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场告别和一次迎接

第二天一早,她们沿着小木屋的螺旋楼梯把威得韦克斯奶奶的遗体往楼下抬。楼梯的台阶十分狭窄,那罐很快就被奥格奶奶喝光的酒也没帮上什么忙。尽管如此,她们还是把她毫发无损地运到了楼下。

她们小心翼翼地把奶奶的遗体放进柳条筐里。接着,蒂凡尼趁奥格奶奶喘气的工夫从谷仓取来了独轮车和铁锹,她们轻轻地把柳筐抬进独轮车,又在她身体两侧各放上一把铁锹。

蒂凡尼抬起独轮车的把手。“你先留在这里,罗伯。”她对菲戈人说,罗伯和他的伙伴们正在从各自的藏身地钻出来,在她身后站成一排。

“这是巫婆的事情,你知道的。你帮不了我。”

罗伯·无名氏在地上蹭了蹭脚:“可你是我们的大块头小巫婆,而且你知道珍妮她……”

“罗伯·无名氏。”蒂凡尼钢铁般的目光让他停在了原地,“你还记得巫婆首领吗?威得韦克斯奶奶?你想要她的影子回来……然后永远叫你做这做那吗?”菲戈人发出不约而同的惨叫声,傻伍莱呜咽着向后退去。

“那你就记住,这件事必须由我们巫婆自己来做。”她转向奥格奶奶,坚定地问,“奥格奶奶,我们去哪儿?”

“艾斯米在树林里标记了一个地方,蒂凡尼,她想被种在那里。”奥格奶奶回答道,“跟我来,我知道在哪里。”

威得韦克斯奶奶的花园紧挨着树林,然而这段路程在蒂凡尼看来却十分漫长,她们来到树林深处一根插在地上的木桩前,木桩上系着一个蝴蝶结。

奥格奶奶递给蒂凡尼一把铁锹,两个人在清凉的晨曦中开始挖土。这活计很辛苦,但威得韦克斯奶奶为自己选的地方很好,土壤松软又易碎。

终于挖好了洞——不得不说,大半是蒂凡尼挖的——奥格奶奶正累得汗流浃背(她自己这样说),扶着铁锹把手从壶里大口喝酒。这时蒂凡尼把独轮车推了过来。她们轻轻地将柳条筐放进洞里,然后退后站了一阵。

她们一句话也没说,庄重地一起向威得韦克斯奶奶的墓鞠了一躬。接着她们拾起铁锹,开始将洞填满。扑通!扑通!泥土在柳条筐上越积越多,到后来只能看见泥土。蒂凡尼看着泥土越积越多,直到连最后一颗土粒都停止了滚动。

她们将新堆的泥土抚平,奥格奶奶告诉蒂凡尼,威得韦克斯奶奶说过,她既不想要骨灰罐,也不想要灵位,更不要墓碑。

“当然应该有墓碑。”蒂凡尼说,“您知道獾和老鼠之类的动物会把土壤翻开。尽管我们都知道那些骨头并不是她本人,但我还是想确保任何东西都不会被挖出来,直到……”她犹豫了。

“直到永远?”奥格奶奶说,“你看,蒂凡尼,艾斯米让我告诉你,要是你想见艾斯米拉达·威得韦克斯,只要往四周看看,她就在这里。我们女巫不会哀悼很长时间。我们只要有快乐的回忆就够了——它们才值得珍藏。”

对于阿奇奶奶的回忆突然在蒂凡尼脑海中闪过。她的亲生奶奶从来都不是女巫——尽管威得韦克斯奶奶始终十分在意她——但是阿奇奶奶去世以后,她的牧羊小屋被烧掉,她的骨头则深埋山中,在白垩地下面六英尺深的地方。后来上面盖了草皮,只用小屋的一个铁轮子标记出位置。而如今那里已经成了一处圣地,一个充满回忆的地方。而且不仅仅对蒂凡尼是这样。任何一名牧羊人走过那里,都会望一眼天空,想起阿奇奶奶,想起她夜复一夜地走过山丘,灯光在黑暗中蜿蜒曲折地前行。在白垩地,她赞许的点头有着非凡的意义。

