在,除了战斗、流血和希望之外,他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做了。

一道强光如同流动的火焰,从高地西侧扫过。熔化的岩石如着火的液滴,从夜空中落下。一开始,麦特以为狄芒德转而攻击那个方向了。但那个弃光魔使还在专注地摧毁着安多军队。

又是一道强光,光束射出的地方是在两仪师的战场上。透过夜幕和硝烟,麦特相信自己看到了沙塔人在从高地西侧向东侧逃跑。他终于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看。”他拍了拍卡瑞德的肩膀,让那个人转过头来。

“什么?”

“我不知道,”麦特说,“但沙塔人显然很难受。我喜欢这样。我们继续战斗吧!”他率领视死卫士们再一次向沙塔士兵发动冲锋。

沉重的箭捆压弯了奥佛尔的腰。他坚持要背上这么重的担子。如果有暗黑之友突然检查他背的货物,发现里面只塞着轻飘飘的衣服,那又该怎么办?

赛塔勒和菲儿根本不需要那样盯着他,仿佛他随时都有可能垮掉一样。这个担子没那么沉。当然,等到回去以后,他还是会从赛塔勒那里挤出一些同情心来。他需要多多练习这种事情,否则他就要变得像麦特一样毫无希望了。

他们的队伍一直向废地中的这座补给站走去。渐渐地,他开始承认,就算是背上的箭捆轻一点,应该也没什么。这不是因为他感到累了。如果他现在需要战斗的话,他又该怎么办?他必须迅速将这个箭捆丢掉。但这么沉的箭捆,显然不是很容易就能丢掉。

他的双脚满是灰色的尘土。现在他已经没有了鞋,他的衣服也没办法做成很好的包脚布。早些时候,菲儿和红手队袭击了一支正赶往暗影供给站的小货物队。那几乎算不上一场战斗,只有两名暗黑之友和一个油腻腻的商人看守着一队疲惫不堪、营养不良的俘虏。

这支货物队里的许多物品上都有坎多的标记——一匹红马。而那些俘虏中有许多也是坎多人。菲儿释放了他们,让他们向南逃走。但只有半数人离开了,剩下的坚持要和她一起参加最后战争。奥佛尔原先见到过的街边乞丐可能也要比这些人更肥胖一些,但他们的确让菲儿的队伍看起来更像一支隶属于暗影的队伍了。

这很重要。奥佛尔抬头瞥了一眼距离他们愈来愈近的补给站。在寒冷的夜色中,道路两旁已经点亮了火把,几名脸上围着红面纱的艾伊尔人站在路边,监视着这支队伍通过。奥佛尔低下了头,以免他们看到自己脸上的恨意。他早就知道,艾伊尔人是不能相信的。

两名卫兵喝令这支队伍停下。他们不是艾伊尔人,而是那些暗黑之友。埃拉纹向前走去,她的身上穿着那支暗影辎重队中商人的衣服。菲儿有着太过明显的沙戴亚人相貌,大家都认为她不合适扮演这名暗黑之友商人。

“你的卫兵呢?”暗黑之友士兵问道,“这不是丽法的差事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些傻瓜!”埃拉纹向身侧啐了一口。奥佛尔急忙藏起自己的笑容。埃拉纹的神情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她真的很擅长扮演别人。“我只能丢下他们的尸体!我告诉他们,不要在晚上乱逛。我不知道那三个人到底遇见了什么。我们在营地边缘发现了他们,身体肿胀,皮肤都变成了黑色,”说到这里,她似乎觉得很恶心,“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被掏空的肚子里产了卵,我们可不想找出是什么东西产的卵。”

那名士兵咕哝着问:“那么你是?”

“潘萨,”埃拉纹说,“丽法的生意伙伴。”

“从什么时候开始,丽法有生意伙伴了?”

“自从我用匕首刺穿了她,取代她的位置之后。”

关于那个名叫“丽法”的商人,他们只从被救出的俘虏那里得到了很少的一点信息。奥佛尔察觉到自己在出汗。那名卫兵又看了埃拉纹一眼,然后就沿着他们的队伍走了过来。

菲儿的士兵混杂在坎多人的俘虏中,他们竭尽全力装出一副羸弱不堪的样子。

“你,”那名卫兵指着菲儿说道,“一个沙戴亚人?”然后,他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一个沙戴亚女人会把俘虏她的人杀掉。”他狠狠地推了菲儿肩头一把。

奥佛尔屏住呼吸。哦,该死的!菲儿殿下不可能受得了这种事。那个卫兵在观察他们是不是真的已经彻底屈服的俘虏!而菲儿的气势和态度肯定会让他产生警觉。菲儿殿下是贵族……

菲儿跌倒在地,蜷缩着身子,呜咽着答了一句话。奥佛尔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奥佛尔发现自己在大张着嘴吸气,他强迫自己闭上嘴,眼睛盯住地面。这是怎么回事?一位像菲儿那样的贵族怎么能变得好像一个仆人?

卫兵嘟囔着:“走吧。”他向埃拉纹摆摆手:“到那里等着去。”

这一队人拖着脚步,走到附近的一片空地上。埃拉纹命令所有人坐下。她则站在一旁,抱着手臂,一只脚的脚尖不停地拍打着地面。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奥佛尔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抬起头,看到一张没有眼睛的魔达奥。

一阵战栗涌过奥佛尔全身,仿佛他突然间掉进一个冰湖里面。他无法呼吸了。那只魔达奥移动时就仿佛滑行在冰面上一样,身上的黑斗篷又仿佛静止了一样,纹丝不动。它绕着他们的队伍转了一圈。过了一段令人窒息的时间,它终于回身向补给站的营地走去了。

“它在寻找导引者。”菲儿悄声对曼德文说道。

“光明庇护我们。”那名红手队悄声说道。

就在众人即将失去耐心时,终于有一个身穿白衣的肥胖女人走过来,给他们编织了一个神行术通道。埃拉纹立刻喝令所有人都爬起来,赶快出发。奥佛尔走在菲儿身边。他们终于离开了那个气候寒冷、红色土地的地方。但通道的另一边闻起来却好像刚刚发生过火灾一样。

这是一片挤满兽魔人的杂乱营地,不远处的火堆上挂着几口大锅。就在营地后面,一道陡峭的山坡一直通往一片巨大的高地,许多烟柱正从那座高地升腾而起。从那里和奥佛尔的左侧,不断有战斗的声音传来。奥佛尔的视线离开陡坡,落在远方一座山峰的黑色轮廓上。那座山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拔地而起,显得又高又细,仿佛插在桌面上的一支蜡烛。

奥佛尔重新望向营地后面的山坡。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一具尸体从陡坡上掉落下来,那个人手中还攥着一面旗子,旗子上绣着一只红色的大手。红手队!人和旗子掉落在一群正围绕火堆吃着滋滋响的烤肉的兽魔人中间。火星四处乱飞。恼怒的怪兽们将那个人从火堆中拉了出来,但他早已不会在乎它们要做些什么了。

“菲儿!”奥佛尔悄声说道。

“我看到了。”菲儿的箭捆中藏着装圣号角的口袋。她说道,“光明啊,我们该怎么找到麦特?”

他们走到一旁,为后面的人让出道路。红手队员们把佩剑也像这些箭一样都捆扎了起来,由几个人扛着,被伪装成也是要运到战场去的武器。

“该死的。”曼德文悄声说着,来到他们两人身边。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围栏,里面囚禁着一些正在哭泣的俘虏。“也许它们也会把我们关进去?我们可以趁夜里溜出来。”

菲儿摇摇头:“他们会拿走我们的所有东西,让我们失去武器。”

“那我们该怎么办?”曼德文一边问,一边瞥了一眼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兽魔人。那些兽魔人从前线拖了不少尸体回来。“现在就开始战斗?希望麦特大人能发现我们,派援军过来?”

奥佛尔觉得这个计划很不聪明。他想要战斗,但那些兽魔人太大了。一头兽魔人走过来,它的狼头不停地左右晃动着,一双酷似人类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奥佛尔,里面露出饥饿的眼神。奥佛尔后退一步,手向箭捆里伸去,那里藏着他的匕首。

“我们逃走,”菲儿等那头兽魔人走过去之后,悄声说道,“分成不同的方向逃开,迷惑它们。也许我们之中能有一些人逃掉。”她皱起眉头:“埃拉纹在耽误什么?”

几乎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埃拉纹大步走过通道。那个导引神行术的白衣女人也跟在她身后。然后,埃拉纹指了菲儿一下。

菲儿立刻跳了起来。奥佛尔吸了一口冷气。曼德文骂了一句,扔下箭捆,伸手去拿剑。爱瑞拉和赛兰蒂高声喝喊。他们三人立刻被风之力编织吊在了空中。戴红面纱的艾伊尔从通道中跑出来,他们的手中都拿着武器。

随后是一片混乱。几名菲儿的士兵想要用拳头反抗,但很快就都牺牲了。奥佛尔扑倒在地,寻找着自己的匕首。但是当他握住匕首柄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其他人全被打倒,或者被挂在半空中。

这么快!奥佛尔绝望地想。为什么没有人警告他,这么快就会发生战斗?

人们似乎把他忘记了,但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埃拉纹走到悬在空中的菲儿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埃拉纹……她出卖了他们?

“很抱歉,殿下。”埃拉纹对菲儿说道。奥佛尔几乎听不见她的声音。没有人在乎他。艾伊尔人紧盯着红手队的士兵,让他们聚成一群,严加看守。有不少人满身鲜血地倒在地上。

菲儿在空中挣扎着,面孔因为身体被紧紧勒住而变得通红。她的嘴也被堵住了,否则她绝不会这样保持沉默的。

埃拉纹从菲儿的背上解下装圣号角的口袋,打开来,睁大眼睛朝里面瞥了一下。然后,她束紧袋口,将它用力握住,抬头对菲儿悄声说道:“我本来希望能抛弃过去的人生,开始全新的生活。我以为我能藏起来,会被遗忘,可以回到光明之中。但暗主不会遗忘,任何人都无法从他的手中逃走。就在我们到达安多的那一晚,他们找到了我。我不想这样做,但我别无选择。”

然后,她转过身,“牵马来!我要亲手把这只口袋献给狄芒德大人,这是我得到的命令。”

那个穿白衣的女人走到埃拉纹面前,她们两个压低声音争吵起来。奥佛尔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没有人看他。

他的手指开始颤抖。他知道兽魔人很大,也很丑,但……这些怪物真是噩梦。到处都是噩梦。哦,光明啊!

麦特会怎么做?

“是扔骰子的时候了。”奥佛尔悄声说着,拔出了匕首。他大喊一声,扑向那个穿白衣的女人,将匕首狠狠地插进她的后背。

那个女人发出一阵惨叫。菲儿掉到了地上。突然间,俘虏围栏猛然打开,一群叫嚷着的人们飞奔了出来。

“再高一些!”多欣喊道,“该死的,快一点!”

莉安服从了命令,迅速和其他姐妹一起编织地之力。她们身前的地面颤抖着,如同被拍打的地毯一样弯曲起伏。当编织结束时,升起的土墙为她们挡住了从山坡落下的火焰。

多欣率领着一支人员杂乱的队伍,大约十几名两仪师,还有一些护法和士兵。男人们都拿着武器。但在这场战斗中,他们的刀剑几乎和长条面包没什么两样。空气中充满爆裂和燃烧的能量。这段仓促建成的壁垒很快就受到沙塔人的猛烈轰击。

莉安握持着至上力,越过防御工事向上望去。她刚从与狄芒德的遭遇中恢复过来,那实在是一场令人胆寒的经历。弃光魔使的力量彻底压倒了她们。她的生命之火随时有可能被狄芒德用指尖捻灭。而狄芒德的吼声也让她感到气馁。莉安从没见过像他对转生真龙那样的强烈恨意。

一队沙塔人冲下了山坡,他们不断向两仪师的临时工事掷来毁灭的编织。莉安从半空中切断了一个这样的编织,就好像外科医生切出腐烂的组织。但现在莉安的导引能力实在是比过去弱小了许多。

她必须更有效地进行导引,而现在的她不由得开始为一点点至上力能够做到的事情感到惊叹了。

防御工事被炸开。

大团的泥土仿佛暴雨般落下,莉安躲闪到一旁,在烟尘中翻滚、咳嗽,努力握住阴极力。是那些沙塔男人干的!她看不见他们的编织。当她站起来的时候,身上的裙子也被爆炸的气浪撕破了,手臂上全是伤痕。她看见旁边的一道土沟中露出一点蓝衣服的身影。是多欣。她踉跄着跑了过去。

她发现了那名姐妹的尸体,只是少了头颅。

哀伤和空虚的感觉几乎压垮了莉安的精神。多欣和她的关系不算亲密,但她们曾在这里并肩战斗。失落与毁灭在折磨着莉安。她们还能承受多少痛苦?她还要眼睁睁看着多少人死去?

莉安艰难地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光明啊,这真是一场灾难。她们本以为敌人只是惊怖领主,却没想到又会有几百个沙塔人。一个巨大国家的全部导引者,而且他们全部接受过严格的战争训练。现在战场上到处都是耀眼的光芒、死亡的两仪师。她们的护法冲上了山坡,发出狂怒的、复仇的吼叫,然后被至上力炸死。

莉安跑向西侧山坡上一队正在战斗的红宗和绿宗,她们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山洼,那里的地形为她们提供了保护,但她们还能再坚持多久?

但莉安依旧为此感到骄傲。敌人的数量远超过她们,但两仪师还在战斗。这和霄辰人袭击白塔的那个夜晚完全不同。当时,白塔已经从内部四分五裂。而现在,姐妹们至死不退。每当一队姐妹被打散,她们都会重新组织起来,继续战斗。火焰从空中向她们落下,也有数量几乎相同的火焰飞回去。一串串闪电不断地涤荡着双方的阵地。

莉安谨慎地跑过战场,来到蕾伊琴·康诺劳身边,她正伏在一块巨石后面,向进攻的沙塔人投去火焰编织。莉安寻找沙塔人的编织,迅速用水之力的编织将其破坏。沙塔人的火球变成了一簇散开的火星。

蕾伊琴向她点点头:“我还以为你除了向男人抛媚眼以外,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阿拉多曼的艺术就是用尽可能少的力量达成目标,蕾伊琴。”莉安平静地说道。

蕾伊琴哼了一声,又向沙塔人掷出几颗火球:“我也许应该向你征询一些建议,如果真有办法让男人听你的话,我的确很想知道。”

虽然周围的环境无比险恶,但这句话出现得如此突兀,让莉安差点笑出了声。一个红宗?她真的会涂脂抹粉,学习阿拉多曼的艺术?为什么不会呢?莉安一边想,一边击破了另一颗火球。这个世界正在改变,宗派也在改变,无论这种改变是多么微妙。

这两名两仪师的抵抗引来更多沙塔导引者。“我们很快就要放弃这个位置了。”蕾伊琴说道。

莉安只是点了点头。

“那些沙塔人……”这名红宗喊道,“看那里!”

莉安抽了一口冷气。这片战场上的许多沙塔部队都在早些时候撤走了,他们似乎被抽调到了别的地方。现在,一大群满面惊恐的人取代了他们的位置,正在被沙塔导引者们驱赶着冲在前面,吸引两仪师的攻击。这些人的手中拿着一些充作武器的棍棒或器具,但他们都挤成一团,手握武器的样子显示不出丝毫勇气。

“该死的。”蕾伊琴的咒骂让莉安向她挑起一道眉弓。而蕾伊琴只是继续着编织,让闪电落到那些被吓坏的人身后。但还是有许多这样的无辜者被闪电波及。莉安感到一阵恶心,却仍然和蕾伊琴一同开始攻击。

当她们战斗的时候,曼妲·瓦恩爬了过来。这名绿宗已经被烟火熏黑了面孔,模样看起来非常可怕。也许我和她一样,莉安想着,向下瞥了一眼布满擦伤和烟土的手臂。

“我们要撤退了,”曼妲说,“也许必须要用神行术撤退。”

“撤到哪里去?”莉安问,“放弃这场战争?”

