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少熊打开门，喷着满口酒气：“吃了没？”

“没钱了，上哪吃呀？”油注注说。

“你这个人真是没福气，怎不早一点儿回来？我刚刚把酒肉吃完了。”刘少熊打了一个饱嗝。

“有你在，我永远不会有福气。”油注注说着把门掩上。

舞池里彩灯旋转，舞曲妙曼，红男绿女翩翩起舞。

一曲终了，灯光突然熄灭，姜方祥感觉到有人在他的腰部碰了一下……灯光亮了，他看了一下手表，还不到九点，离散场的时间还早，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再跳下去了。

姜方祥在“聚缘舞厅”门口上了一辆黄包车，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独立师大门口。刚下车，后面又跟上了一辆，他想着自己的事，就没有在意。

“姜参谋好。”卫兵朱永小向姜方祥行了个军礼。

“小朱辛苦了。”姜方祥言不由衷地应道。此时，他发现后面那辆车已经在门口停下。

姜方祥匆匆赶回家里。开亮灯，拉上窗帘，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字条，上书：独立师有同志暴露，姓名不详，通知罗老板。报春鸟。

这是一条十分重要的情报，必须及时传给罗肃！姜方祥划燃一根火柴，把纸条烧了。谁暴露了呢？姜方祥无法猜到，为了安全，地下党组织都是单线联络。也就是说，姜方祥是“报春鸟”与罗肃之间的桥梁，负责替“报春鸟”传送情报，替罗肃给“报春鸟”传达指示。另外，当《春声报》的发行渠道遭破坏后，罗肃又给他分派了一项报纸发行的工作。除此，他并不知道在独立师还有谁是地下党员。

姜方祥换上便装，准备向联络员发出联络暗号，他熄了灯，拉开窗帘，也正在此时，他明明白白看到窗外闪过一条黑影……

是谁？他来干什么？这么晚了他怎么还在我的屋外？姜方祥很快就意识到，来到他窗口的极有可能就是后面那辆黄包车上的人！他寻出手电筒奔向门外。

姜方祥来到大门口，朱永小又向他行了一个礼，随后问道：“姜参谋，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没有，我的钥匙不见了，可能是我下车的时候掉了，刚才有人来过吗？”

“有啊。先是仇参谋从外面回来，没多久又有一个陌生人追上来，说是仇参谋救了他，要登门感谢。他们都没有停，应该不会捡到你的钥匙。”

姜方祥心里一沉：仇雪海？他来我的窗口干什么？他拿出手电，在他下车的地方装模作样地寻找。

“找不到了，我出门的时候丢了垃圾，看看在不在里面。”在大门右边有一个可以移动的垃圾桶，姜方祥随手把钥匙扔进去，端起垃圾桶转了个方向——这就是他和交通员钟化来的联络暗号，垃圾桶口向内，就是有急事需要接头。他装模作样打着手电寻找钥匙，“啊呀，还真在这里！”

姜方祥与朱永小打了个招呼，就急着回了家。进了房他没有开灯，而是站立在窗口，在营区淡淡的灯光照射下，他看到仇雪海正向大门口走去……

早晨，叶老爹刚刚打开店门，李曼娥一身便装，趿着拖鞋走了过来。

“菜都炒熟了，才想起没有买盐，叶老爹，买包盐。”

“多买几包吧，家里反正要用。”叶老爹从货架上取下几包已经包好的盐。

“不了，我没带篮子。”李曼娥趁接东西之际，小声说：“麻烦你转告刘少熊，我那位朋友不太适合他，我又为他物色了一位更好的。”

“不用转告了，他就在这里，你自己跟他说吧。”叶老爹指了指店内的地下室。

叶老爹在店门口望着风，李曼娥走进地下室，发现里面并没有刘少熊，一位陌生人见她来了赶忙起身相迎。李曼娥正要转身，那位陌生人却开口叫她。

“娥姐不要走，我有要紧的事找你。”

“你是谁？”李曼娥警惕地问道。

“我是你最需要的人。”陌生人说。

“什么最需要的人，我不认识你！”李曼娥冷言道。

“我们以前是不认识，但现在已经认识了。至于我嘛，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对你来说，我至少比刘少熊重要一百倍。”

“你是……？”李曼娥终于听出了一点眉目。

“你叫我老油就好了。你托刘少熊盯梢张醉，可是把刘少熊烧成灰，张醉都能认出他。现在你知道我比刘少熊重要的原因了吧？”