树林里的这个位置,蒂凡尼意识到,也会变成这样。有神灵庇佑。这一天非常合适,她想,假如真的有适合死去、适合下葬的一天的话。

此时鸟儿在她们头顶唱起歌来,灌木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森林里的种种声音都说明生命还在继续,与逝者的灵魂交织成一曲林中的安魂曲。

整座森林都在为威得韦克斯奶奶歌唱。

蒂凡尼看见一只狐狸悄悄地凑过来,鞠了一躬便立刻跑开,因为一头野猪,带着它的一窝小猪靠近了。接着獾也来了,它全然不理会先来的动物,留了下来。蒂凡尼看着一只又一只动物来到坟墓周围坐下,仿佛是家养的宠物,感到十分惊讶。

奶奶此刻在哪儿呢?蒂凡尼想,她的一部分会不会还在……这里?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肩膀,吓了她一跳,但那只是一片叶子。就在这时,在她内心深处,她知道了“威得韦克斯奶奶在哪儿”这个问题的答案。

答案是:她就在这儿——她无处不在。

让蒂凡尼吃惊的是,奥格奶奶轻声哭了起来。她又从壶里喝了一大口酒,擦擦眼睛。“有时候哭出来会有帮助。”她说,“为你爱的人流泪没什么可害臊的。有时候我记起我的某一个丈夫,还会流些眼泪呢。回忆就是用来珍藏的,不要对它避之不及。”

“您究竟有过多少任丈夫,奥格奶奶?”蒂凡尼问。

奥格奶奶开始数:“结过婚的有三个,其他的我也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这样。”她露出了微笑,也许是记起了一位她格外珍爱的丈夫。很快,她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她平常欢快的样子。“走吧,蒂凡尼。”她说,“我们回到你的小屋去。我总是说,一次像模像样的守灵总要有人安排才行。”

在她们走回小屋的路上,蒂凡尼向奥格奶奶提出了一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您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奥格奶奶看了蒂凡尼一眼:“你的意思是?”

“呃,威得韦克斯奶奶不是女巫真正的首领……只是许多人都把她看成是……”

“从来没有女巫首领这种东西,蒂凡尼,你知道的。”

“是,可是……既然奶奶不在了,您会成为女巫们不是首领的首领吗?”

“我?”奥格奶奶笑了,“哦不,亲爱的,我这一辈子过得不错,我有很多孩子和很多丈夫,过得很快乐。而且,没错,作为一名女巫我很优秀。但是我从没想过要接替艾斯米的位置。从没想过。”

“那,会是谁呢?总要有人接替她。”

奥格奶奶沉着脸说:“艾斯米从没说过她比其他人更优秀。她只是直接去做,人们看见以后自己就会这样认为。你记住我说的话,要不了多久,有资历的女巫就会聚在一起讨论这件事,但我知道艾斯米会选择谁——而且我也会这样做。”她停下来,有一瞬间她看上去十分严肃,“是你,蒂凡尼。艾斯米把她的小屋留给了你。不仅如此。你更要接替艾斯米,否则其他没有这种能力的人也会跃跃欲试的!”

“可是——我做不到!再说女巫也没有首领!这可是您刚刚说的,奥格奶奶!”

“对。”奥格奶奶说,“而你一定要成为我们‘没有的’最好的首领。别斜着眼睛看我,蒂凡尼·阿奇。你仔细想想。你不争不抢,却得到了这个位置,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艾米斯。她亲口对我说你是唯一一个可以真正接她的班的女巫,她是在你与野兔一起奔跑的那个夜晚告诉我的。”

“她什么也没和我说过。”蒂凡尼说着,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年幼无知。

“好吧,她不会说的,她当然不会说。”奥格奶奶说,“这不是艾斯米的处事方式,你知道的。她可能只是哼一声,也许会说‘做得好,小姑娘’。她想让人了解自己的能力——而你的能力强大得令人生畏。”

“可是,奥格奶奶,您比我年长,也更有经验——您懂得的事情更多啊!”

