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生
“姓姜?你这老头在胡说些什么,我父亲卓玉贵,原本是生活在蕲封山下不错,可惜母亲早年误入山林,从此失去联系,这些自幼便是知晓的,你不要拿这些鬼话来哄骗我们,今天这事,怎么处置,文斌哥说了算,你也不用跟我套近乎。”卓雄义正词严地说道。
花白胡子也不生气,继续说道:“孩子,你听我说完吧。这蕲封山自古以来就以其四周悬崖绝壁,终年云雾缭绕不见其身的奇特模样,隐藏在巴蜀之地的崇山峻岭之中。只有在极为特殊的日子里,才能清晰地望见它那雄伟轮廓,也就是只有在那样的日子里村子里的井水才会化为龙形喷涌而出。”
“我们这个族群,世代居住于此,乃是最正统的黄帝后裔,主要由两大姓氏构成,一个就是你现在的姓——卓!另外一个则是你本来的姓——姜!”
“祖宗于几千年前便发现此处盛产铜,因此青铜冶炼之术,那时相当发达,想必你们一路见过的也不少了。”
“而我,是上一代的族长,你是这一代的族长,可是我们族人,包括你的亲生父母在内,已经全部都不在了。我不知道你那个姓卓的父亲是怎样告诉你事情真相的,今天我也不再隐瞒你什么。”
“我们族人以采药为生,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目的就是为了守护这儿的一个秘密。当年,卓玉贵私自外出贩卖草药,原本就犯了族内大忌,可他不知悔改,反而带了外人进村,并且是一队怀着狼子野心的日本人。”
“日本人?”超子插了一句。查文斌让超子别说话,示意花白胡子继续。
花白胡子便又继续说道:“不错,是一群日本人,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知蕲封山中秘密的存在,便以花言巧语哄骗卓玉贵,卓玉贵因为贪图钱财,才给这以后的祸根埋下了伏笔。那日,你奶奶身体欠佳,我便只身一人进山采药,留下族中事物交由你的父亲打理。你的父亲本就是个好客憨厚之人,虽知外人进村已犯下大错,但依然本着我族热情的传统,杀鸡宰猪,好酒好肉地准备了丰盛的晚餐招待他们。当日他们提出要你父亲做向导带他们进山,被你父亲一口回绝了,因为祖上有立下规矩,但凡我族,终生不能进山,也不能让别人进山!”
“那些恶毒的外人,反而在食物中下毒,除了进村采药的我和养你长大的卓玉贵,以及被人塞进地窖的你之外,连同你父母在内,全村上下男女老少无一人能幸免他们的屠刀。”
“他们做下伤天害理的事后,先是在村里大肆搜罗了一番,没得手,他们又进山寻宝。等我下山时,村子里已是血流成河,唯独不见卓玉贵和还在襁褓中的你。”
“我追出山来,苦苦寻觅,终于在紫坪铺,也就是卓玉贵现在的家中发现你们两人。卓玉贵生平贪财胆小,没有杀人的胆子,为了追踪线索不打草惊蛇,我便再次潜回村中。一直到不久后,老王他们到来。而你,一直生活在卓玉贵的身边,从你开始走路,到后来读书、当兵,你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每隔一段时间我便下山去偷偷看你几眼,这么些年我虽然没养过你,却是看着你长大的。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剩下的老王你继续说吧。”
听了这番话,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而其中最难以接受的恐怕就是卓雄了,转眼间养育自己二十几年的“父亲”竟是出卖族人、间接害死亲人的凶手,而自己却还浑然不知地想给他养老,换作任何人都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卓雄涨红着脸,他不想这一切是真实的,虽然卓老汉是有些贪财,但对他可以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你有什么证据来说明这些,不要妄图来诬蔑他!”
“啪!”花白胡子突然一个巴掌甩在卓雄脸上,瞬间留下五道惨白的手指印。花白胡子吼道:“不肖子孙,你还不给我跪下!”他一下扯开自己的上衣,瘦骨嶙峋的胸口上一条带着翅膀的红色小龙精致而完美地盘旋在胸口。
“应龙!”查文斌失声叫道。
“不错!”查文斌果然有见识。“孩子,脱掉你的衣服吧!好好看看自己的胸口!”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呆立在原地的卓雄,他茫然,他疑惑,他难受,他接受不了!
“啊!”卓雄仰天一声长啸,在这谷底久久回荡不去。“嘶啦”一声,他的上衣也被拉开,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条一模一样的红色小龙,连那对翅膀张开的角度都是一致的!
“扑通”一声,卓雄双膝跪地,泪如雨下,这个一直以憨厚形象示人,甚至经常被超子捉弄的七尺汉子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知道这文身只有在激动的时候才会显现,小时候他一直很害怕这东西,读书的时候每次激烈运动过后,这条红色小龙就会出现。以至于他从小就不打赤膊,这个秘密一直被卓雄深藏在心底,甚至连卓玉贵都不知道。后来当兵去了西藏,他曾经在高原上遇到一个喇嘛,那个喇嘛也有着类似的文身。喇嘛告诉他这是一种远古的图腾,在人出生之时,用初生的鸽子血文上,只有在身体有特殊反应的时候才会显现。他也问过那个喇嘛图腾的含义,可喇嘛念着经文不再回答,卓雄也只好作罢了。而如今的情况让他不得不相信花白胡子的话。
花白胡子此刻也是老泪纵横。亲人相认,那种普天之下最至亲的感情,让查文斌想起了女儿,让何毅超想起了母亲,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了。花白胡子颤抖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道:“起来吧,孩子。不是爷爷不要你,是爷爷要为全村的人报仇啊,如今咱们爷孙俩终于团聚了,也该为死去的亲人们做点事了。”
卓雄紧紧捏着拳头,骨骼发出“咯咯”之声,许久憋出两个字:“是谁?”
“你先起来,剩下的听老王说吧。”花白胡子扶起自己的爱孙,示意老王继续讲下去。
老王点点头,说道:“当年,组织上成立了那个小组,在得知被灭村之后,紧急入驻,一边调查事情的真相,一边搜寻那些远古的传说。一开始姜兄以为我们也是坏人,还险些发生冲突,几番交涉过后,才明白我们的来意。”
“据说此地的历史大约有四千年,族人在世代敬奉‘青衣神’的同时,也一直在守护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扶桑’神树!”
