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狗灵

迷迷糊糊之中,爷爷感觉脸上突然一阵冰凉。那阵凉意好像穿过他的皮肤,透过毛孔钻进了他的骨头里,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

爷爷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漆黑。他的手臂有些发酸,一颗脑袋正枕在他的臂弯里。屁股下面也传来一阵冰凉,他伸手摸了摸,发现是冰冷的地面。爷爷摇了摇臂弯里的脑袋,那脑袋的主人清醒了过来,声音显得无比慵懒:“峻之,咋子了?”

那声音是莫晚的,爷爷连忙问道:“莫晚,这是哪里?”

“还能是哪里,我们还在洞里啊?你睡了有一阵了。”

莫晚的话让他顿时脑袋就炸开了,现在还在洞里,那之前在无头塘经历的那一切……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还在青龙山下前面的那个洞子里?”

莫晚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额头:“峻之,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掐我两下试试。”爷爷说。

紧接着,莫晚一只手伸过来,在他的手臂上狠狠一掐,有明显的阵痛,就说明这一切并不是在做梦。他有些蒙了:“刚才在无头塘里……莫非那才是一个梦?”

“啥子无头塘?”莫晚问道,“你喝了水之后,我们就在洞子里歇息,一觉睡到了现在。”

“现在是啥子时辰?”

“差不多快天亮了。”

爷爷无力地靠在墙面上,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心想,是一个梦也好,这样至少张七还有可能活着。想到这里,爷爷扭头问道:“张七回来了吗?”

“没有,不过你不用担心,那个叫雪儿的姑娘是不会伤害他的。”莫晚的声音非常轻柔。

“嗯。”爷爷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然后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爷爷点点头,下巴轻轻碰在莫晚的头顶上。接着,他将梦中在无头塘遇到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讲给了莫晚听。因为担心吵醒其他人,他故意将声音放得很低。莫晚听完他的讲述,不由得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她说:“好在只是一个梦而已,要是张七真有个啥子三长两短,你肯定会一辈子都放不下。”

“对对,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们会平安找到林子师兄,然后平安地从这里出去。”爷爷咬着牙,黑暗中的脸上一脸笃定的表情。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了下来,其实这样就挺好的,可以挨着自己心爱的人,任何危险都好像跟两人八竿子也打不着,有的只是幸福。

“不要……不要!”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男人的声音,那声音是从曾银贵的口中传出来的。伴随着他的喊声,他还拼命在地上蹬着腿。可奇怪的是,他的动作很大,却没有引来其他人醒来的反应。

“看样子银贵师兄也做噩梦了。”莫晚说。

“嗯,我们要不要叫醒他?”爷爷问。

“不用了吧,现在叫醒他也只能傻等天亮,虽然是做着噩梦,可一直睡着总比醒来好,这样可以保持足够的体力,等到明天出山洞。”

莫晚的话倒是提醒了爷爷,这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夜晚,不能让其他人打扰。而当莫晚再次靠过来的时候,爷爷感觉到睡意再次袭来。

等到天色渐渐亮起来,靠在离洞口最近的李伟从睡梦中苏醒过来,他的响动惊醒了爷爷。他看了爷爷和莫晚一眼,露出一个微笑,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站起身来,站在洞口,紧蹙着眉头。

“大雪还没有停吗?”爷爷问道。

“哪里有停,看样子比昨天还要大了一些。”李伟应道,好像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好,不停地扭动着脖子。

“脖子不舒服?”爷爷也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到了李伟的身边。

“不晓得咋个回事,脖子有点痛。”

“落枕了。”

“哪有那么娇气,我就没有睡枕头的习惯。”

他正这样说着,爷爷突然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什么东西怪怪的。爷爷仔细地看了看,发现他的脖子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针孔。爷爷试探着伸出手指在他脖子上针孔的地方按了一下,李伟突然惊叫了一声:“你干啥子?!”

“很痛?”爷爷问。

“对啊,跟蜜蜂扎一样。”

爷爷说:“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身子?”

李伟觉得爷爷有些奇怪,可还是将身上的棉袄解开来,并敞开了里面的褂子。让爷爷觉得奇怪的是,李伟的身子果真有些泛红。虽然那红色已经渐渐褪去,可总能看出几丝异样。

“你平时没有这么红的皮肤吧?”爷爷指着他腹部的位置,问道。

李伟低头一看,也觉得有些奇怪:“没有,老子身上都是黑的,是不是长了啥子癣?”

李伟的问题并没有等来爷爷的回应,他抬头望去,只见爷爷低头沉思着什么。他的眉头紧锁,一边喃喃地念道:“不对啊,在无头塘的事情难道真的经历过?”