她们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不,现在想要撤退已经不可能了,她们只能赢得胜利,或者失去所有。

“我们的战线太凌乱了,”曼妲说,“我们至少要暂时后撤,重组部队,把大家聚集起来。我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个。或者你们有更好的主意。”

曼妲只是看着蕾伊琴。现在莉安的力量太弱,她的意见也就无足轻重了。于是她在那两个人低声议论时候,继续破坏敌人的编织。附近的两仪师已经开始撤出那片洼地,向山坡下转移。她们打算打开一个通往戴沙丘的神行术通道,然后在那里进行重整,并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等等,那是什么?莉安感觉到附近出现了一个无比强大的导引。沙塔人进行连结了吗?她转头望过去。现在已是深夜,但战场还是被火光照亮了。莉安编织风之力,想要吹散眼前的浓烟。但那些烟尘蓦然间飘散了,仿佛被一阵强风吹到了一旁。

艾雯·艾威尔从莉安面前走过,登上山坡。她身上闪动着耀眼的至上力光晕,比百堆篝火更加明亮。莉安从没见过一个人能够握持如此强大的至上力。玉座向前伸出手,手中的那支白色法杖显得格外夺目,她的眼睛仿佛天际的两颗明星。

一阵爆发性的强光射出,艾雯释放出十二股不同的火焰能流。十二股!大火席卷上方的山坡,将沙塔导引者的尸体抛上天空。

“曼妲,”莉安说,“我相信我们已经为你找到了一个更好的集结点。”

塔曼尼在灯火上点燃了一根小树枝,然后用它点着了烟斗。他吸了一口烟,又将烟锅倒扣在岩石地面上。这些烟草已经坏掉了,味道变得非常可怕。他咳嗽着,将呛人的烟草用脚跟碾碎。

“你还好吗,大人?”梅尔登走过来,一边无所事事地用右手玩弄着两把锤子。

“我该死的还活着,”塔曼尼答道,“这大概是我根本没想到的事情。”

梅尔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走了过去,加入一队正在龙旁边工作的人群中。这座深洞里回荡着铁锤敲击木材的声音。红手队正竭尽全力修复他们的武器。塔曼尼敲敲油灯,判断了一下里面还有多少油。灯油燃烧的气味也和他的烟草一样可怕,但他已经逐渐适应这股味道了。他们还有足够的灯油,能够再支撑一两个小时。

这样很好。塔曼尼知道,现在他们头顶上方的敌人还没发现这个洞。这里只能通过神行术进入,只有一些殉道使知道这里。真是一些奇怪的家伙。什么样的人会知道只有神行术才能进入的地洞?

不管怎样,红手队被困在这里。一个安全的但与世隔绝的地方,只有麦特的命令会给他们带来有限的一点消息。

塔曼尼站起身,他觉得自己能听到导引者们在头顶上方战斗的声音,不过那应该只是他的幻想。这里异常寂静。光亮从世界崩毁,甚至更早的时候就不曾照射在这些古老的岩石上了。

塔曼尼摇摇头,走到一支正在工作的队伍前:“情况如何?”

德耐尔向亚柳妲给他的几张纸指了指,那上面写明了修复他面前这头龙的方法。那个女人正在向另一支队伍详细解释该怎样修复他们的龙,她轻快的声音一直在这座洞窟中回荡。

“这些青铜管大多很坚固,”德耐尔说,“毕竟它们需要不断承受火烤和剧烈的爆炸……”他笑了两声,又恢复了沉默,看着塔曼尼。

“不要让我的面孔破坏你的幽默感,”塔曼尼一边说,一边收起烟斗,“也不必总是去想我们正在世界的末日战斗,我们的敌人数量远超过我们,或者是如果我们输了,我们的灵魂就会被邪恶之王彻底毁灭。”

“抱歉,大人。”

“我只是在开玩笑。”

德耐尔眨眨眼:“真的?”

“是的。”

“这是个笑话。”

“是的。”

“你开始有幽默感了,大人。”德耐尔说。

“你是不是打算告诉我,”塔曼尼弯下腰查看龙车,这些烧焦的木头又被钉子和木板重新拼在了一起,“虽然龙没什么事,但这些木头可能已经不行了。”

“它会动起来的,大人。只是我们没办法让它跑得很快。这些青铜管的确没事,这些车子……不管怎样,我们已经尽力挽回了龙,并且从巴尔伦运来了补给。但因为时间的关系,我们能做的并不很多。”

“我们做的还不够,”塔曼尼说,“麦特大人随时都有可能命令我们重新投入战斗。”

“如果上面还有人活着的话。”德耐尔向上望去。

这是个令人不安的想法。红手队有可能被永远地困在这里。这个“永远”应该不会有多少天。那时或者世界全部毁灭,或者他们全部饿死。顶多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就永远被埋葬在这个黑暗的地方。

该死的,麦特,你最好不要输掉。最好不要!红手队还有仗要打。他们不打算饿死在这个地洞里。

塔曼尼举起油灯,转身打算走开,却忽然注意到了一样东西——正在修复龙的士兵们在洞壁上投下了一个扭曲的影子,就像一个人披着宽大的斗篷,戴着一顶遮住面孔的帽子。

德耐尔顺着他的目光望了过去:“光明啊,看起来就好像我们正被千杀的老暗影盯着,不是吗?”

“没错。”塔曼尼答道。然后,他提高声音喊道:“这里太安静了!让我们唱首歌吧,小伙子们。”

一些人停住手中的工作。亚柳妲站起身,双手叉腰,不高兴地瞥了塔曼尼一眼。

塔曼尼这时已经放开了歌喉。

我们要痛饮美酒,直到涓滴不剩,

亲吻女孩,让她们不再有哭声,

将骰子高高抛起,

直到我们冲向那千杀的暗影。

洞窟中一片寂静。

然后,人们唱了起来。

让我们的喊声冲破屋顶,

让怀里的女孩骂我们薄情,

然后我们拿起暗帝的钱包,杀向战场,

冲向那千杀的暗影!

响亮的歌声撞击着石壁,士兵们卖力地工作着,准备重新踏上战场。

他们会痛快地再打一场。塔曼尼会给他们这个权利,哪怕他们要用龙的火焰烧穿这座坟墓。

当奥佛尔的匕首刺进那名白衣女子的身体时,菲儿的绑缚就消失了。她掉落在地上,踉跄了一下,但并没有倒下。曼德文落在她旁边,骂了一句。

埃拉纹,光明啊,埃拉纹。温顺、谨慎、能力非凡的埃拉纹竟然是暗黑之友。

而她拿到了圣号角。

埃拉纹向倒下的两仪师看了一眼,惶恐地抓住一名仆人牵来的马,跳上马鞍。

菲儿冲向埃拉纹。这时,人类俘虏们纷纷冲出附近的围栏,扑向兽魔人,抢夺它们的武器。菲儿差点抓住了埃拉纹,但那名暗黑之友还是抢先一步催开马匹,带走了圣号角。她向稍微平缓一些的山坡上跑去,用不了多久就能登上高地了。

“不!”菲儿尖叫着,“埃拉纹!不要这样做!”菲儿向她追过去,却知道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一匹马,她需要一匹马。菲儿慌乱地向周围扫视,发现他们从神行术通道带过来的几匹驮马。她向贝拉跑去,挥起匕首割断马肚带,把马鞍和捆在上面的货物全都掀了下去。然后,她跳上马背,拉起缰绳,催赶贝拉跑了起来。

这匹长毛母马紧追在埃拉纹身后。菲儿在它的背上伏低身子:“跑啊,贝拉。如果你还有力气,现在就把它们全用出来。求求你,跑啊,女孩,跑啊。”

贝拉冲过伤痕累累的大地,马蹄声伴随着天空中的阵阵雷鸣。兽魔人营地是一个黑暗的地方,只是偶尔会有一堆煮食篝火或者火把。菲儿觉得他们仿佛正在跑过一场噩梦。

前方有几头兽魔人出现在路上,向菲儿扑来。菲儿只能将身子伏得更低,向光明祈祷能躲过它们的攻击。贝拉放慢了速度。就在这时,两名骑士从菲儿身边冲过,他们的手里平端着骑枪。一头兽魔人的脖子转眼就被骑枪刺穿。另一名骑士没有刺中目标,但他用坐骑的肩膀顶开了另一头兽魔人,为菲儿打通了道路。贝拉在慌乱的兽魔人之间一跃而过,追上了那两个冲在前面的人。他们一个挺着大肚子,另一个身材瘦削、刚健——是万宁和哈南。

“你们!”菲儿喊道。

“嗨,殿下!”哈南笑着说道。

“你们怎么来了?”菲儿在马蹄声中向他们喊道。

“我们让一支货物队找到了我们,”哈南大声回答道,“让他们俘虏了我们。一个小时前,他们用神行术把我们带到这里。我们正在准备让俘虏全都逃出来。您的到来给了我们机会!”

“圣号角!你们想要偷走圣号角!”

“不,”哈南喊道,“我们想要偷的只是麦特的烟草!”

“我还以为您把它埋起来,是要把它丢在那里!”万宁在另一边喊道,“我想麦特大概不会在乎那点烟草了,毕竟他还欠我几个银马克呢!当我打开袋子,才发现那是该死的瓦力尔号角……该死的!我打赌,我的喊声一定传到塔瓦隆去了!”

菲儿呻吟一声,回想那时的情景。当时她听到的叫声的确是一声惊叫,也正是那一声惊叫引来熊形怪兽的攻击。

不管怎样,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菲儿用膝盖紧紧夹住贝拉,催赶它向前猛冲。前面的埃拉纹已经跑进一群兽魔人中间。再向前,坡道开始逐渐收窄。埃拉纹向兽魔人发出狂乱的叫嚷,想要求得帮助,但全速奔跑的马匹要比兽魔人快得多。

狄芒德。埃拉纹说她会把圣号角献给那名弃光魔使。菲儿低吼了一声,身子紧贴着贝拉。令人惊讶的是,贝拉的速度超过了万宁和哈南。菲儿没有问他们是在哪里找到的马匹,她现在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埃拉纹身上。

一阵喊声在兽魔人营地中响起。万宁和哈南离开了菲儿,分头去拦截前来追击菲儿的骑兵。菲儿调转贝拉的方向,越过一堆货物,从一群衣着古怪、正围着篝火吃东西的人中间飞奔而过。那些人只能望着她的背影,用怪异的口音不住地咒骂着。

一寸又一寸,菲儿逐渐缩短了和埃拉纹的距离。贝拉喷着粗重的鼻息,汗水打湿了它的皮毛。沙戴亚骑兵是这片大陆上最优秀的骑手。菲儿懂得马匹,她曾经骑过各种各样的马。在这几分钟时间里,她让贝拉的速度足以和提尔纯种马媲美。这匹长毛母马的身上没有任何名马血统的痕迹,而它现在成了一匹冠军赛马。

一边感受着坐骑马蹄的节奏,菲儿从袖子里抽出匕首。她催赶贝拉跳过一小片泥地,一人一马片刻间跳在半空。菲儿判断风速、落点、时机,扬起手,就在贝拉的蹄子即将落在地上时,掷出了匕首。

匕首正中埃拉纹的后背。埃拉纹摔离马鞍,掉落在地上,袋子离开了她的手掌。

菲儿从贝拉身上一跃而下,继续向前快跑,直到袋子前面才停下。她解开扎住口袋的绳子,向里面望去,看到了金光闪烁的圣号角。

“我……很抱歉……”埃拉纹悄声说道。她翻过身来,面朝着菲儿,两条腿已经完全不能动了:“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奥迪恩。他对……女人的品位……真是糟糕……”

菲儿站起身,带着怜悯的表情看着埃拉纹。“祈祷创世主庇护你的灵魂吧,埃拉纹。”然后,她回到贝拉的背上,“否则,暗帝就会带走你,而我则无能为力。”她催开贝拉,再次拔足疾驰。

前方出现更多的兽魔人。菲儿显然是它们唯一的目标。它们吼叫着,几只魔达奥冲上前来,围绕菲儿游动,挡住她的去路。

菲儿咬紧牙关,催赶贝拉回过头,朝过来时的道路冲去,希望能与哈南、万宁或者别的什么人会合。

现在这片营地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菲儿发现有不少骑兵也在追过来,并不住地大声喊着:“她有瓦力尔号角!”

在那片高地上,麦特·考索恩的部队正在与暗影作战。她离他们已经是这样近了!

一支箭落在她身边的地面上,然后又是更多的箭飞来。菲儿已经冲到了俘虏围栏。破碎的围栏周围全是尸体。贝拉喘着大气,它的力量可能就要用尽了。菲儿看到不远处的另一匹马,那是一匹上了马鞍的花毛骟马,正轻轻推着倒在脚边的一名士兵。

菲儿放慢贝拉的脚步。该怎么办?换这匹马,然后呢?她回头瞥了一眼,急忙又伏下身,避开从头顶飞过的一支箭。她的周围差不多有几十名沙塔骑兵,全在向她跑来。在这些穿着缀有金属片布甲的骑兵身后,还跟着几百头兽魔人。

即使有一匹好马,我也不可能跑过他们。菲儿让贝拉跑到一些货车后面,然后跳下马背,打算冲向另外那匹马。

“菲儿殿下?”一个微弱的声音问道。

菲儿向下看了一眼。奥佛尔正缩在一辆马车下面,紧握着他的匕首。

那些骑兵就要冲过来了。菲儿没有时间思考。她从袋中掏出圣号角,塞进奥佛尔的怀里:“保护好它。好好躲起来,等到夜深的时候,把它交给麦特·考索恩。”

“你要丢下我吗?”奥佛尔问,“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只能这样。”菲儿把一束箭塞进袋里,她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等那些骑兵冲过去,就另外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他们一定会回来搜查我经过的地方。因为……”

因为他们会抓住她。

到那时,她只能用匕首了结自己的性命,以免他们会用酷刑逼她供出圣号角的所在。她抓住奥佛尔的手臂:“很抱歉让你担负这样的任务,小家伙。但我找不到别人了。你今天做得很好,你能完成这个任务。把号角交给麦特,否则我们就全完了。”

她跑向空地,让周围的人都能看见她身上的袋子。一些衣着怪异的沙塔人发现了她,立刻高喊起来。菲儿高举着袋子,跳上了花毛马的马鞍,催赶它飞驰而去。

兽魔人和暗黑之友紧追在她身后,只留下那个小男孩和他的重担,躲藏在兽魔人营地中的一辆马车下面。

洛根在手指间转动着那些轻薄的圆碟。黑色和白色,中间有一条蜿蜒的界线。这应该是昆达雅石。但他的手指抚过圆碟表面时,许多细小的裂纹随之被抹平,仿佛暗帝对这种“永恒不变”材料的一种嘲弄。

“为什么泰姆不打破它们?”洛根问,“他早就应该这样做了。这些封印比旧皮革还要脆弱。”

“我不知道,”安德罗向其他人瞥了一眼,“也许时机还没到。”

“在正确的时机打破它们,将对真龙的战斗有很大帮助,”那个自称为埃马林的人说道,他的语气显得很担忧,“如果在错误的时候打破它们……那会怎样?”

“相信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佩维拉说道。她是个红宗两仪师。

他是否要向这些驯御他的女人复仇?曾几何时,对她们的憎恨是他活下来的唯一动力。而现在,洛根发现自己的心中出现了一种新的渴望。他已经战胜了两仪师,让她们屈服,让她们从属于自己。复仇变得……空洞无味。长久以来,他告诉自己要杀死米海峨,这能让他空洞的心稍感充实,但这还不够,他还需要些什么?

他曾经宣布自己为转生真龙,曾经装作这个世界的主人,将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他站在战场的边缘,用手指摩挲着暗帝牢狱的封印。现在,他位于西南方的沼泽边上,他的殉道使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小营地。远处的高地上不断传来编织的爆炸声,两仪师和沙塔人激战正酣。

他的殉道使也正在那里作战。但沙塔导引者的数量依旧超过了两仪师和殉道使。另有一些殉道使在战场四处巡行,负责猎杀惊怖领主。

他损失部下的速度要比暗影更快。他们的敌人太多了。

洛根举起封印。它里面蕴含着某种力量。他是否能用这种力量保护黑塔?如果世人不害怕我们,不害怕我,一旦转生真龙死了,我们又会怎样?

不悦的心情从约缚中投射过来。洛根看着嘉布勒的眼睛,她一直在观察战况,但现在,她的眼睛盯住了洛根。那是怎样的眼神,质疑?威胁?

