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创造
佩林一个人坐在树桩上,闭着眼睛,面对着黑暗的天空。这座营地的位置很合适。神行术通道已经关闭,关于各种问题的报告都已经得到处理。佩林终于有时间休息了。
这很危险。休息会让他思考,思考会带来回忆,回忆中充满了痛苦。
他能在风中嗅到这个世界,无数气味交叠在一起。在他周围的营地里,有人们的汗味、食物的香料味、清洁用的肥皂味、马粪味,还有各种情绪产生的气味。他们周围的山峦中,有远方道路上的尘土味、一片在这个濒死的世界中仍然在生长的薰衣草香味。
没有花粉,没有狼。这两点都让他感到恐慌。
他觉得自己病了,感觉到肉体的不适,就好像他的肚子里被灌满泥潭里的水、腐烂的苔藓和死甲虫。他想要尖叫,想要找到杀戮者,将他杀死,用拳头狠砸那个人的脸,直到那上面鲜血迸流。
有脚步声在靠近。是菲儿。“佩林?你想说说话吗?”
他睁开眼睛。他应该哭泣,应该嚎叫,但他只是觉得非常冷,冰冷和怒火,这两种感觉不该同时出现。
他的帐篷就在旁边不远处,帐帘正在风中抖动着。在他身旁,高尔靠在一棵小羽叶木上。远处,一名蹄铁匠还在夜色中工作,轻微的金属敲击声不断地在夜幕中响起。
“我失败了,菲儿。”佩林悄声说道。
“你夺得了那件特法器,”菲儿跪在他身边说,“你拯救了你的部下。”
“杀戮者打败了我们。”佩林用苦涩的声音说道,“我们五人齐心协力,却仍然无法与他抗衡。”
佩林在发现自己的家人被兽魔人杀害时,就有着现在这样的心情。当这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暗影还要从他身边夺走多少生命?飞跳本来应该平安地生活在狼梦里。
愚蠢的小狼,愚蠢的小狼。
是否真的存在某个陷阱,要置佩林的军队于死地?杀戮者的幻梦矛也有可能根本就是为了其他目的才出现在那里的。也许这只是个巧合。
时轴不存在巧合……
他需要找些东西来平抑他的愤怒和痛苦。他站起身,转过头,才惊讶地发现营地中竟然还亮着那么多灯火。一群人正等在旁边。只是和他的距离还不够近,他才没嗅出那些人身上各自的气味。雅莲德穿着金色长裙,贝丽兰是一身蓝衣,她们都坐在一张旅行小木桌旁的椅子里。桌上放着一盏油灯。艾莱斯坐在她们旁边的石块上,正在打磨自己的匕首。十几名两河人,包括维尔·亚兴、乔·艾玲和格雷约·弗瑞恩都在其中。他们正围坐在一堆篝火旁,不时转过头来瞥他一眼。就连亚甘达和加仑恩也都在那些人之中。他们正在低声交谈着。
“他们应该去睡了。”佩林说。
“他们都在为你担心。”菲儿说。她身上也同样充满了担忧的气息。“他们还担心你会命令他们离开你,因为现在神行术又可以使用了。”
“傻瓜。”佩林悄声说道,“只有傻瓜才会跟随我,才不懂得躲起来。”
“你真的要让他们躲起来?”菲儿愤怒地问,“当最后战争爆发时,却懦弱地缩在某个角落里?难道你不曾说过,这场战争需要我们每一个人?”
她是对的,所有人都必须投入这场战争之中。佩林意识到,自己的怒火一部分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他逃走了,但是为了什么?飞跳又是为什么而死的?不知道敌人的计划让佩林感觉一片茫然。
他离开树桩,来到正在说话的亚甘达和加仑恩面前。“把地图拿来,杰罕那大道的地图。”
亚甘达叫来赫山宁,告诉他在哪里能找到这样的地图。赫山宁跑开了。佩林开始在营地中穿行,他的目标是那个不断发出金属敲击声的地方,那名蹄铁匠的工作地点。佩林仿佛被那个声音吸引住了。营地的气味在他周身盘旋,天空在他的头顶发出低沉的隆隆声。
其他人都跟随在他身后。菲儿、贝丽兰和雅莲德,还有两河人、艾莱斯、高尔。跟随在他身后的人愈来愈多,其他两河人也纷纷加入这支队伍里。没有人说话,佩林也没理他们。最后,他来到埃明工作的铁砧旁。营地中的一座马拉风箱的锻炉就立在他面前,里面喷薄出红色的光芒。
赫山宁在这时跑回佩林面前。他带来了地图,佩林将地图打开,举到面前。埃明也停止了工作,身上散发出好奇的气息。“亚甘达、加仑恩,”佩林说,“告诉我,如果你们要对一支沿杰罕那大道前进的大部队进行伏击,你们会选择什么地方?”
