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幸运大轮盘 第十三章 格雷格·斯蒂尔森的教训

外面,8月末的早晨明亮而温暖,鸟儿在树上唱歌。

格雷格·斯蒂尔森感觉他的机会比以前更接近了些。

1

“你不知道。”格雷格·斯蒂尔森说,声音里的耐性彻底又适度,说话的对象是一个孩子,正坐在里奇韦警察局后面的休息室里。这小子打着赤膊,坐在一把软垫折叠椅里,斜靠在椅背上,喝着一瓶百事可乐。他肆无忌惮地笑着看格雷格·斯蒂尔森,不知道格雷格·斯蒂尔森任何时候都是一句话最多说两遍,倒是知道这屋里有个大浑蛋,只是还不知道是谁。

他必须知道。

如果必要的话,要使用强制手段。

外面,8月末的早晨明亮而温暖,鸟儿在树上唱歌。格雷格·斯蒂尔森感觉他的机会比以前更接近了些。这就是他要小心处理这个大浑蛋的原因。这个人并不是那种有着严重的O形腿和狐臭的长头发骑摩托车的瘾君子,这小子是个大学生,他的头发也长,但不过分,而且非常干净,他是乔治·哈维的外甥。并不是说乔治很关心他(乔治在1945年曾一路杀到了德国,他给这些长头发瘾君子留下一句话,并不是“生日快乐”),而是说乔治和他是有血缘关系的。乔治在镇议会上已经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人了。当格雷格告诉他,说威金斯长官逮捕了他姐姐的孩子时,他对格雷格说:看看你能怎么管教这小子吧。但他的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意思是:不要伤害他,我们是亲戚。

这孩子懒洋洋地看着他,眼里满是轻视。他说道:“我懂,你的‘大狗副警长’拿走了我的衬衣,我想拿回来。你最好放明白点儿。我要是拿不回来的话,我就得让美国民权同盟来对你这个乡巴佬表示一下不满了。”

格雷格起身走到自动售货机旁边青灰色的文件柜前,掏出他的钥匙环,选了一把钥匙,打开文件柜,从一摞事故与交通记录单上,拿下一件红色的T恤。他把它展开,上面的文字显现出来:“宝贝我们做爱吧。”

“你在大街上穿着这个。”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温和。

孩子翘在椅子的后腿上晃悠,又灌了一口可乐。他嘴边还在荡漾着那抹肆无忌惮的笑,基本上就是在讥笑。他说:“对,就是这件,我想要回来。这是我的衣服。”

格雷格的头开始痛了。这个自以为是的东西没有意识到他有多么脆弱。这个房间是隔音的,曾多次有人嘶喊但都被屏蔽掉了。没有,他没有意识到。他不知道。

但是你的手不要乱动。不要走极端。不要毁了计划。

想起来容易,通常做起来也容易,但是有时候他的脾气——他的脾气难以控制。

格雷格伸进衣兜,掏出一个比克(Bic)打火机。

“那你去告诉你那位盖世太保头子,还有我那位法西斯舅舅,美国第一宪法修正案……”他停下来,眼睛瞪大了点儿,“你在……嘿!嘿!”

格雷格没有理会,起码表面上是平静的,他打着了火。比克打火机的气体火焰“呜呜”叫着向上,点着了那孩子的T恤。事实上,那衣服挺好引火的。

那孩子坐着的椅子前腿“砰”一声落下,他朝着格雷格跳过去,手里还抓着那瓶可乐。他脸上那种自鸣得意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惊惶的表情,还有一个被宠坏的顽童的愤怒,他已经我行我素惯了。

还没人敢小看我呢,格雷格·斯蒂尔森想。他的头更痛了。哦,他必须慎重点儿。

“给我!”那小子喊道。格雷格两根指头捏住T恤的脖颈处,把它伸出来,准备在太烫的时候扔下。“给我,你这个浑蛋!那是我的!那是……”