“你在说啥子糖?现在这个地方可没得啥子糖吃。”李伟笑道。

“无头塘。”

“啥子?你说啥子耶?”李伟还是没有听清爷爷说的那几个字。

爷爷摇摇头,顿时觉得这一切变得奇怪起来。爷爷越想越觉得奇怪,干脆就在一旁蹲下身来,陷入了沉思。

想着想着,爷爷听见李伟大声呵斥道:“滚开!”

爷爷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站在洞口,不停地推着自己肩膀上的空气。他一边骂道:“他娘的,啥子玩意儿!峻之快点来帮我!”

爷爷起身来,走到他面前,发现他肩膀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爷爷问:“师兄,你咋子了?”

“我肩膀上,肩膀上有个东西,狗日的满嘴臭气,它要咬我的脖子!”李伟的双手在空气中与什么东西搏斗,好像他的肩膀上真的有个什么怪物似的。

“在哪里?这里吗?”爷爷伸手到李伟的肩膀上,果然,他好像也碰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当他的手刚刚与那毛茸茸的东西一接触,就感觉有一只腿一样的东西,将他的手给狠狠踹开。那东西的力气很大,让爷爷朝后打了个踉跄。

还没等爷爷站直了身子,李伟就已经忍不住,朝着雪地里奔了出去。他并没有跑得很远,而是倒在洞口的雪地里挣扎起来。他的双手还在与肩膀上那个无形的怪物搏斗着,看他的样子,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始终无法摆脱掉肩膀上的怪物。

爷爷凑上前去,他被李伟的反应弄得慌了阵脚,急忙问道:“师兄,我该咋个办啊?”

爷爷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看着李伟的样子不知如何下手。他干脆扭头去,走到师傅喻广财的面前,将喻广财摇起来。

喻广财睁开眼来,迷迷糊糊地望着一脸惊慌的爷爷。他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之中,爷爷使劲地摇了他两下,喊道:“师傅,你快醒醒,师兄出事了!”

“啥子?出啥子事了?!”喻广财回过神来,连忙从地下支起了身子。

爷爷指着洞口,可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洞口的李伟已经没了反应。而隔得远远的,爷爷看到那片雪地已经被鲜血给染红了。

喻广财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爬起身来,朝着李伟走了过去。爷爷跟在他旁边,越走越近之后,发现李伟瘫倒在雪地里,那摊血是从他的脖子和脸上流出来的。他的整张脸像是被什么怪物给撕烂了,七零八碎地掉落了一些脸皮,脖子上有两个明显的牙痕,鲜血还在朝着外面汩汩地流着。

这一刻,喻广财的眼中已经噙满泪水。他近乎咆哮道:“这他妈的咋个回事?啊?这他妈的到底咋个回事啊?!”

他的声音很大,在洞子里回荡了一圈。这时候,莫晚、罗琪和曾银贵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莫晚跟罗琪走到爷爷身后,见了地上的李伟,差点没忍住呕吐出来。可两人很快就将这种恶心感转换成了伤心,她们连连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爷爷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喻广财,喻广财却蹲在地上沉默不语。

“师傅,这到底是咋个回事?”罗琪低声问道。

喻广财摇摇头:“我不晓得,你们全部待在洞子里,不要迈出去半步。”

“不晓得?你会不晓得?之前张七跑去哪里了你说你不晓得,青龙山明明就在对面,我们却走了那么久没有走到,你也说不晓得,现在师兄死了,你也不晓得,那你晓得啥子?”罗琪厉声责问。

爷爷上前将罗琪拉到一旁,接着就听见她嘤嘤地哭了起来。

“不用问了,我晓得是咋个回事。”

这个从洞子的角落里传出来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扭过头去,只见曾银贵蹲在墙角,目光涣散地望着地面上那个光秃秃的石头。

“你说,咋个回事!”罗琪问道。

“师兄是被一条狗咬死的,一条看不见的,比老虎还要凶的恶狗咬死的!”