“《山海经·海外东经》: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
“《海内十洲记·带洲》:多生林木,叶如桑。又有椹,树长者二千丈,大二千余围。树两两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为扶桑也。”
“《太平御览》卷九五五引旧题郭璞所著的《玄中记》中记载:天下之高者,扶桑无枝木焉,上至天,盘蜿而下屈,通三泉。”
“唐代大诗人李白也曾写过《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将欲倚剑天外,挂弓扶桑。”
“这些传记和文人留下的记载中都提到了同样一件东西,那便是扶桑。那什么是扶桑?它是我们汉族神话中的灵地,传说中的扶桑树是由两棵相互扶持的大桑树组成。原本共有十个树枝,每个树枝上都栖息着一只神鸟金乌,金乌是一种长着三只足的乌鸦,太阳之灵,是太阳女神羲的儿子。这棵大树,就是金乌乘坐马车升起的地方,象征着日出和日落,扶桑树也是神界、人间、冥界的连通大门,各路人马都是通过这儿来往于三界之中。所以那个时代,成仙之人比比皆是。”
“也是因为金乌十分顽劣,一日十只金乌驾车升起之后,便不愿再落地,烤得人间一片荒芜,民不聊生!而那些诸如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乘机外出祸害人间,一片生灵涂炭。后来汉族有位英雄叫作后羿,力大无穷,射术十分了得,便站在这扶桑神树之上,搭弓射箭,一口气接连射落九只金乌,也就是九个太阳。当他准备再射一日之时,用力过猛,一脚踩断了其中一根树枝,从此人神冥三界便失去了这唯一的大门,三界这才难以联络,这也就是后来近三千年鲜有神话产生的原因。”
“日本人本是徐福东渡后留下的汉族后裔,对扶桑神树极为崇拜,久而久之就以扶桑人自居,又把那富士山视为神灵,看作是扶桑神树的象征加以膜拜。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被后羿踩断的那一根树枝极有可能已经落入了他们手中,这群日本人妄图找到扶桑神树的原型,把神树还原,重新开启三界之门,而这件事已经涉及很多层面。我们小组被命令要找到神树的下落,可这毕竟是传说而已,一直等我们到了蕲封山,才发现这些传说原来真的极有可能是存在的!”
“那你们把我弄来的用意呢?”查文斌依旧好脾气地问道。
“查兄弟,你且听我继续说来。”老王继续说道,“等我们进山之后,发现此处有着极强的磁场,现代化仪器在这里根本无用,只能凭借经验和有限的风水知识,但那蕲封山终年云雾缭绕,旁人进不得半分。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那群日本人的首领望月找到了卓玉贵,并且像是受了重伤,我们以此为线索继续追查下去,才得知那支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他一人回国。望月回国后的一系列举动都在秘密监控之中,我们得知他开始弃武从道,便开始怀疑这里的风水布局,就请了一些道家人士来看,都说像是,却没人能破解,组织上也曾派人进山调查,无一例外地全部失踪。”
“后来望月的孙子望月一木又卷土重来,毕竟他的祖父是唯一一个活着出山的人,或许他知道得比我们更多,而且这小子一直在寻找一些道家人士,这更加深了我们的怀疑,最终根据村中的蛛丝马迹和姜兄的族内故事,我们推断出,此处的建造者乃是一个精通神鬼之术和道家精髓的高人,并且根据姜兄所述,这儿埋葬着巴蜀的几位先人,蜀王蚕丛和蜀王鱼凫!事实证明,历朝历代一直有人在此地寻找,并且先后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线索!”
查文斌摸着手中的那枚大印,思索着说道:“你的意思是这儿很早就被人光顾过了?”
老王说道:“不错,现在我们怀疑历史上对于这个扶桑神树踪迹的追查从未停止过,并且一直延续到了现代。其中最为有名的那个人便是唐朝时期的大诗人李白!李白外号酒仙,一直以风雅洒脱闻名千古。但仔细分析,这人虽然嘲笑当时的朝廷,并以游天下山川美景为乐,足迹遍及五湖四海,但他本人出身于巴蜀之地,曾经写过一篇著名的文章《蜀道难》。正是这篇文章让我们推断出他曾经就到过蕲封山,并且极有可能还进山探寻了一番,至于发现的结果,应该是一无所获。”
“这篇《蜀道难》,全文共294个字,文中诸多的画面此隐彼现,无论是山之高,水之急,河山之改观,林木之荒寂,绝壁之险,都被描述得活灵活现!”
“诗歌之中,开始是山峦起伏、连峰接天的远景画面,这岂不就是我们站在村口驻扎过夜的地方眺望到的景象?尔后,随之而来的是飞湍、瀑流、悬崖、转石,配合着万壑雷鸣的声响,这些查兄弟一路过来想必也不陌生吧。至于‘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的描述,从六龙回日之九重云霄到冲波逆折之百丈深渊这一段,长蛇我们已经遇到了,而‘六龙回日’也是一个神话故事,说的是太阳之神羲和驾着六条龙每天早晨从扶桑西驰,这里描述的不正是扶桑神树的传说吗?”
“李白一生纵情山水,极有可能就是在寻找这些蛛丝马迹,并最终定格在了现今的蕲封山!这个结果必定是失败了,但是他却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线索。‘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也告诉了我们,此番行进必定凶险万分。”
“至于姜兄的巴蜀先人,现在也基本可以推断出是李白诗中描述的那段‘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蚕丛乃是古代巴蜀的第一位王,《蜀王本纪》记载说,蜀王之先名蚕丛,后代曰柏灌,后者名鱼凫。此三代各数百岁,皆神化不死,其民亦颇随王化去。”
“也就是说统治整个古巴蜀的总计有三位王,分别是蚕丛、柏灌和鱼凫,这些人都拥有超长的寿命,每个人都活了几百岁,最后死后成神,而那些子民在随着王仙去之后,也都跟着一块儿殉葬了。”
“关于这段仅有的史料记载,组织上派出史学专家和考古专家研究后最终得出了这么一段历史:上古时期,西南的大部分民族是居住在古康青藏大高原的古羌族支派,大约在三千五百年前,他们开始向东进入平原,与土生的汉人杂居融合,孕育出了灿烂的中华文明。”
“但是其中的一支向东南迁居进入蕲封山地区,依山势而居,建筑特色以石屋为主,开始过起了渔猎生活,并从捡到的野蚕的蚕茧中抽出丝来。我们把居住在蕲封山的这一部分人称为蜀山氏。大约在公元前三千年,蜀山氏有一位女子嫁给黄帝为妃,所生的后代就是五帝之中的颛顼,颛顼的后代又再生了这位古蜀王国的开山鼻祖——蚕丛!”
“这位蚕丛王巡视子民常常穿着青衣,因此被人们呼为青衣神!”