他真的曾经以为自己驯服了两仪师?现在这个想法只会让他发笑。任何两仪师都不可能被驯服,永远不可能。

洛根用夸张的动作将封印放进腰间的口袋里,抽紧袋口的绳子,同时和嘉布勒继续对视着。嘉布勒的关注如同刺向洛根的长矛。片刻间,洛根又觉得她只是在担心他,而不是对他有任何企图。

也许她在学习如何操控约缚,向洛根传递能够安抚或者欺哄他的感觉。不,两仪师是不可能被驯服的。约缚她们并不等于能驾驭她们,而且还会带来更多的负面效果。

洛根伸手到自己的衣领上,摘下别在上面的龙徽,将它交给安德罗。“安德罗·根哈德,你已经两次走进死亡的深渊,又平安从中返回。我欠你很多。现在,我认命你为正式殉道使,请带着自豪之情接受这枚徽章吧。”洛根先前已经将剑徽还给安德罗,恢复了他献心士的身份。

安德罗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虔诚地接过那枚龙徽。

“那么,封印该如何处理?”佩维拉将双臂抱在胸前问道,“它们是属于白塔的,玉座才是它们的守护者。”

“玉座。”洛根说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她可能已经死了。如果找不到她,那么我将是合适的封印管理者。”洛根抓住真源,将它压倒,控制住它,然后打开了一个通往高地的神行术通道。

压倒性的战争气息扑面而来,到处都是混乱、硝烟和垂死的惨叫。洛根走过通道,其他人跟随在他身后。来自狄芒德的强大导引如同一座灯塔,弃光魔使震耳欲聋的声音继续嘲弄着转生真龙。

兰德·亚瑟不在这里。最接近他的人就是洛根,真龙的替身。“我要去和他决斗,”洛根对身后的众人说道:“嘉布勒,你留下,等我回来,我也许需要治疗。你们去对付泰姆的部队和那些沙塔导引者,不要让任何投降暗影的人活下来,无论他们的叛变是不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我们要为恶人带去审判,为受迫害的人带去救赎。”

众人纷纷点头。嘉布勒似乎深受感动,也许是因为洛根直捣敌人心脏的决定。不过她并不知道,即使是弃光魔使也不可能像现在的狄芒德这样强大。

狄芒德拥有一件超法器,一件极强大的宝物。它的力量很可能和凯兰铎相当,甚至更强。如果洛根拥有这样的一件宝物,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这个世界将知道他与黑塔之名,将因为他而颤抖。那是玉座从不曾有过的威势。

艾雯领导着一场千年来都不曾有过的进攻。两仪师从防御阵地后面走出来,跟随她,迈着坚定的脚步登上高地西侧的山坡。编织在空中飞舞,如同随风飘舞的丝带,又在下一个瞬间发生剧烈的爆炸。

天空被千道闪电割裂。大地颤抖着、呻吟着。狄芒德继续在高地的另一边杀戮安多人,他射出的每一道烈火都在搅动整个空间。地面上布满蛛网般的纯黑色裂隙。现在,某种病态的卷须正从这些裂隙中升起,如同瘟疫般在破碎的岩石上蔓延。

空气仿佛也被至上力启动了。这里的能量是如此强烈,艾雯甚至觉得战场上所有人都应该能看到至上力。通过沃拉超法器,她汲取尽可能多的能量。一切仿佛是她在与来袭的霄辰人作战时的样子,只是现在的她更懂得如何控制这股力量,而她的愤怒中现在又夹杂了绝望和恐怖。

这一次,她变成了一块白热的金属,一块被锻打到超出极限的钢。

她,艾雯·艾威尔,曾经担负起管理这片大陆的责任。

她,玉座之主,是绝不会在暗影面前有任何退缩的人。

她不会因为力量不及暗影而撤退,不会向失败俯首认命。

她将战斗下去。

她导引风之力,制造出风暴,裹挟着烟尘、灰土和枯草。她用这风暴阻挡住山坡上敌人的视线,让他们无法找到她。闪电在她的周围落下,但她编织出地之力,深深地挖进岩石之中,带出一股铁质,在她身边形成一根尖桩。闪电全落在铁桩上面,丝毫无法伤害到她。她则驱赶风暴一直向上扑去。

艾雯感觉到身边有人,是莱伊纹。这个人……这个人对她是忠诚的。艾雯对此颇感惊讶。也许一名新的护法无法弥补她因失去盖温而产生的绝望,但她的确在别的方面有所助力。艾雯脑海深处属于盖温的那一团精神被另一股思想所替代,这与前者完全不同,却令人惊讶的忠诚。

艾雯举起沃拉超法器,继续发动攻击,并不断向坡上走去。莱伊纹紧跟在她身边。在她们面前,沙塔人挤成一堆,吃力地抵抗着强风。艾雯用火焰能流打击他们。导引者想要通过风暴向她反击,但他们的编织全都无法击中目标。他们的眼睛被灰尘遮蔽。三名普通士兵从侧面偷袭艾雯,都被莱伊纹迅速地干掉了。

艾雯操纵着风暴,如臂使指般地使用着它们。她将导引者抓起,扔上高空。闪电的落网又将他们牢牢裹住,直到冒烟的尸体掉落在山坡上。两仪师的军队跟随她一起向敌人猛攻,飞射出去的编织如同一道道光明的利箭。

殉道使也加入了她们。这些男人本就在和白塔共同抗敌,现在,他们真正融入白塔的军队。数十名男性导引者也跟在艾雯身后。空气仿佛因为至上力而变成了实质。

风暴停歇了。

尘土突然落下,仿佛被毯子压灭的烛火。这不是自然力量导致的。艾雯登上一块突出的岩石,看到一个穿着黑红色衣服的男人站在高地顶端,平伸出一只手。她终于引出统领敌军队伍的人。这个家伙的惊怖领主一直在和沙塔人共同作战,但他们的头领才是艾雯感兴趣的。泰姆,或是米海峨。

“他在编织闪电!”一个男人在艾雯身后喊道。

艾雯立刻竖起一股铁流,并让它迅速冷却,以吸引落下的闪电。她向旁边瞥了一眼,那个说话的人是佳哈·那瑞玛,梅瑞丝的殉道使护法。

艾雯微微一笑,望向泰姆,同时高声发出命令,“其他人都退下。那瑞玛、梅瑞丝,你们留下。那瑞玛的警告会非常有用。”

她凝聚起力量,开始向那个殉道使的叛徒释放出另一股风暴。

霭拉在废墟附近的死人堆中四处走动。虽然战场已经转移到了下游方向,她还是能听到黑夜中远处传来的喊叫声和爆炸声。

她在寻找受伤的人。遗弃在战场上的箭支和刀剑不是她的目标,会有别人收集这些武器。但她衷心希望它们不会再被使用,正是这些武器制造了许多死亡。

她的丈夫林就在她身边,不停地查看每一具躯体,确认他们是否还有心跳。他的手套已经被鲜血浸透,彩色衣服上也全是血污。他一直在将耳朵紧贴在每一个人的胸口上。如果他们确认某个人真的死了,就会在他的脸颊上用血画一个“×”。那经常会是那位死者自己的血。这样,别人就不必再重复他们做过的工作了。

在过去的一年里,林似乎老了十岁。霭拉觉得自己也是一样。叶之道有时的确很容易理解,能够帮助人们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但一片树叶会落进和风之中,也会被卷入猛烈的风暴。他们的信仰要求他们像接受前者一样坦然接受后者。从一个又一个国家被赶出来,在荒芜的土地上忍饥挨饿,终于,他们在霄辰人的土地上得到了休息……这就是他们在这一年中的经历。

所有这一切都无法和失去亚蓝相比。那对他们的伤害要比眼看亚蓝的母亲被兽魔人杀害更甚。

他们走过摩格丝身边。这位安多前任女王负责组织和指挥在这里工作的人。霭拉没有向摩格丝行礼,她对于女王并不很在意,这种身份在她们之间是没有意义的。

不远处,林停下脚步,举起油灯,端详着一名死去的士兵带在身上的满满一箭囊羽箭。霭拉吸了一口冷气,提起裙摆,迈过尸体,跑到丈夫身边:“林!”

“平静,霭拉,”林说道,“我并不打算把它捡起来。不过,我还是在想。”他抬起头,面向远方高地上的一片片闪光。在那里,军队仍然继续着他们可怕的杀戮。那么多闪光撕破了夜幕,如同数百道闪电一齐落下。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他们在这里搜寻伤员已经有几个小时了。

“你在想什么?”霭拉问,“林……”

“我们该怎样对待它们,霭拉?兽魔人不会接受叶之道。”

“我们有足够的地方可以逃跑,”霭拉说,“看看他们,他们在暗影生物刚刚离开妖境时就开始了这场战争。如果这样的力量被用来组织民众,率领他们前往南方……”

“兽魔人会追上来,”林说道,“那时我们又该怎样,霭拉?”

“我们接受过许多主人,”霭拉说,“暗影也许会以残酷的手段对待我们。但它真的会比曾经苛待过我们的那些主人更糟糕吗?”

“是的,”林低声说道,“是的,霭拉。它会更加可怕,非常、非常可怕。”

霭拉看着他。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不打算放弃叶之道,霭拉。这是我的道路,对我来说,是正确的。只是也许……也许我不再认为走上其他道路的人是那么可怜了。如果我们能幸存下来,我们也会尊重那些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人的遗愿,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接受他们的牺牲。”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这只是因为黑暗的夜晚,霭拉心想,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就能克服这种情绪。这才是正确的,不是吗?

霭拉望向夜晚的天空。太阳……他们是否还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升起来?乌云被地上的火光照亮,似乎正变得愈来愈厚。她忽然感到一阵寒意,不由得将亮黄色的围巾又拉紧了一些。

也许我不再会认为走上其他道路的人是那么可怜了……

她眨掉从眼眶中涌出的几滴泪水。“光明啊,”她悄声说道,有什么东西仿佛正紧紧抓住她的心,“我不该在他面前背过身去,我应该帮他回到我们中间来,而不是把他赶走。光明啊,哦,光明啊,请庇护他……”

不远处,一队佣兵发现了那些箭,把它们拾了起来。“嗨,汉隆!”一个人喊道,“看看这个!”

当这些粗鲁的人开始帮助图亚桑工作的时候,霭拉曾经为他们感到骄傲。这些人不再冲上战场,转而来救助受伤者了。他们终于明白了暴力的错误。

现在,她眨眨眼,却看到他们身上的另一样东西。懦弱。他们逃离战场,只是为了搜检尸体上的钱包。这两种人之中,谁更加恶劣?是那些虽然步入歧途,却在与兽魔人誓死奋战的人;还是这些贪慕更加轻松的生活,拒绝对抗暗影的人?

霭拉摇摇头。这一生中,她总是以为自己知道答案。而今天,她所坚信的许多事情都离她远去了。但,她还可以拯救生命……这是她能够坚守的原则。

她回到了尸堆之中,继续去寻找可能活下来的人。

奥佛尔爬回到马车下面,手中紧握着圣号角。菲儿殿下已经离开了,几十个骑兵和几百个兽魔人正紧追着她。天愈来愈黑了。

他又被丢下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紧闭着眼睛,但这样做没什么用,他还是能听到人们在远处的喊叫声,仍然能嗅到浓重的血腥味。那些想要逃走的俘虏都被兽魔人杀死了。他还能闻到刺鼻的浓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地面在颤抖,仿佛某种非常沉重的东西正在不远处击打大地。一阵阵雷电在天空中滚动,闪电刺耳的爆裂声不时从高地上传来。奥佛尔只能低声呜咽。

他曾以为自己很勇敢。而现在,在这里,他终于来到了战场上,他却没办法让自己的手停止颤抖。他想要躲起来,在地上深深地挖一个洞,躲起来。

菲儿要他躲到别的地方去,因为敌人随时有可能会回来,寻找圣号角。

他敢走出去吗?他敢留在这里吗?奥佛尔用力睁开眼睛,结果差点尖叫出来。两条生着蹄子的怪物就立在他藏身的马车外。片刻之后,一张鼻子翘起的面孔俯下来,看到了他,两颗珠子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巨大的鼻孔不住地喷着气。

奥佛尔惊呼一声,紧抓住圣号角向后退去。那头兽魔人喊了些什么,掀起马车,几乎将整辆马车砸在奥佛尔的身上。马车上装载的箭支散落到地上。奥佛尔却已经冲了出去,想要寻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几十头兽魔人向他跑来,并用一种奥佛尔听不懂的语言相互叫嚷。奥佛尔一只手握着号角,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慌乱地环顾四周,没有安全的地方。

一匹马在他身边打了个响鼻。是贝拉,它正嚼着从一辆供给车上漏出来的谷物。贝拉抬起头,看着奥佛尔。它的背上没有马鞍,只戴着笼头和缰绳。

该死的,奥佛尔一边想,一边跑向贝拉,真希望疾风在这里。这匹圆滚滚的母马肯定只能把他送到汤锅里去。奥佛尔收起匕首,跳到贝拉的背上,一只手抓住缰绳,另一只手依然紧握着圣号角。

那头生着猪鼻子的兽魔人丢下马车追了过来,它差点抓住了奥佛尔的手臂。奥佛尔大叫着,猛踢贝拉,让它跑起来。这匹母马扬起四蹄,冲出兽魔人的包围圈。怪兽们号叫着追在他们身后。营地各处都传来叫嚷的声音,兽魔人几乎倾巢出动,扑向这个男孩。

奥佛尔就像红手队们教他的那样,压低身子,用膝盖为贝拉指引方向。贝拉飞快地奔跑着。光明啊,它真的在跑。麦特说过,许多马都害怕兽魔人,如果靠兽魔人太近,就会把骑在背上的人甩下去。但这匹马没有那样做,它像闪电一样穿过咆哮的兽魔人,一直从营地正中心跑了出去。

奥佛尔回过头,背后有几百头兽魔人在追他。“哦,光明啊!”

他刚才看到麦特的旗子就在高地顶上。他绝没看错。但这里的兽魔人太多了。奥佛尔调转马头,跑上了埃拉纹曾经跑过的那条路。也许他能绕过兽魔人营地,从那条路一直跑上高地。

把圣号角交给麦特,否则一切都完了。

奥佛尔用尽全部力量催赶贝拉。

没有别人能做这件事。

前面,一大群兽魔人堵住了道路。奥佛尔转向另一条路,但另一群兽魔人从那个方向冲了过来。奥佛尔大喝一声,再次调转贝拉的方向。一支粗大的黑箭射中了它的肋侧。贝拉嘶鸣着,踉跄一下,倒了下去。

奥佛尔跌到地上。他肺里的空气全被挤了出去,仿佛有一道白光从他眼前闪过。他强迫自己用双手和膝盖撑起身体。

圣号角一定要交给麦特·考索恩……

奥佛尔抓住号角,发现自己在哭:“对不起,贝拉。你是一匹好马。疾风也没有你跑得快。对不起。”贝拉轻轻叫了一声,吸进最后一口气,死掉了。

奥佛尔离开贝拉,从第一批冲上来的兽魔人腿间跑了过去。奥佛尔不能和它们战斗。他知道他不能。他没有拔出匕首,只是向山坡上没命地奔跑,想要跑到他看见麦特的旗子跌落的地方。

但那个地方仿佛就在另一片大陆上。一头兽魔人扯住他的衣服,要把他拉下来。奥佛尔甩脱了衣服,逃出兽魔人巨大的爪子,继续沿着破碎的地面向上攀登。在绝望中,他发现一块岩石凸出在身边一道悬崖上。那块岩石的根部有一道缝隙,直朝着黑色的天空。

奥佛尔向那块岩石跳过去,扭动身子钻进缝隙中,手中依旧紧紧握住圣号角。他勉强能缩进那道缝隙里。兽魔人聚集在他的头顶上方,然后开始探身下来抓他,试图揪住他的衣服。

奥佛尔呜咽着,闭上了眼睛。

洛根跳过神行术通道,进行编织,对狄芒德发动了攻击。

那名弃光魔使正站在冒起浓烟的山坡上,俯视着莫拉河的干河床和散乱的安多长矛阵。艾伊尔人、凯瑞安人和真龙军团也在那里战斗,他们全处在被包围的危险之中。

长矛阵已经不成行列,溃败迫在眉睫。

洛根向狄芒德射出两道火柱。但沙塔人冲了过来,挡住了他的攻击。肉体被烧化,骨骼变成灰烬。他们的死让狄芒德有时间转过身来,并射出水之力和风之力的编织。洛根的爆炸性火焰撞在狄芒德的编织上,激起一团蒸汽,随后就消散了。

