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沃金忽然想到,激战爆发之前的这么一个细微而短暂的瞬间,恐怕便是自己死前能够记住的最后一刻了。这个念头就这样攫住了他的心。黑云压城,天色早早地暗了下来,但是赞达拉依然推进至了落英林。初雪撒落得好似尘埃,徐徐飘荡,任由反复无常的微风肆意摆布。树上结满了粉色的花朵,遮住了敌人的行迹,但这并未给他们带去任何实质的优势。

在他右手边的十几码处,提拉森拉弓上箭,随着些许轻微的嘎吱声,他一箭射出。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沃金几乎都能看到那支箭离弦之前弯曲的一刹那——能够看到猩红的箭杆、蓝色的尾羽和条纹,以及专为穿透锁甲而设计的钩刺。箭消失在了粉色的花海之中,只有两片细小的花瓣跟随雪花摇摇晃晃地坠落,表明它们曾经来过。

远处,有个声音在昏暗的薄暮中湿咳起来,然后一个身体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便传来了属于战争的尖啸、哭号,以及古老而邪恶的诅咒。赞达拉倾巢出动,开始向前猛攻。

有些人在穿越小树林之时便倒下了——他们的双脚再一次踩进了陷阱之中。即便陷阱里没有那些能够刺伤他们或是困住双脚的利器,单是这些巨魔冲刺的速度与力量就已足够令他们折断双腿,扭伤膝盖。没有人因为队友的失足而停下,大部分人都选择直接跳过他们,继续前行。

情况严峻异常,祝踏岚告诫武僧们一定要倾尽自己的全力。他挑选了六名技艺最精湛的弓箭手与沃金共同协作。他们设计了一种让每一支箭都能够射杀好几名敌人的战术。当侵略者穿过树林时,沃金严肃地点了点头,六名武僧便搭箭射了出去。

树林中设下的埋伏不仅仅只是几个陷阱而已。修剪好的树枝被削成了长钉状,有一些还和镰刀绑在一起,还有一小部分从头到尾都缠绕着倒钩的锁网。所有的机关都掩藏在粉色的花海之中,它们都用仪式结绑着,完全不着痕迹。

武僧所用的箭矢上都装着狭长的锐角箭头,箭刃打磨得十分锋利,非常利落地射断了林中的绳索,让树枝纷纷回弹。

锁网像恋人的拥抱一般裹住了一名赞达拉。他奋力晃动着身躯,徒劳地想要挣脱束缚。而此时镰刀也在不断地划过其他敌人的脖子,或是狠狠地刺穿他们的身体,让他们一一倒下。其中一把砍在了一个巨魔的脸上,划瞎了他的双眼,割掉了一只耳朵。他枯坐在树下,试图用自己血淋淋的手指把耳朵重新拼凑回去。

在北面的封印之厅门口,一批小型攻城武器咔嚓作响。几十只小陶罐翻滚着直冲而上,朝着那座通向禅院中心小岛的索桥而去。这些陶罐有的装着之前抹在石块上的那种剧毒,有的则填满了油脂,用来让地面打滑,还有的则在碎裂之时散布出一股股白色、紫色、绿色的苦涩烟雾。

沃金希望这场面能够拖住巨魔。不幸的是,狂风稀释了那些烟雾。落雪开始变得密集,洋洋洒洒地替代了先前的雾霾,但他还是一眼便望见前方的赞达拉正穿越树林排山倒海而来。沃金站在小岛正中的亭子里等候着。他与敌人之间只剩下一座架在沟壑之上的索桥相隔,而这并不能减缓赞达拉的脚步。

“提拉森,撤到安全的地方去吧。除非我前去阻挡,否则他们不会停下。”巨魔抽剑出鞘,“所有人,按照计划,撤退。感谢你们的努力。”

人类和武僧们一起沿着另一座桥撤到了攻城器械所在的地方,接着又迂回到了雪流道场南面,在这里见到了曹大哥和他带来的命令。

此时,在沃金的对面,赞达拉已经抵达小峡谷的边缘。他们犹豫着是在大举进攻之前休憩片刻,还是继续推进,然后出其不意地攻向那名在岛上独自等待的暗矛巨魔——那名暗影猎手。沃金告诉自己他们一定会选择后者,因为赞达拉无论如何都不会迟疑。

他将手中的阔剑高举过头顶,在狂风中大喊道:“我,森金之子,暗矛部族的沃金!我乃暗影猎手!若有何人相信自己的血统、勇气、本领能够在我之上——我在此恭候,以决斗见分晓!如果你们心怀荣耀,或是笃信自己乃无惧之勇者,就上前来接受挑战!”