“蚕丛见这儿的气候很适宜桑树生长,于是到处劝农种桑养蚕。当时蜀地居住的民族是从川西北高原上沿邛崃山脉下来的羌人。他们以羊为其民族的图腾,作为其民族的名称——羊人。经过蚕丛的劝导。终于使大部分羌民定居下来,跨入农桑时代。”
“蚕丛以蚕桑兴邦,蜀地的经济迅速腾飞,《华阳国志》中有这么一段记载:‘周失纲纪,蜀先称王,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
“在西周末,周幽王烽火戏诸侯,自乱朝纲。此时的蜀地在蚕丛治理下,经济发达,人民安定,国力已强大到足以和周天子分庭抗礼,因此他乘此机会在蜀中称王建立了蜀国,而周幽王的儿子姬宜臼见镐京已被四夷包围,就带着官员逃到洛阳,建立了东周,这就是‘平王东迁’。”
“当时蜀国的文字是由一棵弯曲的桑树、树下一只虫而构成的,从此蜀国成为蚕桑丝绸之邦而蜚声海内外,直到如今。至于这种文字,就是查兄弟在将军庙中所见的那一类,如你所说当年的蛋子和尚极有可能也来过这里,并最终遇见了巴蜀猿猴,也就是跟查兄弟一同跌落悬崖后的那只猴子,并且最终通过它得到了天书《如意册》。至于这本书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查兄弟一定知道,道家中有一位赫赫有名的开山鼻祖,他就拜了青衣神为师!”
“至于这种文字的解读,早已失传,后来政权更迭,一直到鱼凫王的再次出现。”
“大约距今四千五百年前,鱼凫氏族就生活在岷江上游,从事捕鱼活动,他们并不是用网或者垂钓的方式,而是用鸟捕鱼,鱼凫是一种捕鱼的水鸟,就是我们现在叫的水老鸹,浑身黑色、嘴巴有弯钩的那种水鸟,也叫作鱼鹰,现在还有人在用这种鸟儿捕鱼。他们就是通过驯化这种鸟,从而满足了基本的生存,也积累成了当时的一个部落。”
“后经过数代人的迁徙才进入成都平原,其氏族首领吞并了蚕丛、柏灌,成为新一代的蜀王。而这种鸟有认巢的习性,因而在原始宗教的招魂仪式中,它就被作为载体,用来认所招之魂。鱼凫氏族的图腾包括鱼和鸟,以及象征着武力的弓箭,也就是查兄弟手里所握的那根权杖上的图案,这根权杖应该就是当时权力的象征!”
“《山海经·大荒西经》中有一则神话: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按照我们研究出来的观点,鱼妇就是鱼凫。因而鱼凫氏也同样是颛顼王的一个后裔兼并另一氏族的结果!可以说颛顼才是整个巴蜀之地的共同祖先。颛顼氏的图腾原本是鸟儿,而用鱼做图腾的便是传说中的氐人国,最终两个部落合二为一!《华阳国志·蜀志》记载:‘次王曰鱼凫,王田于湔山,忽得仙道。蜀人思之,为立祠。’”
“蜀王蚕丛和最后一代王鱼凫,死后都成了仙,并被埋葬在了这儿!而姜兄他们这唯一一支没有被陪葬而留下来的后人,主要目的不过是为了守护这儿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呢?除了传说中的扶桑神树,便是这两位王的仙体了!所以他们的祖训便是不得进入蕲封山,也不准外人进入,偏偏卓玉贵犯了大忌,这才拉开了我们进山的大幕!”
“还有很多东西,我们日后可以再慢慢解释,不过查兄弟,你之前打开的那第十口棺材里的主,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蜀王蚕丛!而那些尸蚕,极有可能也是他从西域带来的,至于那累累白骨,不过是陪葬的子民罢了!”
“而这一口玉棺的主人,最大的可能便是鱼凫王!如果说查兄弟的太阳轮是从蚕丛的棺材里发现的,那么鱼凫极有可能并没有找到扶桑神树,因为若没有太阳指引,就不能找到升起的位置,也就是神树的所在地!”
“至于你被安排进来,实在是因为这儿的一切机关和布局,都是道家那位天纵奇才所造,如果没有深厚的道家本事,常人怕是没有机会的,我们也苦苦寻觅了很久,一直到你的出现。但是这件事情,关系到太多人,所以查兄弟,我被迫隐瞒,该说的我都说了,查兄弟你要怪就怪我吧,老王愿意接受你的任何处置!”
老王这一番话听得查文斌是好一番思绪,终于连日来的一些疑惑逐渐有了眉目,看着老王那副任你处置的神态,查文斌反而哈哈一笑:“你这人,真心看不起我,连自家兄弟都要隐瞒,我明白你的难处,这事不怪你。至于你说的,我也理解了一部分,为什么这儿的一切都跟水有关!人的一切都是由水构成,水是生命之源。因为人生缘于水,所以死而归于水,以水解释生命现象,是相当自然的。你说的颛顼帝他生自若水,死后主宰玄冥之境是其中一例;夜郎侯生于水中之竹,哀牢王之母触水中之木而妊;杜宇之妻出自原地井等等,都无一例外地解释了水和生命的不解关系。”
“偏枯之鱼,当风道北来,天大水泉之时,可以复苏。若这身后真是鱼凫王,当初的设计就不会考虑到这一点,那么这儿的水已经干枯,鱼凫王的重生之路也就……”
正当查文斌在跟老王探讨之时,超子大叫道:“快看那儿!”
顺着超子的声音,他们发现那个裂出台阶的洞口,忽然有大股的清水涌出地面,不到片刻,已经重新覆盖了整个地面,水势上升的速度远超他们的想象。不一会儿赤色巨石已经成了一座孤岛,连同清水一同涌出的还有些奇怪的东西,花白胡子不可思议地叫道:“氐人!是氐人!他们还活着!”
如浪潮一般的水从台阶处源源不断地向外喷涌,果然这水中还夹杂着一条条跟人差不多大小的“鱼儿”,说它们是鱼儿,完全是因为它们有着鱼的身子,但是却长着两只跟普通人一样的手臂,只是手臂之上布满了鳞片,可那一头乌漆漆的头发下面分明是人的脑袋!
西方传说中的美人鱼就是这个样子的,她们以美貌和善良著称。但是,从这古老东方的千年遗迹内窜出来的,却是一群凶神恶煞的鱼人。
这些鱼人手中都拿着造型古怪的青铜兵器,把头浮出水面,嘴里叽里咕噜地看着赤色巨石上的众人。
查文斌只是道士,虽能降妖除魔,但这里可都是实打实的怪物,一下子也没了主张,那些鱼人中有几个正向石台之上跃起作攻击状,众人各自掏出家伙抵抗,老王的五四式这会儿却发挥出了不小的作用。有一个鱼人直扑他的面门而来,被老王一枪顶在胸口,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一朵血红的玫瑰花瞬间在它的胸口处绽放,跌落水里之后,瞬间染红了周边的水域,周围的鱼人纷纷怪叫起来,一拥而上,将这个受了重伤的同伴啃食干净,没一会儿就剩下了一堆白骨!
这群家伙都已经凶残到了什么程度,连自己的同类都可以残杀!看着它们那副血腥的样子,众人只剩下咽口水的分了,这要是自己掉下去,还能有命?