洛根本希望经过长时间的导引后,狄芒德的力量会逐渐衰弱。但事实远非如此。一个复杂的编织出现在那名弃光魔使面前,那是洛根从没见过的编织,它导致他们之间的一片空间泛起了涟漪。洛根下一波的攻击编织撞在那片空间上,立刻被弹开了,就如同一支被扔到砖墙上的棒子。

洛根跳到一旁,躲过一道从空中落下的闪电。岩石碎片打在他的身上。他开始编织魂之力、火之力和地之力,要切开那道古怪的墙壁。在他将狄芒德的屏障切开的同时,他又聚集起地面上的石块,挡住狄芒德射来的火焰。

火焰只是为了让我分神。洛根意识到狄芒德正在那股火之力的后面进行另一个更加复杂的编织。一个神行术通道突然开启,扑向洛根,通道对面是赤红色的深渊。洛根再次躲到一旁。死亡之门从他身边掠过,留下一道灼热的岩浆痕迹。

狄芒德的下一次攻击是一股风之力,将洛根朝他背后的岩浆甩去。洛根拼命编织出水之力,冷却了岩浆。他的肩头首先落在岩石上,皮肤受到爆炸性蒸汽的灼伤。但已经冷却坚硬的岩浆外壳撑着他的身子,将他和内部的岩浆隔开。洛根在滚烫的蒸汽中屏住呼吸,再次跳起,闪避,躲开了一连串将地面击成碎粉的闪电。

闪电打碎了岩浆壳,落进熔岩之中。几滴岩浆飞溅出来,落在洛根身上,在他的手臂和脸上烧出了小坑。洛根尖叫一声,在暴怒中编织闪电轰击敌人的头顶。

一道魂之力、地之力和火之力编织凌空切断了他的编织。狄芒德太强大了。那件超法器的力量简直不可思议。

随后的一道闪电让洛根几乎无法视物,猛烈的爆炸让他向后飞去。他撞上了一块破碎的板岩,岩石的尖角刺破了他的皮肤。

“你很强大。”狄芒德说道。洛根几乎听不清他的话。他的耳朵……爆裂的雷声……“但你不是路斯·瑟林。”

洛根吼叫着,透过满眼的泪水进行编织,将闪电向狄芒德抛去。他编织出前后两道闪电。虽然狄芒德割断了第一道,第二道闪电终于成功落下了。

但……那是什么编织?那也是一个洛根不认识的编织。闪电击中了狄芒德,却完全消失了,似乎是被送进地下,彻底消散了。这么简单的一个风之力和地之力编织,却让闪电变得毫无用处。

一道屏障落在洛根和真源之间。虽然眼睛受到伤害,视野变得模糊,洛根还是看到烈火的编织在狄芒德掌心出现。洛根号叫着,从身边抓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向狄芒德扔了过去。

让洛根惊讶的是,那块石头击中了狄芒德,打破了他的皮肤,让狄芒德向后踉跄了一步。弃光魔使很强大,但还是会犯常人也会犯的错误。绝不要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至上力上,无论泰姆如何吹嘘至上力的强大。就在这个时刻,挡住真源的屏障从洛根身上消失了。

洛根滚到一旁。又开始了两个编织。一个是屏障,但他并不奢望这个编织会起作用;另一个是神行术通道——绝望的,懦夫的选择。

狄芒德咆哮一声,一只手捂住面孔,另一只手甩出至上力。他选择摧毁屏障,他已经在眨眼间判断出这是更危险的编织。通道打开了,洛根滚了过去,立刻将通道关闭。他瘫倒在通道的另一边,满身伤痛,肩头皮肤剥落,耳朵里仍然充满了尖利的鸣响,两只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强迫自己坐起来。现在他已经回到沼泽旁边的殉道使营地。嘉布勒和其他人正在这里等他。他愤怒地吼着。嘉布勒的关心充满了约缚,那是真正的关心。他以前从没想过这个女人会对他有这种感情。光明啊。

“安静,”嘉布勒跪倒在他身边,“你这个傻瓜,你都对自己干了什么?”

“我失败了。”洛根说道。他能感觉到远方狄芒德再一次开始发动了攻击,并且继续向路斯·瑟林发出挑衅。“给我治伤吧。”

“你不会再这么做了,对吧?”嘉布勒问道,“我可不想给你治好伤,只是为了让你……”

“我不会了。”洛根的声音依然有些含混不清。这些伤都很痛,但与失败的耻辱相比,这点痛苦算不了什么。“我不会了,嘉布勒,不要怀疑我的话。他太强大了。”

“有些烧伤很糟糕,洛根。你的皮肤上全是坑洞,我不知道能不能完全将它们治好。你会留下疤痕的。”

“没关系。”洛根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的确是有不少岩浆溅到他的手臂和脸上。

光明啊,他心想,我们该怎么对付这个怪物?

嘉布勒用双手捧住他,医疗的编织涌进他的身体。

艾雯与米海峨的闪电丝毫不弱于天空中的雷霆。艾雯知道这是个新的弃光魔使,他的名字已经被惊怖领主在战场上四处传扬。

艾雯不假思索地进行编织,将一股又一股能流掷向这个殉道使叛徒。她没有招来暴风,但强风依旧在她四周呼啸,扯动她的头发和裙摆,扬起她的圣巾。那瑞玛、梅瑞丝与莱伊纹在她身边的地上相拥而坐。那瑞玛不断叫喊出米海峨进行的编织。在战斗的喧嚣中,艾雯只能勉强听清他的喊声。

艾雯现在已经站到高地顶上,与米海峨正面相对。但从身体深处传来的感觉清楚地告诉她,她的肉体很快就需要休息了。

但现在,休息对她来说太过奢侈了,她能做的事情只有战斗。

火焰向她涌来。她用风之力将火柱挡开,让它在疾风中化成一团火星,飘散开去。她编织出地之力,在已经破碎不堪的地面上掀起一阵波澜,要将米海峨打倒。但米海峨立刻就破坏了这个编织。

他的速度变慢了,艾雯心想。

艾雯向前迈出一步,体内的能量进一步膨胀。她开始了两个编织。火焰从她的两只手掌中分别喷向米海峨。

米海峨回敬给艾雯一道纯白色的、线绳粗细的光束。光束没能击中艾雯,从距离她不到一掌的地方掠过。烈火在艾雯的视野中留下一道黑斑。他们脚下的大地发出呻吟,空间被扭曲,蛛网般的裂隙在地面上蔓延,将大地拆碎成虚无。

“愚蠢!”艾雯向米海峨喊道,“你是在摧毁因缘本身!”他们的战斗已经对因缘的存在产生了威胁。现在这股嘶吼的风肯定不是自然的气流。地面上的裂缝正从米海峨脚下迅速拓展开来,变得愈来愈宽。

“又是烈火!”那瑞玛喊道。暴风转眼间就卷走了他的喊声。

米海峨释放出第二道烈火,地面也随之进一步崩碎。但艾雯已经做好了准备,闪到一旁。怒火在她的心中积聚。烈火,她需要找到办法反制这个危险的编织!

他们不在意会毁掉什么。他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制造毁灭。这是他们主人的令旨。破坏、烧毁、杀戮。

盖温……

艾雯发出愤怒的吼叫,编织出一道又一道火柱。那瑞玛高声喊出米海峨的行动。但艾雯在急骤的气流中听不清他在喊些什么。不过,她很快就看到米海峨制造出一道风之力和火之力的屏障,挡开了她的攻击。

艾雯向前迈出一步,再次向米海峨发动一系列的打击。这让米海峨没有时间恢复,没有时间反击。她保持着进攻的节奏,直到一个屏障被编织出来。一股强猛的火之力撞击在米海峨的屏障上,他向后一个踉跄,屏障也随之碎裂了。米海峨抬起手,也许是想要再次编织烈火。

艾雯让屏障落在他和真源之间。屏障没能切断他的能流,米海峨凭借意志力最终挽救了自己的导引。但他的阳极力的确被削弱了,艾雯甚至能看到他的惊疑和愤怒。米海峨发动反击,却比艾雯弱小了许多。艾雯继续向前推进,让屏障愈来愈逼近那条连结着米海峨与真源的、看不见的细线。她用全部力量将屏障压了过去……

米海峨全身绷紧,通过屏障还没能完全挡住的缺口释放出一小股烈火。烈火摧毁了艾雯的编织,就像刚才破坏空气与大地一样,它破坏了因缘本身。

这次轮到艾雯踉跄后退。米海峨引导烈火的编织向她射来,但那股白热的光线太小、太弱,不等触及艾雯,就消失了。米海峨狂吼一声,也消失了踪影。他使用的是那种艾雯不知道的,扭曲了空间的神行术。

艾雯喘着大气,将手掌按在胸口。光明啊!她差点就被从因缘中抹去了。

不必打开通道就凭空消失!这一定是真力在作怪。艾雯想道。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而艾雯对真力几乎一无所知。那是暗帝的本质,正是它诱使传说纪元的导引者钻穿了暗帝的牢狱。

烈火,光明啊。我差点就死了,比死亡更可怕。

她没办法反制烈火。

那只是一个编织……只是一个编织。这是佩林的话。

时间稍纵即逝,米海峨逃走了。艾雯必须让那瑞玛紧跟着她,好在有男人导引时向她发出警告。

但如果米海峨再次使用真力呢?另一个男人能够感觉到他导引真力吗?

“吾母!”

艾雯转过身,看到梅瑞丝朝远处一指。两仪师和殉道使仍然在和沙塔人进行激烈交锋,山坡上倒下了穿着各色衣裙的姐妹。

盖温的死如同黑夜中的刺客一样,不断地在她的思绪中游荡。艾雯咬紧牙关,鼓起心中的怒火,汲取至上力,向那些沙塔人杀了过去。

修林的鼻孔中塞满了布条。他正在包罗夫高地上,与边境国同胞们并肩奋战。

而战争的气味甚至能透过布条钻进他的鼻腔。这么强烈的暴力。到处都是鲜血和腐尸。恐怖的气味覆盖了大地,浸染了他的剑、他的衣服。在这场战争中,他已经几次罹患了重病。

但他依旧在战斗。一头猪鼻兽魔人爬过尸堆,向他进攻,被他及时躲过。怪物的巨剑落在地上,地面随之传来一阵抖动。修林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那头怪兽发出非人类的笑声,以为修林的喊声意味着他感到了恐惧。它向前猛冲。修林也迎面冲了过去,在最后一刻俯身躲过它的攻击,用剑刃划开它的肚子。怪物蹒跚地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内脏涌流出来。

必须为兰德大人争取时间。修林这样想着,一边闪步后退,等待下一头兽魔人从尸堆上跨过来。他们的位置是在高地东侧,靠河道的一边。陡峭的山坡让兽魔人很难攀爬,但光明啊,这些怪物实在是太多了。

全力战斗,全力战斗。

兰德大人来找他,向他道歉。竟然会向他道歉!所以,修林不能让他失望。转生真龙不需要一名卑微的捉贼人的原谅。但修林依旧觉得他的道歉让这个世界变好了。兰德大人又变回了兰德大人。兰德大人能保护他们,只要他们能为他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没有兽魔人再杀上来。修林皱起眉头。那些怪兽仿佛根本没有尽头,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会败退。修林小心地向前迈出一步,越过尸堆,向山坡下望去。

不,怪物们远没有被战败。海一般的兽魔人一眼望不见尽头。他能借助火光看见它们的行动。兽魔人暂时停止攻击,是因为它们要把挡道路的尸体从山坡上移走。有许多兽魔人被谭姆的弓箭手射倒在攻上来的坡道上。更远处的河岸上,一支规模更大的兽魔人军队正在攻击伊兰的军队。

“我们应该能有几分钟时间。”马背上的岚·人龙对士兵们说道。雅莲德女王也在不远处,正低声和他的人交谈。在他身边就有两位君王,他们肯定知道该如何指挥战斗。这让修林的感觉好了许多。

“它们正准备进行最终的冲锋,”岚说道,“它们要把我们从高地边缘逼退,这样就能在平地上与我们作战。在它们清理尸体时尽量争取时间休息。和平眷顾你们的剑,朋友们。敌人的下一次攻击将是最凶猛的一次。”下一次攻击才是最凶猛的?光明啊!

在他们身后的高地中部,麦特其余的部队正在攻击沙塔军,要将他们向西南方逼退。如果麦特能够成功,把那支敌军逼下山坡,退到与伊兰军作战的兽魔人阵地上,很可能就会引发敌军的混乱。那将是一个可以充分利用的机会。但此时此刻,沙塔人寸步不让。实际上,他们正在向麦特的军队步步进逼。他们已经呈现败象了。

修林躺在地上,听着周围不断响起的呻吟声,远处的呐喊声和武器撞击的声音,鼻子里闻到的是因暴力而生的,海洋一般没有边际的浓烈臭气。

最可怕的攻击即将开始。

光明保佑他们……

贝丽兰一边用抹布擦去手上的血迹,一边大步走进梅茵王宫的宴会厅。这里的桌子已经被劈成碎木块,塞进这个长方形大厅两端巨大的壁炉。现在躺在地板上的是一排排的伤员。

通往厨房的屋门被打开,一队匠民走了进来。他们有的抬着担架,有的扶着伤员。光明啊!贝丽兰想道,这么多伤员?这座宫殿几乎已经没有空地了。

“不,不!”她向新来的人走去,“不要放在这里。到后廊去,我们要把他们安置在那里。萝希尔!我们有新伤员了。”

匠民转身向走廊走去,一边向伤员们说着安慰的话。他们只带回了那些容易被救活的人。贝丽兰不得不向图亚桑的女首领们仔细解释,什么样的伤势是消耗太多力量也难以治愈的。同样的力量,用来拯救十个人的生命总好过用在一个命悬一线的人身上。

做这种解释是她人生中经历过的最艰难的事情。

匠民们持续不断地走进来,贝丽兰不住地在伤员中寻找穿白衣的身影。他们之中的确有白袍众,但不是她要找的那一个。

这么多……她不禁又想道。匠民们已经照顾不了这么多伤员了,但现在王宫里每一个没有受伤的男人和大多数女人都去了战场,或者在帮助凯姆林难民收集箭支。

萝希尔快步走了过来,她的衣裙上全是血迹,但她毫不在意。她立刻开始管理这些新到的伤员,从里面寻找马上需要治疗的人。不幸的是,厨房门这时又一次被打开,一群鲜血淋漓的安多人和艾伊尔人走了进来。这是家人们从另一片战场上送来的伤员。

随后的状况几乎可以说是一片慌乱。贝丽兰找来她的全部人手——年迈苍苍和刚刚五岁的马夫,让他们来帮助安置新到的伤员。艾伊尔人之中,只有受伤最重的人会被送过来,他们似乎只要还能握紧武器,就会留在战场上。这意味着许多被送来的艾伊尔人都已经救不活了。贝丽兰不得不腾出本已不够使用的房间,将他们放在那里,看着他们流血、喘息,直至死亡。

“这太愚蠢了!”贝丽兰站起身。她的手上又沾满了鲜血。而现在,她连一块干净抹布都没有了。光明啊!“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你。”她指着一个失明的艾伊尔人说道。那个人背靠墙壁坐着,眼睛上裹着一条绷带。“那个失明的艾伊尔人。”

“我名叫隆加。”

“好的,隆加,我这里有一些奉义徒在帮忙。但我认为奉义徒应该不止这么一点,他们都在哪里?”

“他们在等待战争结束,好继续侍奉胜利者。”

“把他们找来,”贝丽兰说,“我们需要每一个能战斗的人。”

“他们会到你这里来,贝丽兰·潘恩崔。他们可以照料伤员,但他们不会战斗。战场不属于他们。”

“他们会明白这样做的必要,”贝丽兰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这是最后战争!”

“你也许是这里的部族首领,”那名艾伊尔人微笑着说道,“但你不是卡亚肯。即使是他也不能命令奉义徒违背节义。”

“那谁可以?”

贝丽兰的问题似乎让那个人吃了一惊。“没有人。这不可能。”

“那么,智者呢?”

“她们不会这样做的,绝对不会。”

“那我们就看着吧。”贝丽兰说道。

盲眼艾伊尔人的笑容更明显了:“我相信,任何人都不愿意承受你的怒火,贝丽兰·潘恩崔。但如果我的眼睛能够恢复,就算我要把它们再挖出来,也不愿看到奉义徒去作战。”

“那么,他们不需要作战,”贝丽兰说,“也许他们可以帮我们搬运伤员。萝希尔,你来指挥他们吧?”

