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卡梅隆
尽管这样会显得我很冷漠,但我还是想留在特里亚尔。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表态。我不是别人可以利用的武器,不像梅儿·巴罗那样准许自己落到如此地步。没有谁可以来告诉我应该去哪儿,应该做什么。那种事我已经做过了。在此之前我的整个人生都是那么过的。而所有的直觉都告诉我,要远离红血卫队在科尔沃姆的行动。那是个军事堡垒,会把所有人剥皮噬骨的。
只是,我弟弟莫里,就在几英里之外的地方,坚定地驻扎在某个战壕里。虽然我有异能在身,要救他还是得有人帮忙才行。如果要从这蠢到家的红血卫队身上得到什么,那就意味着我也得开始给予他们些什么,作为回报。法莱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
我挺喜欢她的,尤其是她为之前的“利用”一词道歉之后。她解释了自己的意思。她没有无精打采、闷闷不乐,尽管她比任何人都有理由忧郁。卡尔就不同了,他成天窝在角落里冥思苦想,拒绝帮忙,可又在自己愿意的时候心软。这位流亡的王子正在耗尽自己。我不知道梅儿怎么能受得了他——或者说受得了他在选边站这方面的无能——尤其是,很多时候他能选的就只有一边。尽管他现在恶声恶气的,却还是在保护科尔沃姆的银血族和毁灭整座城中间摇摆不定。
“你们得控制住城墙。”卡尔站在法莱和上校面前嘟哝着。我们正在洛卡斯塔的大本营做准备。这是个低防备的供给型城市,距离我们的目标有几英里远。“只要控制了城墙,你们就能把整座城市翻个底儿掉了。或者干脆把城墙毁掉,让科尔沃姆彻底被摧毁,任谁都可以入侵。”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和艾达一起,听着他们翻来覆去的讨论。这是法莱的主意。我们俩是比较惹人注目的新血,不管是普通红血族还是新血都认得我们。开会也带上我们一起参加,这就给其他人传递出了明确的信息。艾达睁大眼睛看着,记住他们说的每一个词和做的每一个动作。以往,阿奶都会和我们坐在一块儿,但现在她不在了。她是个矮小的老太太,可是她留下了巨大的空洞。我知道这是谁的错。
我死死盯住卡尔的背,感觉到自己的异能在流动。我想把他击倒,可是又忍住了。为了梅儿,他会杀死我们所有人,可是为了其他人,他却不愿意杀死他的族人。阿奶是自愿潜入阿尔贡的,但人人都明白,那不是她的主意。
法莱和我一样愤怒,她几乎都不看卡尔,哪怕是在跟他讲话:“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有效地分配我们的人。城墙虽然很重要,但我们不能把所有人都留在那里守着。”
“据我计算,不设定时间的话,一万名红血族士兵可以占领科尔沃姆。”我几乎要笑话艾达的谦逊了。据她计算,她的推算肯定是完美无缺的,人人都知道。“军事条款里明确写有,每一名军官负责对抗十名敌人,假设城内有一千名银血族——不包括指挥中心和行政机构,因为这些部门的银血族是我们策反的对象——便可以得出以上结论。”
卡尔双臂环肩,艾达无可争议的完美情报也不能让他信服。“我不太确定。我们的目的是破坏科尔沃姆,重击梅温军队的中坚力量。这不需要——”他犹豫了一下,“双方的巨大伤亡。”
好像他很在乎我们这一方的情况似的。好像他很在乎我们的人会有多少死掉。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可以在一千个银血族的眼皮底下毁掉一座城呢?”我知道自己不该有过多的表示,但还是忍不住大声发问,“王子殿下可以叫他们安静地坐着旁观吗?”