听到这话,爷爷突然回想起之前在李伟肩膀上摸到的那团毛茸茸的东西。

“也不对,应该是我害死了师兄,呜呜……”曾银贵将脑袋埋进双腿里。

“你到底在说些啥子?啥子一会儿是一条狗一会儿又是你哦?”爷爷问道。

“是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梦到了一条恶狗,这条恶狗太凶了,看不惯哪个就咬哪个,没有一个人可以从它的嘴里逃脱。”曾银贵现在想来好像还是有些后怕。

“到底咋个回事,你跟我说说。”喻广财听出了他话中蹊跷,也凑了上来。

“那是在一个叫作丹凤的小镇上……”

曾银贵感觉有一阵阴风钻进了自己的骨头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这个冷战让他摆了摆脑袋,从混沌中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扭头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的双腿还在不听使唤地朝前走着。

走在他前面的人是爷爷,爷爷穿着一件白色褂子,身上背着一个布袋子。爷爷的前面是罗琪和莫晚,再前面就是李伟和喻广财。他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件汗衫已经差不多湿透了。被浸湿的汗衫让夜晚的凉风一吹,有点袭人的感觉。

几人此时行走在一片竹林里,这竹林密密匝匝,枝叶将头顶的月光割得支离破碎,投到这条羊肠小道上的时候,有些光怪陆离的感觉。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曾银贵试探着问了一句,恍惚之间,他觉得这一幕好像有点熟悉,可就是想不起到底在哪里经历过。

爷爷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然后略带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他问:“师兄你没事吧?刚才你还猴跳舞似的对丹凤的怪事充满了好奇,现在咋个这样问,别玩假装鬼上身的把戏啊?”

爷爷的提醒让他想起几年前几人在一片竹林里被鬼上身的事情,刚才心中的那种熟悉感应该指的就是那件事情。曾银贵尴尬地笑了笑:“我晓得,你是胡峻之,我没有被鬼上身,但是我真的不晓得我们是要往哪里去。”

莫晚也回过头来笑道:“你咋个跟上次在广东的时候,峻之的反应一样啊?喻师傅你给看看,这到底是咋个回事。”

喻广财并没有回头,对曾银贵的反应不以为然。他说:“我看是他们两兄弟在遇到事情的时候,都想偷懒。”

几人也跟着喻广财笑了起来,曾银贵心里起了疑惑,他明明记得之前是在一个青龙山找林子,然后被大雪困在一个黑乎乎的洞子里了,怎么就会突然到了这里呢?

“张七咋个不在?”曾银贵换了一个问题问道,希望旁敲侧击可以推断出现在几人的去意。

他的话让爷爷突然停下了脚步,爷爷回过头来,双手插在腰间:“你是故意找碴的?”

曾银贵这就更加不明白了,他的这句话哪里有故意找碴的意思,就算是没话找话说,那也是出于对张七的关心啊。曾银贵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冤大头,他委屈至极:“哎哟喂,我这样说也不对,那样说也不对,你们到底要我咋个整?”

“你真不晓得现在我们要去哪儿?”罗琪问。

他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可能我晓得,只是突然给搞忘了。”

“峻之你不要生他的气,他可能是真的突然脑子坏了,人经常会在干一件事情的时候,干着干着突然就脑壳发憷,尤其像他这种本来就脑子不太发达的人。张七在我们去广东的时候不幸去世了,还是你亲手给他挖的阴井,你会不晓得?”罗琪的话里略带讽刺,看曾银贵没有反驳,她大致已经可以断定曾银贵并没有撒谎,她说,“还是我来给他补补课,峻之,我们换一下位置。”

罗琪与爷爷交换了一下位置,然后将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重述给他听。

昨天下午,喻广财接到一个同行的口信,说在一个叫作丹凤的小镇上遇到了一件怪事。之前已经去了两拨师傅了,可都没有摆平。第一拨师傅去的时候,本来是接受邀请去做丧,为家中死人超度,可没想到到了东家之后,发现怪事接连不断,而那主人家又好像在掩盖什么。师傅不敢多问,就只能硬着头皮去做礼,看风水找阴宅的位置。可谁知每进行到一个环节,那东家中就会有一人莫名其妙地死亡,而且死亡的样子非常可怕,像是被猛兽撕破了脸和脖子。

那个师傅看了风水之后,就带着几个徒弟默默离开了。他感觉好像是自己害了那家人,心里非常愧疚。回去之后,这师傅第一时间联系了另一位也算是在行业中受人尊敬的师傅,可这师傅过去之后,只做了一个道场,之后分文不取就离开了。

喻广财听说了这件事情,本来不想去多管,可没想到那个带口信的人刚走,这东家的人就赶来了,说是此人家姓万,家中有良田好几百亩,大山好几座,一年产出的粮食都能养活一个村子里的人。只是出了这件事情之后,这家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先是少爷,接着是夫人,再来就是下人,弄得这家老爷夜夜不得安宁。所以,他放出豪言,如果谁能帮他家解决这件麻烦事,他就赏五百大洋。