“这里。”亚甘达毫不犹豫地指着距离他们旧营地只有几个小时路程的一个地方说道。“看到了吗?大道在这里进入一条古老的干涸河床中,从这里通过的军队将完全暴露在两侧高地上的伏兵视野中。你可以从这里和这里的高地上对下方的部队发动猛攻。”
加仑恩点点头。“是的。这个记号说明这里是一支大部队宿营的绝佳地点。道路在这座山丘的底部转弯,但如果有人想在它旁边的高地上发动突袭,也许下面营地里的人就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亚甘达也在点头。
这一段大路的北侧有一些平坦的高地。那一段古老的河道已经变成通往西南方的宽阔路面,而它旁边的高地上足以驻扎一支军队。
“这些又是什么?”佩林指着大道南边的一些记号问。
“古代废墟。”亚甘达说,“没什么用处。它们的毁坏程度都已经非常严重,不可能再提供任何庇护了。实际上,它们只是几堆覆盖着苔藓的石块。”
佩林点点头。一些东西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拼接成形。“格莱迪和尼尔德睡了吗?”他问道。
“没有,”贝丽兰说,“他们说要保持清醒,以防万一。我认为是你的情绪把他们吓到了。”
“让他们过来。”佩林说道,“他们需要让一个人去看看白袍众的部队。我记得有人告诉我,他们也已经拔营出发了。”他并没有去留意自己的命令是否得到执行,而是走到锻炉旁,一只手按住埃明的肩膀。“去睡吧,埃明。我需要做些事情。你是在打蹄铁吗?”
那个人点点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佩林拿过他的围裙和手套,他便退下了。然后,佩林拿起自己的锤子。这把铁锤是他在提尔得到的,很久以来,它只是被用于杀戮,而并非创造了。
铁锤可以是一件武器,也能成为一件工具。佩林能够做出选择,正如同每一个追随他的人都可以做出选择。飞跳也有自己的选择。那匹狼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为了守护光明,它所冒的风险和付出的代价,是佩林以外的任何人类都无法理解的。
佩林用火钳从热煤中夹出一根金属条,把它放在铁砧上。然后,他举起铁锤,开始锻打。
他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在锻炉前工作过了。在他的记忆里,上一次他干铁匠活的时候,还是在提尔。那时,他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又回到了铁匠炉旁。
你就像一匹狼,丈夫。当菲儿注意到他专注的神情时,曾经这样对他说过。这是狼的一种能力,它们能够知晓过去和未来,却依然能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狩猎上。他也能这么做吗?将精神集中在需要的事情上,同时在生命其他部分中保持平衡?
手中的工作开始吸引住他。铁锤有节奏地砸在金属上。他将那段金属渐渐砸平,偶尔将它放回炭火中,再夹出另一块金属,同时打制数只马蹄铁。在他的身边放着所需马蹄铁的尺寸。他在铁砧的边缘一点点把金属条砸弯,打出形状。他的手臂开始流汗,脸颊因火烤和出力工作而发热。
尼尔德和格莱迪到了,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智者和玛苏芮。佩林在工作时,注意到他们让苏琳穿过通道,去查看白袍众的行迹。苏琳很快就回来了,但并没有立刻做出报告。因为佩林还在忙着手中的工作。
佩林夹起一只马蹄铁,皱了皱眉。这不算是很困难的工作。没错,他做得很顺利,但今天他希望做些更具挑战性的事情。他有一种创造的欲望,仿佛是要平衡他在这个世界上造成的毁灭,以及那些因他才会发生的毁灭。锻炉旁边还有几根未曾加工过的钢条。它们的材质要好过用来制作马蹄铁的铁块。也许它们是被用来为那些难民轻步兵打造长剑的。
佩林夹起几根钢条,放进炭火里。这只锻炉不像他习惯的铁匠炉那么好用。虽然它也配备了一组风箱和三只淬火用的水桶。但风吹冷了金属,而且炉子里的炭也没有他希望的那么热。总之,他很不满意。
“我可以帮忙,佩林大人。”尼尔德在他身边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对金属进行加热。”
佩林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用火钳夹起一段钢条。“我希望它能被加热到黄亮的程度,记住,不要让它变成白色。”
尼尔德也点了一下头。佩林将那根钢条放在铁砧上,拿起锤子,继续开始敲击。尼尔德站在他旁边,集中起注意力。
佩林忘我地工作着,捶打钢条,其余的一切都消失了。铁锤撞击金属的节律,如同他的心跳。金属泛出光芒,变得温热且危险。当他的精神集中在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头脑也变得清晰了。这个世界每天都在碎裂、崩溃,它需要立刻得到救治。如果一样东西碎了,你就不可能再把它拼回原样了。
“尼尔德,”格莱迪的声音在佩林耳中显得急迫却很遥远,“尼尔德,你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尼尔德答道,“我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佩林继续击打钢条,愈来愈用力。他将钢条折叠,重新打成一片。殉道使将钢条一直保持在最合适的温度上,这一点实在是太妙了。以前,佩林只能在钢条温度合适的短暂片刻对它进行锻打。
金属仿佛变成了流体,几乎是在按照他的意志发生变化。他在打造什么?他从炉火中又抽出两根钢条,开始交替打造这三块钢。第一块最大,佩林不断将它折叠、塑形,用被称为“收缩”的锤法,让它逐渐变得短粗,最后把它打制成一颗大球,然后又向其中加入新的钢材,让它变得有一颗人头那么大。第二根钢条被他打成一根细长的钢棒。最后一块,也是最小的一块,被他打成了扁片。
他用力地喘着气,他的肺也在像风箱一样工作着,他的汗水如同淬火用的水,他的手臂如同铁砧。他就是一座锻炉。
“智者们,我需要进行连结。”尼尔德有些着急地说,“马上,不要争论!我需要这样!”