“可有些事情我正巴不得自己忘记呢。”奥格奶奶说。

“我还太年轻。”蒂凡尼叹息道,“假如我不是个女巫,只怕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男朋友。”

奥格奶奶几乎要发脾气了。“什么叫你还太年轻!”她说,“年龄并不重要。艾斯米告诉我,你就是要对未来负责的人。你还年轻,这正说明你的未来还很长。”她抽了一下鼻子,“比我长得多,这是可以肯定的。”

“可事情并不是这样的。”蒂凡尼说,“应该是一位资历深的女巫。一定得是这样。”然而这时她的第二思维跃进了她的脑海。为什么?为什么不换一种方式做事呢?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按从前的方式做事呢?她的内心因为这个挑战突然激动起来。

“哼!”奥格奶奶反驳道,“你为了救朋友们的性命与野兔共舞,我的小姑娘。还记得那时你非常生气……气得抓起一块燧石并捏碎了它,让它像水一样从手指缝流下来。所有年长的女巫当时都在,她们都向你脱帽致敬。向你!脱帽!”

她怒气冲冲地朝小屋走去,临走前说了一句:“记住,是那谁选择了你。那只猫,当艾斯米离开人世以后,它去找的是你。”

白猫还在那里,坐在一棵老白桦树的树墩上,正在舔它的毛。蒂凡尼不禁陷入沉思。没错,她陷入了沉思。

她们回到小屋时,一位风尘仆仆的大块头巫师正骑着扫帚降落在养山羊的棚屋旁边。

“你能来真好,慕斯特朗。”奥格奶奶在花园另一边高声说道。这位先生抚平身上的长袍,小心地从花草中间走过,并摘下帽子向她们致意——蒂凡尼惊奇地发现他用一根细绳将帽子系在头上。

“蒂凡尼,这位是慕斯特朗·雷德克里,隐形大学的大校长。”

蒂凡尼此前只见过一两位巫师,而且他们都倚仗长袍、尖顶帽和长柄魔杖来彰显自己的巫师身份,暗地里则希望自己永远不必真的施魔法。乍一看,雷德克里与他们没什么两样——大胡子、顶端有个很大的圆形球饰的长柄魔杖、尖顶帽……等一下,尖顶帽的帽带里还别着一把弩?她内心属于女巫的那一面不由得抛开原有的印象,仔细观察起来。但雷德克里对她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令她吃惊的是,这位大校长好像正在哭。

“那么,是真的吗,奥格太太?她真的走了?”

奥格奶奶递给他一块手帕,就在他大声擤鼻涕的时候,奥格奶奶低声对蒂凡尼说:“好吧,他和艾斯米曾经是好朋友,在他们都很年轻的时候。”她挤挤眼睛。

大校长看上去似乎情绪崩溃了。奥格奶奶把酒壶递给他:“我最有名的药酒,大人。对治疗忧郁症有奇效,一口气喝下去效果最好,真的。每当我对自己缺乏信心的时候我就喝一些。当然了,只做药物使用。”

大校长接过酒壶,喝了几大口,朝奥格奶奶举起了酒壶。“敬艾斯米拉达·威得韦克斯,以及失去的未来。”他声音哽咽,充满悲伤,“愿我们都能再次相见!”他摘下帽子,把尖尖的帽尖拧开,从里面拿出一小瓶白兰地和一个杯子:“送给你,奥格太太。”他声音洪亮地说,“现在,我能去看看她吗?拜托了!”

