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结合
1421年意大利那不勒斯
“怎么了?”红发的青年抚摸着他颤抖的身子,“你很冷?等一会儿洗过澡以后就好了。”
“亚利克,你怎么会这么想?”阿坚多罗按着他的肩膀,端详着他消瘦的脸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可以一直生活得很安全、很平静。遇到我以后,你就开始生病、倒霉,就像被魔鬼缠上一样!”
在接近凌晨时,雨势已经渐渐变小了。阿坚多罗留下几个人继续呆在港口附近盯住阿尔方索,自己则带着亚里桑德罗赶回了“朗克”旅馆。
亚里桑德罗惊讶地看着阿坚多罗,他的脸上带着隐藏不住的怒气:“难道你不知道从阿尔方索手里逃走是非常冒险的?想一想,亚利克,如果不是我偶然发现了他们的落脚点,然后一直监视着那个地方,怎么可能在今晚刚好救了你?”
“会有那个时间的,亚利克,但不是现在。”阿坚多罗移开的目光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他急匆匆地把手搭在了门把上,但身后又传来了朋友的声音——
“他还告诉我,你和他……睡过……”
阿坚多罗自嘲地一笑:“噢,是不是从此以后你都不会相信我了?”
“你是在害怕我吗,费欧?还是你怕自己会对我做什么?”
“对不起……我不想拖累你,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它本身无罪,可是却不应该属于我,这样会连累你,让你背负罪恶!”
“好了,”阿坚多罗对部下们说道,“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先去休息,明天早上我们再来商量接下来该做的事。对了,阿托尼,叫他们赶快把洗澡水送上来!”
金发的青年顺从地让阿坚多罗抱起他放到水中。温暖的水流围绕在身体周围,亚里桑德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已经冷得麻痹的肌肉恢复了知觉,左脚踝也一阵阵地胀痛。
金发的青年抱着身上的男人,把头埋进他汗湿的长发中,让自己的泪水倾泻而下。
如果有了亚利克他就可以忘记在修道院中发生的事了吧……他可以不再去想那些猥亵的目光和加诸在他身上耻辱!他要全部忘记……他要让这个真相永远不再被提起,也永远不被亚里桑德罗知道!
他把神父受伤的左脚从被子里小心地移出来,皱着眉头打量那已经肿得大了一倍的脚踝。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摆了摆手:“你就是这样,老爱对我说这个词,我可不喜欢。”
我的帕尼诺……你曾经夜复一夜地在忍受这样的痛苦,对吗?上帝啊,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了你经历的一切有多么可怕!他们不会像你对我这样体贴,不会吻你……他们只是把你撕成了碎片……他们该下地狱!帕尼诺,我应该救你的……我当时应该冲进去救你……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原谅我!原谅我!
“洗了澡我给你擦药!”他低着头问道:“你在哪儿受这么重的伤?”
金发的神父盯着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阿尔方索他告诉我,你爱我……”
“你认为是欲望是肮脏的吗,帕尼诺?”
“傻瓜!”
过了很久,亚里桑德罗叹了一口气:“过来,费欧,到我身边来。我们真的需要好好谈谈了。”
红发青年的全身僵硬了,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回过头。亚里桑德罗坐在木桶里,苍白的脸笼罩在水汽中,蔚蓝色的眼睛似乎从来没有这么透明过。
“帕尼诺,你难道没有想过,既然它是罪恶的,为什么上帝要允许它发生在我们之间呢?”
“嘘……”阿坚多罗飞快地把那条十字架从脖子上取下来,扔在地上,“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去想,亚利克!”他拉住他的手,缓缓游走在自己的身上,爬过每一条伤疤:“亚利克……你感觉到了吗?这具身体,有你所不知道的龌龊和肮脏,今天你要净化它……只有你,才能让它变得干净。”
一个湿透了的女孩儿跪坐在地板上,她淡黄色的长发被剪得很短,裹着一件显得有些过大的方济各会修士的袍子。她冷得发抖,脸色煞白,嘴唇发紫,紧紧缩在一个黑发女子的怀里。
可怜的贝娜丽斯全身发抖,她惨白着一张脸,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不信……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亚里桑德罗没有想过这个男人握惯了长剑的双手也可以软得像棉布一样,让他感到无比温柔:修长的十指按摩着皮肤,慢慢地驱散寒冷,连僵硬的肌肉也放松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笑意,似乎很轻松、很高兴。亚里桑德罗的眼睛突然感觉有些酸涩。
“我很抱歉……真的……”金发神父细白的手指使劲地抓住身下的布料,声音有些发颤,“……我根本不该带贝娜丽斯来那不勒斯,这样阿尔方索就没有机会绑架我们!”