火星在佩林的锤下飞舞,每砸下一锤,都有更大团的火星爆起。佩林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渗流出去,仿佛他的每一次击打,都在将自己的力量和感觉注入锤下的金属之中。那种感觉中同时包含着忧虑和希望,所有这些都从他体内被注入三块钢铁之中。
这个世界正在死亡,他没办法拯救它。这是兰德的工作。佩林只想回到自己简单的生活里,是这样吗?
不,不,他想要菲儿,他想要复杂的生活,他想要充实的生命。他不能躲藏起来,就像那些追随他的人也不会躲藏起来一样。
他不想得到他们的忠心,但他已经得到了。如果有别人来代替他率领这些人,让他们送掉性命,他又会怎样?
一锤接一锤,一团火花接一团火花。有太多钢了。他就像是在击打整整一桶熔融的金属。火花从他的锤下爆发出来,喷向空中,一直飞到了树梢的高度,向周围扩散出数十步远。围观的人们纷纷向后退去,只剩下殉道使和围绕在尼尔德身边的智者们。
我不想率领他们,佩林想,但如果我不做,又有谁来做?如果我抛弃了他们,他们死了,那就是我的错。
现在佩林明白自己正在打造的是什么,这也是他一直在打造的。最大的一块钢变成了砖块的形状。中等的一块变成了三根手指粗的钢棒。最小的一块钢片变成了一个箍架,包裹住长方形的锤头,把它和握柄固定在一起。
一把锤子!他正在打造一把钢锤。他刚刚打造的是锤子的附件,现在他明白了。
他继续着这个任务,一锤接一锤。每一次锻打都发出极为洪亮的声音,仿佛震撼着他脚下的大地,让周围的帐篷也随之颤抖。佩林感到一阵狂喜。他知道自己正在制作什么了。他终于知道了。
他并没有要求成为一名领袖,但他能以此为借口摆脱自己的责任吗?人们需要他,这个世界需要他。在他的心中,一种认知逐渐冷却,被塑造成形,他意识到,他想要领导人众。
如果一定要有人成为他们的领主,那他责无旁贷,只能走上这个位置。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确保这件事能被做好。
他用凿子和钢棒在锤头正中心做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圆孔,然后夹起锤柄,将它高举过头,用力一插到位。再用箍架固定好锤头,将三个物件锻打在一起。不久之前,这个工作刚刚抚平了他的怒气。现在,它似乎又引发了他的决心,让他做出了决定。
金属是有生命的,每一名铁匠都知道这一点。一旦你将它加热、锻打,它就活过来了。佩林拿起铁锤和凿子,开始在自己的作品上雕刻出花纹、脊线和棱角。一股股钢花从凿子下面喷起。锤子的击打声变得更响亮,更强有力,如同悠远的钟声。他用凿子将一小块钢雕刻成形,把它安放在锤头上。
然后,他高举起自己的旧锤子,大吼一声,猛地砸向那一小块钢锭,让它的花纹铭印在钢锤之上——一匹跃起的狼。
佩林放下工具。铁砧上,一把美丽的钢锤仍然在因为内部的炽热而微微发光。他从未创造过如此精美的作品,甚至连想都没想过。它有一个粗大、强韧的锤头,大小几乎相当于大木槌的槌头。但它表面平整光亮,以完美的直角连接在锤柄上。这让它又像是最精良的铁匠工具。它长有四尺,或者更多一点。对于这种类型的锤子而言,算是非常大了。
锤柄也是纯钢锻造的,这一点和普通的锤子完全不同。佩林将它提起。他能够单手使用这把钢锤,但有些勉强。它非常沉,无比坚固。
锤头上以交叉的阴影线纹勾勒出一匹跃起的狼。看起来,它很像飞跳。佩林用带着老茧的拇指抚摸那匹狼,金属的触感光滑平整,这把锤子握起来很温暖,但并不烫手。
他转过身,才惊讶地发觉竟然有这么多人在围观他的工作。两河人站在最前面,乔锐·康加、艾吉·亚松、维尔·亚兴,还有其他几百个人——海丹人、凯瑞安人、安多人、梅茵人。他们都在静静地看着他。佩林周围的地面因为落下了无数火星,已经变成了黑色。凝固的银色金属液体以它为中心向外迸溅,形成了一幅好似初升朝阳的图案。
尼尔德跪在地上,喘息着,脸上布满了汗水。格莱迪和组成连结的女人们也都坐在地上,显得相当疲惫。全部六位智者都加入了连结。他们做了什么?