“我们当然会和那些试图抵抗的银血族斗争到底。”上校插进来说道。他瞪着卡尔,谅他也不敢争辩。“而他们会抵抗的。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
“是吗?”卡尔的声调里有一种淡淡的傲气,“上星期,梅温自己的朝臣对他发起了暗杀。如果贵族中已经发生了分裂,军事力量也将出现裂痕。直接攻击他们只能让他们更团结,至少在科尔沃姆是这样。”
我的冷笑声回荡在房间里:“所以呢?我们干等着?让梅温舔好伤口,重新布局?给他喘息的时间?”
“给他自掘坟墓的时间!”卡尔厉声说道,怒目相向,“给他犯下更多错误的时间。现在他与皮蒙山麓的关系如履薄冰,他自己的同盟已经有三大家族公开与之反目。其中一个家族几乎控制了空军,另一个则是情报工作的关键。更不用说,他还要操心我们和湖境人。他已经害怕,仓皇失措了。眼下的这种王位我都不愿意坐!”
“真的吗?”法莱问。她说来随意,这话却像刀子似的切割着这间屋子,刺痛了卡尔。人人都能看出来。王室礼仪可以让他面不改色,但他的眼睛却背叛了他,荧荧地闪着火光。“别对我们撒谎,说你对阿尔贡之外的消息不感兴趣。比如,拉里斯、艾若和哈文家族要暗杀你弟弟的理由。”
卡尔凝视着她:“他们发起政变,是因为梅温是个暴君,滥用权力,滥杀无辜。”
我一拳砸向椅子的扶手。他别想在这个问题上兜圈子。“他们反抗是因为他们想让你当国王!”我叫道。而令我惊讶的是,卡尔竟然瑟缩了一下。也许他以为我不会说说就算了呢。不过我还是约束着自己的异能,尽管这很难。“‘提比利亚七世万岁!’暗杀者就是这么对梅温说的。我们在白焰宫的探子对此清楚着呢。”
他充满挫败地长叹了一口气,似乎被这对话催老了不少。他眉头紧锁,下巴紧绷,脖子上的肌肉凸了出来,双手攥成拳头。他就像个要坏掉的机器——或者说,像个要炸掉的机器。
“这也不算意外。”他喃喃说道,好像这样能让自己感觉好一点儿似的,“继承权的危机是早晚肯定会出现的。不过,任何人都没有让我重返王位的可行办法。”
法莱点了点头。“如果他们有办法呢?”我暗暗地为她鼓劲。她不会像梅儿那样那么轻易地放过卡尔的。“如果他们议及你所谓的长子继承权,想以这一切的完结来交换王位,你会接受吗?”
这位卡洛雷家族的失势王子死死地盯住她。
“不。”
他在撒谎这方面可不如梅儿。
“虽然我也很不愿意承认,但他提议的暂时等待观望确实有道理。”
我差点儿把法莱给我的茶呛出来,我连忙把那裂着缝的茶杯放回摇摇晃晃的桌子上。“你这不是说真的吧。怎么能相信他呢?”
法莱踱着步子,在这长宽不过几大步的小屋子里来回转悠。她一边走动,一边用一只手揉着后背,按压着痛点。她的头发越来越长,于是就向后梳,扎成长度怪异的辫子。我本来要让出位子给她,但她这些天来不太喜欢坐着。她必须不停走动,好让自己舒服一点儿,也让自己紧张的能量有地方发泄。
“我当然不相信他。”法莱说,轻轻地踢了踢一块翘起来的墙皮。她的挫败感随着情绪高涨了起来。“但我能相信与他有关的事情。在涉及特定的人时,他会有特定的表现,这个是可以相信的。”
“你是说梅儿。”明摆着的。
“梅儿,和他弟弟。他的爱意与恨意旗鼓相当。这是我们把他留在这儿的唯一办法。”
“要我说就随他去。就让他鼓动起更多银血族,成为梅温身边的一根刺好了。我们根本不需要他。”
法莱几乎大笑起来,听着真是苦涩:“好啊,我这就去跟司令部说,我们要解雇最负盛名、最合法理的间谍。这绝对是大受欢迎的提议。”
“他并不是真的在我们这一边——”
“是啊,梅儿也不是真的在梅温那一边。但人们似乎并不了解这一点,不是吗?”虽然法莱说的没错,可我还是气哼哼的。“只要卡尔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就会获得关注。不管最初对阿尔贡的进攻遗留下多少后患,我们还是把一位银血族的王子拉过来了。”
“根本没什么用的王子。”
“烦人、丧气、大家的眼中钉——但并非一无所用。”
“哦,是吗?那么请问他在阿奶被杀害这一事件中起了何种作用?”