那名疲惫不堪的两仪师点点头。这座宫殿里的每一名两仪师现在都是一副随时可能倒下的样子。贝丽兰则一直在使用一些萝希尔可能不会喜欢的草药来保持体力。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也许应该查看一下仓库里的伤员。他们已经……

“殿下?”说话的是琪丹,贝丽兰的宫廷侍女,她一直在这里照料伤员。这名身材单薄的女子拉住贝丽兰的手臂:“您可能想要看看这个。”

贝丽兰叹了口气,但还是点点头。还有什么灾难在等着她?又一个邪恶泡沫?成群的伤员被封在墙里?她们又没绷带了?贝丽兰不知道这座城市里是否还有尚未变成绷带的床单、布料和内衣。

那个女孩引领贝丽兰走上台阶,回到贝丽兰自己的寓所。现在那里也安排了一些伤员。贝丽兰走进一个房间,惊讶地发现一个熟人正在等她。安诺拉坐在一张床的床沿上,身穿带有红条纹的灰色长裙。她的辫子被紧紧地系在脑后。贝丽兰几乎要不认识她了。

安诺拉站起身,向贝丽兰鞠了个躬。看起来,她已经衰弱得快站不稳了。

那张床上躺着加拉德·达欧崔。

贝丽兰惊呼一声,奔了过去。是他。虽然他的脸上还有一道可怕的伤口,但贝丽兰绝不会看错。他还有呼吸,只是失去了知觉。贝丽兰找到他的手臂,想要握住他的手,却发现那只手臂已经不再完整。医疗者对这条断掉的手臂末端进行了烧灼,以免他会流血致死。

“情况是怎样的?”贝丽兰抓起他的另一只手,闭上眼睛。他的手感觉很温暖。那时,贝丽兰听到狄芒德的吼声,知道那名弃光魔使战胜了一个穿白衣的人……

“我觉得我欠你一些东西,”安诺拉说道,“当狄芒德宣布他的胜利后,我在战场上找到了他。那时,狄芒德正在与一个黑塔的人作战。我拖着他离开战场。”她坐到床边的一只凳子上,无力地向前俯下身:“我没办法治疗他,贝丽兰。我只能用神行术把他带到这里。很抱歉。”

“你做得很好,”贝丽兰说,“琪丹,去找别的两仪师来。安诺拉,你休息一下会感觉好一些。谢谢你。”

安诺拉点点头。她闭上眼睛,贝丽兰惊讶地看到她的眼角出现泪光。

“出什么事了?”贝丽兰问,“安诺拉,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与你无关,贝丽兰,”两仪师站起身,“我们在这件事上都再三得到训诫,不要在过于疲惫的时候导引,否则会有不好的结果。但我需要神行术回到这里,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让他接受治疗……”

安诺拉从凳子上瘫软下去。贝丽兰急忙俯身下去,捧起她的头。直到这时,贝丽兰才意识到让安诺拉面容彻底改变的并不是她的辫子。这张脸也完全变了,不再是那种光洁无瑕的面容,而是一张寻常的女性面孔。

“哦,光明啊,安诺拉,”贝丽兰说,“你将自己毁断了,对不对?”

那个女人已经昏了过去。贝丽兰的心被握紧了。她和安诺拉最近出现了许多分歧,但安诺拉是她多年的知心密友。这个可怜的女人。按照两仪师的说法,这种结果会比死亡更糟糕。

贝丽兰将这个女人抱到长沙发上,为她盖上一条毯子。贝丽兰觉得自己如此无力。也许……也许她能被治疗,只要……

贝丽兰回到加拉德身边,又握住他的手,扶起凳子,坐了上去。只要休息一下。她闭上眼睛。他还活着。虽然付出了可怕的代价,但他还活着。

当他开口的时候,贝丽兰吓了一跳。“这是哪里?”

贝丽兰睁开眼睛,发现他在看着她。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轻声问道。

“是安诺拉,她在战场上发现了你。”

“我的伤势如何?”

“我们找到治疗者,就会来给你治疗。你的手……”贝丽兰强打起精神,“你的手没有了,但我们可以治愈你脸上的伤口。”

“不,”加拉德悄声说道,“那只是……一道小割伤。应该先给有生命危险的人治疗。”他看起来累坏了,很勉强才能醒过来。

贝丽兰咬住嘴唇,但还是点点头。“当然,”她犹豫了一下,“战况很糟糕,对不对?”

“是的。”

“那么……我们只能抱着希望了?”

他从贝丽兰的手心里把手抽出来,摸进自己的衬衫里。等两仪师过来时,她们必须除去他的衣服,治疗他的伤口。现在他只有那只断臂进行了紧急处理。希望那是他身上最重的伤。

加拉德叹了口气,全身又是一阵颤抖,手从衬衫里滑落下来。他是想要脱掉衬衫吗?

“希望……”他悄声说道,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兰德在哭泣。

他蜷缩在黑暗里,因缘在他面前旋转,将人们的命运丝线编织起来。但有这么多丝线都断掉了。

这么多。

他应该能保护他们。为什么他不能?无论心中如何不愿意,那些名字又开始逐一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那些人全是为他而死。一开始,名单上只有女人,但现在,它的上面记载了每一个他本该能够拯救的人。但他们全都死了。

人类在梅丽罗和煞妖谷作战,兰德只能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亡。他无法再回头了。

暗帝选择这时全力向他进攻。暗影再度压迫过来,要将兰德碾成虚无。兰德一动也不能动。他的全部存在、他的决心和他的力量都被用来对抗暗帝。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免于被撕碎。

他只能看着他们死去。

兰德看到达弗朗·巴歇尔在冲锋中跌落马下,他的妻子紧随他殒命于战场。兰德因为挚友的亡逝而号啕,他的泪水在为达弗朗·巴歇尔飞舞。

亲爱的、忠诚的修林倒在兽魔人的刀刃下。麦特命令他守在高地边缘,他至死也没有退却。兰德为修林哭泣,这位忠心耿耿的捉贼人曾经伴随他经历过那么多危险和磨难。

乔锐·康加被埋在兽魔人的尸体下面,用低微的声音求救,却终因失血而死。兰德只能用模糊的泪眼看着乔锐的丝线渐渐消散。

安奈拉已经决定放弃枪姬众之路,将新娘花环放在了名叫雷伊蓝的斯威峨门脚下。她被四头兽魔人刺穿了肚子。兰德也只能为她哭泣。

凯尔玎·曼弗,他追随兰德那么长时间,在杜麦的井营救过兰德。现在他耗尽了自己的导引力量,倒在地上。沙塔人蜂拥而上,用黑色的匕首刺穿他的躯体。约缚他的两仪师柏黛恩晃动了一下,也随之摔倒。兰德的眼泪因为他们落下。

兰德为加雷斯·布伦和史汪哭泣,他为盖温哭泣。

这么多人。太多了。

你失败了。

兰德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他能做什么?他梦想着阻止暗帝……如果那样做,他同样只能制造出噩梦。他自己的心愿背叛了他。

放弃吧,吾敌。为什么还要战斗?停下来,休息吧。

兰德感到了诱惑。哦,这诱惑实在太美妙了。光明啊。奈妮薇会怎样想?兰德能看到她正在努力挽救埃拉娜的生命。如果她和沐瑞知道,在这个时刻,兰德只想放弃,她们又会怎样看他?

痛苦涌过兰德全身,他再次发出尖叫。

“求求你,让这一切结束吧!”

可以。

兰德伏下身,抽搐、颤抖着。但人们的尖叫声依旧在不断地袭击他。死亡接着死亡。他几乎无法坚持了。“不。”他悄声说道。

很好,暗帝说道:我还有一件事要让你看到。又一个对于将来的承诺……

暗帝最后一次转动代表各种“可能”的丝线。

一切都变黑了。

泰姆用风之力的编织狠狠鞭打麦沙勒:“回来,你这个傻瓜!继续战斗!我们不能失去这个阵地!”

那名惊怖领主跑了回来,召集起他的两名同伴,去执行泰姆的命令了。泰姆怒气冲冲地打碎了身边的一块岩石。那只两仪师山猫!她怎敢把他逼到这种程度?

“米海峨。”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

泰姆……米海峨,他必须将自己看作米海峨。他沿着山坡向那个召唤他的声音走去。刚才他在慌乱中用神行术横跨高地,逃到东南山坡的边缘。狄芒德一直在这里监视下方的战场,并向安多人、凯瑞安人和艾伊尔人不断投去毁灭的编织。

狄芒德的兽魔人现在控制了高地和沼泽之间的整片走廊地带,正逐步摧毁河岸边人类的防御。现在击破那里的人类军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与此同时,沙塔军队在高地的东北方作战。刚才考索恩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赶到那里,阻止了沙塔人的进攻,这点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不过这没什么关系,考索恩已经是在做困兽之斗了,他终究没有足够的力量抵挡沙塔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摧毁高地另一侧的两仪师,这才是取得整场战争胜利的关键。

米海峨穿过沙塔人的队列。这些服饰古怪、身带刺青的家伙全都以怀疑的目光盯着他。狄芒德盘腿坐在这群人的正中心,双眼紧闭,呼吸缓慢。他使用的那件超法器……它在消耗这名弃光魔使的一些东西,那不仅仅是导引所需要的正常力量。

这是不是一个机会?米海峨还能继续屈居人下吗?的确,他从这个人身上学了很多东西。而现在,狄芒德显然不适合指挥这场战争了。他太过骄纵这些沙塔人,又把能量浪费在与亚瑟的仇恨上面。另一名弃光魔使的虚弱不正是米海峨的机会吗?

“我听说你失败了,米海峨。”狄芒德说。

在他们面前,干河床的对面,安多人的防线终于开始溃散了。兽魔人一直在那道防线上寻找最薄弱的一点,现在,它们从多个地方冲破了长矛阵型。真龙军团的重骑兵和凯瑞安轻骑兵在战场上来回驰骋,拼命想要挡住突破安多防线的兽魔人。艾伊尔人还在沼泽附近抵挡着兽魔人的进攻;真龙军团的十字弩手和一部分安多长矛手仍然坚守他们的右翼,让兽魔人无法从那里迂回。但兽魔人的攻击无情而且无止无息。伊兰的战线在一点点后退,逐渐深入到夏纳境内。

“米海峨?”狄芒德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古老的眼睛,米海峨不允许自己在这双眼睛面前显得胆怯。他紧盯着这双眼睛。绝不能显得胆怯!“告诉我,你是怎么失败的?”

“那个两仪师女巫,”米海峨啐了一口,“她有一件非常强大的超法器。我差点就干掉她了,但真力辜负了我。”

“你只被允许导引很少一点真力,这不是没有原因的。”狄芒德再次闭上眼睛,“对于不习惯真力的人来说,强行使用它的结果难以预料。”

米海峨什么都没说,他会练习对真力的使用,他会悄悄地学习这种技艺。其他弃光魔使都已经年迈而且迟缓,新的血液很快就会占据统治地位。

狄芒德的身体仿佛松弛下来,他站起身,流露出一股山岳移动位置的气势:“你要回去,杀死她,米海峨。我已经杀了她的护法,她其实很容易对付。”

“那件超法器……”

狄芒德递出那块顶端是一只黄金沙漏的令牌。

这是一个测试吗?如此强大的力量。米海峨在狄芒德使用它时就感觉到它放射出来的威力。

“你说过,她有一件超法器,”狄芒德说,“现在,你也有一件。我将萨卡南交给你。这样,你就没理由再失败了。胜利或者死亡,米海峨。证明你有能力跻身使徒之列吧。”

米海峨舔了舔嘴唇:“如果转生真龙来找你呢?”

狄芒德笑了:“你以为我会用这个和他作战?这又能证明什么?如果我要证明我才是强者,那么我们就必须拥有对等的力量。不管怎样,他不可能安全地使用凯兰铎,而他又愚蠢地毁掉了珂丹卡。他会来的,而我在和他的战斗中不需要任何帮助,这样才能证明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

愚昧……泰姆心想。他已经完全疯了吧?但这双眼睛又是如此清晰,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也是条理分明,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奇怪。当狄芒德第一次找到米海峨,向他提供侍奉暗帝的机会时,这个人并不是这种样子。是的,他很傲慢,所有中选使徒都很傲慢。只是狄芒德亲手杀死亚瑟的决心一直像在他胸中燃烧的熊熊烈火。

但现在……现在他有些地方完全不一样了。在沙塔人中间的生活改变了他,肯定让他变得软弱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把如此强大的一件宝物交给自己的竞争对手?

只有傻瓜会这样,米海峨一边想,一边伸手接过那件超法器。杀死你就像是放倒一匹断了三条腿的马,狄芒德。真可惜,我本希望能像打倒一个强悍的对手那样征服你。

狄芒德转过身,米海峨通过萨卡南开始导引,贪婪地汲取它的力量。甜美的阳极力浸透了他,滋味醇厚的能量汇聚成无边的洪流。拥有这种力量的他是如此强大!他无所不能。削平高山、毁灭军队,一切都只需要他打一个响指!

米海峨渴望着让这股能量倾泻出去,摧毁面前这个人。

“小心,”狄芒德说道,他的声音听起来软弱得可怜,就像一只吱吱叫的老鼠,“不要通过它向我导引。我已经约缚了萨卡南,如果你妄图使用它来对付我,它会将你彻底从因缘中烧掉。”

狄芒德在说谎吗?一件超法器是否真的能完全服从某一个人?米海峨不知道。他考虑了一下,放下了萨卡南。虽然现在他的体内充盈着强大的能量,他却仍然感觉到深深的苦涩。

“我不是傻瓜,米海峨。”狄芒德冷冷地说,“我不会把能够绞死我的绳套交给你。去执行命令吧。你现在是我的仆人,是我的一只手,握着我的斧头去砍伐树木。干掉那个玉座,用烈火干掉她。在这件事上,我们已经得到命令,并且要绝对服从。这个世界必须被拆解,然后我们才能重新对它进行编织。”

米海峨狠狠地盯着面前这个人,但还是服从了他的命令,开始编织神行术。他会毁掉那个两仪师女巫,然后……然后他再来决定该如何对付狄芒德。

伊兰愤懑地看着自己的长矛阵形被逐步逼退。柏姬泰终于说服她离开前线战场,毕竟兽魔人随时有可能突破他们的防线。但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伊兰几乎撤退到了废墟附近,这里暂时可以避开敌人的直接威胁。女王卫兵在她周围排成两道环阵。他们大多坐在地上吃着东西,在战斗的空当尽量补充体力。

伊兰没有竖起自己的旗帜,但她不断派遣传令兵去让她的指挥官们知道,她还活着。她竭力指挥她的部队对抗兽魔人,但她的力量愈来愈不够了。她的军队遭到了严重的削弱。

“我们必须回去,”她对柏姬泰说,“他们需要看到我,柏姬泰。”

“我不知道这样做能否改变什么,”柏姬泰说,“我们的阵势不可能顶得住兽魔人和那个该死的弃光魔使的双重夹击。我……”

“你什么?”伊兰问。

柏姬泰转过了身:“我发誓,我曾记得这样的一种局面。”

伊兰咬紧了牙。柏姬泰失去的记忆同样让她感到痛心。但这只是一个人的问题。现在,成千上万的人正在死去。

不远处,来自凯姆林的难民依旧在寻找散落的箭支和伤员。有些人和伊兰的卫兵低声交谈,询问战斗和女王的情况。伊兰不由得为这些难民和安多人的坚韧感到骄傲。他们的都城被摧毁了,但城市可以重新建造。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凯姆林,他们绝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垮掉的。

另一道强光射向战场,屠杀战士、搅乱长矛手的阵型。伊兰能感觉到,在高地的另一侧,女人们正在用阴极力激战。她能看到夜空中闪耀的光点,但仅此而已。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加入那里的战斗。在这里,无论她怎样指挥,也不可能多挽救一些士兵的生命。但也许她能为她的战士们提供更多勇气和信心。

“我在为我们的军队担心,伊兰,”柏姬泰说,“我很害怕在今天战败的将是我们。”

“我们绝不能失败。”伊兰说,“如果是这样,我们将失去一切。我拒绝接受失败。你和我要回到前线。让狄芒德攻击我们吧。也许士兵们看到我,就会鼓起勇气……”

一队凯姆林难民突然对伊兰的卫队发动了攻击。

伊兰骂了一句,调转月影,拥抱了至上力。这些假冒的难民在脏污的衣服下都穿着锁链甲,用剑和斧头砍杀女王卫兵。他们根本就不是难民,是一群佣兵。

“叛徒!”柏姬泰怒喝道。她举起弓,射穿一个佣兵的喉咙。“敌袭!”