不过老王这一枪倒是暂时震住了那群氐人,它们不再尝试着跳起攻击,索性围着石台,但是这里的水位却在不停上升中,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十分钟,查文斌他们都得没入水中。
看对方那体型,一瞅就知道是常年在水里活动的,一旦他们落水,胜负几乎没有任何悬念,超子都已经在石台上急得直跺脚了,心里早把老王给骂了一万遍,要不是这老鬼在背后搞出这么一场戏来,他们早就带着查文斌顺利登顶了。绳索倒还在那儿挂着,可离他们的距离也有二十来米,谁敢保证跳入水中不被这群家伙就地给收拾了?
超子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掏出那枚雷管说道:“要是等下水漫上来,咱们就先抵抗一阵子,要是真不行,老子就索性引爆了,炸死也比落在这群怪物手上做点心强吧。”
查文斌扫了一眼那绳索的距离,确实是没什么把握,不过超子这人做事过于冲动,他还是事先打了个招呼:“收好你那玩意,别老拿出来瞎得瑟,一会儿真不行,就先丢到水里去,趁着爆炸的余波,咱能冲出去一个算一个。”
这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完全被水里的未知敌人吸引了,根据花白胡子的说法,这群是氐人,也就是被颛顼合并的以鱼作图腾的氐人国的遗民!他们羌人早就以为把氐人给灭亡了,没想到这儿竟然还隐藏着不少,这氐人看见普通人估计都当成以前给它们带来灭族结果的仇人了。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了!
谁都没注意到水中此刻已经起了另外一种变化,第一个发现这种异象的是卓雄,他还正在为自己的身世纠结的时候,忽然瞄到身后的水里,不知何时竟然立起了五座石头犀牛,分明是由人工雕琢而成的,分布在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卓雄第一时间喊道:“快看,水里有犀牛!”
众人一看,果然如此,这儿刚进来的时候可没见着有这东西,难不成也是刚才一并冒出来的?这会儿水势已经涨到离他们不足半米的位置了,那些鱼人个个红着眼睛盯着石台,看样子就是等会儿要把你们给撕碎了。
“石犀五头,以压水精!”查文斌看着那些石头犀牛,嘴里就冒出这么一句来,“我明白了!之前怪不得有那么多白骨在这儿,这里原来是一个祭台!我们所站的位置就是祭台的中心,他们这是在祈求水神!人死之后葬入水中,然而水中并不平静,充满神怪精灵,灵魂在水中实在祸福难料,于是便建了五座石犀来镇压水中的鬼怪!我说怎么这儿连半点鬼气都闻不到,想必就是这石犀牛的作用!但是在水中祭祀需要用三种牲畜,所以才会留下如此众多的动物骨骸,那么他们所祭祀的对象应该就是……”
查文斌不说,大家也都猜到了,这儿是祭台,那么刚才查文斌睡的那口玉棺里……想到刚才确实感觉到背下有东西,这会儿竟然给忘记了。查文斌回过神来,玉棺还在那敞开着,赶紧跑去一看,果然下方铺着一层东西。这东西是什么?是一张渔网!
查文斌可不敢大意,轻轻地揭起渔网,里面的景象着实让他吓了一跳,那是一具已经变成干尸的人形遗骸,怀里还抱着一条巨大的花莲鱼,只是那鱼也早已成了鱼干,不过身上的鳞片尚在,灯光之下,还有银色的反光。
用太阳轮做陪葬那倒可以理解,这么一口贵重的玉棺里,陪葬品是一条大鱼?查文斌赶紧喊来花白胡子:“姜先生,你既然是这里的遗民,可知晓这棺内躺的是谁?”
不想花白胡子一见那玉棺里的景象,拉着卓雄就让他下跪,“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又跟查文斌要回了那渔网,重新给盖了上去,说道:“查先生,这儿藏的果然没出老王的意料,是鱼凫王,也是我们的祖先!那条鱼,不能说是鱼,她就是花鲢姑娘,据说她是受了蚕丛先王的旨意与鱼凫王结为伉俪,新婚之夜鱼凫王后嬗变为花鲢鱼,落入水中繁殖后代,由此解决了我们百姓的温饱问题,这鱼就是鱼凫王后所化,是我们的娘娘啊!”
在查文斌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娘娘,分明就是一鱼干嘛,不过关于部落的信仰,他这个外人是不便多嘴的,谁知道是不是鱼凫王为了统治而编造了这么一段传说,死后还真就捞了一条大鱼陪葬,保持他在子民心中的威望呢?
不过跟蜀王蚕丛用万人陪葬比起来,这鱼凫王只是用畜生祭祀,这倒多少让查文斌在心中给他打了一个高分,眼下大水即将没上石台,查文斌都已经让超子做好了引爆的准备,这里谁逃出去就算谁命大了,他查文斌也不是神,变不了那么多东西出来。不再去管顶礼膜拜的花白胡子,便知会了老王和卓雄,交代等下的行动。
当他们的鞋底已经开始打湿的时候,查文斌知道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有几条鱼人已经跃跃欲试了,要不是老王的枪口暂时还有威慑力,它们早就开始行动了。
就在准备下令的时候,超子瞄见水中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三具石人来,这石人的肩膀以下的位置全部没在水中,只剩下一个凸着眼球的脑袋还留在水面。超子赶紧招呼查文斌去看。
查文斌看了看那三个石人的位置,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
“我想我们有救了!超子准备雷管,丢向那三个石人中间!”查文斌出其不意地说道。
超子向来对查文斌言听计从,但这会儿手中就剩下这唯一的武器了,丢出去实在可惜啊,超子不禁有些犹豫。见状,查文斌马上喊道:“叫你丢就快丢,来不及了!”
“好!”超子应了一声,手中的雷管化作一道弧线,对于投弹满分的他来说,这个精度不用怀疑。“轰”的一声,三个石人上半部分瞬间被炸得支离破碎。同时,剧烈的爆炸掀起了漫天的河水,河水被卷上空中,然后又如瓢泼一般浇了下来。
众人纷纷举起手臂抵挡,可还是被浇了个透心凉。一时间,石台上如同下起了暴雨,连同那玉棺,很快就盛满了半棺材的水!
那些鱼人果真被爆炸给镇住了,加上水中爆炸声音的传输,有几个离得近的瞬间就被炸晕了过去!
超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水珠,正准备带头跳入水中游向绳索,却惊奇地发现,水面之上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有几只离旋涡近的鱼人瞬间就被卷了下去,脚下的水位开始消退了!而那个旋涡的位置正是刚才的台阶。这也太神奇了!