佩林也感觉到精疲力竭,仿佛他全部的力量和情绪都被铸入到这块金属里面。但他不能休息。“维尔,几个星期前,我给过你一个命令,烧毁有狼头图案的旗帜。你服从了吗?你有没有把每一面狼头旗都烧掉?”
维尔·亚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羞愧地垂下目光。“佩林大人,我试过。但……光明啊,我不能那样做。我保留了一面,那上面的狼头有一部分是我亲手绣的。”
“把它拿出来,维尔。”佩林说道。他的声音如同钢一样不可动摇。
维尔立刻跑开了,他的身上散发出畏惧的气息。没多久,他跑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块折叠整齐的布,那是一面有血红镶边的洁白旗帜。佩林以郑重的态度将它接到手中,另一只手拿着他的钢锤。他看着人群。菲儿也在人群之中,双手交握在身前。她的气息中充满了希望。她能够看懂他的心思,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曾经想把你们赶走。”佩林大声对人群说道,“你们却没有离开。我失败了。但你们一定要明白,如果我们走上战场,我将无法保护你们所有人。我也有可能犯下错误。”
他逐一望向人们的眼睛,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静静地点头。没有懊悔,没有犹豫,他们只是在点头。
佩林深吸一口气。“如果你们希望如此,我将接受你们的誓言。我会率领你们。”
人们发出欢呼。这是一阵阵无比兴奋、震耳欲聋的呼吼。“金眼!金眼之狼!向最后战争前进!台沙·曼埃瑟兰!”
“维尔!”佩林高呼一声,举起那面旗帜,“把这面旗子高高升起。在最后战争得胜以前,不要再让它落下。我将在狼首之下进军。你们所有人,拆除营寨,准备进军。让每一名士兵做好准备,我们今晚有新的任务!”
那名年轻的两河人接过旗帜,将它迎风展开。乔锐、艾吉和他一起将旗帜高举,不让旗角落在地上。他们就这样高举着狼头旗,跑去寻找旗杆。人群立刻散开,朝各个方向奔跑着,呼喊着。
佩林伸手牵过向他走来的菲儿。她的身上洋溢着满足的气息。“你已经决定了?”
“不会再有抱怨了。”佩林向她承诺,“我不喜欢这样,但我也不喜欢杀戮,我会做我必须要做的事。”他低头看着那座铁砧。砧面已经因他的锻打而变成了黑色。他的旧铁锤已经破损变形,正横放在铁砧之上。佩林因为要丢下它而感到哀伤,但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你做了什么,尼尔德?”他向那名依旧面色苍白的殉道使问道。尼尔德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佩林向他举起自己的新钢锤,他的杰作。
“我不知道,大人。”尼尔德说,“这就像……嗯,就像我说的那样。我觉得应该这么做。我明白该怎么做,该如何把编织注入金属里面。而它仿佛把编织完全吸收了,就好像海洋吸进河水。”他的脸红了,仿佛是觉得自己的描述非常愚蠢。
“听起来不错。”佩林说,“这把锤子需要一个名字。你对古语知道得多吗?”
“不多,大人。”
佩林看着锤头上的狼。“有人知道该如何说‘他在飞翔’吗?”
“我……我不知道……”
“玛哈雷尼。”贝丽兰说着,向前迈出一步。
“玛哈雷尼。”佩林重复了一遍。“听起来不错。苏琳?白袍众情况如何?”
“他们已经安下了营,佩林·艾巴亚。”那名枪姬众答道。
“指给我看。”佩林说着,指了一下亚甘达的地图。苏琳向他指出白袍众营地所在的位置,那是在一座山丘旁,在它的北边还有一道山梁。道路从东北方延伸过来,沿着那条古老的河床绕过山梁以南,并转向正南方,连接到那座山丘旁的营地。从这里,道路直向卢加德而去。这座营地两面有高地为它挡风,是一片理想的宿营地,但也是一个遭受伏击的理想地点。亚甘达和加仑恩都指出了这一点。
佩林看着地图上的道路和营地所在,思考着最近几个星期里发生的一件件事情。我们遇到了旅行者……声称北方的道路已经极为泥泞,车辆完全无法通行……
一群羊在狼群前奔跑,冲向怪兽的口中。菲儿和其他人一同走向悬崖。光明啊!
“格莱迪、尼尔德,”佩林说道,“我还需要神行术通道。你们现在还有力气吗?”
“我想,还可以。”尼尔德说,“给我们几分钟,先让我们喘口气。”
“好的,把它开到这里。”佩林指着白袍众营地上方的高地。“高尔!”像往常一样,那名艾伊尔人就等在他身旁。听到召唤,他立刻跳起身。“你马上去找到丹尼、亚甘达和加仑恩。我要全部军队尽可能迅速地通过通道,但一定要保持绝对的安静。我知道我们的军队规模不小,但还是要悄无声息地行动。”
高尔点点头,跑开了。加仑恩还等在不远的地方。高尔首先就找上了他。
菲儿看着佩林,气息中显露出好奇和一点忧虑。“你有什么计划?”