格雷格对准孩子赤裸的胸膛正中猛力一推,力量的确大,那孩子飞跌过房间,愤怒逐渐变为彻底的震惊,还有格雷格想要看到的:恐惧,这一点是必需的。

他将T恤扔到地上,捡起那孩子的可乐瓶,把瓶里剩下的可乐全都浇到还在燃烧的T恤上。衣服发出悲惨的“咝咝”声。

那孩子慢慢站起来,后背紧紧靠在墙上。格雷格盯住他的眼睛。孩子的眼睛是褐色的,而且瞪得非常非常大。

“我们要开始知道点儿东西了。”格雷格说,在他脑袋里令人难受的“砰砰”声中,这话听起来好像隔得很远,“我们此刻在这间密室里要简单地讨论一下谁是浑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我们要得出某些结论。这不是你们这些大学男孩儿喜欢做的事儿吗?得出结论?”

那小子急促地喘着气。他舔舔嘴唇,好像要说话,却喊出一声:“救命!”

“对,你需要人救,没错。我也打算救一救你。”格雷格说。

“你疯了。”乔治·哈维的外甥说道,接着又扯开嗓子喊,“救命!”这回更大声了。

“我可能是疯了,”格雷格说,“当然。不过我们现在要解决的,小兄弟,是‘谁是大浑蛋’的问题。懂我的意思吗?”

他低头看看手里的百事可乐瓶子,突然猛地朝铁柜子角砸去。瓶子碎了,那小子还在看着地板上四散的玻璃时,格雷格手中锯齿状的瓶颈对准了他,他尖叫一声,褪色得几乎发白的牛仔裤裤裆处此时突然颜色变深了,脸也成了老羊皮纸的颜色。格雷格朝他走过去,无论冬夏一直常穿的工作靴磨轧着碎玻璃,这小子哆哆嗦嗦地靠在墙上。

“当我走在大街上,我会穿一件白衬衣,”格雷格笑着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有时候还打条领带。而你走在大街上穿个破布,上面还印着淫秽的话。谁是浑蛋,伙计?”

乔治·哈维的外甥哀号了一声什么。他眼睛瞪圆,死盯住格雷格手中玻璃瓶子尖利的破碴儿。

“我站在干燥的高处,”格雷格说着又靠近了些,“而你让尿顺着两条腿流进鞋里。谁是浑蛋?”

他开始拿瓶颈的破碴儿戳刺那小子汗津津的裸露着的上腹部,乔治·哈维的外甥哭起来了。这就是那种将这个国家一分为二的小子,格雷格心里想。如此讨厌、胆小、爱哭的浑蛋。

啊,不要伤害他——不要毁了计划——

格雷格说:“我说起话来像个人,你说起话来就像头地沟里的猪,小子。谁是浑蛋?”

他继续用瓶子碴儿戳刺那小子;锯齿状的玻璃尖在那小子的乳头下压进去,一滴血珠沁出来。那小子号哭起来。

格雷格说:“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最好快点儿回答问题,就像回答你们的教授那样。谁是浑蛋?”

孩子在啜泣,没发出清楚的声音。

格雷格说:“如果你想通过这次考试的话就快点儿回答,否则我会把你大卸八块的,伙计。”这一刻他是说到做到的。那小子见不得这冒出来的血滴;见了会让他发狂,不管他是不是乔治·哈维的外甥。“谁是浑蛋?”

“我。”那小子说道,像是一个害怕鬼怪的小孩子那般哭起来,就像害怕深更半夜藏在壁橱门后面的看不见的东西一样。

格雷格笑了。头痛一下下捶打着他,突然加剧起来。“嗯,很好,啊。有个开头了。不过还不够好。我要你说:‘我是一个浑蛋。’”

“我是一个浑蛋。”孩子一边抽泣一边说。鼻涕从他鼻孔里流出来,像藤蔓一样挂在那里。他用手背一把抹去。

“现在我要你说:‘我是一个大浑蛋。’”

“我……我是一个大浑蛋。”