查文斌见水位开始退了,这才说道:“刚才老王和姜兄的一番对话,提醒了我,这种水葬,家师曾经跟我说过,要想引魂之法成功,需要‘作三石人立水中,与江神要,水竭不至足,盛不没肩’。《华阳国志》中就有记载这类水中引魂的办法,这三座石人就是引来水源的关键,要破了这石人,水位自然消退,那么这些氐人也就……”
老王看见河水果然下降得很是快速,那些氐人甚至来不及号叫,就被巨大的旋涡吸进了台阶之下,他对查文斌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所有人都在感叹劫后余生之时,唯独花白胡子一脸的惊恐,嘴中不停地念叨:“活了……活了……”
当查文斌还沉浸在退敌胜利的喜悦中时,花白胡子却犹如看见神灵一般,俯首贴地,恭敬地对着玉棺三叩九拜。玉棺之中不时传来“啪啪啪”的敲击声,水花四溅。
第一个发现的是老王,他正准备喊花白胡子出去,却一眼看见玉棺之中隐隐有东西在翻动着,连忙拉扯着查文斌示意他有情况。
忽然一阵柔和的风就在这谷底刮开来,吹到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那种异香随之再次充满了每个鼻孔,让人有一种微醉的感觉。
“娘娘和王复活啦!”花白胡子一边磕头一边重复着说道。
查文斌一马当先,几步蹿过,还未到达玉棺之时,只见一条硕大的鱼尾在棺中翘起,不等他前行,“啪”的一声,水花一溅,一条通体银白的巨大花鲢从玉棺中腾空而去,直落入地,身子随即湮没在水流之中,眼看就要被卷入台阶之下。
鱼干成鱼了?在查文斌的世界观里,魂魄可以借尸还魂,那也得是建立在尸首保存完好的状态下,可这明明是一条鱼干,刚才就怎么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过来了?正在那儿惊讶呢,突然裂缝处一个黑影直闪而下,一对硕大的翅膀张开足足有四米,眼前一阵飓风随即吹来,只听一声鸣叫,一只通体漆黑,有着利爪和弯曲的喙,身形硕大的鸟儿直扑水中。
蓦然,那鸟儿再次腾空而起的时候,双爪之上赫然提着一条大花鲢!
“是鱼老鸹!”这玩意儿查文斌不仅认得,自己还养过,就是那种被驯化了可以帮渔民抓鱼的鸟儿,有的地方管它叫鱼鹰,是捕鱼的能手,只是体型也就比鸭子大不了多少。眼前这一只,看它那体格,别说抓鱼,抓头肥猪怕都没有任何问题,正扑闪着翅膀,停在空中,爪下的花鲢不停地摆动着自己的身子,可却被那老鸹的爪子死死钳住。
鱼老鸹一声嘶吼,弯下自己那尖尖的钩形鸟嘴,只一叼,就咬住了花鲢的脑袋,脖子向上一甩,那条大鱼就跟风筝一般被它高高抛起,大嘴一张,那鱼就径直被它吞了下去!
花白胡子一把抢过老王的五四式,举枪就要打,这只大鸟竟然吃了他的“娘娘”,那还了得!“砰”的一声枪响,也不知打没打中,那老鸹猛地一闪翅膀直接扑向花白胡子,一双锋利的巨爪就冲着他的脑袋瓜子抓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查文斌见情况不对,立马冲过去,一把抱住花白胡子打了个滚闪到一边,老鸹的双爪在石台上留下几道长长的爪印,随即再次盘旋到了空中,不再进攻,只是看着脚下这群奇怪的人类。
见识到这只大鸟的凶悍之后,花白胡子也不敢轻举妄动,刚才要不是查文斌,他的天灵盖估计这会儿已经没了。不过对于“娘娘”被吃一事,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干掉这只鸟了,又再次举起那把五四式,准备再来一枪。
查文斌见状,立马按住他的手:“姜兄,不要轻举妄动!今天这事,我大概已经有些明白了,本以为这只是一段神话,没想到却真有此事,是不是你口中的‘娘娘’在下确实不知道,但关于这门法术,我门中却有过记载。”
查文斌继续说道:“当年我师祖据说费尽毕生心血,研究这死而复生之法未能大成,终究没能逃过生死轮回,只留下草草几句,当中就提到了‘偏枯之鱼,当风道北来,天大水泉之时,可以复苏’……”
正说着呢,那老鸹方向一转,箭一般直冲谷顶,“砰”的一声,头骨碎裂的声音随即传来。老鸹的身子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落而下。“砰”的一声,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玉棺之中。
刚刚还威风八面的老鸹,居然选择了自杀!这太让他们难以理解了,这变化也太快了,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未来得及回味,“叮咚、叮咚”,一阵清脆的铜铃声悠然地从这山谷间传来,刚开始时只是零星的几声,渐渐地铃声逐渐响成了一片,整座蕲封山都被这深邃而悦耳的铜铃撞击声所覆盖。连这会儿正在地下洞穴里穿梭的望月一木都听见了,谁都没看见铃,却只听见声。
当远古的乐章被重新演绎时,属于那个时代的电影会拉开帷幕吗?
“叮当”一声,这一声他们听得清楚,就在自己身边,四下寻找,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查文斌的身上,这铃声就是从他身上发出的!远处悠然的铃声还在继续,可那毕竟看不见,可自己身边……
一摸腰间,一直随身携带的辟邪铃在微微颤动着,查文斌赶紧取下铃铛,果然!它一直在抖动着,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绝对没有人动过它!这枚铃铛是祖传的,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还没出过这种状况,今儿个居然自己响起来了!
看着手中那枚铃铛不停地动着,查文斌嘴中蹦出两个字来:“招魂?”
“谁在招魂?”老王怎么听这铃声都觉得十分不舒服,赶紧问道。
查文斌回道:“人之有魂,本乎天气,轻圆飞扬而亲乎上。与阴魄相守,则常存不去;若生神生意以外驰,则滑乱纷纭而不守身中,所谓魂升于天魄降于地而死也,以意存神,以神敛魄,使之凝定融合于魄中,则其飞扬之机息,而自然静存也。顺之则生人生物,逆之则成仙!若万铃骤起,地府门开!”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谁在招魂,但如果有人能将魂魄与‘天气’或‘水’同一,则他就不再有飞驰升降,也不再有生死存亡,必须借助其他外物,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附体存活,刚才那条大鱼也就是姜兄说的娘娘恐怕就是依靠这个办法。不过是谁在招魂现在都不重要了,我想马上就该来了……”
地上的水都已消退,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查文斌当机立断地喊道:“全部出去,再晚一步,可能就得留在这儿了!”