“该是我指挥军队的时候了。”佩林说道。他最后看了自己的旧铁锤一眼,将手指按在它的握柄上。然后,他将玛哈雷尼扛在肩头,迈开大步。凝固的钢花在他的脚下被踩碎,发出嘎吱的声音。
他丢下的是一件普通铁匠的工具,那名铁匠永远都会是佩林的一部分。但他现在已经不可能再任由那名铁匠来主导自己的人生。
从现在开始,他将握起一位国王的钢锤。
当佩林大步走开,不断发出命令,让军队做好准备的时候,菲儿还在用手指抚过那座铁砧。
他知不知道那时他是什么模样?他站在如暴雨般落下的钢花之中,铁锤的每次击打都让他面前的钢铁产生脉动,闪耀起生命的光芒,他的金眼就像他锤下的钢铁般放射出夺目的光芒。每次铁锤落下,震耳欲聋的撞击声都会随之响起。
“这个世界已经有很多世纪没见过以至上力铸造出武器的情景了。”贝丽兰说道。刚刚在围观的人大多已经跑去执行佩林的命令了,锻炉旁只剩下她们两人和依然在审视地图、不停地揉搓着下巴的加仑恩。“那个年轻人刚刚显示出了一种强大的异能,这种异能非常有用,佩林的军队将得到以至上力打造的神兵利刃。”
“这个过程似乎非常艰难。”菲儿说,“即使尼尔德能够重复这件事,我怀疑我们不会有时间来打造很多至上力武器。”
“即使是很小的优势,也会有它的效果。”贝丽兰说,“你的丈夫所率领的军队同样在一次次得到锻炼,它注定将发挥难以置信的作用。这一切都受时轴的影响。他召集人众,而所有人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和聪慧学习着。”
“也许。”菲儿缓步绕过铁砧,眼睛却一直盯着贝丽兰。贝丽兰正在对面与她一同绕行在铁砧旁。贝丽兰这次又在耍什么把戏?
“但我们必须和他谈谈。”贝丽兰开了口,“阻止他采取这个行动。”
“这个行动?”菲儿彻底困惑了。
贝丽兰停住脚步。她的眼里闪动着某种东西。这让她显得非常紧张。她很担忧,菲儿想,某件事已经快让她神魂失守了。
“不能让佩林大人攻击白袍众,”贝丽兰说,“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劝劝他。”
“他不会攻击那些人的。”菲儿说。她有理由做出这种判断。
“他正在部署一场完美的伏击。”贝丽兰说,“殉道使使用至上力,两河人从高处向圣光之子的营地射下箭雨。然后就是骑兵冲锋,扫荡幸存者。”她迟疑了一下,显露出更多痛苦。“他的计划非常完美。他曾经对他们说过,如果他和达欧崔都能活过最后战争,他就会接受惩罚。但佩林会确保白袍众无法坚持到最后战争,这样他就不必违背自己的誓言,同时又能免于接受惩罚。”
菲儿摇摇头。“他绝不会这么做的,贝丽兰。”
“你能确定吗?”贝丽兰问,“绝对的确定?”
菲儿犹豫了。佩林最近有了许多变化,大部分变化都是好的,比如他终于决定接受领导人众的权力。而贝丽兰所说的伏击,将是任何一位完美且无情的君王都会做出的抉择。
但这么做是错的,是一个可怕的错误。佩林不会这么做,无论他改变了多少。对此,菲儿很有信心。
“是的。”菲儿说道,“他已经向加拉德做出承诺。如果要这样对白袍众进行屠杀,他也将因此而被撕成两半。他不会有这种想法,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我希望你是对的,”贝丽兰说,“我本希望在我们离开之前,能够和他们的统帅达成某种和解……”
和一名白袍众?光明啊!难道她就不能找一个营地里的贵族当目标吗?找一个未婚男性?“你在选择男人这件事上并不很擅长,对不对,贝丽兰?”这句话在不经意间溜出了菲儿的嘴唇。
贝丽兰转回身看着菲儿,大睁着的双眼中充满惊愕和愤怒。“那么佩林呢?”
“非常不适合你。”菲儿不屑一顾地说道,“今天晚上,你又证明了这一点。否则你也不会以为他有那种打算。”
“他是不是合适我根本不重要,我看重的曾经是另一个人。”
“谁?”
“真龙大人。”贝丽兰说。
“什么?”