“我们已经将她安葬了,葬在她想要安息的地方。”奥格奶奶说,“你知道这种事,她不想大操大办。”她看看他,继续说道,“我非常抱歉,慕斯特朗,但是我们可以带你去她现在所在的地方。蒂凡尼,你带路好吗?”

就这样,全世界最有地位的巫师满怀敬意地跟随蒂凡尼和奥格奶奶穿过树林,来到全世界最有地位的女巫长眠的地方。空地四周的树上落满了鸟,它们用歌声表达自己的心声。奥格奶奶和蒂凡尼没有上前,而是留给这位巫师一点与坟墓独处的时间。他叹了口气:“谢谢,奥格太太,阿奇女士。”

接着大校长转向蒂凡尼,郑重地看着她。

“因为艾斯米拉达·威得韦克斯的关系,亲爱的,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找我。作为全世界最有地位的巫师还是有好处的。”他顿了顿,“我听说过你。”他说道。见她倒吸了一口气,他又补充道:“不,不必惊讶。你应该知道我们巫师十分关注……女巫的所作所为……当魔法受到干扰时,当有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也会知晓。我听说了燧石的事。那是真的吗?”此刻他的语气变得居高临下——这是一个不擅长闲聊,只会声音洪亮地高谈阔论的人。

“是的。”蒂凡尼说,“都是真的。”

“天啊。”雷德克里说,“现在我敢肯定你的未来一定会——非同寻常。我在你身上看得见这种征兆,蒂凡尼·阿奇女士——我认识很多有能力的人,他们的能力甚至大得不需要运用它们。你的才华还没有完全施展出来,但我在你身上看得见它们,因此我很好奇你接下来会做什么。”他沉下脸继续说,“女士们,请你们留我在这里独处一会儿。我敢肯定我能找到回小屋的路。”

过了一阵,大校长走回扫帚旁边,蒂凡尼和奥格奶奶看着他消失在安卡·摩波方向的空中。当他飞过树林的时候,扫帚轻轻摇晃,像是在作最后的致意。

奥格奶奶笑了:“他是个巫师。他想喝酒就可以喝酒,即使喝醉了,好吧,他喝下一两杯白兰地也还可以骑扫帚。毕竟,天上没什么能撞的东西!”

早晨一点一点过去,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小屋作最后的告别。消息已经传开,似乎每个人都希望送给威得韦克斯奶奶一个礼物。因为这位女巫永远随时愿意为他们提供支持与帮助,即使他们算不上真的喜欢她。威得韦克斯做事不是为了让人开心,她做的是应该做的事情。当他们来小屋寻求帮助时,她总是乐于伸出援手,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无论几点,只要有人请她,她都会来(有时候甚至是不请自来,这样往往让人心里不大舒服),而她也让人们更有……安全感。人们带来了火腿和奶酪、牛奶和腌菜、果酱和啤酒、面包和水果……

扫帚也从树林的各个地方飞来了,没什么比免费的食物更让女巫高兴了——蒂凡尼就撞见了一名想把一整只鸡塞进短裤里的老女巫。随着女巫的到来,村民们渐渐散去。在这么多女巫身边转悠不是个好主意。为什么要冒那个险呢?没人想被变成青蛙——那样的话,谁来收庄稼呢?他们纷纷找借口溜走,享用了奥格奶奶著名的鸡尾酒的人都走得步履蹒跚。

没有人邀请任何一位女巫来,但在蒂凡尼看来,她们是被无名的力量吸引到这里的,就和大校长一样。甚至连伊尔维吉太太都来了。她乘坐着一辆两匹马拉的车,头上戴着黑色的羽饰,胳膊上的手镯和护身符叮当作响——听起来活像一个摔下山崖的打击乐团——她的帽子上点缀着银色的星星。她的丈夫也被她一起拽了过来。蒂凡尼不由得同情起这个男人来。

“你们好啊,姐妹们,在这个重要的时刻,愿尼文符号保佑我们。”伊尔维吉太太演讲似的说,音量正好可以让剩下的村民听清楚——她特别喜欢强调自己的女巫身份。她盯着蒂凡尼看了好一会儿,这可惹恼了奥格奶奶。

奥格奶奶简短地鞠了一躬,接着扭头说道:“你看,蒂凡尼,艾格尼丝·尼特来了。你好啊,艾格尼丝!”