一声令下,众人匆忙从石台上跳下,争先恐后地往绳索的方向跑去,卓雄第一个上去,因为他攀爬的速度够快,第二个是老王,他那笨重的身子哪里爬得了这地方?只是身下的查文斌不停地催着,他不得不使出吃奶的劲来。
查文斌腰间的铃铛响的频率越来越频繁了,查文斌回头瞄了一眼,见那台阶出口处隐约间有些影子在晃动。卓雄上去后无奈地解开了横肉脸的绳子,而横肉脸因为被算计了,心里正窝着火,两人差点就交上手了。好在这时卓雄喊了声:“救人要紧!”横肉脸倒是个识大局的人,力气也大,跟卓雄两人硬生生地就把老王给提了上去。
接下来上去的是超子,就在超子往上爬的时候,查文斌笑着看了一眼花白胡子,说道:“姜兄既然懂得鬼道,那我们的身后此刻已经有多少鬼了?”
花白胡子也微微一笑:“不下三百!”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完全可以等我们出去了再动手的!”查文斌依然带着微笑说道。
花白胡子显然没料到查文斌会这样说,脸色一变:“我还是低估你了,查文斌,果然有几分本事!”
查文斌拿起手中的辟邪铃,猛地一摇,“叮当叮当”,花白胡子大骇,喊道:“你要干吗?”
“既然你要让他活,我就给你加把劲!哈哈,蜀门鬼道,你不知我们是同源不同宗吗!你懂的,我未必就不懂!”
等超子爬到顶端,正准备喊查文斌爬上来,低头一看,哪里还有他俩的人影!
蕲封山上奏响千年铜铃,连串的音符摇曳在这失落的世界,古老而清脆的铃声唤醒了三千年前一个王朝的兴盛。生死与轮回的自然定律,在这一刻被神话般地击碎,地狱的大门已经重新打开。
谷底已是雾茫茫的一片,查文斌分不清东西南北,耳边响起的只有不明的歌吟和碰撞的铜铃,一个青铜王朝的神秘面纱,再次重现世人,古老而庄严的祭祀再次开启。
赤色巨石前,裂开的台阶之中,大队人马鱼贯而出,这些人或凸着眼睛,或肿大着脖子,这是由于长期缺碘引起的甲亢。
在庄严的歌颂中,有不下千人踏着薄雾缓步走出,查文斌看得真真切切,说他们是人,不如说他们是魂,来自地狱深渊的魂魄,来自三千年前蜀国的先人们的亡魂。它们并没有注意到这儿还有两个“人”,只有花白胡子激动的泪水证明他是多么虔诚。
队伍严格地按照阵形依次排好,密密麻麻的人群跪在玉棺的四周,这些人对着玉棺顶礼膜拜,嘴中吐出属于那个时代的语言,查文斌手中的七星剑兴奋地抖动着,跃跃欲试,却被他死死抓住,面对这些亡灵大军,他明白自己没有一丝胜算,既然暂时看来它们没有恶意,自己又何必去招人?
倒是花白胡子,也不知是他在魂群中发现了故人还是怎样,一个激动就混到那些亡魂中间去了,对于一个精通鬼道的人来说,这不过就和我们跟朋友聚会一般。
查文斌突然发现夹杂在亡魂队伍中间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只金色蟾蜍正卧在赤色巨石下方,它那突兀的身材一眼便被他认出。查文斌喜出望外,对于这个伙计,他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不想这会儿却出现在了眼前。
“伙计!”查文斌轻声喊道。三足蟾明显是听到了他的呼唤,蹒跚着看似笨重的身子向他走来,只是一步一个趔趄,仔细一看,这家伙的大腿上有几道很大的豁口,连里面的筋肉都看得一清二楚,看样子着实伤得不轻。
查文斌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好伙计这副模样,心里也纠结得紧,从身上扯下几块布来,就给它重新包扎上了,包完之后的三足蟾没有过多举动,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
不过这地方真心不能再待了,三足蟾常年生活在这一带,想必总有自己的办法,但是眼下自己都要管不住自己了,查文斌只能轻轻摸摸它的鼻子,三足蟾照旧甩出了它的大舌头舔了一下查文斌,还是那种熟悉的感觉。
洞穴上方的超子一直在叫着自己,告别的时候到了。拍拍这位好伙计的脑门,查文斌抓住绳索,看了一眼远处还跪着的花白胡子,便扭头往上爬去。
没爬几步,听到下方的三足蟾“咕呱”一声叫,查文斌赶忙低头一看,就见三足蟾的大舌头如箭一般朝他射来,接着一转,查文斌只觉得背后有东西掉了。他再一看,那根杖子已经被三足蟾叼在了嘴里。
这根权杖本就是它的,查文斌倒无心占有,可为什么它这会儿还惦记着呢?只见那三足蟾步履蹒跚地拖着受伤的后腿,一步一步挪向赤色巨石,每当它走过的位置,那些亡魂纷纷让开跪下,像是在迎接什么重要东西的到来。
这让查文斌想起刚进洞穴时路上遇到的那个,也是这样朝他跪下了,看来这根杖子真代表着某种权力。三足蟾口含权杖,脑袋仰天,大舌头随即往上一抛,那根黄金权杖也随之被一同抛起,在一干亡魂的注视下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落入玉棺。
霎时,一轮金光从玉棺中绽放而出,此时的查文斌已经离出口不足十米,金色的光线穿透了那层薄雾,直刺他的双眼。光芒中,玉体大盛,一个红色的人影逐渐升起,这是主魂!
一时间,那些从地狱深渊被释放出的亡魂,肆意号啕大哭起来,整个洞穴鬼声一片,听得人头皮发麻,无数的鬼魂前赴后继地冲上高台,玉棺就像是一座吸尘器一般尽情地吸纳着这些亡魂带来的鬼气。
这恐怕才是鬼道的终极,以魂养魄!逐渐的,那红色的人影越来越亮,玉棺之上隐隐出现了三种黑色的图案,一只鸟、一条鱼、一个箭头!当三个图腾完全被展现出来之时,这些图腾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慢慢地向中间靠拢,互相重叠,融合……当三个图案再也分不清你我之时,一个黑色的圆隐隐展现在了玉棺之上,完美的圆!
三元归一气,一气化三清,象征着天地水的三个图腾终于融合到了一起,查文斌也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道门。
先让鱼从水中生,进而让鸟食大鱼,象征着天地一体,鸟的血液里已经包含了两者,继而以血染玉棺,开启万魂而出,以鬼气凝聚成它的七魄,因为这些人都是它的后代,每一个亡魂身上都记载着它的记忆。而那根权杖则是融合魂魄的关键,有了它,亡魂就找到了目标,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塑造人的三魂七魄,可谓古今中外,闻所未闻。
这是在逆天而为!以牺牲自己子孙的精魂,来完成自我的重生,鬼道之术虽然神秘高深,但依旧改不了它嗜血的本源!中土道家以道学理论为指点,用神鬼之术替人看病去灾,免祸祈福,虽然两者同宗,但用途却是截然不同的。
红色主体人像已经清晰可见,四肢、头发、五官都已生成,高大的身材站在玉棺之中,犹如君临天下一般,王者风范一览无遗!饶是他查文斌这等人中龙凤,都不由得被这种王者之气所折服,千年前的帝王,就此马上要重生,他没有选择轮回,而是选择了把自己的记忆分散给子孙后代,有朝一日,重新唤出他们,将他们一一融合,重塑当初的自己。这等手法远远高出了查文斌太多太多。
周边被唤出的亡魂已经所剩无几,只留下三足蟾和那花白胡子尚在。花白胡子虔诚地看着自己的“王”,连连磕头,俯身迎接他的到来!
