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晚上的故事——吊颈之约 第四节
送费云涵离开后,我回到办公室。现在已经六点过了。但我暂时不想回家。我坐在舒适、柔软的皮沙发上,心绪万千。今天下午这个特殊的来访者,牵动了我若干种复杂的思绪。
首先,我真的要感谢费云涵。他让我同时获得了下一本书的写作题材和一大笔可观的收入。一百万,就像是从街边捡到这么容易。再加上这本书本身的版税。我想我明年可以大半年不用工作,到国外一个美丽悠闲的地方去好好度个假了。
和费云涵这样的人相处,实在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他拥有每个男人想要的每个女人需要的一切——也许,除了那张时刻伴随着他的恐怖的脸。他魅力十足、风度翩翩、毫无搭架子,说话做事又总是那么得体,不会让你感觉到大人物的那种压迫感。其实他心里十分明白,他所讲的这件事,换成任何一个作家都不会放过——这无疑是一个绝妙的写作题材!但他却再三表示歉意,好像自己真的提出了什么不情之请。这种处事风格会令所有跟他接触的人都感到非常舒服。上帝,我是不是有点喜欢上他了?
但是,他越是这样客气和温和,就越增加了我心中的负疚感。
有件事,我在他一开始说那件怪事的时候就想到了,但我一直没告诉他。
现在,我需要仔细回忆大概两个月钱的一次会面。我要把这两件事情整合起来。
打开抽屉,翻出记录来访内容的笔记本。我往回翻了数页——找到了!没错,2月16日的记录。
为了让听故事的人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必要将2月16日发生的是简要叙述一下。
那天跟今天一样,是和来访者会面的日子。前面来的几个人我就不提了,直接说关键的那个人。
她走进我办公室的那以瞬间,我就意识到这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年龄大概在三十七八岁,有可能实际年龄要比看起来大些,当然是拜高档化妆品和保养品所赐。她相貌出众,身材匀称,气质高雅。身穿一件价值数十万的高档皮草大衣,一条白色水貂披肩随意地披在肩上,在摘下灰色鹿皮手套时,一大块方形钻石在闪闪发光。这女人浑身都在辐射着金钱的光芒。当时我就敢说,她不可能是一个人前来。在这栋大楼的下方,肯定正停着一辆高档轿车,里面坐着司机和保镖。那个时候,我没法准确猜出来她的身份,而现在我显然知道了。
当时,我不知道这种阔太太到我这里来是做什么的,反正肯定不会是为了赚那一点儿“素材提供费”而来。所以我很聪明地提都没提,免得被她笑话。在她坐下来后,我们开始交谈。
阔太太告诉我(态度还算好,没有特别的颐指气使的感觉),自己有一些积累多年的困惑,想和我谈谈。我表示很感兴趣,示意她可以畅所欲言。
配合着笔记本上的记录,我几乎能想起她的原话:
“我二十五岁那年,嫁给了现在的丈夫。这是我第一次婚姻,也将是唯一的一次。我嫁得很好,丈夫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人,他使我们的家庭生活富足、应有尽有。但是从嫁给他的那一天起——或者说,从住进我们的新房那天起,我就感到十分困惑。
房子很大,家具也很齐全、高档。一开始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很快,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这个家里没有一件可以反光的东西。你知道,我指的就像玻璃、镜子一类的东西。”
我当时有些诧异,问她难道这个家里的窗子上没安玻璃。
“安了,但是那种不反光的磨砂玻璃。我十分不解——这种玻璃不是一般都只会安在学校的教室里吗?谁会在家里安这种玻璃?这会使房间的采光变得很差。但这好像正式我丈夫想要的。我问他为什么要安这种玻璃,他只说自己喜欢。”
“地板、墙面、衣柜、餐桌……总之家里的每一部分都是有粗糙不反光的材质组成的。好吧,这些我都能接受。但有一点是我绝对不能忍受的——这个家里的卧室和浴室里,居然没有一面镜子!作家(她以一种严厉的眼神望着我),你也是个女人。你知道镜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仅次于生命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是不爱美的,离开镜子,你叫我怎么活?”