“现在你只要再说一句话,也许我们这儿的事儿就可以了结了。你说:‘谢谢你烧掉那件脏衣服,斯蒂尔森镇长。’”

此时孩子显得很急切,他很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出路:“谢谢烧掉那件脏衣服。”

瞬间,格雷格将玻璃碴口从左向右划过那小子柔嫩的肚子,划出一道血线。格雷格只是划破了皮肤,但那孩子号叫了一声,好像地狱里所有的恶魔都跟到他身后一样。

“你忘了说‘斯蒂尔森镇长’。”格雷格说,就在这时,状况突变。头痛使他双眼之间重重地抽动了一下,随后抽动就消失了。他低头恍惚地看着手里的碎玻璃瓶,几乎记不起这瓶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太蠢了。他差点儿把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儿朝这个白痴小子砸去。

“斯蒂尔森镇长!”那小子叫道,他的恐惧已到了极限,“斯蒂尔森镇长!斯蒂尔森镇长!斯蒂尔森……”

“很好。”格雷格说。

“镇长!斯蒂尔森镇长!斯蒂尔森镇长!斯蒂……”

格雷格甩了那孩子一个耳光,让他的头撞到墙上,安静了,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格雷格跨步上前,紧紧靠住那孩子,伸出双手,一手揪住他的一只耳朵,把他的脸一直扯到他们的鼻尖碰到一起,眼睛不到半英寸远。

“喏,你舅舅是这城市里的一个大人物。”他轻声说道,提着这孩子的耳朵就像提着两个把手。孩子褐色的大眼睛里泪汪汪的。“我,也是一个大人物,很快就是了,但我不是乔治·哈维。他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一切都在这儿。如果你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了你舅舅,他可能会想让我在里奇韦完蛋。”

孩子的嘴抽动了一下,无声地啜泣了一声。格雷格揪住他的耳朵前后来回慢慢晃动,他们的鼻子撞在一起。

“他可能不会那么做……他对那件衣服都他妈的气疯了。但也有可能会,血缘的纽带还是很有力的。那么你想想吧,孩子。如果你把这儿发生的事儿告诉你舅舅,然后你舅舅把我挤出去,我估计我就会来杀了你。你信不信?”

“信。”孩子轻声说。他的脸颊湿漉漉、亮晶晶的。

“说:‘信,斯蒂尔森镇长。’”

“信,斯蒂尔森镇长。”

格雷格松开他的耳朵,说:“没错,我会杀了你,不过在杀你之前我会告诉所有能听到消息的人,你在这儿是怎么尿裤子、哭到流鼻涕的。”

他转过身大步走开,好像这孩子一身臭味儿似的。他走到那个文件柜前,从一排架子上取出一盒邦迪创可贴,给那孩子扔过去。那孩子吓得向后一缩,没接住,随后又赶紧从地上捡起来,好像斯蒂尔森有可能因为他没接住而又揍他似的。

格雷格指着一个方向说:“卫生间在那边。把自己洗洗干净。我给你一件有‘里奇韦警察体育联合会’(Ridgeway PAL)标志的运动衫穿,你要给我寄回来,干净的,没有血迹。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孩子轻声说。

“先生!”斯蒂尔森冲着他吼,“先生!先生!要说先生!你记不住吗?”

“先生,”男孩哽咽地说道,“听懂了先生,听懂了先生。”

“他们不会教你们这些孩子什么都不尊重吧。”格雷格说,“不会没有原因的。”

头痛又隐隐地发作了。他深呼吸了几下,压住了头痛,但胃部却感到极度不舒服。“好了,这事儿就过去了。我只想给你一条忠告。不要在这个秋天或任何时候回到你那个该死的大学以后,就错误地认为今天的事儿只是一次意外。不要试图欺骗自己对格雷格·斯蒂尔森的印象。最好是忘掉,孩子。你,我,乔治,都忘掉。如果你脑子里总要绕开这个印象,到最后你觉得你可以制造一个转机的话,你会犯下这辈子最大的错误,也许是最后一次错误。”