李曼娥终于听明白了，冷笑道：“原来你想过河拆桥！”

“这不叫过河拆桥，是让你少走一段弯路。我这也是为你着想。”

“你会替我着想？”李曼娥差点笑出声来。

“我掌握的情报是如此的重要，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难道这不叫替你着想？”油注注狡黠地眨着眼睛。

“想不到你比刘少熊还精。”李曼娥松了口气，“如果你的情报真有价值，我绝不会亏待你。”

“张醉的耳目众多，出来久了他们会怀疑你吗？”

“我出来买盐，突然肚子不舒服，去了趟厕所，这不算什么吧？”

“干你们这一行的就是会编。说，你可以给我什么待遇？”油注注直奔主题。

“我给刘少熊什么待遇就给你什么待遇。”

“不，这不公平。我跟刘少熊不可同日而语，他只起桥梁作用，他现在已经是一文不值了。”油注注直视着李曼娥说。

两个人对视片刻，李曼娥终于有了动静。她从手指上取下一枚金戒指。

“这个可以吗？”

油注注接过戒指，用牙齿咬了一下，确认是纯金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点点头说：“还可以。”

“如果你的情报确实有价值，这只是定金。张醉跟什么人接触，照片呢？”李曼娥伸出手。

“相片没有，晚上黑灯瞎火的没办法拍照。但我有比相片更重要的发现——那个人叫仇雪海，是独立师的一个参谋。他和张醉接头的地点在书院街老地方茶馆的‘一家亲’包房。”

“干得好。”李曼娥满意地笑了。

独立师营区里笼罩着淡淡的晨雾，两名卫兵没精打采地守卫在大门的两边。今天是星期天，军营里的官兵尚未起床。

“烂铜、烂铁，废书报——”一声吆喝划破了早晨的宁静。

吆喝声让两位卫兵打起了精神，其中一个喝叫道：“军事禁区，不许乱喊！”

“不许喊就不喊，凶么子啰。”钟化来看了一眼大门口右边的垃圾桶，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钟化来一路没再吆喝，他绕过几条街，来到放生街的云霓绸庄，这时小马刚刚打开店门，他一眼就看到了钟化来。

“收破烂的，我店里有。”

“好，好。就来，就来。”钟化来挑着箩筐进了绸庄。

“老罗同志在后面。”小马小声叮嘱。

钟化来直奔后院，刚放下担子，罗肃就迎了上来。

“老钟，急死人了，‘报春鸟’同志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会不会出什么意外？”罗肃边说边把钟化来引进房里。

“姜方祥同志已经发出了接头暗号，说不定是报春鸟同志有情报回来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了。张醉这条毒蛇已经很久没有动静，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罗肃给钟化来搬了一把椅子，“接头暗号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刚刚才看到，垃圾桶口朝军营内，昨天傍晚我路过的时候还是桶口朝外。”

“小马——”罗肃喊道。

“老罗，我在这里。”小马应声而至。

“姜方祥同志发出了紧急接头的信号，今天是星期天，你马上去聚缘舞厅！”

小马急忙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西装换上，又穿上皮鞋，说：“老罗，我去了。”

“注意安全！”罗肃叮嘱道。

“我也该走了。”钟化来站起身，“晚一点我来听信。”

罗肃也不挽留，这时他想起一件事来，问道：“那位苏子童表现如何？”

“很不错，《春声报》的发行工作还真亏了他。”

钟化来离开绸庄，在外面转悠了半天，把收好的破烂送到收购站，然后又挑着一担空箩筐来到了绸庄。

小马已经回来，钟化来见他和罗肃一脸忧郁，便知道情况不妙。

“没接上头？”钟化来小声问道。

“姜方祥同志去了舞厅，也见到了我，但他没有任何表示就走了。”

小马说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意思？”钟化来把目光投向罗肃。

“只有一种可能——姜方祥同志暴露了，敌人就跟在他身边。所以他不便和小马同志接头。”罗肃望着钟化来。

“上次‘报春鸟’同志提醒我们，张醉已经把全部精力集中到独立师那边去了，莫非他真的已经突破了我们的防线？”

“有这种可能，张醉是条毒蛇，阴险狡猾，诡计多端。”小马说。

“在独立师，我们有那么多同志，他怎么偏偏就注意了姜方祥呢？”罗肃来回踱着步，沉思良久，“如果是这样，我们更应该尽快与报春鸟取得联系。”