“阿奶不是被谁逼着去阿尔贡的,卡梅隆。她自己做出选择,然后牺牲了。事情有时就是这样的。”
虽然法莱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但她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她可能至多也就二十二岁。我觉得她的母性本能在很早的时候就展现出来了。
“他不仅为我们争取到了某些没有敌意的银血族,蒙弗对他也很有兴趣。”
蒙弗。那个神秘的自由共和国。那对双胞胎兄弟——拉什和塔希尔,描绘出的自由、平等的天堂般的所在。在那里,红血族、银血族、阿尔当——他们对新血的称呼——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听起来是个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地方。但是,我相信他们的钱、资源和支持。我们的大部分物资都是他们经由不同途径提供的。
“他们想要什么?”我搅拌着杯子里的茶,让热气扑在脸上。这里不像艾拉贝尔那么冷,但冬天还是侵入了我们在洛卡斯塔的藏身之处。“海报男孩?”
“诸如此类吧。司令部里各种各样的喋喋不休,似乎也争不出个所以然。他们本来想要梅儿的,但是——”
“她被人捷足先登了。”
提及梅儿·巴罗并不像提起谢德那样会惹得法莱特别伤心,但她脸上还是掠过了一丝痛苦。当然,她还是想要遮掩的。法莱尽全力做出刀枪不入的样子,通常她也的确如此。
“这么说,真的没法儿救她了。”我轻声说道。而当法莱摇头的时候,我的胸膛里竟然奇异地发出了一声悲哀的巨响。虽然梅儿真的很气人,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回来。我们需要她。而且,经过这漫长的几个月,我意识到自己也需要她。她知道与众不同是怎样的,知道该如何搜寻与你相同的人,知道在害怕的同时也被人害怕是怎样的——虽然她总是居高临下地挖苦人。
法莱停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屋子里立刻充满了热气和植物的香味。她拿着杯子却没有喝,而是走到了蒙着雾气的高高的窗子下面。窗外是明亮的日光。“我想不出应该如何出牌。我们手里的牌。和阿尔贡相比,潜入科尔沃姆要容易得多。那会是一场全面展开的攻防战,我们招架不了。尤其是现在,阿奶和暗杀事件之后,梅温的宫廷朝野必定是高度戒备——比监狱还难办。除非——”
“除非什么?”
“卡尔让我们静观其变。等科尔沃姆的银血族自相残杀,等梅温走错更多的招数,然后我们再采取行动。”
“而这也能帮到梅儿。”
法莱点点头。“那个偏执狂国王的朝廷分裂、虚弱,她要逃走就更容易些。”她叹了口气,盯着那杯没喝一口的茶。“现在,只有她能救自己了。”
这样的对话很容易跑题。我希望梅儿能回来,更希望别人也能回来。“我们现在离窒息区有多远?”
“又是这个?”