“我为了见转生真龙而去了提尔之岩。”她说道,“但他并不接受我,实际上,他甚至因为我的主动而发了怒。我意识到,真龙大人打算选择一位地位更加高贵的女士作为结婚对象。也许是伊兰·传坎。这种推测是有道理的。他不可能用剑夺取每一个国家,一定会有一些国家是通过盟约被他纳入麾下的。安多非常强大,并且由女性进行统治,所以它是一个适合以婚姻形式来获取的国家。”
“佩林说,兰德不喜欢这样,贝丽兰。”菲儿说,“他不喜欢这种谋略。根据我对兰德的了解,我也倾向于这种看法。”
“你也这么说过佩林,是你让我相信他们都是头脑简单的男人,脑子里根本没有半点精明。”
“我没这么说过。”
“但你还在以同样的方式和我作对,我已经厌倦这样了。是的,那时候,我察觉了真龙大人的意思,所以我将注意力转到他的一名心腹身上。也许他并没有打算将他们‘交给’我。我知道这种描述方式并不合适,不过我很清楚,如果我与他的一位密友和盟友结合,他一定会乐见其成。实际上,我甚至怀疑他在有意促成此事,毕竟是真龙大人安排我和佩林一同完成这个任务。他不可能直接说明这种意思,否则就会冒犯到佩林。”
菲儿犹豫着。一方面,贝丽兰所说的根本就是蠢话……但另一方面,她也能看到这个女人所看到的事情。或者,也许只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对贝丽兰来说,拆散一对夫妻绝非什么不道德的事情,这只是政治的一部分。而从逻辑上来讲,兰德也许会希望通过自己近臣的婚姻来实现控制诸国的目的。
但菲儿依旧相信,无论是兰德还是佩林,都不会以这种方式来对待关系到心灵的事情。
“我已经放弃了佩林,”贝丽兰说,“我会遵守我的承诺。但这就让我不得不面临一个完全不同的局势。我一直都认为,与转生真龙的联系是梅茵在即将到来的时代中保持独立的唯一希望。”
“婚姻并不只是为了获取政治资本。”菲儿说。
“但这种资本是如此明显,绝不可能被忽略。”
“那为什么又是那个白袍众呢?”菲儿问。
“他是安多女王的半个哥哥。”贝丽兰的脸稍稍有些泛红,“如果真龙大人真的打算与伊兰·传坎结婚,这依然能让我与他建立某种联系。”
她想要的远远不仅于此,菲儿能够从贝丽兰谈到加拉德·达欧崔时的神态中看出这点。但如果贝丽兰真的要通过这段感情实现某种政治目的,菲儿也没理由阻止她。只要这样能帮助贝丽兰远离佩林,它就是一件好事。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贝丽兰说,“所以,我现在请求你的帮助。如果他真的打算攻击他们,请和我一起去劝说他。如果我们两个人齐心协力,也许能够说服他。”
“好的。”菲儿说。
佩林第一次来到一支被统合为一体的军队前面。梅茵旗、海丹旗、难民中各个贵族的旗帜,甚至还有几面那些小伙子们做出来,用以代表两河的旗帜。它们全都跟随着他的狼头旗。
佩林大人。他永远也不可能习惯这种头衔。但也许这会是一件好事。
他催赶快步跑过神行术通道前。他的部队正逐次进入通道,所有士兵都在向他致敬。火把照亮了他们的面孔。希望导引者能在不久之后照亮整个战场。
一个人来到快步旁边。佩林嗅到了动物毛皮的气味、土壤气味和兔子的血腥气。艾莱斯在他等待军队集结时出去狩猎了。要在晚上抓住兔子,需要一名猎人极为敏锐的知觉。艾莱斯说这是一种很有趣的挑战。
“你曾经对我说过,艾莱斯。”佩林说,“如果我开始喜欢斧头,我就应该将它丢掉。”
“我确实这么说过。”
“我相信,这句话也适合来说明统帅权力。看样子,不想得到君主头衔的人才最应该成为领袖。只要我记住这点,我想,我应该可以做好。”
艾莱斯咯咯地笑了。“那面旗子被挂起来,看起来很不错。”
“它很适合我,一直都是,我只是一直都不能适应它。”
“作为一名铁匠,你想得很多。”
“也许。”佩林从口袋里拿出那副他在梅登找到的铁匠谜锁。直到现在,他还是没能把这副谜锁打开。“你有没有想过,虽然铁匠都是一些很简单的人,但他们却能够制造出如此难以解开的东西,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从没想过这种事。那么,你终于愿意成为我们的一员了?”