“联系报春鸟，除了通过姜方祥，我们还有其他方式吗？”钟化来问道。

“以前他经常把情报直接送到我手里。”罗肃说，“自从张醉来了之后，他一共只有一次送情报到这里。”

“这是为什么？”钟化来望着罗肃的背。

“我估计是张醉怀疑到他了。”罗肃叹了口气，“报春鸟是个好同志，宁愿自己受罪也不会向组织叫苦，也许他的身边经常有人监视。为了不暴露云霓绸庄才不来这里。”

“如果姜方祥同志真的被敌人发现了，他会想办法把情报送到这里来的。”钟化来说。

“也许吧，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罗肃转过身，面对着钟化来，“如果姜方祥同志暴露了，《春声报》的发行工作还能继续吗？”

“可以，他给我留下了和苏子童接头的方法。”

餐桌上摆着一碗肉，一壶酒。刘少熊大碗喝着酒，大块吃着肉，一阵风卷残云，把酒菜吃了个精光。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老油不在！”刘少熊没好气地应道。

“我就是老油，青天白日关门干啥？”

刘少熊打开门，喷着满口酒气：“吃了没？”

“没钱了，上哪吃呀？”油注注说。

“你这个人真是没福气，怎不早一点儿回来？我刚刚把酒肉吃完了。”刘少熊打了一个饱嗝。

“有你在，我永远不会有福气。”油注注说着把门掩上。

“青天白日的关什么门，打开，打开！”

“有点事想和你谈谈。”油注注把刘少熊推到椅子上坐下，皮笑肉不笑地说。

“喂，你不守在叶老爹店里，回来干什么？”刘少熊斜着眼睛望着油注注。

“老刘，别以为你真是我师父，明着跟你说吧——你不够格！”

“你、你……”刘少熊怒目圆睁。

“我怎么啦？你的艺我都学会了，而且比你强——我昨晚都看到了！”

“是吗？”刘少熊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老油，我们就别师父、徒弟的了，我们是好兄弟，快告诉我你昨晚上看到了什么？”

“我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告诉你。”

“你……，对不起啦，你还没吃饭，我这就去割肉、打酒，你等着。”刘少熊站起身。

“我吃过了，在店子里吃的。老刘，你不要玩这些把戏——我不比你傻！再这样我赶你走了，这是我的家。”油注注很不客气地说。

刘少熊知道油注注不吃他那一套，心一横，问道：“你想怎样？”

“远的先不谈，到手的三十六块大洋，我们得二一添作五。”

“四六分成怎么样？我六你四。”刘少熊一副讨价还价的架势。

“我说过了，每人十八块，少一块你就给我滚！”油注注咬牙切齿。

“好吧，你真是放我的血！不过我也有个条件——钱放在我家床底下的地窖里，得辛苦你一趟。”

油注注想了想，说：“这个条件我接受。”

刘少熊掏出一片钥匙交给油注注，说：“前面闩死了，从后门进去，如果邻居问起，就说我在乡下相亲。”

“我不是幼稚园的小朋友，知道怎么讲。”

油注注是“江南通”，知道抄近路，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来到了砚池塘后院。正是午睡时间，街坊们都在房里，没有人注意他。即使有人看到也没关系，不少街坊都认识他，只是难得答腔而已。

他大摇大摆到了刘少熊家的后门，掏出钥匙开了锁——奇怪，钥匙还未入锁孔，门就自动开了……细看之下，原来门早已被人撬了……谁会撬他家的门呢？绝对不会是小偷，这种穷鬼，就是请人家偷，也没人愿意进去……他猛然想到，刘少熊不愿回来住，说不定这里已经被张醉发现了！

好毒的家伙，居然骗我来送死！

油注注抄原路回到自己家里，刘少熊正躺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他把门关上扣好，又顶了一根木棒，悄悄来到床前，刘少熊竟浑然不觉……

“老刘，这是天要灭你，怪不得我了。”

油注注在心里这么想着，从厨房寻来一把劈柴用的大斧，用斧背照着刘少熊的太阳穴狠狠地砸了下去……刘少熊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见了阎王。“掩耳盗铃，想耍弄老子，这就是自欺欺人者的下场！”油注注向刘少熊的尸体啐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