查文斌总觉得这个王好像少了一点什么,怎么看都不对劲,他的身影还尚未凝结成实体,依然是一团红色的雾气罢了。
“王”试着挥动自己的手臂,试图再招一些亡魂,可周围能去的都已经去了。突然,花白胡子被临空提起,他的身子一如望月一木被人提起那般,没有任何实体的接触,他就这样腾空了,只有他那扭曲和涨红了的脸像是在诉说着自己有多痛苦,脖子上的血管因为压力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
对,花白胡子怎么不是他的后代?他也是!那么最后一块拼图,恐怕连花白胡子都没想到会是他自己,无助乱蹬的双腿是否在表明他后悔了?眼前这个“王”真的还是自己的祖先吗?虎毒还不食子呢。
不能再看了,查文斌飞一般地滑向地面,拔出七星剑风一般地冲向赤色巨石,距离一点点地拉近,“嗖!”手中的七星剑凌空掷出,飞向那红色人影。就在这刹那,“啪”的一声,花白胡子的身体凌空爆裂,鲜红的血液涌向玉棺,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传来,查文斌只觉得胸口一痛,再次倒地……
“当”一声金属声传来,查文斌抬头一看,七星剑已经重新落到了自己身旁,它被重新掷了回来,正插在眼前。一个身披青衣的男子手拿金色权杖正站在赤色巨石之上,一跃而下,飘然落到三足蟾的身边,他轻轻地伸出一只手触了触那蛤蟆的鼻子。“咕呱”,这是它的回应。
倒地的查文斌隐约看见那青衣男子带着三足蟾一步一步地走向台阶,在进入台阶的那一刻,男子豁然转过头,对着查文斌微微一笑,便消失在了幽深的黑暗之中。
“轰隆!”蕲封山再次摇晃起来,头顶之上的巨石纷纷坠落,那赤色石台也开始缓缓下沉。
“文斌哥!”是超子下来了,他看见查文斌还倒在地上,便一把扶起他,“这儿要塌了,我背你上去。”
回到地面之后的查文斌,一言不发,就像丢了魂儿一般,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前方,没人知道他究竟怎么了。或许只有他自己明白,因为那个男子转身的那一刻,他看见的那张脸竟然就是自己!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众人看着身后一阵巨大的烟雾随之腾空而起,想必那个山谷是彻底塌了,查文斌没有告诉卓雄,他的爷爷被自己的祖先陪了葬,只说是被一块大石头给砸中了。
虽然和这个自己的“亲爷爷”才认识不久,甚至还一头雾水,但是血缘关系一旦点破,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还是让卓雄很伤心。一时间养育自己的反倒成了仇人,亲生的却又转眼逝去,这种接二连三的打击,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超子安慰了卓雄一阵子,这个汉子硬是忍住了自己的泪水,一声不吭地走在队伍的中间。至于这山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老王自己也不得而知,他们手上掌握的资料,仅仅是那么一点,因为曾经几次派人上山最后都落得无影无踪。按照老王的说法,这就是史前文明的遗留之地,在他看来,以盛唐的国力委任李白的那一次探寻,到最后也不过是知难而退,从此再无他人踏入蕲封山半步。
至于冷怡然所中的那个蛊术,也是花白胡子所为,到时候自然就会醒来。对于这种旁门左道,查文斌即使知道原因,但也无可奈何,这种东西本就跟神鬼之术无关,完全是用一种虫子暂时占据了人的思维,时辰一到,虫子便会自行出来,人也就没事了。
横肉脸听说花白胡子死了,泪水涟涟,哭天喊地,又听说卓雄是花白胡子的孙子,便就一直跟在卓雄身边,寸步不离。
这茂密的森林,完全看不出有人活动的痕迹,遮天的老林子,连光线都难进入三分,阴沉沉地压抑着众人,这队伍算是又回到了刚进青城山时的完整,只是各人都怀着自己的心事。
超子时刻提防着老王,生怕他半道上又使出什么坏,对于他用冷怡然作威胁,在他看来任何理由都是不能被原谅的。
查文斌心中那个梦则一直盘旋着,久久不能散去。为什么后来的所遇跟梦里如出相同。还有,逆天噬魂咒一旦使出,必定魂飞魄散,此阵从创立以来,就一直被师门视为禁咒,为何自己偏偏还活着?更为让他难解的是自己为何会赤身裸体地躺进那口棺材,超子已经说了不是他所为,为何关于那一段的记忆,一点儿也没有了?最为重要的是最后见到的那个人,那回头的一抹浅笑,那个人竟然就是自己!这恰好印证了那个梦,最后从棺材里出来接受万人膜拜的是他查文斌。至于老王他们说的什么神树,他丝毫不感兴趣,他脑中想的是那个台阶之下,到底通往何方,三足蟾,你跟着他还好吗?
老王对于花白胡子的死,一直不能理解。查文斌说花白胡子被石头砸死的话在他看来明显是糊弄人的,这个牵强的理由似乎说不过去,当然,他身上背负的实在太多太多,他是组织上唯一一个暂时还在蕲封山活着的人。
至于卓雄,他的内心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唯一能证明这一切的恐怕只有下山找到卓玉贵,他希望卓玉贵可以告诉他谁才是真的,但胸口那个血色图腾此时却隐隐发烫。
地势起伏不平,查文斌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就别提找到下山的路了,罗盘的指针依旧自顾自地旋转,自从进了这儿,这玩意就没派上过用场。也是,能够摆下这等大阵的人,怎会让他们这些后生轻易就给破了?
林子中安静得连只鸟都没有,此刻要是能蹦跶出个巴蜀猿猴,查文斌保证不再对它动粗,因为绝对的安静往往代表着绝对的危险,这个世上只有死亡才能达到这种境界。他不是神,他只是一个道士,抛去那身道袍,跟乡下种地的农民有多大区别?查文斌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一遭,在他的世界里,家才是全部。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什么《如意册》,什么天命,什么道他都可以不要,只要女儿好好地活着。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这也是一种命。
漫无目的地在行走了两个小时后,冷怡然终于醒来,跟刚睡醒没有区别,甚至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揪住超子的耳朵,骂他为什么去林子那么久。
几人很有默契地跟她隐瞒了这一路的遭遇,如果有可能,他们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知道。超子的包里还剩下为数不多的食物,几人都让着冷怡然多吃一些,尤其是老王,其实他心中对这个侄女何尝不愧疚?