“不,”佩林说着,将谜锁收回口袋里,“我终于成为我。”他不能确定自己到底发生了哪些改变,但也许他本来就不该对这件事想得太多。
他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平衡。他绝不会成为诺姆那样的人,不会彻底迷失自己,成为一匹狼。这就够了。
佩林和艾莱斯又等了一段时间,看着军队从面前通过。现在殉道使打开的通道已经大了许多,他们在一个小时之内就把全部男女士兵都送了过来。人们向佩林举起手,露出自豪的微笑。他与狼的关系并没有吓到他们。实际上,当他们得知这件事的详情后,忧虑的气息反而更少了。以前,佩林总是能从他们的身上嗅到猜测和疑虑,而现在,他们可以坦然接受这个事实,并因此感到骄傲。他们的领主不是普通人,他与众不同,这才是领主应该有的样子。
“我得走了,佩林。”艾莱斯说,“如果可以,今晚我就要走。”
“我知道,最后的狩猎已经开始了。去追赶它们吧,艾莱斯,我们会在北方重逢的。”
这名年老的护法伸出手,按住佩林的肩膀。“如果我们不能在那里聚首,也许我们会在那个梦里再见,我的朋友。”
“在那个梦里,”佩林微笑着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只要你和狼在一起,我就会找到你。祝狩猎愉快,长牙。”
“狩猎愉快,犊牛。”
艾莱斯一闪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佩林伸手握住身侧温暖的钢锤。他本以为这份责任将是又一个压在他肩头的重担,但现在,当他真正接受它的时候,却觉得格外轻松。
佩林·艾巴亚只是一个人,但金眼佩林是追随他的人们创造出来的一个象征。佩林对此没有选择,他能做的只是竭尽全力做一名好的领袖。如果他没能做到,这个象征也不会消失。人们只是会对它失去信仰,就像可怜的亚蓝那样。
我很抱歉,我的朋友,他想道,你是我辜负最深的人。但现在回首去看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只能继续前进,在未来做得更好。“我是金眼佩林。”他说道,“能够与狼交谈的人。我猜,这能让我成为一个好人。”
他踢了一下快步,走进通道。很不幸,今晚将是金眼佩林的杀戮之夜。
当帐帘发生抖动的时候,加拉德立刻醒了过来。他赶走睡梦的残迹,那是一个非常愚蠢的梦,他在梦里正和一位有着完美嘴唇和闪亮眼睛的黑发美人共进晚餐。然后,他的手握在了剑柄上。
“加拉德!”一个低微的声音说道。是绰姆。
“出了什么事?”加拉德问道。他的手并没有离开剑柄。
“你是对的。”绰姆说。
“关于什么事?”
“艾巴亚的军队回来了,加拉德。他们就在我们头顶的高地上!我们只是碰巧发现了他们。我们的部下一直按照你的命令,紧盯着道路。”
加拉德骂了一句,坐起身,拿过衣服。“他们怎么能躲过我们的哨兵,钻到那里去的?”
“黑暗力量,加拉德。拜亚是对的,你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营地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空无一人了。”
派出的斥候在一个小时前回来报告了他们的发现,艾巴亚的营地早已空无一人,就好像驻扎在那里的只是一群幽灵。没有人看到他们沿道路离开,而现在,他们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加拉德迅速地穿上衣服。“让士兵起床,集合,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你没有点灯,这很聪明。我们不能惊动敌人。让士兵在帐篷里穿戴好盔甲。”
“是,最高领袖指挥官。”绰姆说道。随着一阵窸窣声,他跑出了帐篷。
加拉德继续将衣服穿好。我到底做了什么?走到现在的每一步,他对自己的选择都充满信心。但正是他这种信心让他陷入今天的窘境。艾巴亚将要对他们发动攻击,他却还在睡觉。自从摩格丝回到他的生活中之后,他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在崩塌,正确或者错误对他来说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清晰了。前方的道路仿佛充满了迷雾。
我们应该投降,他一边想,一边将斗篷披在铠甲外面。不行,圣光之子从不会向暗黑之友屈服。我怎能这么想?
他们必须决一死战。但这又能得到什么?圣光之子的终结?在最后战争开始前便烟消云散?
他的帐帘再次被掀起,他挂好佩剑,做好战斗的准备。
“加拉德。”拜亚说,“你要了我们的命。”一切敬意都从他的声音中消失了。
这个指责让加拉德感到一阵怒意。“行于光明中的人不应为追随暗影之人所做的一切而负责。”他引用的是罗赛尔·曼提拉的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荣誉而为的。”
“你当时就应该进攻,而不是进行那场荒谬的‘审判’。”
“那样的话,我们在那时就会遭到屠杀。他有两仪师、艾伊尔人、能够导引的男人、更多的士兵和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
“圣光会保护我们!”
“如果这是真的,它现在同样会保护我们。”加拉德说道。他的信心也增强了。
“不,”拜亚的恼恨地悄声说道,“我们已经把自己引到了这步田地。如果我们失败了,也是咎由自取。”他转身走了出去,甩下帐帘。
加拉德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扣好佩剑。现在不是自责和后悔的时候,他必须想办法让圣光之子活过今天。只是他还没有想到办法。