“我是不是还将继续留在这里您很清楚,陛下。”贝娜丽斯毫不示弱地说,“我的父亲已经跟您约定了时间放我离开,对吗?您一定不愿意失去他的信任吧?”
阿坚多罗的心跳有一瞬间地漏拍了,他甚至有点怨恨亚里桑德罗——这个男人肯定不知道自己在看到他从大雨中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时有多么狂喜,也不明白当他脱下最后一件湿衣服时,他花了多少力气来克制自己吻他的冲动。现在他提出的邀请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如伊甸园的苹果一样,是种罪恶的诱惑。
“你冷吗?费欧。”亚里桑德罗关切地看着旁边这个男人。
雨已经停了,屋檐下的水滴缓慢地落下,溅到地面,发出好听的声音。
过了很久,阿坚多罗恋恋不舍地离开金发神父的双唇,着迷地看着原本淡到粉红的唇瓣儿变成了难得的玫瑰色。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感觉到一股火焰很快点燃了全身,他用手指摩挲着亚里桑德罗的下颌,把他的脸抬了起来,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亚利克,我想你一定愿意用最实际的行动告诉我,原来欲望也可以是最美好的东西。”
“不是的!”亚里桑德罗急促地否认,“没这回事……”
“哦,您担心我会杀了您的使女?”
他绝对不能让帕尼诺知道自己过去懦弱的行为,他要让这个男人忘记他经历的那一切!现在他们已经拥有了彼此,可以埋葬所有的痛苦回忆!
但是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泄露了他一夜没睡的事实,而那些在他身后战战兢兢的侍卫们更是提心吊胆。
阿坚多罗笑了笑:“亚利克,这不是你的错。”
贝娜丽斯用愤怒而又夹杂着几分喜悦的眼神望着背对她们的男人。她没有看到亚里桑德罗的身影,这证明那个金发的神父已经顺利地逃了出去,他一定会找到阿坚多罗,然后告诉他来救她们。
“从墙上跳下来时扭到的。”金发青年声音沙哑地回答,“可能是地上太滑了……”
“帕……费欧,对不起。”
雷列凯托非常迅速地把已经熄灭了两个多月的火炉又生了起来,然后端来一些驱风湿酒。这些高大的男人都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坐在床边的金发神父,他的脸色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紫,金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还微微发抖。
他们拥有彼此,这就够了……
“怎么了,亚利克?”阿坚多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注意到金发青年脸上那种复杂的表情,“脚很不舒服吗?来,让我看看。”
“对不起,帕尼诺……其实我也向你隐瞒了很多事情,包括我的想法……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也爱你。”
“费欧!”
“不,我很好。”
当高大的护卫们都离开以后,阿坚多罗回过头看着一身狼狈的神父,露出了微笑:“亚利克,没事儿了。快脱下你的衣服,否则会发烧的。”
这充满恶意的嘲弄让黑发女子白嫩的脸颊因为怒气而泛出了血色:“陛下,如果这样说能让您的自尊心好受点儿,我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是的,大人。”
阿坚多罗的沉默让亚里桑德罗突然感到有些恐惧。“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帕尼诺?”他紧紧抓住红发青年的手臂,“你很失望吧,原来我是如此的丑陋!我一点也不高贵,我没有什么天使的翅膀,我——”
红铜色头发的青年抚摩着面前那些伤口,那些细小却密密麻麻的伤口布满了神父的两只胳膊,让阿坚多罗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背部。
这番话让贝娜丽斯的全身都颤抖起来,她攥着自己的裙摆,好像竭力控制着即将爆发的情绪。莫妮卡担心地扶住她的手安抚她。贝娜丽斯压下心中的火气,拍拍这女孩儿的手,又对那个男人问道:“陛下,我不想听您说这些!我只想问您,现在您到底要怎么处置我们,我希望您不要把怒气发泄在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身上,这样对您的名声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疯狂吧,在临近高潮的那一刻,他甚至有死亡的错觉!