艾格尼丝——这名女巫的腰围说明她对于吃东西的态度跟菲戈族的凯尔达差不多——气喘吁吁地说:“我正在巡演莎克卜勒的《事事生非》。我在奎尔姆得知了消息,就尽快赶来了。”

蒂凡尼之前没有见过艾格尼丝,但只消看一眼她和善的脸和亲切的笑容,她就知道自己一定可以和她相处得非常愉快。

这时一把扫帚摇摇晃晃地降落,她听见一声熟悉的“呃”,不由得喜出望外——她的朋友佩特拉来了。

“呃,蒂凡尼,我听说你在这里。呃,你需不需要人帮忙制作三明治?”佩特拉降落后,挥着手里拿的一大块培根说道。佩特拉嫁给了一位养猪的农夫,她是兰克里地区最优秀的烦猪人。她也是蒂凡尼最好的朋友之一。

“迪米蒂也来了,还有,呃,露西·沃贝克。”佩特拉继续说——每当她与其他女巫在一起时,她说话带“呃”的情况就变得更严重。神奇的是,她在烦猪的时候从来不说“呃”这个字,这也说明佩特拉对付猪是真的有一手。

蒂凡尼跟奥格奶奶的孙子们架起了几张临时的桌子。说到底,大家都知道葬礼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大多数人不论什么场合都喜欢吃吃喝喝。音乐奏响,更棒的是艾格尼丝的天籁之音。她唱起《古伦比娜哀歌》,轻柔的歌声飘过屋顶,飞进森林之中。奥格奶奶对蒂凡尼说:“这歌声连树听了都会落泪。”

接着,大家跳起了舞,毫无疑问这是奥格奶奶酿的美酒的功劳。奥格奶奶有本领让任何一场聚会变得载歌载舞。这真是天赋,蒂凡尼想,只要奥格奶奶想,就是墓地她也能把它变得欢乐怡人。

“拜托,不要为威得韦克斯奶奶哭丧着脸。”奥格奶奶大声说,“她安详地死在了家里,每个人都希望能这样寿终正寝。我们女巫都知道人终有一死,要是能活得长一点再死,让世界变得比自己出生时更加美好,那么,这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剩下的就只是收拾整齐而已。现在,我们来跳舞吧!舞蹈让世界运转。喝了我的自制美酒,你的世界还可以转得更快。”

在威得韦克斯奶奶小屋的茅草屋顶上,长出了一些小树苗,几个噼啪菲戈人——罗伯·无名氏、傻伍莱、铁头大扬和游吟诗人大下巴小比利——正抓着树枝摇来晃去。他们一致认同奥格奶奶这段话的后半部分,不过,他们打算将跳舞的活动留到晚些时候。

噼啪菲戈人通常躲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只有眼睛最尖的女巫才能发现。这会儿他们来到储藏室,蒂凡尼刚开始打扫——那些年纪大、资历深的女巫都希望年轻姑娘来干这个活。资历深的女巫们开始聚在外面。现在到了讨论由谁来继承威得韦克斯奶奶衣钵的时刻,蒂凡尼想躲在一边,好好想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大下巴小比利吹起鼠笛,为巫婆中的巫婆的灵魂演奏轻柔的挽歌。其他的菲戈人开始搜刮女巫们遗留在桌上的食物。

“唉,可怜的奶奶,我再了解她不过了。”铁头大扬从瓶子里喝了一大口奥格奶奶的家庭自制威士忌,叹息道。

“不,你并不了解她。”蒂凡尼毫不客气地说,“只有威得韦克斯奶奶才真正了解她自己。”这一天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以接受,外面的女巫们也让她很紧张。

“哈哈。”傻伍莱笑道,“这次可不怪我,罗伯。我可没捣乱。我早说过大块头小巫婆心情不好,罗伯,对不对?”