格雷格最后轻蔑地看了站在原地的孩子一眼,走了。孩子的前胸和肚子上有几处不大的风干的血迹,他的眼睛睁大,嘴唇在颤抖。他的样子就像个在少年棒球联合会最后决赛中出局的过度发育的10岁孩子一样。

格雷格自己心里打了个赌,他再也不会听到或看到这个孩子了,这个赌他赢了。那个星期晚些时候,格雷格正在一家理发店里理发,乔治·哈维顺道去看了他,感谢格雷格给他的外甥“讲了大道理”。他说:“你很擅长对付这些孩子嘛。我不知道……他们好像都很尊敬你。”

格雷格跟他说这没什么的啦。

2

格雷格于新罕布什尔州烧那件印有淫秽语言的衬衫时,瓦尔特·赫兹里特和莎拉正在缅因州班戈市吃一份迟来的早餐。瓦尔特看过了报纸。

他“当”一声放下咖啡杯,说:“你的前男友上报了,莎拉。”

莎拉正在喂丹尼吃饭。她穿着睡袍,头发有点儿乱,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她80%的大脑还在睡觉。昨晚有一个聚会,主宾是哈里森·费舍尔,此人是自从恐龙行走在地球上以来的首位新罕布什尔州第三选区国会议员,并且是明年重选时十拿九稳的候选人。她和瓦尔特去这个聚会是很明智的。明智,这是瓦尔特最近经常说的一个词。他昨晚喝得比她多得多,今早他已梳洗完毕,而且明显精神头十足,而她却感觉像被埋在一堆烂泥里似的。真是不公平。

“蓝色!”丹尼说,吐出一口混杂的水果。

“不乖啊。”莎拉对丹尼说,然后又转向瓦尔特,“你是说约翰·史密斯吗?”

“除了他还有谁。”

她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瓦尔特那边:“他还好吧?”

“他感觉不错,制造的动静还挺大的。”瓦尔特干巴巴地说。

她还以为这可能与她去看约翰时所碰上的事情有关,但大标题把她吓了一跳:《引人注目的记者招待会上,苏醒的昏迷病人展示特异功能》,上面署名的作者是戴维·布莱特。同时附上了约翰的照片,还是那么消瘦,在刺目的照相机闪光灯下,显得可怜兮兮、一脸茫然,脚下躺着一个四肢伸开的人,旁边标注此人名叫罗杰·迪索,是刘易斯顿报纸的一名记者。标注写着:“记者在内幕揭露后晕倒。”

莎拉坐在瓦尔特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开始看这篇文章。这让丹尼不高兴起来,他开始不断敲打高脚椅子上的托盘,要吃早晨的鸡蛋。

“有人叫你呢。”瓦尔特说。

“你喂他一下好吗,亲爱的?况且你喂能让他吃得更好。”报道详见第9版第3栏,她翻到报纸第9版。

“拍拍马屁会让你心想事成。”瓦尔特欣然说道。他脱下运动外套,系上围裙。“来了,伙计。”他说着开始喂丹尼吃鸡蛋。

莎拉看完报道又回过头来重看了一遍。她忍不住一次次看那张照片,看约翰茫然惶恐的表情。迪索俯卧在地,旁边围着的一圈人用近乎恐惧的表情在看着约翰。这个表情她明白。她记得在亲吻他的时候,他的脸上就闪过那种古怪出神的表情。而当他告诉她在哪里寻找丢失的婚戒时,她也害怕过。

但是莎拉,你害怕的跟他们完全不一样,对吧?