“他们不是叛徒。”伊兰说道。她编织出火之力,烧焦了三个。“他们一开始就不是我们的人!一定要小心穿着乞丐服的盗贼!”

伊兰转过身,看到另一群“难民”正扑向已经被削弱的女王卫兵。他们周围全是这些佣兵!他们在伊兰将注意力集中在远方战场上时,悄悄地聚集了过来。

一队佣兵冲破了卫队的防御圈。伊兰编织阴极力,让他们明白攻击一位两仪师是多么愚蠢。她释放出一股强大的风之力编织。

能流击中了一个冲向她的人,却突然瓦解了。伊兰骂了一句,调转马头想要逃开。但一名刺客扑上前,举剑刺中了月影的脖子。那匹马扬起前蹄,发出痛苦的嘶鸣。伊兰落在地上的时候,瞥到卫兵们全都在拼命抵抗敌人的进攻。而她的心中只有对腹中孩子的担心和惶恐。一双粗大的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地上。

她看到一个银亮的东西在黑夜中闪烁。一枚狐狸头徽章。另一双手将那枚徽章按在她胸前的皮肤上,金属的触感异常冰冷。

“你好,我的女王。”麦拉尔蹲在她身边说道。这名曾经的女王卫兵,直到现在,依然有许多人以为她是伊兰腹中孩子的父亲。他向伊兰露出淫邪的笑容:“要抓到你真是太难了。”

伊兰向他啐了一口。但他早已料到伊兰这一招,伸手挡住了伊兰的唾沫。他微笑着站起身,让两名佣兵继续控制着伊兰。虽然还有一些女王卫兵在战斗,但伊兰的大部分卫士都已经被制伏,或者被杀害了。

麦拉尔转过身,看着两个人把柏姬泰拖了过来。柏姬泰还在奋力挣扎着。第三个人跑过去,也抓住了柏姬泰。麦拉尔抽出剑,端详着剑刃,仿佛在欣赏剑刃的反光。然后,他一剑刺穿了柏姬泰的肚子。

柏姬泰猛吸一口气,跪倒在地。麦拉尔抽出剑刃,挥手砍掉了她的头。

伊兰呆坐在原地,无法思考,也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是看着柏姬泰的尸体向前倒去,热血从脖子喷涌出来。约缚在转瞬间熄灭了,随之而来的是……痛苦,可怕的痛苦。

“我等待这一刻已经有很长时间了,”麦拉尔说,“该死的,这感觉可真好。”

柏姬泰……她的护法死了。她的护法被杀害了。那颗强悍而慷慨的心、对她无限的忠诚,全都被毁了。这种失落……让人完全无法承受。

麦拉尔踢了一脚那具尸体。这时,一名佣兵骑上一匹马,那匹马背上还横放着一具尸体。那个人穿着安多军装,而那具趴伏在马背上的尸体散落着一头金发。无论那个可怜的女人是谁,她身上的衣服和伊兰的完全一样。

哦,不……

“走吧。”麦拉尔喊道。那个人催开坐骑,另外几个假冒的女王卫兵围绕在他身边。他们还举着伊兰的旗帜。一个人喊道:“女王死了!女王战死了!”

麦拉尔转向伊兰:“你的人还在战斗,这应该让他们拿不起长矛了。至于你……很显然,暗主要得到你的孩子。我得到的命令是将他们带去煞妖谷。不过,你不必和他们一起去。”他转头望向他的一个同伙:“你能做到吗?”

那个人跪在伊兰身边,双手按住伊兰的肚子。一阵突然的恐惧穿透伊兰的麻木和惊骇。她的孩子!

“她还远不到可以生产的时候,”那个人说道,“也许,如果你把孩子剖出来,我能用编织维持他们的生命。这样做会很难。他们还很小,刚刚六个月。不过,使徒传授给我的那个编织……是的,我想我可以让他们活一个小时。但你必须带他们去找米海峨,才能到煞妖谷去。现在用普通的神行术已经无法到达那里了。”

麦拉尔收起剑,从腰带上抽出一把猎刀:“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我们照暗主的令旨,把孩子献给他。而你,我的女王……你是我的。”

伊兰挣扎了一下。但佣兵把她抓得很紧。她一次又一次地扑向阴极力,但那枚徽章的作用和叉根几乎没有差别。现在她要拥抱阴极力简直就和拥抱阳极力一样不可能。

“不!”她尖叫着。而麦拉尔已经跪到她身旁。“不!”

“很好,”麦拉尔说道,“我就希望你会这样一直尖叫。”

什么都没有。

兰德转过身,他竭力想要转过身。不过他现在没有身体,没有任何形态。

什么都没有。

他想要说话。但他没有嘴。终于,他想到了他要说的话,并将它们表现出来。

“撒丹,”兰德问道,“这是什么?”

“我们的契约。”暗帝答道。“我们的和解。”

“我们的和解就是一无所有?”兰德问。

“是的。”

他明白了,暗帝在提出一个交易。兰德能够接受这个……他能够接受这种一无所有。他们两个为了世界的命运而决斗。兰德寻求的是和平、光荣、爱。暗帝则要制造对抗、痛苦、折磨。

而这种和解则是他们两者之间的一个平衡。暗帝将不会按照自己的意愿重铸时光之轮。没有被奴役的人类,没有失去爱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任何世界。

这就是你向艾兰的承诺,兰德说道,你承诺给他一切的终结。

我也将它给予你,暗帝答道。给予所有的人。你们想要和平。我把它给你们。就和你在虚空中寻找的和平一样。我给你全无,以及万物。

兰德没有立刻表示反对。他抓住这个承诺,把它拥进脑海之中。再没有痛苦,再没有折磨,再没有负担。

一个结束。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一个最终结束轮回的办法。

不,兰德说道,结束并不是和平。我以前做出过这个选择。现在,我们要继续下去。

暗帝的压力再次包裹住他,要将他扯碎。

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暗帝说道。

“我没有这种奢求。”兰德说道。他的身躯回来了,各种可能性的丝线再次消退。

然后,真正的痛苦开始了。

明在迅速集结的霄辰军队中等待着。军官们手提油灯,沿队列巡行,确认士兵都已做好了准备。他们暂时没有返回艾博达,而是通过神行术,到达了一处明不认识的辽阔原野。这里的树木生着怪异的树皮和异常宽大的树叶。明不知道这些是不是真的树,或者只是非常巨大的蕨类。所有这些植物也都枯萎了,所以更难以判断它们的种类。也有一些树应该生有明所熟悉的叶片,不过现在这些树叶都凋落了,仿佛它们已经有许多个星期没有喝到水了。明只能尽量想象它们原先健康丰茂时的样子。

这里的气味也让明感到陌生,它应该是来自大海和这些奇异的植物。霄辰军队排列成整齐的阵形,做好行军的准备。每四名士兵中有一人提着油灯,但每十盏油灯中只有一盏是点亮的。就算是使用神行术,移动一支军队也不可能是非常迅速的事情。但芙图娜拥有数百名罪奴,所以这次撤退极有效率。明相信,他们也能以同样的速度立刻返回战场。

但明不知道芙图娜会不会回去。女皇正坐在黑夜里的一根柱子顶端。那不是一个王座,而是一根纯白色的圆柱,大约六尺高,立在一座小山丘的顶端。柱子周围有蓝色的灯盏照明。女皇是借助她的肩舆登上去的。明的位子就在圆柱旁边,她能听到霄辰人送来的所有报告。

“战争的进程对群鸦王子一方非常不利。”加尔甘元帅说道。他在芙图娜面前与他的将军们交谈,这样,霄辰将军们可以在不与女皇直接对话的情况下将一切信息向女皇报告。“他直到现在才要求我们回去,他耽搁得太久了。”

“请恕我冒昧,”育蓝说道,“女皇的智慧是没有穷尽的,但我现在对群鸦王子没有很多信心。他是女皇钦定的配偶,而且这显然是女皇睿智的选择。但他在战场上显得相当莽撞。也许是现在的局势对他的压力有些过大了。”

“我相信他有自己的计划,”贝瑟兰诚恳地说道,“你们必须信任麦特,他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曾经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加尔甘说,“而且那些预兆似乎都对他有利。”

“他在输掉这场战争,元帅,”育蓝说道,“而且这会是一场惨败。关于一个人的预兆变化是非常快的,正像一个国家的命运那样。”

明向那个身材矮小的天空队长眯起眼睛。现在,这名霄辰将军每只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指甲都涂了漆。正是他指挥了对塔瓦隆的突袭,那场成功的战役让他得到了芙图娜格外的宠信。他的头顶盘旋着许多标记和预兆。实际上,加尔甘和贝瑟兰的头顶也是一样。

光明啊,明心想,我真的开始像芙图娜那样思考“预兆”了吗?我要离开这些人,他们都疯了。

“我感觉到,群鸦王子把这场战争看成是一场游戏,”育蓝又说话了,“虽然他最初的几次赌博都很聪明,但他已经玩得有些过分了。在戴斯托克桌前,一个聪明的人是否会不顾一切地下注?随机产生的输赢并不能证明一个人的能力。一开始,群鸦王子是赢了一些,但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他正在进行的赌局是多么危险了。”

育蓝向女皇低下头。他的发言愈来愈大胆了,而女皇始终都没有制止他的意思,这意味着女皇在暗示他应该继续说下去。

“我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谣言。”加尔甘说道。

“没错,麦特是个赌徒,”贝瑟兰说,“但他在这方面的天赋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他从不会输,元帅。求求你,你要率领军队回去,去援助他。”

育蓝用力摇摇头:“女皇陛下,愿女皇永生,她将我们带离战场是有原因的。如果群鸦王子连自己的指挥所都无法保护,他也同样无法控制战局。”

愈来愈大胆了。加尔甘揉搓着下巴,然后望向在场的另一个人。明对于泰莉所知不多。在这些军事会议中,那名女将军往往保持着沉默。这名深色皮肤的女子有着灰色的头发和宽阔的肩膀,体内似乎蕴含着一种难于言表的力量。她曾经许多次率领士兵直接冲入战阵。她脸上的疤痕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这些故土之人的战斗能力要比我原先想象的强大得多,”泰莉说道,“我曾经与考索恩的士兵一同作战。我认为,他们会让你大吃一惊,元帅。请恕我斗胆,我也建议我们应该回去援助他。”

“但这样做是对帝国最有利的吗?”育蓝问,“考索恩的军队会削弱暗影。当暗影军队离开梅丽罗,向艾博达进军时,他们的力量肯定已经大不如前。我们可以在他们进军的路上从空中打击兽魔人,最终的胜利才是我们的目标。也许我们可以派遣罪奴去找到群鸦王子,将他带到安全的地方。我们打得很好,但群鸦王子的军队实力与敌人相比还是太弱了,我们没办法拯救他的军队,他们已经完了。”

明皱起眉头,向前俯过身。育蓝头顶上的一个影像……那很奇怪,是一条锁链。为什么他的头顶上会有一条锁链?

他是一名俘虏,明突然想到,光明啊,有人在将他当作一件工具在操纵。

麦特一直在担心他们身边有间谍。明感到一阵寒意。

“女皇,愿女皇永生,已经做出了决定,”加尔甘说道,“我们回去。除非她以自己的睿智改变了……”他向芙图娜转过头,脸上露出询问的表情。

我们身边的间谍能够导引,明继续审视着育蓝,这个人受到了心灵压制。

一名导引者,黑宗两仪师?罪奴暗黑之友?男性的惊怖领主?他可能是任何人。而且这名间谍很可能用编织改变了自己的面容。

那么,明该怎样识别出这个间谍?

她能看到的幻象。两仪师和其他导引者的身边总会有各种幻象。她能否以此为契机,找到一丝线索?凭借直觉,明知道,育蓝的锁链意味着他是另一个人的俘虏。他不是真正的间谍,只是一个傀儡。

明的目光转向其他贵族和将军。当然,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头顶上都有预兆。这类人物一般都是如此。她该怎样从这些纷乱的预兆中找出特别的那一个?明搜索着周围的人群。当明的目光落在一名侍圣者身上时,她立刻屏住了呼吸。那是一个脸上生着雀斑的年轻女孩,她的头顶上正不断地掠过一连串的影像。

明不认识这个女人。她一直都在这里侍奉女皇吗?明相信,如果这样的一个女人早些时候就在这里,明肯定早已注意到她了。如果不是导引者、护法和时轴,一个人的身上几乎不会有这么多幻象。不过,也许是因为疏忽或偶然,明一直都没有认真注意过这些仆人。

但现在,明能够确定这个人肯定有问题。她将视线转向一旁,以免引起那名仆人的怀疑。下一步行动非常重要。她的直觉在悄声告诉她,她应该直接发动攻击,将匕首向那个女人掷过去。如果那名仆人是惊怖领主,或者,光明啊,如果她是弃光魔使,那么也许只有出其不意才能战胜她。

但那个女人依旧有可能是无辜的。内心冲突不断的明一下站到自己的椅子上。几名王之血脉低声议论起了她的这个无礼行径。但明没有理睬他们。她又站到了椅子的扶手上,这样,她的高度就和图昂相当了。明向图昂俯过了身。

“麦特要我们回去,”明低声说道,“你要让这些人为他的请求争论多久?”

图昂看了她一眼,“直到我相信,这对于我的帝国是最好的选择。”

“他是你的丈夫。”

“一个男人的生命抵不上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图昂说道,但她的声音中显然充满困扰,“如果战况真的像育蓝的斥候报告得那样恶劣……”

“你任命我为真言者,”明说,“这个任命到底代表着什么?”

“如果我犯了错误,你有责任在公众面前责备我。但你并没有接受过处理这种局面的训练。现在你最好不要说话,等我先进行适当的……”

明转过头,看着圆柱下方的将军和人群,她的心在狂乱地跳动:“作为芙图娜女皇的真言者,我在此说出事实。她已经抛弃了人类军队,在需要行动的时候却只顾保存力量,她的傲慢将会导致全体人类和整个世界的毁灭。”

王之血脉们都用惊愕的目光等着她。

“这件事绝非那么简单,女孩。”加尔甘元帅说道。从别人看他的眼光判断,他似乎不该与一位真言者争辩,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现在的局势非常复杂。”

“我本来会对你的话表示更多赞同,”明说道,“只是我知道,现在我们之中正有一个暗影的间谍。”

那名满面雀斑的侍圣者猛然抬起头。

我抓住你了。明心里想着,伸手指向育蓝将军。“艾巴达·育蓝,听我对你的指控!我在你身上见到预兆,那足以证明你所做之事绝非为帝国考虑!”

那名真正的间谍放松下来。明看到她唇边的一丝微笑。这已经足够了。育蓝大声反对这个指控。明则让一把匕首从袖筒里落下,向那个女人掷去。

匕首翻滚着飞了出去,但就在它要刺中那个女人的时候,突然悬停在半空之中。

周围的罪奴和罪奴主全都惊呼起来。那名间谍用充满憎恨的目光瞪了明一眼,然后立刻打开一个神行术通道,跳了进去。许多攻击编织向她射去,但在绝大部分人还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况时,她已经消失了。

“很抱歉,育蓝将军,”明说道,“但你的确受到了心灵压制。芙图娜,暗影显然在竭尽全力阻止我们返回战场。请仔细考虑这一点。你还会如此犹豫不决吗?”