按照当时的行情来算,这是普通地主家出价的好几十倍,更别说是平常人家了。

事情的前因后果是这样的,大约十天之前,这万家的三少爷失踪了,这可把整个万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给急坏了,这三少爷是万家老爷的命根子,也是万家以后唯一的香火和偌大家业的继承人。万家老爷通知了当地的警局,可当今世道一般人也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够多的钱根本请不动那些个官老爷,关键是就算你请动了,事情也不见得能够解决得了。

警队的七个人几乎搜遍了整个丹凤小镇,都没有找到万家三少爷的下落。警队的几个人也有些急了,觉得如果在一个鸟屎大的地方,连个大活人都找不到的话,那还真是丢尽了警察的脸。于是,七个人扩展到了十二个人。他们一部分负责搜山,一部分负责去查看河里有没有情况。

在这十二个人的合力之下,最后在丹凤小镇后面的大山林里找到一具遗骨,这具遗骨非常吓人,被一个怪物啃得血肉模糊。几人根据掉落在一旁的玉坠,判定那具几乎只剩下骨头的遗骸是万家三少爷的。

众人带回了万家三少爷的尸体,万家老爷悲痛欲绝,让管家拿出钱来打发了警局的人。他找来了一拨师傅准备给三少爷办一场法事,风光大葬。谁知在这拨人来了之后,万家府中又死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三少爷的母亲,死法和三少爷一模一样。

这件事情让万家老爷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召集了一帮人上山查看,结果在山上搜出了一条恶狗,这条狗长得跟老虎差不多大。一帮人在山腰处设计了一个陷阱,将这条狗活捉了。这条恶狗被关在一个铁笼里,见了万家老爷还是一副非常凶恶的样子,这让万老爷非常气愤。他下令将这条狗用专门的狗钳子夹死,然后将它剥了皮,身上的肉分给了下人吃。

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算是有了一个了结,可没想到那条恶狗在被杀掉之后,万家又死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万家老管家的侄子,当初被介绍到万家做工,跟当时的三少爷和夫人的死法一样,这让万家老爷觉得这事有蹊跷。而当初找来的第一拨师傅根本看不出其中的状况,于是带着徒弟几人悻悻离开。第二个师傅过来之后,做了一场法事,其余事情都还没有开始做,就主动辞了工,也离开了。

听完罗琪的讲述,曾银贵也陷入了沉思。许久,他说:“难道这些事情不是那条恶狗干的?”

“现在就剩下两种可能性,一种就好像你说的,有可能这些事情都不是那条恶狗干出来的,另一种可能性就是三少爷和夫人是当时恶狗活着的时候造的孽,而后来死掉的下人,是恶狗的阴灵作祟。”爷爷说道。

曾银贵听后,又生出一个疑惑来,他说:“如果三少爷和夫人都是恶狗生前所为,那夫人明明晓得那山上有怪物,为啥子还会到那山上去,也不可能是这条恶狗趁着她睡着了,潜进万家宅院,将她从宅院中拖出来的吧?”

“银贵问得很有道理,这所有的一切奇怪现象,可能只有等到进了万家院子,才能解答。”喻广财说着,向几人招了招手,“所以,现在我们得快一点,不然等到了下半夜,不晓得又要在这山林里遇到啥子怪事。”

于是,几人在喻广财的招呼之下,加快步伐,朝着那个叫作丹凤的小镇赶了过去。

万家大宅位于丹凤小镇的最南端,算是郊区的位置。在万家大宅后方差不多几百米的位置,有几座起伏的山丘,这几座山丘上种满了果树。而在山丘后方大约几百米的地方,就是几座连绵的大山。

万家的宅子是一座老宅,宅子里还搭着一个戏台,逢年过节,万老爷会找来镇子上的戏班子给全家老小唱一些戏段,在平日里这戏台就给万家的下人娱乐用,傍晚收了工,下人们就在台子上吹拉弹唱,也甚是热闹。

曾银贵跟着喻广财和几个师兄弟进了院子之后,在戏台子右下方的一张圆桌上歇下来。管家很快从屋子里出来,将几人迎进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客房。

管家带着几人一路往里面走,一路问道:“师傅姓喻?”