但是亚里桑德罗却很平静地笑了笑:“你的身上也淋湿了不少,如果不介意的话,一起洗吧。”
贝娜丽斯扬起头:“我为此骄傲,陛下。”
阿尔方索讥讽地笑了笑:“您确实很会算计,夫人,不过您实在是太单纯了……我会放了您的,但是我要告诉您,这并不是因为您父亲的关系。”他走到贝娜丽斯的身边,轻轻地说道,“其实对于您丈夫来说,您的影响力实在是小得可怜,我留着您根本没有用,早点把您还给侯爵大人或许要好得多!”
“亚利克……”
红发青年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狰狞,但是他立刻用手按住了额角,好像在掩饰自己失控的表情。
阿尔方索笑了笑:“我要是您绝对不参与这样愚蠢的行动!您帮助他得到了什么样的好处?您和您的使女并没有逃出去,还是在我手里!想不到尊敬的神父也会做出这么自私懦弱的事情,而你们居然还那样配合。”
“嗯?”阿坚多罗有些诧异地转头看着叫住他的人。
“不!”阿坚多罗终于跪下来,猛地把这个人揽怀里,“不、不要说这样的话!亚利克,我很高兴!我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快活过!我讨厌上帝!我恨他!可是我感谢他还是把你给了我!”
木桶里的水很暖和,在旁边就能够感觉到热气一阵阵地扑面而来,但是阿坚多罗选择坐在凳子上,面对着亚里桑德罗。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是半湿的,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但是他的心底感到更加寒冷,好像冬天又重新降临了。他把目光放在金发的神父身上,那个人抱膝坐着,水漫到了他的下颌。
“是不是胡说我可以证明!”阿尔方索冷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银色的戒指,“看看这个,我亲爱的斯福查夫人。我去找过您的丈夫,把你们的结婚戒指和神父的十字架都摆在了他的面前,他选了后者而把您的戒指退还给我,他甚至拜托我好好为他收藏!夫人,难道您还不相信他根本不爱您?”
亚里桑德罗点点头,脱下湿透了的衣服钻进了被子里,阿坚多罗也扔开被淋湿的斗篷,随手拿起一件干燥的外套,坐下来为他擦拭头发。
红铜色的长发散落在神父的脸旁,琥珀色的眼睛仿佛吸引住了他的灵魂。一条银色的十字架垂下来,落在了神父眼前,他抚摸着这眼熟的小东西,勉强笑了笑:“瞧我多蠢,那次在河边,我就从你敞开的衣服里看到了这个,我早就该知道你的心意了……”他注视着那条项链,然后低低地皱起了眉头,“上帝啊,请原谅我……”
阿坚多罗紧紧地拥抱着蜷缩在他怀里的金发青年,觉得自己的血液像是沸腾了一样无法平息,这才是欲望吧?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身体相交,他没有那种想吐的恶心感,反而恨不得整个人都融化在金发的男人体内!他爱他的每一个生涩反应,甚至是咬在自己皮肤上的刺痛!
“可是我还没有这么坏的脾气。”国王笑了,“我决定放你们走,就像我答应您父亲的那样——顺便也让您认清楚您的丈夫是不是真的重视您!”
阿坚多罗突然惊慌起来,但立刻又干笑道:“真是荒唐的笑话,想不到一个国王也可以造这种谣。你是我的朋友,亚利克,是一个男人——”
“我从来没有认为您会是个绅士。”
屋子里很安静,只听见两个人一轻一重的呼吸声。阿坚多罗很快判断出糟糕的结果:金发的青年已经相信了阿尔方索的话——那个男人确实很容易让别人相信他。
阿坚多罗的双手抚摩着亚里桑德罗细腻的皮肤,捧住他的脸庞深深地吻他。
阿坚多罗把干净的衣服放在神父伸手就能碰到的凳子上,然后走开:“好了,等一会儿我再过来。”
当窗外微白的朝霞悄悄地出现在东方的时候,在朗克旅馆的房间,急促的呼吸和压在喉咙里的呻吟都渐渐平息了下来。大地在沉睡,那不勒斯的、甚至整个意大利的居民大都还在沉睡,而这里的两个人却渡过了一个让他们重生的夜晚。
莫妮卡徒劳地掰着这个男人的大手,眼中流露出恐惧。
“亚利克……”
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阿坚多罗此刻的心情,他只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面前这个激动的男人,红发青年从来没有见过朋友这样:他的脸颊上泛出血色,湿润的双眼如同碧蓝的海水一样波涛汹涌,泪痕还残留在面颊上。阿坚多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亚里桑德罗苦笑道:“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当你一辈子的朋友,可是……可是你为什么会和阿尔方索做出那样的事!我嫉妒贝娜丽斯,更嫉妒他!为什么你可以容忍他?当他告诉我们你们的关系时,我难过得几乎想死去!可是我还是想见你,我甚至扔下贝娜丽斯逃出来,就是想把这些告诉你!我爱你,帕尼诺……对不起……可是,我必须告诉你……我真的非常爱你……”
