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埃莉斯·德·拉·塞尔的日记 1789年8月20日

我被人摇醒过来,眨了眨模糊而充血的双眼,试图看清站在我床边的那个人,他的手臂下面夹着拐杖。他看起来像是韦瑟罗尔先生,但这不可能,因为我的保护人还在凡尔赛,他没法出远门,他的腿受不了旅途颠簸。而且我不在凡尔赛,我在巴黎的圣路易岛,等待着——等待着什么。

“好了,”他在说,“看来你已经穿好衣服了。是时候起床跟我们走了。”

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个人,那人不安地躲在书房门边的影子里。有那么一会儿,我还以为那是王家学校的雅克,但我错了,他比雅克要年轻。

而我床边的人的确是韦瑟罗尔先生。我猛地抬起上半身,搂住他的脖子,欣慰地哭泣起来。

“悠着点儿,”他用快要窒息的声音说,“你就快把我拽倒了。让我先喘口气,好不好?”

我放开了他,然后跪坐起来。“可我们不能走,”我语气坚决,“等他们来找我的时候,我必须做好准备。”

“谁会来找你?”

我攥住他的衣领,抬头看着他,看着那张因关切而皱起的面孔。我不想放开手。“卡罗尔夫妇派来了杀手,韦瑟罗尔先生。他们派了两个人来杀我,打算为梅·卡罗尔报仇。”

他倚着拐杖,给了我一个拥抱。“上帝啊,孩子。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杀了他们,”我气喘吁吁地说,“我把他们两个都杀了。我用木桩刺死了其中一个。”我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抬起身子,紧盯我的双眼,皱起眉头。“看起来,你接下来就用两百瓶酒庆祝了一番。”

我摇摇头。“不。我喝酒只是为了帮助入睡,帮我忘掉……忘掉我失去了阿尔诺和父亲的事实,忘掉我对梅·卡罗尔做过的事,忘掉那两个来杀我的人。”我开始哭泣,然后是咯咯轻笑,然后又是哭泣。我依稀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并不正常,但我就是停不下来。“我用木桩刺死了其中一个。”

“是啊,”他说着,转身看向另一个男人,“扶着她去马车那边,有必要的话抱她上去。她有点失常。”

“我没事。”我抗议道。

“你会没事的,”他说,“这位年轻人是让·比内尔。他和你一样是位新晋的圣殿骑士,不过他不是大团长,也没有喝醉。但他忠于拉·塞尔家族,而且他愿意帮助我们。可你必须得先下床才行。”

“我的行李箱,”我说,“我需要我的行李箱……”

那是——好吧,说实话,我不知道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也不好意思问他们。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就被困在园丁木屋里的那张床上。最初的几天,我流了很多汗,却坚称自己没事,还因为他们拒绝拿酒给我润喉咙而发怒。接下来,我成日昏睡,但头脑清醒了不少,足以让我明白自己患上了某种神游症——用韦瑟罗尔先生的话来说,叫做“精神紊乱”。

最后我终于恢复到足以离开床榻,再穿上海伦刚刚洗好的衣服。她的确是个天使,而且如我所料,在我离开以后,她和雅克走得更近了。某天早上,韦瑟罗尔先生和我离开木屋,几乎一言不发地走着,但我们都清楚自己要去的是老地方。我们站在那片空地上,瀑布般的阳光透过树枝照射下来,而我们沐浴其中。

“谢谢你。”我说。等我们坐下以后——韦瑟罗尔先生坐在树桩上,而我坐在柔软的草丛上,心不在焉地抠着泥土,同时眯着眼睛看他。

“谢我什么?”他说。我太喜欢他粗声粗气的嗓音了。

“谢谢你救了我。”

“你是说谢谢我没让你继续伤害自己吧。”

我笑了笑。“一回事。”

“随你怎么说吧。你母亲过世的时候,我也过了一段难熬的日子。喝酒喝得很凶。”

我还记得——我记得他来王家学校看我的时候,嘴里的那股酒味。

“骑士团里有个叛徒。”我说。

“我们早就猜到了。拉弗雷尼埃的信……”

“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了。他的名字是‘乞丐之王’。”

“乞丐之王?”

“你认识他?”

他点点头。“我认识他。他不是圣殿骑士。”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拉多克说得很肯定。”

听到我提起拉多克的名字,韦瑟罗尔先生的眼里浮现出怒意。“胡说八道。你父亲是绝不会允许他加入骑士团的。”

“我也是这么告诉拉多克的,可要是父亲不知道呢?”

“你父亲什么都知道。”

“也许乞丐之王是后来才加入的?”

“在你父亲遇害以后?”

我点点头。“甚至可能是因为我父亲的遇害——作为成功刺杀的奖励。”

“有道理,”韦瑟罗尔先生说,“你说拉多克受了乞丐之王的雇佣去杀你母亲。也许乞丐之王是为了讨好乌鸦们?”

“有可能。”

“噢,可他失败了,不是吗?也许他从那以后就在等待时机,等待下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杀死你父亲,让他得偿所愿——加入骑士团。”

我思索起来。“也许吧,但这在我听来还是有点不合情理,而且我仍旧不明白乌鸦们为何想要我母亲的命。不管怎么说,她的‘第三条路’都像是维系两种理念的桥梁。”

“她太强大了,埃莉斯。她的威胁太大了。”

“可韦瑟罗尔先生,她对谁有威胁呢?这些行动是在谁的授意下进行的呢?”

我们对视了一眼。

“听着,埃莉斯,”他说着,指了指,“你必须巩固地位。你得召开一次特别会议,展示你的领导权,让该死的骑士团知道决定方向的人是谁,然后把那些想对你不利的人连根拔起。”

我感到背脊发冷。“你是说,叛徒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个派系?”

“为什么不可能?就在上个月,我们亲眼见证了一位冷漠而傲慢的统治者被革命推翻。”

我朝着他皱起眉头。“这就是我在你眼里的样子,是么?‘冷漠而傲慢’的统治者?”

“我没这么想。但也许有人是这么想的。”

我同意。“你说得对。我应该把我的支持者集结在身边。我应该在凡尔赛的庄园,在我母亲和父亲的画像下召开集会。”

他扬起眉毛。“噢,好吧。别太心急了,好么?我们得先确定他们会到场才行。让·比内尔可以负责去通知骑士团的成员。”

“我需要他去试探拉弗雷尼埃的意向。从已知的情报来看,我们应该可以多信任他一点。”

“好吧,不过你要当心。”

“你是怎么招募到让·比内尔的?”

韦瑟罗尔先生的脸微微发红。“噢,你知道的,就这么招募的。”

“韦瑟罗尔先生……”我追问道。

他耸耸肩。“好吧,噢,你知道的,我有我的情报网,而我碰巧推测出年轻的比内尔很乐意在漂亮的埃莉斯·德·拉·塞尔身边工作。”

我不安地笑了笑。“这么说他喜欢我?”

“要我说的话,这只是他对你家族的忠心之外的一点私人好感,不过没错,我想他喜欢你。”

“我懂了。或许他和我会是般配的一对。”

他大笑起来。“噢孩子,你在骗谁呢?你爱阿尔诺。”

“是么?”

“怎么,你不爱他了?”

“他伤透了我的心。”

“他的感受恐怕也一样。毕竟你向他隐瞒了好些大秘密。恐怕他和你同样有理由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他前倾身体,“你应该思考的是你们的共同点,而不是你们的差别。你也许会发现,共同点其实更加重要。”

“我不知道,”我说着,转过头去,“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