“总是这个。”我推开桌子站了起来。我觉得此刻应该站起来。我和法莱差不多高,但她总像是低着头看我似的。我年轻,没受过训练,对工棚以外的世界知之甚少,但这不代表我愿意坐在这儿唯命是从。“我并不是要请求你或红血卫队的帮助。我只需要一张地图,再有一支枪更好。其他事情我自己来办。”
她眼睛都不眨:“卡梅隆,你弟弟是在一个军团里,这可不是拔掉一颗牙齿那么简单。”
我握紧了拳头。“你以为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傻坐着?为了看卡尔转磨磨?”这些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了。法莱轻易地就让我住了嘴。
“好吧,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来送死的。”她平静地答道,宽肩膀只是略微耸了耸,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但不管你的异能有多厉害多致命,那样做最终的结果就是送死。哪怕你带上十几个银血族一起去,我也不能让你去做无谓的牺牲。明白吗?”
“我弟弟不是‘无谓的’。”我咕哝着。她是对的,可我不愿意承认。我避开法莱的眼睛,转向墙壁,用手指抠着翘起来的墙皮,烦躁地把它们一块块地撕了下来。孩子气的行为,但这样能让我好过些。“你不是我的上尉,不要指挥我该怎么过我自己的人生。”
“没错。我只是作为朋友,觉得应该把这些讲明白。”我听见她动了动,脚步踏在地板上咔嗒咔嗒的,很是沉重。但是她的触碰很轻柔,只是用一只手拂过我的肩膀。她的动作很僵硬,因为她并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别人。我突然心生凄凉,想着她和那个笑眯眯的暖男谢德·巴罗交谈时会是什么样,更不用说同枕共眠了。“我记得你对梅儿说过的话。那时我们刚找到你,在飞机上,你说她寻找新血、搭救新血,是错的,是另一种血液区隔,是让红血族中的某一批人优于其他人。你是对的。”
“这不是一回事。我只是想救我弟弟。”
“你以为其他人是为什么来这儿?”法莱冷笑道,“是为了救朋友,救兄弟姐妹,救父母。是为了救我们自己。我们都是出于自私的目的来这儿的,卡梅隆。但我们不能为此分心。我们得考虑整个事业,考虑更宏大的善。而你在这儿可以做更多的事,和我们一起。我们不能连你也……”
失去。我们不能连你也失去。最后一个词悬在半空,没说出来,但我还是听到了。
“你错了,来这儿不是我的选择。我是被你们带来的。是梅儿·巴罗强迫我,是你们支持了她。”
“卡梅隆,这张牌你已经用过很多次了。你在很久以前就选择了留下来。你选择了要帮我们。”
“若是你会如何选,法莱?”我盯着她。她或许是我的朋友,但那不意味着我就得投降。
“什么?”
“你会选择更宏大的善,还是选择谢德?”
她没回答,但是眼神一晃,不知看向何处。我便有了答案。我不想看见她哭泣,于是转过身,走向了门边。
“我得去训练了。”我对着空气说道。大概她没有在听吧。
在洛卡斯塔的训练更为艰苦。我们藏身之处的附近没有足够的空间,而且我认识的大部分人都留在了艾拉贝尔。比如说,奇隆。尽管他渴望战斗,但他远远没有准备好参与全面战斗,也没有异能可以依赖。他留在了后方,我的教官却跟来了。毕竟,她是个银血族,上校可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在加固大货仓的地下室里,一间屋子被辟为新血的训练场。正值吃饭时间,独占这处避难所的新血都到楼上和其他人一起吃饭去了。我们画地为牢自己待着,根本不是因为我们需要如此。
莎拉没去,她盘腿坐着,手掌撑在与水泥墙壁相称的水泥地面上。她的笔记本也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她看着我走进来,这就是仅有的问好了。到目前为止,她是唯一一个加入我们的皮肤愈疗者,也一直沉默无言。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每次看到她凹陷的脸颊和被割掉舌头的嘴,还是会让我不寒而栗。像以往一样,她假装没注意到我的反应,只是指了指面前的空地。
我按照她的指示坐下来,想要逃离或攻击的冲动如常袭来,我忍住了。