亚里桑德罗垂下了眼睛,淡淡地问道:“既然如此,帕尼诺,你为什么会和阿尔方索……你还抱了贝娜丽斯……”
“不用了。”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又背过脸,“你快洗吧,水很快就凉了。”
“你很惊讶?真是讽刺啊,我知道自己犯了罪,作为一个教士,我恰恰成为了上帝诅咒的罪人!爱上一个男人是多么疯狂啊,我害怕极了!我掐自己,用皮鞭抽打自己,当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我才能暂时忘了你,可是当我停下来,你的脸就开始无情地折磨我!帕尼诺,我甚至以为咱们分开会让我的心平静下来,可这也不管用!我忘不了你!”亚里桑德罗抬起手臂,“看看这些伤痕,你可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我的背后也有……那些全是鞭子的痕迹……看一看,帕尼诺,看一看!”
金发青年突然伸手抓住了阿坚多罗的衣服,掀起的水花溅到了两个人脸上!
亚利克、亚利克、亚利克……
“你不该把我当成天使,我不是!”亚里桑德罗哑着嗓子吼道,“帕尼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是具有更多弱点的普通人。我也自私,我也会嫉妒,我的心中也曾经有过阴暗的想法!你凭什么认为我是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你知道吗,我在离开修道院后就一直忘不了你,我以为你死了,我我诅咒自己,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带你走!在那不勒斯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我高兴得睡不着觉!我对自己说,这样很好,你过得不错,我可以陪着你,这样我就满足了!可当你告诉我你爱上贝娜利斯的时候,我差点发疯,你居然还残忍地要我为你们主持婚礼!”
“不,我一直相信你,费欧,从第一次叫你帕尼诺开始,我就相信你,现在也一样。”亚里桑德罗的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是你不信任我,对不对?所以你才会向我隐瞒你的想法!”
“随您的便。”黑发的国王耸耸肩,又把脸转向窗外,“那么您也不会相信,您的丈夫实际上就守在这个酒馆的外面吧?他可是当着我的面抱起神父离开的……有意思,他对待那个男人比对待您更加小心。他难道就没有想过来救您吗?”
亚里桑德罗死死地咬住了阿坚多罗结实的肩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跟几乎弄得他昏厥的疼痛抗衡!当快感渐渐传来的时候,神父的脑子里却无法遏制地想起了另一个场景:在黑暗的修道院书房中,那个瘦弱的少年正被高大的院长压在身下,他的身上全是血!
从很早以前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就想这样做了,从在修道院中看到这个人对自己微笑开始,从他送自己十字架开始,从在灯光下听他讲解拉丁文语法开始,从他急切地要自己一起到佛罗伦萨开始……阿坚多罗就一直想把这具白皙、瘦削的身体抱着怀里,抚摸他的每一寸皮肤,让他的体温温暖自己,让两个人的心跳合成一个拍子。这不再是朋友式的安抚,不是他在无法宣泄痛苦时强求来的慰藉,是爱人才能互相给与的满足。
“不、不!”让人意外的是,莫妮卡居然一反刚才的畏惧大叫起来,“请别……夫人躺一会儿就好了!”
“是的,因为你会属于我,而我……也将灵魂交给你。”亚里桑德罗的眼眶中浮起一层水汽,他昂起头,主动吻住了这个人,投入他的怀抱。
这样他或许就可以相信,自己真的已经被净化了……
他坐下来,冲这两个女人摆摆手,对卡萨男爵吩咐道:“送她们回房间。”
光是在舌尖喃喃地呼唤这个名字都会有幸福的感觉!这才是欲望!不是污秽的器官相互碰触就能得到的感觉!
莫妮卡用冰凉的手扶着女主人,让她靠着自己站起来。这个时候贝娜丽斯感到一阵恶心,郁积在胸腔中的怒气使她眼前一阵眩晕,然后像折断了脖子的云雀一样倒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