路依旧要走,等死不是查文斌的风格,当他发现了前方有人踩踏过的痕迹之时,喜出望外的神情不言而喻。路边的草有明显被拍打过的痕迹,看断口不过就发生在几小时前,还十分新鲜,地上的苔藓,证明这儿曾经有人走过,从杂乱的步伐来看,甚至不止一人。
“是望月?”老王皱着眉头看着这些脚印,因为他知道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一拨人,一拨非常不友好的人也来了这里。
“就是你说的那群日本人?”查文斌问道。
超子先去仔细看着这些脚印,用手指丈量着尺寸,又比对了印迹,反复几次之后,说道:“从脚印上来看,一共有四个人,其中两个男人,两个女人,他们是从后山来,去往前边。”
“四个人?”老王问道。
超子不屑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不要怀疑侦察兵的这点能力。”一旁的小魔女休息得太久了,足足几天,这会儿精神好着呢,一把拍向超子的头:“你们在说什么?还有超子你怎么跟王叔说话呢你!”只是这一次超子并没有跟往常一样与她嬉笑,黑着脸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这里很危险!”并不再理睬她,惹得她在那儿直跺脚。
“老王,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查文斌看着他们那样,只怕再这样下去,没出山,内部矛盾就先暴露了,还是自己来主持大局吧。
老王心中有愧,也不跟超子计较,拉着查文斌指着地上的脚印说道:“既然这里只有四个人,那就有问题了,他们进山的时候加上卓……加上向导一共是11个人。队伍中除去领头的望月一木和两个女人之外,其他七人清一色的德国造军用装备,看样子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以日本人严谨处事的态度和队伍纪律的严明,他们是没有理由分开走的,但是看这脚印,走得如此混乱,除非……”
“除非他们遇到了极大的变故。”众人回头一看,卓雄嘴中正叼着树叶,冷静地说道。看他那认真的样子,大家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稍微放下了一点,他快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我跟超子的看法一致,以我们侦察兵的经验,这群人应该是在逃,而不是在找,所以他们出意外的可能性很高,从时间上来看,不超过三小时,如果跟着他们的脚印,我们很有可能会遇到,既然他们来者不善,那么我们也没必要躲着藏着。文斌哥你的意见呢?”
查文斌原本考虑的是下山,什么神话传说和日本人,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不过他知道这群人是卓玉贵带上山的,卓雄心里也明白,所以他决定帮卓雄解开这个心结。
“行,那我们就顺着追,你们两个懂侦查,卓雄在前,超子在后,冷姑娘跟在我边上,老王在超子前面,注意身边的细微动静,出发!”查文斌一声令下,队伍迅速排好,沿着望月他们走过的足迹,向前方追去。
在卓雄一个手势的招呼下,队伍停止了前进,那个坑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前方,脚印到了这里就没了踪迹,从周围新翻的落叶和苔藓的痕迹来看,超子和卓雄都断定他们掉了下去。卓雄提出来要下去看看,查文斌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么,这一次连超子都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地替他把绳索捆好,放他慢慢下滑,好在这个坑并不怎么深。
“下面只有三柄武士刀,还有一个洞口,看样子,有人刚从这里进去,你们要不要在上面等我,我先进洞看看。”卓雄在下面喊道。
查文斌给超子使了一个眼色,超子立马喊道:“等下我们,不要一个人行动!”说完,立马抓住绳索滑了下去,没一会儿超子在下头喊道:“文斌哥,那小子不在了,肯定进洞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横肉脸二话不说,一把抓住绳索就下去了。
查文斌气得在上头一跺脚,嘴里飙出一句:“妈的!”听得冷怡然目瞪口呆,原来文斌哥也会骂人……
查文斌看着这一老一少,一咬牙:“你俩先下去,我马上就下来。”
老王自然知道查文斌的用意,他无论怎样都不会让自己再落单了,不过这也确实是自己的错,便率先滑下去了。冷怡然呢?她哪里知道什么天高地厚,两手抓着绳子哧溜一下就下去了,被超子稳稳地接住。查文斌又把上头的绳子打了个死结,不放心的他还用一堆树叶给盖住了,确保不被人看出来,这才最后一个落地。
下了这坑,那堆被望月埋起的黄土,早已被超子扒开,几堆白骨吓得冷怡然非常后悔,不过却又不好意思再说,查文斌白了他一眼,让他给埋上!不过老王还是注意到了那几把武士刀上的菊花图,他分析这极有可能是前一拨日本人。
超子嘀咕道:“刚才瞎子说有三把刀,现在就只剩下一把了,不用说,那小子肯定顺走了一把,还有一把被刚才跳下来那横肉脸拿去了,他那身材还死命往洞里挤,我拦都拦不住,差点给他卡住,不过,不拿白不拿。”超子对于这种冷兵器向来有说不出的喜好,不经过查文斌的同意随手拔了一柄,嚷嚷着拿着防身,又朝着下面喊道:“瞎子,你小子在不在下面?”长长的回音,在这狭小的洞穴里肆意传播,不久,下面答道:“我在下面!”
超子口中骂骂咧咧,跟查文斌只说了一句:“我先下去看着那小子!”说完双脚朝洞里一跳,跟过山车似的,嗖地就滑了下去,气得查文斌直瞪眼,没一会儿,下面再次喊道:“下来吧,这里有条路!”是超子的声音。
查文斌看着身边那几堆白骨,心中总有说不出的预感,那种感觉不是好与不好,而是很模糊。
“老王,你带着她先下山吧,这里可能很危险。”查文斌看着老王说道。
老王面露苦色地说道:“文斌,不是我不愿意下去,这蕲封山,岂是我一个搞考古的想上就上,想下就下的,若非如此,我们也不必大费周章地把你……”
冷怡然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插嘴道:“文斌哥,超子他们都在下面了,我们要不也下去吧?看着这个地方这么神秘,万一那儿有古董呢?”
“古董?”查文斌刚喝了一口水,差点没一口喷出来,这丫头,当真是太天真了,不过越是这样,越是让他放心不下。说实话,让老王带她走,他自己心中其实也没把握。
老王看出了查文斌的疑虑,说道:“文斌,你我兄弟一场,超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至于这丫头,我一直当成自己闺女看,你的心思我懂,一起下去吧!”
查文斌看着眼前这个一夜之间像是苍老了十岁的老王,终于缓缓点头:“走吧,你们先下,我殿后。”
查文斌下去后就给了卓雄胸口一拳,然后笑着说:“以后不要再丢下我们。”卓雄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应了一声。连横肉脸在内,大伙儿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