她是个银血族,是我从小便被告知要惧怕、憎恨、服从的那类人。但我无法像瞧不起朱利安或卡尔那样轻视莎拉。这不是因为我同情她,而是我觉得……我理解她。我理解那种挫败绝望的感觉:知道什么是对的,却被忽略无视,甚至因此受到惩罚。我以前常常因为神情不当地看着银血族监工或是不合时宜地讲话而被克扣定量补给,都数不清有多少次了。莎拉做了同样的事,而她的言论是针对一位在位的王后,于是再也不能发表任何言论了。
尽管不能说话,莎拉仍然有办法与人交流。她轻敲我的膝盖,让我对视她那雾气蒙蒙的灰色眼睛,然后她垂下脸,一只手放在胸口心脏的位置上。
我明白她想要做什么,跟随着她的动作,学着她放缓呼吸,越来越深地呼吸。这个放松技巧有助于平息我脑海中乱哄哄的思绪,能让我平静下来。它清理着我的思维,让我得以感觉到常常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我的异能在皮肤之下嗡鸣,虽然平时也是如此,但现在我有意地关注它。不使用它,但感知它的存在。对我来说,沉默是一种全新的东西,我必须像了解其他异能一样了解它。
在长久的呼吸练习之后,她又拍了拍我,让我看着她。这回,她指了指自己。
“莎拉,我真的不在状态。”我想对她解释。但她伸出手在空中做了个截断的手势,很明显是在说:闭嘴。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会伤害到你。”
她在喉咙深处轻轻咳了一声,这可能是她唯一能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笑似的。然后她点了点自己的嘴唇,黯然地冷笑起来。她所经受的伤害要可怕得多。
“好吧,我可警告过你了。”我叹了口气,动了动身子,好坐得更稳。我皱起眉头,能量在四周环绕、深入、扩展,直到触及莎拉。静默效应倾泻而出。
她被击中了,睁大了眼睛,先是感觉到一阵刺痛——至少我希望那仅仅是刺痛。我只是在练习,并不是有意要逼迫她举手投降。我想到了梅儿,她能唤起风暴,而卡尔可以燃起地狱之火,但他们俩很难心平气和地对话。和使用蛮力比起来,控制需要更多练习。
我的异能越发深入,莎拉竖起一根手指来表示不适的程度。我极力想将静默效应保持在同一位置,持续且平稳。这就像是要控制住潮水。我不知道被这种静默效应影响是什么感觉。克洛斯监狱里的静默石对我不起作用,却渐渐让我周围的人窒息,抽干,慢慢走近死亡。我也能做同样的事。大约一分钟之后,莎拉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莎拉……?”
她用另一只手示意我继续。
我想起了昨天的讨论会。她现在已经达到第五级的不适了,而我还可以更用力。不过,让我们唯一的一个皮肤愈疗者失去她的异能无疑是不明智的,我也不想那么做。
莎拉的脸涨成了银色,她正要再竖起一根手指,地下室的门突然开了。
我的注意力和静默效应一下子被打乱了,这让莎拉缓过一口气。我们都回过头,看是谁闯进来了,当她少有地微笑起来时,我则怒气冲冲。
“雅各,”我冲着他说道,“你也许没注意到我们正在训练。”
朱利安挑起一侧嘴角,本想给我一个嘲讽的冷笑,但还是放弃了。像其他人一样,他到这儿以后状态也好多了。补给不那么难弄,衣服的质量也好些,有夹层,有内衬,可以抵御寒冷。食物尚可下咽,屋子里也更暖和了。朱利安的脸色恢复了,花白的头发也有了光泽。他是银血族,生来就挺拔勃发。
“噢,瞧我多傻啊。我还以为你们坐在这水泥地上是因为好玩儿呢。”他答道。现在,我和他之间没什么好感。莎拉瞪了他一眼,虽然只是淡淡的嗔怪,但还是让朱利安柔和了下来。“抱歉,卡梅隆。”他飞快地说,“我只是有事情需要告诉莎拉。”
莎拉扬起眉毛,表示疑问。当我起身要离开时,她止住了我,并且冲着朱利安点点头,要他继续讲。只要是她的意见,他永远都会服从。
“阿尔贡出现了大批的撤离,梅温驱逐了几十名贵族,大多是他父亲的老顾问,或是仍然对卡尔效忠的人。这……我一开始并不相信这些情报。我从没见过这种事。”
朱利安和莎拉凝视彼此,都在沉思这意味着什么。我倒根本不在乎那些银血族的达官贵人、太太小姐,也不在乎他们俩的老朋友。“梅儿呢?”我问。
“她还在那儿,被关着。至于抗议的那些家族会进一步引起何种大断裂,我们也预料得到……”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梅温已经处于战时了,他竟又要掀起更大的风暴。”
我动了动身子,在地板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他刚才说的对,冰凉的水泥令人不快。“我们已经知道要营救她是不可能的了,这些情报又有什么用?”