“你再不闭嘴我就踢你一脚。”铁头大扬朝他怒吼道。他们已经吃饱喝足,但还没开始跳舞,现在打上一架岂不正是时候?他握紧拳头,不过又立刻放弃了,因为蒂凡尼的朋友们回到了储藏室。

“我想会是你,蒂凡尼。”迪米蒂戳戳她的后背,低声说,“奥格奶奶刚才站起来问你到哪里去了。你最好出去。”

“去吧,蒂凡尼。”佩特拉催促道,“所有人都知道,呃,威得韦克斯奶奶对你的看法……”

于是,蒂凡尼被朋友们连拉带扯地离开了储藏室,但她在小屋的后门止步不前,不想跨出最后的一步。她不想声明自己对小屋的所有权。她仍然觉得这是属于奶奶的小屋,尽管一种不属于奶奶的气氛开始在她身边的空气中蔓延,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空洞。蒂凡尼低头看看自己的脚,那谁正绕着她的双腿,弓起后背,用它坚硬的小脑袋在蒂凡尼的靴子上蹭来蹭去。

门外,一些女巫正盯着奥格奶奶。“好了,女士们,艾斯米已经告诉了我们谁应该成为她的继承者。”奥格奶奶扭头示意蒂凡尼走进一些,“当格莱普奶奶宣告艾斯米·威得韦克斯成为女巫的那一刻,我真希望我也在场。你可能觉得你应该成为你前任女巫的样子,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都会拥有自己的特点。威得韦克斯奶奶就是这样一位独特的女巫——她并不是格莱普奶奶的影子。尽管我们都是独立的女巫,但是像大校长、维第纳利大人还有矮人族的地下女王这些人,他们都希望在有需要的时候,能够有一个人作为全体女巫的正式代表与他们对话。而我非常确信,他们正是把艾斯米看成女巫的代言人,所以我们也要听从她说的话。艾斯米告诉了我,谁应该成为她的继承者,她把它写在了这张卡片上。”奥格奶奶在空中挥了挥威得韦克斯奶奶放在床头的卡片。

很明显,有人动了心思,希望由伊尔维吉太太继任——或者说,是伊尔维吉太太动了心思,希望由她新收的学徒继承小屋。奥格奶奶瞪着她,愉快的神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哦,糟糕。

“莱蒂斯·伊尔维吉只会摆一副女巫的花架子!”她说。她没理睬伊尔维吉太太的“哼”,继续说道,“但是蒂凡尼·阿奇——没错,姐妹们,蒂凡尼·阿奇——我们都见识过她的本领。这跟亮晶晶的护身符无关,跟书本无关。而跟在困境之中坚守女巫的本分有关,跟如何应对悲伤和泪水有关,跟面对现实有关!艾斯米·威得韦克斯明白这一点,她从骨子里就明白这一点。蒂凡尼·阿奇也是,这一切将由她继承。”

所有的女巫都扭头看着蒂凡尼,蒂凡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她犹豫着走上前。

这时那谁喵喵叫了起来,叫声穿透人群的低语。这只白猫走到蒂凡尼身边。空中突然响起嗡嗡声,蜜蜂也来了。它们从威得韦克斯奶奶的蜂巢中倾泻而出,像光环一样围绕着蒂凡尼,为她加冕。蜂群和女孩站在小屋的门槛前,蒂凡尼伸出手臂,蜜蜂落在她的双臂上,欢迎她来到这个家。

在这个悲伤的日子里,人们与女巫中的女巫告别,蒂凡尼·阿奇成了众人眼中毫无异议的女巫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