“再吃一点儿,孩子。”瓦尔特说道,声音好像远在千里之外。莎拉抬头看他们,三人一起坐在一道充满尘埃的阳光中,她的围裙在瓦尔特膝间摆动,突然间她又害怕起来。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枚戒指一圈圈翻滚着沉入马桶底部,还听到了它落在陶瓷底上的那轻微的“叮当”一声。她回想到万圣节面具,回想到那少年说,我特想看这家伙输。她想到了说出来却又从未兑现过的承诺,她的目光落到报纸上那张瘦削的脸上,那张脸正向外看着她,表情憔悴、苦恼、惊讶。

“花招儿,总之就是。”瓦尔特说着挂起围裙。他已经喂完丹尼鸡蛋了,丹尼全吃进去了,现在他们的儿子正心满意足抱着一瓶果汁吮吸着。

“嗯?”莎拉抬起头看朝他走过来的瓦尔特。

“我说,对一个肯定欠下了将近50万美元医疗费用的人来说,这是一个绝好的花招儿。”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意思,花招儿?”

“是啊,”他说道,显然没注意到她的不高兴,“写本关于那次事故和昏迷的书他可以赚7000——也许1万美元。但是如果他有了心灵感应能力,那可就赚得没边儿喽。”

“这种说法很卑劣!”莎拉说,她的声音由于愤怒而变得尖细。

他转过身,表情先是惊讶,然后是理解的样子。他这种理解的样子让她更恼火。如果瓦尔特·赫兹里特每次认为他理解了她,她都有5美分进账的话,那他们可以乘坐头等舱飞到牙买加了。

“哎,不好意思提起这个事儿。”他说。

“就算教皇撒谎,约翰都不会撒谎……你知道。”

他大笑起来,那一刻她差点儿抓起他的咖啡杯朝他砸过去。但她没有,相反,她两手紧握放在桌子下。丹尼瞪了他爸爸一会儿,然后也突然大声笑起来。

瓦尔特说:“亲爱的,我没有对他不满,也没有对他干的事儿不满。事实上我还为此很钦佩他。如果又老又肥的老顽固费舍尔能在众议院15年间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律师成为一个大富豪的话,这哥们儿就绝对有权利赚取他扮演特异功能者能赚取到的……”

“约翰不会撒谎。”她声音平板板地再次说。

“这就是针对染发的老年妇女群体的一个花招儿,那些看每星期一刊的通俗小报,属于‘宇宙读书俱乐部’的人。”他呵呵笑着说,“不过我承认在这次该死的蒂蒙斯审判中陪审团人员选择之时,一点点预见力会派上用场。”

“约翰·史密斯不会撒谎。”她又说道,约翰的声音犹在耳边:它从你的手指上滑出去了。你把他的刮脸用具放入一个侧袋中,戒指就是这时滑出去的……你上阁楼里去看看,莎拉。你会看到的。但是她没法儿跟瓦尔特说这事儿。瓦尔特也不知道她去看过约翰。

去看他也没什么错吧,她的内心在斗争。

是没错,但是对她把原来那枚婚戒扔进马桶冲走这事儿,他又会做何反应呢?他可能不会理解这种突然的恐惧,就是这种恐惧才促使她扔掉婚戒的,而且她看到报纸上其他人脸上也同样映照出这样的恐惧,某种程度上来说,约翰自己的脸上也有。不理解,瓦尔特可能完全不理解。毕竟,把你的婚戒扔进马桶还用水冲走,这真的会让人想到某种低级的象征意义。

瓦尔特说:“好吧,他没撒谎。我只是不信……”

她轻声说:“看看他身后的那些人,瓦尔特。看看他们的脸。他们是相信的。”

瓦尔特草草看了一眼他们:“没错,就像是一个孩子,只要戏法还在进行,他就会相信魔术师那样。”

“你认为这个叫迪索的人是一个,用你的话说,是一个‘托儿’?根据这篇文章写的,约翰和他以前可从不认识。”

瓦尔特不急不躁地说:“这是这种假象起作用的唯一方式,莎拉。从一只兔笼里抓出一只兔子对魔术师没有任何好处,而从一个帽子里抓出来就不一样了。要么是约翰·史密斯知道些什么,要么就是当时他根据那个叫迪索的人的行为做了精准的猜测。不过我再说一遍,我为此很钦佩他。他由此而捞取了很大好处。如果这事儿给他带来钱的话,他会更有实力的。”