对面的巨魔们被震慑住了,愕然地面面相觑。队伍推推搡搡地骚动着,突然间有一人被推出队列,坠入了峡谷。他落在一堆积雪之中,抬头看了看沃金,然后在峡谷的墙面上扒寻摸索,而他的同胞们只是在一旁嘲笑着他。赞达拉做出这样的行为颇有些古怪,但沃金没有时间去考虑这到底预示着什么。

这些傻瓜们没有相信我。沃金看着深坑里的那名巨魔。他的身上沾满了雪花,而沃金念出的咒语已经将他冻住。巨魔崩溃了,他颤抖着,却依然还在迟缓地抓扒着墙壁想要逃脱。

一名手持刺矛的魔古人用宽阔的双肩挤出一条路来,走至桥头。“我乃邓泰,邓冲之子。我的家族早在暗矛出现之前就已在侍奉不朽之王。我,血统不凡,无所畏惧。我的武技会让你饱受千刀万剐的淌血之苦。”

沃金点了点头,然后退开一步,示意魔古人走上前来。邓泰踏上索桥,绳索立刻绷得紧紧的,木板亦随之嘎吱作响。沃金颇有些希望能有一支箭矢直接射断桥绳,然而实际上这只会激怒魔古人,并让自己蒙羞。

但若是恰巧那一坠足够致命,沃金也便能用羞辱换来活命。对于那把刺矛,他并不是非常有把握。它的矛身极短,矛刃反倒很长,看上去异常锋利,并且还带着钩刺。手持这把武器,只需简单出招,便可以击倒一头公牛。

幸运的是,我并非公牛。

这名魔古人仅比沃金高出一寸,肩膀却足足宽出了一半。他身上罩着一层锁子编成的内衬,外面附着严严实实的板甲,但行动的步伐却丝毫没有因此而放慢。他以惊人的速度笔直冲向沃金。

邓泰握矛直刺。沃金举剑将其格向左侧。矛锋击中了亭子里的一根石柱,擦出点点火星。沃金挥剑向下,又将之举起横扫一圈。剑刃尖端划到了魔古人的右腕,它顺势而下,划破了锁甲和护腕,直至击穿护手,让黑色的血液喷薄而出。

这是魔古人首次见血,但巨魔还没来得及高兴,敌人的长矛便又刺了过来。这一次敌人将矛柄反转了过来,用柄末的金属球猛地击中了沃金的肋骨。这一招把巨魔挑到了半空之中。沃金立刻调整平衡,以蹲伏的姿势落回地面,勉强招架住魔古人紧接而来的一击。

飞雪凌乱于风中,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帘幕。对手的踪影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

沃金低落地继续用剑挥砍着。魔古人的矛锋几乎贴着他头顶划过。他反手刺出,猛地击中了什么,似乎是脚踝,而且毫无防御——看起来是从铠甲的缝隙间刺了进去。

沃金收起手臂往右翻滚。他压低重心,防范着长矛的横扫攻击。接着,他期待的事情发生了,魔古人的巨大身形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了风雪之中,他负伤倒在沃金之前躺着的地方。那支长矛直刺入了地底五尺之深,将所在之处的石块击得粉碎。

沃金抓住时机,立刻起身疾奔过去。他斜挑阔剑,由左下划至右上,曲刃刺入了魔古人的腋窝。连接锁甲的铁环砰地断裂开来,鲜血顷刻涌出,但不管锁环还是鲜血都不足以证明这造成了足够的损伤。