我当即点头表示同意,确实这太过分了。
“后来,我和丈夫做过多次沟通,提出了非常强烈甚至是强硬的要求——我必须要一张带有一面大镜子的梳妆台。我丈夫终于同意了,但条件是,这东西不能摆在卧室,只能放在书房里。唉,算了吧,总比没有强。于是,我每天晚上,我只能一个人躲在书房敷脸和化妆,简直让我想起了画皮里的女鬼。这算是怎么回事?”
“关键是,这还不是最怪异的。我发现,自从我买了那张梳妆台后,我丈夫就几乎不进书房了。他把他要用的资料和用品都搬到了另一间屋。而且,他买了很多块深色的、粗糙的布回来,要求我在使用完镜子之后,要将镜子遮盖起来——对了,家里的电视机和电脑屏幕也是如此。一旦不用的时候,就要用不盖住,必须严格执行。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能想象吗?我每天化妆的时候都要像揭盖头一样掀开一张布,那真是既烦人又滑稽。”
“有的时候,我,后来还有我的女儿,我们难免有忘记替那些东西盖上布的时候。每次出现这种情况,我丈夫就会很生气。他的涵养很好,不至于大发雷霆,但还是会责怪我们粗心大意。唉,我和女儿都感到十分委屈,却只能默默忍受他的这种怪癖。”
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真是兴致盎然。阔太太则继续讲述着她那怪异的丈夫。
“日子长了,我渐渐注意到,有些时候——比如说在外面——我丈夫会看到一些反光的东西。那时,他会露出一种惊恐的神情,就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似的。这真是让我困惑极了。”
“对了,后来我们搬过好几次家。房子越住越大,越来越宽敞、豪华。但‘家里不能出现反光的东西’这一原则却一直延续至今。这条定则在我们家来说,就像万有引力定律一样不容更改。”
当我问到,她有没有问过丈夫这样做的理由时,阔太太牵动嘴角一阵苦笑。
“我怎么可能没问过?我问过无数次。但我丈夫总是拒绝告诉我理由。啊,当然,他也曾说过一些理由,但我听得出来那是敷衍我的,绝对不是真正的理由。唉,我意识到自己必将面对一个充满谜团和不信任的婚姻。可是我又无可奈何。没法过多的责怪我丈夫,因为他在其它方面,都是那么优秀。我爱他。我跳不出他的其他缺点和毛病……只有这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我敢肯定他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当阔太太倾诉完毕后,她急切地询问我,以前有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或者对于她丈夫的怪异举止能否做出合理的解释。我告诉她——虽然我写的书中记叙过许多光怪陆离的事,但不代表我经历过那些事(因为有不少是虚构的),更谈不上对身边切实存在的怪事做出解释了。很显然,我让她失望了。
最后,她离开的时候说,要不要以此作为题材写成小说,那是我的自由。但如果我要写的话,务必不能在书中提到她,甚至不能塑造一个和她累死的人物。还有就是,她要我保证不对任何人说起来她来找过我的事。
说到这里,相信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我心中阵阵悸动——这实在是太富有戏剧性了——费云涵夫妇可能做梦都想不到,他们分别先后来找我,从各自的角度向我讲述了同一件事。这件事最后由我整合起来,构成了一个绝佳的悬疑故事的雏形。
而且,有趣的是,我猜到这本书写出来后,费云涵夫妇都会看到。而他们肯定都会认为这是自己来拜访我之后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他们在看完我的书后,分别会作何感想。
这个我管不着了。我已经获得了足够重要的东西。这个以真实事件为原型的故事,是我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好的悬疑小说题材,它的框架已在我心中悄然成形。
我隐隐有种感觉,这个故事会成为我写作生涯的一个高峰。我必须把握好它,借助这个故事,我有可能成为国内最顶级的著名作家,身价自然扶摇直上。
想到这里,我心潮澎湃,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名利双收的可喜局面。
可惜,后面发生的事我始料未及。那是后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