这一刻她恨他,厌恶他,厌恶这个她已经嫁给他的优秀男人。他善良、稳健、有温和的幽默感,而另一方面又实在太糟糕了——就是他总有这样一种信念,这个信念明确地建立在他灵魂的基岩之上,即每个人都在先为自己着想,每个人都有他或她自己的小算盘。今早他可能把哈里森·费舍尔称为“又老又肥的老顽固”,而昨晚他还在费舍尔的公寓里笑着大声说格雷格·斯蒂尔森那个人,说这位滑稽的某镇镇长,可能真的会疯狂到明年以无党派人士的身份参加众议院的竞选。

不会,瓦尔特·赫兹里特的世界里没有人有特异功能,没有超人,他只信奉“制度必须从内部来改变”的信念。他是个优秀的男人,一个稳健的男人,他爱她和丹尼,但此刻她的内心深处却突然想念约翰,想念被夺走的他们本该在一起的5年时光。也许是一辈子在一起呢,还会有一个头发更黑的孩子。

她平静地说:“你最好走吧。他们会给你的蒂蒙斯戴上脚镣手铐什么的东西。”

“当然。”他朝她笑着,辩论总结做完了,休庭,“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但他是知道戒指在哪儿的。他知道。

瓦尔特亲吻她,右手轻轻放在她脖颈后面。他吃的早餐任何时候都一样,亲吻她的方式任何时候都一样,某一天他们还将进军华盛顿,但没有人会是特异功能者。

5分钟后他走了,开着他们那辆红色的小平托(Pinto),倒到庞德街上,然后像平时那样“嘟嘟”地短暂按两下喇叭,就开出去了。留下她独自一人和丹尼在家,而丹尼正卖力地在他的高脚椅托盘下扭动,把自己搞得透不过气来。

“你纯粹在白费力气,‘斯鲁戈’。”莎拉说着走过去解开托盘的扣。

“蓝色!”丹尼说,好像对整件事儿都不屑一顾。

他们家那只公猫“敏捷番茄”仍像平时那样,迈着一瘸一拐的少年犯般的步态慢悠悠地踱进厨房,丹尼抓住他,轻声笑起来。猫的两耳向后一背,显得很顺从。

莎拉微微一笑,开始清理桌子。一切都是出于惯性。静者恒静,她现在是静止的。别管瓦尔特不好的一面了,她自己也有不好的一面。对约翰,除了圣诞节给他寄过一张贺卡以外,她不想再有进一步的打算。这样比较好,比较安全,因为动者可就恒动了。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她跟丹谈过恋爱,又跟约翰谈过恋爱,从她的身边把约翰夺走太不公平,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情是不公平的。后来她穿过自己的人生激流,进入现在的静水中,她愿意待在这潭静水中。阳光照耀的厨房里真不错。乡村游园会、幸运大轮盘,还有约翰·史密斯的容颜,最好还是都忘掉吧。

她把水放进水槽准备洗盘子,同时扭开收音机,新闻刚好开始。第一条新闻就让她僵住了,她手里拿着一只刚洗好的盘子,震惊地凝视着他们的小后院。约翰的母亲患了中风,当时她正在看电视,是关于她儿子的记者招待会。今天早上她去世了,还不到一个小时。

莎拉擦干双手,关掉收音机,从丹尼手里硬拿走那只猫,抱着丹尼走进客厅,快速把他放进游戏围栏中,丹尼大声有力地叫喊,抗议对他的蔑视,但她没理会。她走到电话机旁,给东缅因医疗中心打电话。一个总台接线员听起来已经厌烦了不断重复同一条消息,他告诉莎拉,约翰·史密斯已经自行出院,就在前一天晚上,将近午夜时。

她挂上电话,坐到椅子上。丹尼还在他的围栏里哭。水在流入水槽。过了一会儿后,她才起身,走进厨房,关了水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