沃金回旋身子,重新面向树林,那里一众巨魔们还等在小峡谷的边缘。此时一名赞达拉军官出现了,他粗鲁地打着手势发布命令。尽管沃金从一片白茫茫之中只能捕捉到几个朦胧的轮廓,风声也将对面的命令声吞噬,但毫无疑问,他定是在命令战士们进行攻击。

敌人的队伍开始从沟壑中蜂拥而至。

沃金本想喊出一个警告,但那名魔古人再次攻向了他。他并没有将长矛从地底拔出,而是扭动着矛身,将之折断,握在手中蓄力挥出。对沃金发出的那一击划过了他的腹部,将他击回了亭子的石柱边。暗影猎手一头撞了上去,眼冒金星,整个人缩了下去。

邓泰站到了他跟前,将矛身反转过来,让那枚金属球泰然自若地停在那里,随时准备过肩一击,以粉碎沃金的头骨。魔古人笑着说道:“他们为何会惧怕你?我不明白。”

沃金也咧开嘴笑道:“因为他们知道暗影猎手从来都是致命的。”

邓泰盯着他,不得其解。雪花在小岛上盘旋飞舞,遮掩着其中的战士,一如潘达利亚上空的迷雾遮掩着这片大陆。尽管视线如此糟糕,一支黑色的箭矢还是刺破风雪射了过来。提拉森本打算杀掉那名魔古人,但他失手了。不过,这支箭仍然像面纱一般,在邓泰眼前划过。

这便已足够。

矛身坠落在地。

魔古人一瞬间的分心,为沃金赢得时间闪到右边。金属球未能命中他的头部,只击中了他的左肩。沃金听到了清晰的骨头碎裂声,比他自己能够感知到的还要真切。他的左臂失去了知觉,要是放在其他时刻,这也许会让他异常心焦,但现在他感到与痛觉已经失去联结,对于未来亦不再忧虑。

事实上,唯一让他能感到联结的便是禅院与武僧,以及那些曾经历经的苦训。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其他的一切也无需重要了。赞达拉不配拥有这片土地,如果他们自认为能够击垮我,那他们就太愚蠢了。

他一个回旋,挥动阔剑砍向魔古人的膝盖,黑色液体不断涌出。更重要的是,他的膝盖弯曲了下来。

邓泰踉跄往左边跌去。他重重地倒下,受创的膝盖正好撞在了地上,这让他不禁发出了疼痛的呻吟。他抓住自己的左手,努力伸直右腿让自己平衡一些,接着挥动着矛身,试图阻止沃金趁机袭击自己。

沃金自小就一直与小型猛禽为伴,这种把戏根本难不倒他。他身体后倾,那只金属球呼啸而过,只击中了下巴。沃金顺势狂怒地踹出一脚,从侧面踢中了魔古人的右膝,接着他狠狠地踩了上去,将其碾得粉碎。

邓泰用矛身狠命击向沃金的臀部,矛身断裂了。沃金打了个趔趄,但很快便又稳住。魔古人的右手继续横扫而过,沃金用阔剑轻轻挑过他的手腕,他的手掌便随着长矛的残片一齐旋转着没入了风雪之中。

魔古人死死盯着残肢上不断涌动的鲜血。接着沃金朝着魔古人的脖颈处挥动阔剑,干净利落地切下了他的头颅。

一位洛阿——也是唯一一位能够做到此事的洛阿——让风雪停滞了一瞬间。风声消散殆尽,空气也明澈了。魔古人的头颅连带着他胸前的护甲一齐缓缓滚落下来,这一刻万籁俱静,没有一丝响动。它在雪堆前停住了,空洞无神的双眼仍凝视着那具无头尸体,就像一位被抛弃的爱人紧紧地盯着自己不忠诚的配偶一般。

战场四周停滞了这么短暂的一瞬。巨魔和武僧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座小岛。魔古人跪在了这名暗影猎手的面前。他的头颅似乎是在点头,身体则砰地向前倾下,仿佛是一个完整而又正式的鞠躬。

紧接着,巨魔船长手持长剑指向沃金。“他单枪匹马,身负重伤。杀了他,杀了他们所有人!”

平静与空气中的沉默一道被打破。赞达拉部队奔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