以奇袭应对奇袭,他想。让士兵们藏在帐篷里,直到艾巴亚攻入营地,然后出其不意地发动反击,然后……
不,艾巴亚会先用弓箭扫荡整座营地。他的长弓手在那片高地上将发挥出无与伦比的杀伤力。最好的办法是让士兵们武装好自己,然后在同一时刻冲出帐篷,奔向自己的马匹。让阿玛迪西亚人在山脚下结成长矛数组。艾巴亚也许会冒险让骑兵沿山坡向营地冲锋,长矛手能够有效地阻挡他们。
但他还是没办法解决那些弓箭手。盾牌也许能有些作用,但作用不会很大。他深吸一口气,然后走进夜色中,开始发布命令。
“一旦战斗开始,”佩林说,“我希望你们三人能安全撤退。我不会让你们去安多,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走,但你们不能参与这场战斗。留在战线后方,让后卫队保护你们。”
菲儿瞥了他一眼。他却只是骑在马上,眼望前方。他们正站在山梁顶部。佩林的最后一批部队正走出他们身后的通道。乔锐·康加为佩林举着一盏带护罩的油灯,勉强照亮了周围一点地方。
“当然,大人。”贝丽兰顺从地说道。
“我要你们发誓。”佩林的眼睛依旧只看着前方,“你和雅莲德、贝丽兰。菲儿,我只是这样请求你们。”
“我向你发誓,大人。”雅莲德说。
佩林的声音异常坚定,这让菲儿感到担忧。贝丽兰的猜测难道是正确的?他真的要攻击白袍众?白袍众虽然渴望参加最后战争,但他们的确是一个难以预料的因素。他们造成的损害可能会远超过能够产生的帮助。而且,雅莲德现在已经臣服于佩林,白袍众正是在她的王国版图之内。谁知道他们在离开前又会造成怎样的祸患?最重要的一点,菲儿自己也还在担心加拉德到底会对自己的丈夫给予怎样的判决。
“大人,”贝丽兰终于带着充满忧虑的语气开了口,“请不要这么做。”
“我只是在做我必须做的。”佩林说道。他的目光落在通向杰罕那的大道上,那不是白袍众所在的方位。他们就在佩林的脚下。
“佩林,”菲儿说着,瞥了贝丽兰一眼,“你到底……”
一个人突然从黑影中窜出来,悄无声息地掠过干枯的灌木丛。“佩林·艾巴亚。”高尔说道,“白袍众知道我们在这里。”
“你确定?”佩林问。他似乎并没有表露出警戒的神情。
“他们竭力装作对我们丝毫没有察觉。”高尔说,“但我能看出来。枪姬众也同意我的判断。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马夫在解开拴马绳,哨兵在帐篷之间不断移动。”
佩林点点头。他用膝头一顶快步,走出灌木丛,来到高地边缘。菲儿催赶日光跟随在他身后。贝丽兰紧贴在菲儿身边。
在他们和那条古老河道与大路之间,只隔着一片陡峭的山坡。从杰罕那延伸过来的道路绕过这道山梁,直接指向卢加德。在道路拐弯处的山谷中,白袍众的环形营地正好处于山梁和山丘的庇护之下。
今天的云层很薄,苍白的月光将这片土地罩上一层银白色。一片厚重浓密的雾气正在下方翻滚,主要聚集在道路旁的河床里。佩林审视着下方的情况。他能清楚看到白袍众营地两侧的道路。突然间,喊声在山谷中响起。穿白袍的士兵从帐篷里跑出来,冲向拴马栏。无数火把被骤然点亮。
“弓箭手向前!”佩林吼道。
两河人立刻来到山梁边缘,他们已经选定的位置上。
“步兵,在弓箭手身后列阵!”佩林喊道,“亚甘达在左翼列阵,加仑恩在右翼列阵!听我的号令,再发动进攻。”他转向步兵团,他们主要由梅登难民组成。“保持紧密阵形,孩子们。握紧你们的盾牌,准备好你们的长矛,弓箭手,扣箭上弦!”
菲儿感觉到了自己的冷汗。这么做是不对的,佩林肯定不会……
他所关注的并不是下方的白袍众,他在盯着距离山脚一百码左右的一段河床。因为很久以前河水的冲刷,那里形成了一道陡峭的崖壁。佩林仿佛在盯着某种其他人全都看不见的东西,也许他的那双金眼的确让他看到了什么。
“大人,”贝丽兰催马来到佩林身边,她的声音中带着绝望。“如果您一定要杀死他们,能不能请您放过那名白袍众的头领?也许他还能在政治上发挥一些作用。”
“你在说什么?”佩林心不在焉地说,“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达欧崔能活下去。”
“您……什么?”贝丽兰问。
“大人!”格莱迪突然催马赶来,一边高声喊道,“我感觉到有人在导引!”
“那是什么!”乔锐·康加指着远处喊道,“在那团雾里,那是……”
菲儿眯起眼睛,努力望过去。就在下方的河床上,无数黑影仿佛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那些是有着兽类头颅和躯体的畸形怪物,身高超出了佩林一半,它们的手中拿着凶恶残忍的武器。在它们中间,许多身披黑袍、面白无眼的妖怪正如蛇一般来回游动。
浓雾包裹住它们,在它们周身翻腾,随同它们前进,在它们背后拖出丝丝缕缕的雾气。这样的怪物愈来愈多,数十、数百,直至数千,最后形成了一支由兽魔人和魔达奥组成的大军。
“格莱迪,尼尔德!”佩林吼道,“光!”
灿烂的白色光球出现在半空中。愈来愈多兽魔人正从雾气中涌出来,仿佛那团雾就是生出它们的源头,但突然出现的强光显然让它们感到手足无措。它们纷纷仰起头,用手遮住眼睛,观察光源所在。
佩林哼了一声。“它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没能抓住我们,以为至少可以轻松地吞掉白袍众?”他转过身,看着自己惊讶的士兵。“好了,你们想要追随我加入最后战争吗?那么我们将在这里先试试自己的能耐!弓箭手,放箭!我们把这些暗影生物送回生出它们的深渊里去!”
他举起自己刚刚铸就的钢锤,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