“唔,这是好事,也是坏事。梅温树敌越多,在他够不着的地方,我们的机会就越多。但是与他最为亲密的那些人,护着他撤回了他仅有的那一小片地盘,我们也许永远也接触不到他本人。”
在我身旁,莎拉的喉咙里低低出声,我们都想到的事情,她说不出来。于是我替她说了。
“也接触不到梅儿。”
朱利安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你的训练如何了?”
他突然转换了话题,于是我回答得结结巴巴。
“还……还行吧,尽量。这儿的教官不多。”
“因为你拒绝和我外甥一起训练。”
“其他人可以和他练。”我懒得遮掩声音里的不快,“我可不能保证不会杀了他,所以还是别尝试的好。”
莎拉发出声音,但朱利安挥挥手,让她稍安勿躁。“这没什么,真的。你也许认为我不懂,认为我不理解你的立场。你是对的。但我的确尽全力在努力着,卡梅隆。”他向我们走近一步,这让我很反感。因为我们一直盘腿坐在地上,我便忙乱地往后挪了挪,这都是处于自我防卫的本能。如果要离朱利安·雅各这么近,我得先做好准备才行。“你用不着这么怕我,我跟你保证。”
“银血族的保证一文不值。”我本来没必要这么尖刻,但这话够刺耳的。
令我惊讶的是,朱利安笑了。不过他的表情是空洞虚无的。“噢,我还不知道这个吗?”他咕哝着,更像是在对自己和莎拉说话,“保持你的怒意吧。莎拉也许不赞成,但这比其他东西都有益。只不过你得学会驾驭它。”
尽管我根本不想接受这个人的任何建议,可这句话我听进去了。他教过梅儿,我得承认他能令我的异能成长,否则就太傻了。再说,怒意我有,肯定的。
“还有什么新闻?”我问,“法莱和上校似乎有意拖延,或者说,是你外甥让他们拖延的。”
“是的。”
“真奇怪。他明明就准备好战斗了。”
朱利安又一次怪怪地笑了:“卡尔从小就是照着战争培养的,就像你从小就是照着机器培养的。但你并不想再回到工厂里去,不是吗?”
我的回答黏在了喉咙里。我是奴隶,我是被迫的;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
“别对我耍聪明,朱利安。”我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只是耸耸肩:“我不过是试着理解你的观点。你也试试去理解他吧。”
如果是在往常,我也许会冲出房间,怒不可遏,剑拔弩张,在坏掉的保险丝或剥了皮的导线里寻求安慰。然而,我坐回了莎拉身边。朱利安·雅各无法激怒我,让我像个气坏了的孩子似的跑开。比他更糟的监工我也打过交道。
“我见过婴孩死去,他们没见过阳光,没呼吸过新鲜空气。你们族人的奴隶,你当过吗?等你试过之后再来对我演说各种观点吧,雅各大人。”我转过头,不再看他。“王子真正选定阵营的时候,请让我知道。但愿他能选对。”
我冲莎拉点点头:“准备好再来一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