明看着图昂的眼睛。

“你将这件事处理得很好。”图昂压低声音说道。她的语气如同寒冰。“我曾经因为将你带入我的宫廷而为你的安全感到担忧。但看样子,我应该担忧的是我自己。”图昂又以更低的声音叹了口气,“我想,是你让我有机会……也许是让我有可能实现我心中的选择,无论那是否明智。”然后,她站起身说道:“加尔甘将军,召集你的部队,我们返回梅丽罗平原……”

艾雯编织地之力,摧毁了沙塔人作为掩体的巨石。其他两仪师立刻发动攻击,无数编织飞过在强大能量中爆裂的空气。沙塔人在火焰、闪电和爆炸中丢掉了性命。

高地这一侧到处都是散落的碎石和纵横的沟壑,看起来就像一座被剧烈地震摧毁的城市。天色还没有亮起来的样子。他们已经战斗了……光明啊,从盖温死去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应该有许多个小时了。

艾雯释放出双倍的怒火,她绝不会让对盖温的思念拖垮自己。在这几个小时里,她的两仪师和沙塔人在高地西侧展开激烈的拉锯战。但艾雯正一点点逼迫他们向东方撤退。

有时,艾雯这一方似乎取得了胜利。但现在,愈来愈多两仪师正因体力和导引力量的耗竭而倒下。

又一队导引者冒着烟尘杀了过来。艾雯与其说是看见了她们,不如说是感觉到了她们。

“挡住她们的编织!”艾雯喊道。她站在两仪师的最前面:“我来攻击,你们防御!”

姐妹们遵从她的呼声,并将她的命令不断向身边的人传达。她们已经不再结成小队,各自为阵。全部宗派的姐妹都集结在艾雯两旁,光洁无瑕的面孔上只有果敢和坚毅。护法守护在她们身前。用自己的身躯阻挡敌人的编织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艾雯感觉到莱伊纹从身后跑了过来,她这名新护法格外认真地担负起了她的职责。在最后战争中,一名霄辰护法与她并肩作战。这又有何不可?这个世界正在崩散,艾雯脚下的裂缝就证明了这一点。这些裂缝已经不再像以前的黑色裂缝那样,会慢慢弥合。无尽的黑暗不再退去。烈火在这个区域被使用得过于频繁了。

艾雯编织出一堵移动的火墙。火墙经过的尸体全部被烧毁,只留下一堆冒烟的骸骨。她的攻击让大地也变得焦黑。沙塔人聚集在一处,努力抵抗这道编织。但在他们将艾雯的编织打碎以前,还是有几个人被烧死了。

其他两仪师纷纷挡住或者摧毁了他们反击的编织。艾雯凝聚起自己的力量,再次尝试进行攻击。她真的是累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在悄声说着,艾雯,你太累了。你的状态已经很危险了。

莱伊纹踏着满地凌乱的碎石,跑到她面前。“我带来了消息,吾母,”她还是带着霄辰人那种悠缓的口音,“殉道使找回了封印,他们的首领把封印带来了。”

艾雯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编织火之力。这一次,她射出了一根火柱,火焰照亮了她们面前破碎的地面。米海峨造成的那些裂隙让艾雯深深感到担忧,她开始了另一个编织,却又忽然停住。这种感觉很不正常。

她猛地转过身,一股仿佛手臂般粗细的烈火扫过两仪师的队伍,让六名姐妹消失于无形。一阵阵猛烈的爆炸仿佛凭空出现,更多的姐妹转瞬间便死于非命。

那道烈火烧毁了为我们挡住敌人编织的姐妹……她们现在和之前一段时间的存在都从因缘中被抹去,她们已经完成的编织就全部消失,无法再阻挡沙塔人的攻击。烈火烧毁的是因缘的现在和过去。

而这导致的连锁效应是灾难性的。已经死亡的沙塔导引者重新活了过来,气势汹汹地发动了攻击。男人像猎犬一样,在破碎的大地上爬行;女人每四五人连结在一起。艾雯找出了烈火的源头。她从没见过如此强大的烈火。之前数个小时的因缘丝线一定都被焚毁了。

艾雯发现米海峨正站在高地顶端。扭曲的空气形成了一个气泡,将他包裹在其中。黑色的卷须如同苔藓般,从他脚下的岩石裂缝中爬出来。那是一种四处蔓延的瘟疫。黑暗、空无,那会将他们所有人吞噬。

另一道烈火在地面上烧出一个孔洞,并扫在姐妹们身上,让她们的身子化成光尘,彻底消失。空间本身被打破,如同能量的气泡,从米海峨身周爆发出来。发生在从前的风暴又回来了,而且变得更加猛烈。

“我以为你已经学会了逃跑。”艾雯怒喝道。她站稳脚跟,开始凝聚力量。在她的脚下,地面开始碎裂,迅速变为空无。

光明啊!她能真切地感觉到那些裂缝中的空无。她开始编织,但另一道烈火再次扫过战场,杀死她所爱的人们。抖动的地面让艾雯跌倒下去。尖叫声响起。沙塔人已经攻过来,正在杀戮艾雯的追随者们。两仪师纷纷逃散,寻找安全的掩体。

地面的碎裂开始迅速扩展,仿佛这片高地被重锤敲碎了。

烈火。艾雯需要这种武器。这是与米海峨战斗的唯一办法!她用膝盖撑起身子,开始进行那个被禁止的编织,但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她的心却在阻止她。

不,使用烈火只会将世界推向毁灭。

那么,又该怎么做?

这只是一个编织,艾雯。这是佩林在梦的世界中对她说的话。那时,佩林阻止了她射出的烈火。但这实在不是一个普通的编织,其他所有编织都和它截然不同。

她太疲惫了。她不得不停止了动作。现在她的身体只能感觉到因为疲惫而产生的麻木。在疲惫的最深处,她感觉到失落,无比痛苦的失落,那是因为盖温的死。

“吾母!”莱伊纹拉着她的肩膀。她的护法一直守在她身边。“吾母,我们必须撤退了!两仪师被打垮了,沙塔人正在剿灭我们。”

米海峨已经看见了她。那个叛徒正面带微笑,大步向她走来。他的一只手里握着一块令牌,另一只手指向她,手心向上。如果米海峨用烈火将她烧毁,又会发生什么?她在过去的两个小时中所做的一切都会消失。她召集起来的两仪师,那数十、甚至上百个被她杀死的沙塔人……

只是一个编织……

但没有编织和它相似。

这不应该,艾雯心想,每一枚硬币都有两面。至上力分为两半。热和冷,光明和黑暗,女人和男人。

如果一个编织存在,那么它的对立面一定也存在。

米海峨释放了烈火,艾雯……进行了另一种编织。她曾经对大地的裂隙进行过这种编织,只是她现在释放的能流要强大得多。这是一个奇迹,一件无比恢宏的造物,五种力凝聚在一起,出现在艾雯的面前。艾雯怒吼着,用自己的灵魂将它释放出去。纯白色的光束击中了米海峨编织的正中心。

两道光束相互销蚀,如同沸水和冰水相互激荡。耀眼的光芒遮蔽了一切,让艾雯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自己所做的事情,这是对因缘的支撑。裂缝停止了扩张。有东西从空无中涌出来,那是一种稳定的力量,它在生长,如同伤口上的疤痕。这不是完美的修补,但绝对是一种挽救。

艾雯吼叫着,强迫自己站起来。她绝不会跪着面对这个叛徒!她汲取能感觉到的每一点至上力,将它们化作玉座的怒火,抛向那名弃光魔使。

两股强大的光流相互撞击,米海峨脚下的地面不断崩碎;而艾雯脚下的地面重新变得稳固起来。她依然不知道自己进行的是怎样的编织。这是烈火的反面。是属于她自己的火焰,是光明与重生的编织。

塔瓦隆之焰。

两股能量此消彼长,两名敌手仿佛在永恒中僵持着。此时此刻,艾雯感觉到身心的平和。盖温的死带来的痛苦消失了。盖温将会转生,因缘将会继续。她的编织平息了她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安宁与平静。她进一步深入阴极力,给她带来安慰的光一直在指引着她。

她汲取了更强大的至上力。

艾雯的能流穿透了米海峨的烈火,如同利剑向前刺出,通过那名弃光魔使的至上力,一直射入他伸出的那只手,进一步射穿了他的胸膛。

烈火消失了。米海峨大张着嘴,瞪着双眼,向后倒去。然后,水晶从他体内生出,仿佛冻结的冰块。无数颗美丽的水晶交融在一起,未经过任何雕琢,仿佛是从大地的核心生出的一样。不知为何,艾雯能够理解,塔瓦隆之焰对于不曾将自己交给暗影的人产生的效果要小得多。

艾雯紧紧抓住她所拥有的至上力。她已经汲取了太多能量。她知道,如果现在放开能流,她就会被毁断,无法再导引分毫的阴极力。在这最后的时刻,至上力如同狂怒的大海,在她体内奔流不息。

遥远的北方传来一阵颤抖,兰德的战斗还在继续。大地的裂缝在扩张,米海峨和狄芒德的烈火仍然在毁灭这个世界。世界将从这里崩塌,黑色的线条以高地为中心向周围辐射。艾雯的意识之眼看到了空无的膨胀,物质的解离。空无将在这里成形,吸走一切生命。

“要看到光。”艾雯悄声说道。

“吾母?”莱伊纹仍然跪在她身边。在她们周围,数百名沙塔人正从藏身之处爬出来。

“要看到光,莱伊纹,”艾雯说道,“作为玉座,我命令你……找到暗帝牢狱的封印,把它们打碎。你要在光亮起的时候这样做,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得到拯救。”

“但……”

艾雯编织出一个神行术通道,用风之力裹住莱伊纹,把她推到安全之地。莱伊纹离开时,艾雯放开了对她的约缚,斩断她们短暂的连结。

“不!”莱伊纹喊道。

通道关闭了,黑色的裂缝在艾雯四周迅速蔓延。她独自面对着数百名沙塔人。她的两仪师们战斗得非常英勇,用尽了全力,但这些沙塔导引者活了下来。他们包围她,有些人显得很胆怯,另一些人则露出胜利的微笑。

艾雯闭上眼睛,汲取至上力。这不是一个人能够使用的能量,任何智慧与理智都不允许她这样做。她的超法器也无法保护她。

她的肉体被耗尽,她献出自己的一切,变成一道光束。塔瓦隆之焰笼罩大地,直入苍穹。至上力悄然爆开,展现出美丽的风景。它扫过沙塔人,弥合了米海峨造成的一切裂缝。

艾雯的灵魂离开她瘫倒的身躯,随着这一片波澜,飞向光明之中。

艾雯死了。

兰德发出尖叫,倾泻着他的拒绝、愤怒和哀伤。

“不要是她!不要是她!”

死亡全属于我。

“撒丹!”兰德吼叫着,“不要是她!”

我将把他们全部杀死,吾敌。

兰德弯下腰,紧闭起双眼。我将保护你们,他想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们安全,我发誓,我发誓……

哦,光明啊,艾雯的名字也出现在死者名单上。这张名单还在延长,轰击着他的意识。他失败了,他已经失败了这么多次。

他本该拯救他们。

暗帝的攻击还在持续着。他要将兰德扯碎,让他彻底泯灭。

哦,光明啊,不要是艾雯。

兰德闭起眼睛,瘫倒下去,几乎无法再抵挡暗帝的下一次攻击。

黑暗吞噬了他。

莉安抬起手臂,在那一片壮丽的光芒中遮住眼睛。强光扫去山坡上的黑暗,在刹那间照亮了一切。沙塔人被冻结在原地,变成水晶,在地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光束升入高空,如同一座指引世界的信标,然后就消失了。

莉安跪倒在地,用一只手撑住身体。一片水晶的地毯覆盖住大地,它从破碎的岩石中生出,填满了大地的裂痕。曾经显露空无的缝隙里满是水晶,看起来就像无数细小的河流。

莉安站起身,带着犹疑的心情向前走去,一路上经过了许多被封锢在水晶中的沙塔人。他们都已经死了。

在爆炸的正中心,莉安发现了一根水晶柱,它如同一株古老的羽叶木,屹立在大地上,足有五十尺高。在它的正中心冻结着一根带有凹槽的短杖。是沃拉超法器。这里没有玉座的躯体,但莉安知道。

“玉座猊下牺牲了。”一名两仪师在沙塔人的水晶柱中哭号起来,“玉座猊下牺牲了!”

雷声滚滚。贝丽兰从床边抬起头,站了起来。加拉德的手从她的手中滑落。她走到嵌在石砌墙壁中的玻璃窗前。

海水翻滚,发狂地撞击着外面的岩石,发出一阵阵吼叫,仿佛变得无比愤怒,抑或是极为痛苦。白色的浪花喷溅起来,一直飞上云端。闪电在黑云中亮起一道道寒光。就在贝丽兰的眼前,夜幕中的黑云正变得更浓、更黑。

黎明还要再过一个小时才能到来。但贝丽兰知道,阳光不可能穿透如此浓黑的云层。她回到加拉德身边,坐下去,重新握住他的手。什么时候两仪师才会来治疗他?他还在昏迷之中,只是偶尔会说一些噩梦中的呓语。他动了动身子,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脖颈处闪了一下。

贝丽兰伸手到他的衬衫下面,拿出一枚徽章。徽章上雕着一颗狐狸头。她用手指摩挲着这枚徽章。

“……到考索恩那里……”加拉德闭着眼睛,悄声说道,“……希望……”

贝丽兰想了一会儿。她感觉到窗外的黑暗,就如同暗帝本身,正在让这片大地逐渐窒息。那黑暗已经开始从门窗的缝隙中爬进来了。她站起身,离开加拉德,快步走出房间,随身还带着那枚徽章。

“玉座猊下死了。”亚甘达报告说。

该死的,麦特心想,艾雯,艾雯死了?他觉得自己的脸上仿佛被狠狠砸了一拳。

“另外,”亚甘达继续说道,“两仪师报告说,她们损失过半。活下来的人……这是她们的原话,‘已经无法用至上力托起一根羽毛了’,她们都撤出了战场。”

麦特问道:“她们干掉多少沙塔导引者?”他在勉强撑住自己。

“全部。”

麦特看着亚甘达,皱起眉头:“什么?”

“全部沙塔导引者,”亚甘达说,“所有和两仪师战斗的导引者都死了。”

“总算……”麦特说道。但艾雯……

不,现在不要去想这件事。艾雯的部队已经消灭了沙塔导引者。

沙塔人和兽魔人再一次从前线撤退,进行重组。麦特也在利用这个机会让部队加紧进行修整。

他手中存留下来的部队在高地上已经显得过于分散了。他把所有人都派上了前线。边境国人、真龙信众、罗亚尔的巨森灵、谭姆的部队、白袍众、红手队。所有人都打得非常英勇,但他们的敌人数量远远超过他们。仅仅是对付沙塔人,他们已经力不从心了。而一旦兽魔人突破高地东缘后,他们就要被迫进行两线作战。在过去一个小时里,他们已经向北后退了超过一千步。他们的后阵几乎就要碰到高地边缘了。

这将是敌人的最后一次进攻,是整个战争的结束。沙塔人没了导引者,麦特还不至于被一举抹除。但光明啊……兽魔人的数量还是太多了。麦特在这场战争中的指挥非常优秀,他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但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毕竟有限。当敌人再度杀来的时候,就算是图昂回来,恐怕也救不了他了。

亚甘达现在负责收集来自其他战场的报告。他的伤势非常严重,已经无法战斗了。而且现在麦特手下甚至没有治疗的导引者。亚甘达很好地完成了这份工作。他是个好样的。麦特很想把他收编到红手队里。

兽魔人重新开始聚集了,它们在将尸体搬走,围绕魔达奥形成冲锋的拳头。麦特还有五到十分钟进行准备。然后,最终的命运就要来了。

岚走过来,表情肃穆:“你要我的人做什么,考索恩?”

“准备好和兽魔人作战。”麦特说,“有人和梅茵联系过吗?现在如果能得到几队被治愈的士兵,那就太好了。”

“我会去确认这件事,”岚说,“然后,我会让我的人做好准备。”

当岚要离开时,麦特把手伸进了鞍囊里,拉出兰德的那面旗帜。就是那面古老的两仪师旗帜。他早些时候把这面旗带在身边,觉得也许能让它派上用场。“让人把这面旗竖起来,我们要以该死的兰德的名义作战。要让暗影知道,我们以此为荣。”

丹尼拿起那面旗子,找到一根长矛作为旗杆。麦特深吸一口气。听那个边境国人的口气,他们显然认为这场战争应该以一次光荣的、英雄式的、自杀性的冲锋作为结束,就像汤姆的歌里唱的那样……麦特一直都希望自己不要出现在这种歌里。但现在,这个希望已经非常渺茫了。

思考,思考。在远处,兽魔人号角开始吹响。图昂耽搁了。她会来吗?麦特心中暗自希望着,希望她不会来。战况已经无法挽救了。就算是霄辰人到来,可能也只是陪他们一起送死。

他需要一个机会。来啊,运气!又一个神行术通道打开了,亚甘达过去接收传令兵的报告。麦特不需要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反正不会是好消息。当亚甘达回来的时候,他皱起眉头。

“好吧,”麦特叹了口气,“说吧。”

“安多女王死了。”亚甘达说。

该死的!不要是伊兰!麦特感到一阵晕眩。兰德……对不起。“现在是谁指挥那里的战斗?巴歇尔?”

