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 年  我把心留在亚特兰蒂斯 早上八点十五分

从左边脏兮兮的玻璃窗往外望,可以看到纽约市愈来愈近了。透过满是污垢的玻璃窗,整个城市看起来像座肮脏的大废墟——也许逝去的亚特兰蒂斯正浮到水面上怒视灰蒙蒙的天空。早上下了一场雪,不过他并不担心,离圣诞节只有八天了,生意会很好。

火车里弥漫着各种气味,早晨的咖啡、早晨的香皂、早晨的刮胡水、早晨的香水,还有早晨的胃散发出的各种气味。几乎每个座位上的乘客都打着领带,今天甚至连一些女士都打了领带。早晨八点钟,一张张浮肿的脸上流露着若有所思又毫无戒心的眼神,敷衍地聊一些有的没的。每天这个时段,即使平常不喝酒的人都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大多数人都埋首报纸中。当然啦,里根是美国之王,股票和债券都变成黄金,死刑再度成为时尚。人生一片美好。

他自己则打开《纽约时报》上的拼字游戏,虽然他在几个方块中填入字,不过这动作主要还是一种防卫措施。他不想在火车上和别人谈话,不喜欢任何形式的闲聊,而且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做的事莫过于结交一起通勤的哥儿们。每当他开始在车厢里看到熟悉的面孔,每当有人在找座位时开始和他点头寒暄,他就会换一节车厢。想要一直默默无闻并不那么困难,他只不过是从康涅狄格的郊区搭火车上班的通勤族之一,坚决不愿打红色领带是他唯一的与众不同之处。也许他曾经读过教会学校,也许他曾经在朋友用球棒反复重击一个哭泣的小女孩时帮忙按住那个女孩,也许他曾经在草原上作战。不过,火车上的通勤族完全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这就是搭火车的好处之一。

“准备好迎接圣诞了吗?”靠走道的乘客问他。

他抬起头,几乎要皱眉了,但又觉得这不过是无聊的闲谈,有的人搭火车的时候似乎非要这样哈啦一番、打发时间不可。坐在他身旁的是个胖子,毫无疑问,不到中午他就会满身汗臭,不管早上抹了多少体香剂都没用……不过他几乎没有在看比尔,所以没什么关系。

“是啊,呃,你也晓得,”他说,低头看着放在两脚中间的手提箱,里面除了一个金箔球以外,什么都没有,“我愈来愈感觉到圣诞气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