“也死了,”亚甘达说,“一同牺牲的还有他的妻子。他们在敌人对安多长矛手的进攻中战死了。我们还失去六名艾伊尔部族首领。现在河岸边的安多人和艾伊尔人都已经失去了指挥,他们很快就会崩溃了。”

“你们完了!”狄芒德巨大的声音从高地的另一边压迫着麦特的耳膜,“路斯·瑟林抛弃了你们!在死亡之前向他哭喊吧,让他感觉到你们的痛苦。”

他们已经到了赌局的最后几步。狄芒德玩得很好。麦特扫视着自己疲惫不堪的军队。有许多人受了伤。不可否认,他们完全陷入了绝境。

“派人去找两仪师,”麦特说,“我不在乎她们说什么一根羽毛都拿不起来。也许,当她们就要死掉的时候,她们还能有力气扔出一颗火球。而且,她们的护法也还可以战斗。”

亚甘达点点头。不远处,一个神行术通道被打开,两名神色憔悴的殉道使踉跄着走了过来。他们是耐伊夫和尼尔德,他们两人的身上都有烧伤的痕迹,耐伊夫的两仪师没有和他在一起。

“如何?”麦特问道。

“结束了。”尼尔德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图昂呢?”

“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间谍,”耐伊夫说,“女皇正等待你的命令,随时准备返回战场。”

麦特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战场的味道,他所控制的这场战争的节奏。即使图昂回来,他依旧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赢。他需要伊兰的军队。他需要两仪师的力量。最重要的,他需要艾雯。艾雯那种两河人的顽强,她那铁一般的脊梁。他需要一个奇迹。

“立刻去见她,耐伊夫。”麦特说道。他叫人拿来纸笔,飞快地写了一张字条,把它交给殉道使。他希望图昂能留在安全的地方,但他只能将这种自私的心愿赶走。该死的。现在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把这个交给女皇,耐伊夫。告诉她,这些命令必须得到严格的执行。”

然后,麦特转向尼尔德:“我希望你去见塔曼尼,让他按照计划行动。”

两名导引者分别去传达他的命令了。

“这样够吗?”亚甘达问。

“不够。”麦特说。

“那为什么要还要这样做?”

“因为,亚甘达,如果我不把最后一丝力量用尽,我就是一个暗黑之友。”

“路斯·瑟林!”狄芒德的声音在天空中回荡,“来见我!我知道你在看着这场战争!来战斗啊!战斗啊!”

“我肯定已经对这个家伙烦透了。”麦特说。

“考索恩,看,那些兽魔人已经完成集结了,”亚甘达说,“它们马上就要进攻了。”

“那么,就这样吧。我们列阵,”麦特说,“岚在哪里?他还没有回来?我不希望这个时候没有他。”

麦特转过身,在队伍中寻找岚的身影。亚甘达喊出一连串的命令。突然间,亚甘达抓住他的手臂,让他的注意力回到前方的战线上。亚甘达的另一只手正指向兽魔人。麦特立时感到一阵寒意。接住篝火的光亮,麦特能看见一名骑着乌黑战马的骑士正冲进高地东侧山坡的兽魔人右翼。他的目标正是狄芒德。

岚开始了他自己的战争。

兽魔人在黑夜中向奥佛尔挥舞着手臂,努力想要把爪子伸进岩缝中,把奥佛尔挖出来。另一些兽魔人在拼命挖土。泥土不断地落在奥佛尔身上,黏在他脸颊的泪水上和伤口处的鲜血上。

奥佛尔没办法让自己不打哆嗦,也没办法让自己动弹一下。他颤抖着,满心恐惧。而怪物们的肮脏指爪正努力要抓住他,离他愈来愈近了。

罗亚尔坐在一根树桩上,在战斗重新开始前抓紧时间进行休息。

一次冲锋。没错,这将是结束一切的好方法。罗亚尔对这一切感到哀痛。他阅读过许多关于战争的书籍,也曾经亲身参加过战争,所以他知道即将发生些什么。但知道一件事和亲身体验它是完全不同的。这正是他离开聚落四处旅行的原因。

在经过一整天不间断的战斗后,他的四肢产生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烧灼感。疲惫浸透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当他举起斧头时,斧刃变得格外沉重,他甚至开始怀疑为什么斧柄没有被压断。

战争。他宁愿在自己的一生中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而这里的战争要比兽魔人对两河的入侵更加疯狂万倍。那时候,他们至少还有时间埋葬尸体,照顾伤员。而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站在原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抵抗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在这里,他没有时间等待,没有时间思考。伊莉丝就坐在他身边的地上。他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头。她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腿上。她可真美,那双完美的耳朵和奇妙的眼睛让他怎么也看不够。罗亚尔没有去看她衣襟上的血迹。他很害怕那里面有伊莉丝自己的血。他用手指按摩着她的肩膀,但他过度疲惫的手指几乎已经感觉不到那双纤细的肩膀了。

罗亚尔在战斗的空当也做了一些记录,为他自己,也为其他人。他要记下这场战争的过程。是的,最后一击。这将为他的故事加上一个精彩的结尾,只要他能将它写出来。

他一直假装自己会把这个故事写下去。这样一点谎言不会有什么害处。

一名骑士从他们的队伍中冲出去,直扑兽魔人的右翼。发生这种事,麦特不会高兴的。单独一个人只会去送死。罗亚尔惊讶地发现,在见过这么多死亡以后,他竟然还会为这样一条生命的结束而感到哀伤。

那个人看起来有些眼熟,罗亚尔心想,是的,就是那匹马。他以前多次见过那匹马。是岚,他的思维已经麻木了,那个孤身杀入敌阵的骑士是岚。

罗亚尔站了起来。

伊莉丝抬起头看着他。他则扛起了斧头。

“留在这里,”罗亚尔对她说,“和其他人一起战斗。我必须去一下。”

“去一下?”

“我需要见证一件事。”罗亚尔说道。马吉尔最后的国王即将陨落在战场之上。他需要把这一幕写进他的书中。

“准备进攻!”亚甘达喊道,“列队!弓箭手在前,骑兵紧随,步兵在后,准备迎战!”

冲锋,谭姆心想,是的,这是唯一的希望。他们必须向敌人杀过去。但他们的战线太单薄了。谭姆明白麦特想要干什么,但这不会有用的。

但战斗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看啊,他死定了。”一名佣兵在谭姆身边说道。谭姆正朝独自冲向兽魔人侧翼的岚·人龙点着头:“该死的边境国人。”

“谭姆……”亚贝在谭姆身边说道。

在他们头顶上方,天空变得更加黑暗。这样的夜还有可能变得更黑吗?那些可怕的、翻滚的浓云压得愈来愈低了。岚骑在黑夜一样的战马背上,谭姆几乎无法再看见他了。就连高地上的篝火也无法将他照亮。那些火光仿佛也在急剧衰弱下去。

他要去杀狄芒德,谭姆心想,但兽魔人是一道他无法逾越的墙壁。谭姆拿出一支箭,它的箭镞后面系着一块浸透松脂的布。谭姆把箭搭在弓弦上:“两河人,准备发射!”

那名佣兵笑了起来:“那里至少有一百步远!你们会把他射成刺猬的。”

谭姆看了那个人一眼,将箭在火把上点燃。那块油布立刻跳跃起明亮的火焰。“第一列,看我的信号!”谭姆高声喊道,丝毫不在意沿途队伍传来的其他命令,“让我们帮人龙大人一把,为他指明道路!”

谭姆以矫健的身姿拉开弓弦,燃烧的油布温暖了他的手指,随即化作空中的一点流星。

岚向兽魔人冲去。他的骑枪和三支备用骑枪全在过去的几个小时中碎裂了。他的脖子上戴着贝丽兰通过神行术送来的那枚冰冷的徽章,连同徽章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字条。

我不知道加拉德用这个做了什么,但我相信,他希望我把它交给考索恩。

岚没有细想自己在做什么,虚空不允许他进行这样的思考。有人也许会说他这样做是傲慢、莽撞,是在自杀。但如果一个人不具备这三者之一,那他就很难改变这个世界。他通过约缚向远方的奈妮薇传去最后的慰藉,然后就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当岚靠近兽魔人时,这些怪兽组成长矛阵形,要阻止他。一匹冲进长矛阵的马只会被无数矛锋刺穿。岚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在虚空中平静下来。他计划砍断首当其冲的矛头,然后直冲进去。

他不可能成功。兽魔人只需要挤在一起,就会让他寸步难行。它们会将失去速度的曼塔压倒,把岚从马鞍上拉下来。

但必须有人杀死狄芒德。脖子上挂着徽章的岚举起了长剑。

一支火箭从天空中落下,射中岚面前那头兽魔人的喉咙。岚毫不犹豫地利用这头兽魔人倒下的机会,冲进敌阵。马蹄踏在那头倒下的怪物身上,他从暗影怪物中间穿过。他要……

另一支箭落下,又射倒一头兽魔人。然后,一头接一头怪物倒在地上。曼塔在一片混乱、火焰和死亡中向前疾驰,火箭如同雨点般不断落在岚的面前。

“马吉尔!”岚高声呼喊,催赶曼塔驰骋在这条用敌人的尸体铺就的道路上。这场火雨的每一个雨点都会杀死一头想要阻挡岚的兽魔人。

岚如同雷霆般穿透敌人的数组,长剑挥扫着垂死的兽魔人。火箭在黑暗中为他指明道路。他的两侧依旧密密麻麻挤满兽魔人,但他的面前只有火焰和死尸。

谢谢你,谭姆。

岚让曼塔在高地的东侧山坡大步前进,穿过士兵和暗影生物的数组。伴随他的是鬓边的疾风、胯下的战马。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是他的终点,他的宿命。

听到马蹄声的狄芒德转了过来。他的沙塔武士们纷纷挡在他身前。

岚一声咆哮,猛踢曼塔,冲向拦路的沙塔人。曼塔一跃而起,两只铁蹄将面前的武士踏在地上。然后,它一旋身,用腰胯扫倒了更多沙塔人。又扬起前蹄,向旁边没有倒下的沙塔人蹬去。

岚从马鞍跳下来。曼塔无法抵抗导引。骑在它身上进行战斗只会招致狄芒德将它杀害。一落在地上,他立刻举剑向前冲锋。

“又是一个?”狄芒德吼道,“路斯·瑟林,你是要……”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岚已经冲到他面前,用出旋叶断。这是一个强猛的、杀性极重的剑式。狄芒德挥剑挡住岚的进攻,但还是被迫退了一步。他们转眼便已交换了三招,迅捷如同闪电。岚的最后一击擦过狄芒德的脸颊,随着剑刃稍感滞涩,一片血花喷向空中。

狄芒德用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你是谁?”

“杀你的人。”

涛穆迈开大步,跨过神行术通道,回到梅丽罗的战场上。骑在涛穆背上的明抬头望去,她希望自己现在的坐骑看到那种可怕的战场,不会惊慌失措。远方亮着许多篝火和火把。那些萤火虫般的光芒照亮了人类的勇气和决心。但明也看到,那些光正变得愈来愈暗淡,最后的一点火焰很快就要熄灭了。

在遥远的北方,兰德正在颤抖。

因缘在围绕兰德旋转,强迫他睁开眼睛。他的眼里已经饱含泪水。他看到人们在战斗,看到他们倒下。他看到伊兰被俘虏,孤立无援。一名惊怖领主正要从她的子宫里剥出他们的孩子。他看到了鲁拉克,这位部族首领失去了意识,成了弃光魔使的玩物。

他看到了麦特,麦特正绝望地面对着力量远超过自己的敌人。

他看到了岚策马冲向自己的死亡。

狄芒德的话在撕扯着他的心。暗帝持续不断地向他施加压力。

兰德失败了。

但在他的意识深处,还有一个脆弱的、几乎被他遗忘的声音。

放手吧。

岚毫无保留地发动了攻击。

他现在的战斗与他对兰德的教导全然不同。没有谨慎的试探,没有对地形的判断,没有仔细的评估。狄芒德能够导引。虽然有这枚徽章,岚依旧不能让敌人有时间思考,进行编织,否则狄芒德就会向他投来巨石,或者让他脚下的地面开裂。

岚深深地沉浸在虚空之中,让本能指引自己。他不再有任何情绪。虚空之火燃尽了他脑海中的一切。他不需要判断地形,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如同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不需要试探狄芒德的力量。一名有着数十年战争经验的弃光魔使,会是岚所见过的最具技巧的剑士。

岚依稀察觉到沙塔人在他们周围组成一个巨大的环形。狄芒德显然对自己的剑技有足够的信心,不允许其他人打扰他的战斗。

岚再次发动一连串攻击。山流水变成火旋风,再变成鹰落荒草。他的剑式就如同溪流汇聚成一条愈来愈宽广的江河。但狄芒德也正像岚所担心的那样,剑法强悍无匹。虽然弃光魔使的剑式与岚所知道的稍有不同,但岁月并没能改变剑的本质。

“你很……优秀……”狄芒德喘息着说道。他在岚的风雨骤前退却了。一道鲜血从他的下巴上流淌下来。岚的剑刃在红色篝火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狄芒德用坠星击发动反攻,这没有超出岚的预料。岚的身侧被剑刃划了一下。这样的伤口不值得理会,但岚还是后退了一步。这让狄芒德有机会用至上力提起一块石头,向岚抛过来。

处在虚空深处的岚感觉到石块来袭,这种感觉出于对战斗的深刻理解,一种渗透了岚的骨髓,已经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意念。狄芒德的脚步和他目光闪烁的方向无不在告诉岚,下一个瞬间会发生什么。

岚没有再发动攻击,而是将长剑横在胸前,后退了一步。一块人头大小的石头从他面前飞过。岚这才向前冲去,抬起手臂形成剑式。一块石头挂着风,从他手臂下方飞过。岚举起剑,绕过第三块石头。那块石头以一根手指的宽度从他身边擦过,气流吹动了他的衣服。

狄芒德挡住岚的攻击,但他的气息明显变得粗重了。“你到底是谁?”弃光魔使再一次悄声问道,“这个纪元里没有人能有这样的技巧。亚斯莫丁?不,不,他不可能这样与我战斗。路斯·瑟林?是你藏在伪装后面吗?是吗?”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岚悄声说道,“一直如此。”

狄芒德怒吼一声,发动了攻击。岚以山巅落石迎击,但暴怒的狄芒德迫使他不得不后退几步。

无论岚的攻势怎样凌厉,狄芒德的剑法还是高他一筹。岚的直觉让他很清楚这一点。正是这种直觉让岚知道该在何时进攻,何时格挡,何时闪避,何时撤退。也许,如果他们能平等交手,这种优劣差距会有所改变。但现在他们的状况并不平等。岚已经战斗了一整天。虽然他接受了治疗,身上最严重的伤口都已愈合,但许多创口依旧在干扰他的动作。除此之外,至上力的治疗本身就严重消耗了他的体力。

狄芒德则始终都没有消耗太多力量。现在,这名弃光魔使不再说话,全神贯注与岚决斗。他也不再使用至上力,只是专心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即使占据优势,他的脸上也没有笑容。他似乎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岚从狄芒德身边滑开。但弃光魔使用断山血牙突紧逼过来。又一次让岚被迫退到场地边缘。他狠狠打击着岚的防御,砍伤岚的手臂、肩膀,最后是大腿。

我的时间只够上最后一课了……

“我赢了,”狄芒德喘着粗气,发出最终的咆哮,“无论你是谁,我赢了。你输定了。”

“你没有听我说话。”岚悄声说道。

最后一课,也是最难的一课……

狄芒德发动了攻击,岚看见了他的破绽。他向前冲去,用肋侧接住狄芒德的剑锋,继续前冲。

“我到这里不是为了取胜,”岚微笑着,悄声说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杀你。死亡轻如绒羽。”

狄芒德瞪大了眼睛。他想要逃走。太迟了。岚的剑穿透了他的喉咙。

岚离开剑刃,向后倒去。世界变黑了。他感觉到奈妮薇的恐惧和痛苦,他将自己的爱传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