喻广财笑道:“正是。”

“那咱们是家门,如果师傅是广字辈,那我们还对得上字排,你我可以兄弟相称。”这管家能说会道,很快就融进了几人之中。

喻广财说:“看年纪,你可能比我稍长一些,应该是兄长。”

“哎,年纪是恐怕是要稍长一些,不过我不如你,你是远近闻名的喻师傅,我就是一辈子躲在人家的大院子里做个下人。”喻管家笑道。

“此言差矣,自古国不分家,家不离国,能够管好一个家的人,也有能管好一个国的才能,只是缺乏机缘而已。”

“兄弟这话要是放在以前还有皇帝老儿的年代,恐怕是要被拖出去游街了。不过呢,这话倒是说得我这把老骨头,算是有了几分欣慰,以后闭眼蹬腿入了土,也能够含笑九泉了。”

说着,喻管家将众人的房间安排好了,共分三间房,喻广财和爷爷一间,李伟和曾银贵一间,莫晚和罗琪一间。放下行李之后,几人都聚在了喻广财的房间里。

“其实这件事情非常麻烦,来了两拨师傅,最后都走了,看他们的样子是自知摆不平这事情。”喻管家背着手,微微叹息,“不过有一点喻兄弟你可以放心,只要事情办好了,给万家消了灾,我们老爷绝对不会亏待几位。”

喻广财听后连忙伸手阻止,道:“兄长现在莫谈这些,我们吃这行饭的虽然不是啥子仙风道骨,也说不上视金钱如粪土,这个世道吃不上饭的大有人在,我们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只是这阴阳之间的事情,不能干的我们绝对不会干,只要在情理法理之中,我和我的几个徒弟一定尽心尽力。至于报酬的事情,我们往后再说。”

“这个我懂,每一行有每一行的法则,不过你大可放心,万家老爷向来宅心仁厚,缺心眼的事情肯定不会干,我估摸着是有脏东西进了这宅子,在宅子里闹腾。”喻管家说着,环视了整个房间一圈,仿佛那脏东西就在这屋子里一般。接着,他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揣测,喻兄弟不妨一试,如果看出啥子端倪,不方便下手的,我绝对不会强求。”

“我有一点好奇,之前你们三少爷或者夫人在出事之前,就没有先兆吗?”爷爷问道。

“说实话我们也很奇怪,我们的三少爷不到五岁,走路都还打着踉跄,从我们这个宅子到后山,来的时候估计你们也看到了,就算是个大人起码也要走上小半个时辰,就别说是他了。而且这件事情在此之前就没有任何人发现点蛛丝马迹,你说奇怪不奇怪?”说着,喻管家的脸上露出疑惑。

“你们就没有怀疑过自己人?”曾银贵问。

喻管家保持着笑脸,将双手背在了腰后,略有深意地望着曾银贵。曾银贵知道自己说错了,于是连忙改口,说:“我的意思是说,很有可能是哪个人要故意加害三少爷,将他带到山上去的,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府上的人。”

喻广财的笑声变得更加大声了,他说:“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的怀疑很有必要啊,不过在事发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做了暗中调查,结果还真是没有,所以,这个三少爷是咋个去的后山,到现在我们都想不通。”

“那后来的夫人呢?”喻广财接着问。

喻管家听到夫人,脸上的表情再次垮了下来,说:“死掉的这位夫人,是万家府上的二夫人,说起这位夫人,我们万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不痛心的,二夫人人长得漂亮,在这丹凤都是出了名的,镇子上的酒馆里还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丹凤镇,产美人,最美不过林亚纶,可惜可惜太可惜,成了万家二夫人。”喻管家叹了口气,“林亚纶就是我们的二夫人,而且她心肠好,经常给万老爷请示,把自己二房每个月的月钱都分出一些来,换作粮食到镇子上施粥,大家也很感激她,要说有人害她,我是万万不信的。这事情最奇怪的就是,明明三少爷在之前已经在后山出了事,她不可能冒着这样的风险独自跑到后山去。”

“二夫人是三少爷的母亲吧?”爷爷问。

喻管家点点头:“三少爷是现在万家唯一的一个男丁,因为这样,万老爷对二房更加偏爱,但府上的其他两位夫人也没有对二夫人怀有恨意,大家相处也还算融洽。我们的二夫人啊,对三少爷疼爱有加,出了三少爷的事情之后的那几天,她一直郁郁寡欢,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很多下人都看得心疼。”

喻广财听后,沉思着点点头。

喻管家将情况介绍得差不多之后,带着几人出了房间,他走到后院的戏台前,指着戏台子下的几口棺材说:“三个人都已经入了殓,喻兄弟要是有啥子问题,尽管来问我,我还是那句话,只要能做,把事情做好了,万家不会亏待几位。”

喻广财问喻管家要了几个死者的生辰八字,然后坐在一旁的桌子边仔细地研究起来。爷爷回想起之前喻管家叙述的事情,对这三个人的死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那三口棺材边转悠起来。

过了许久,喻广财放下三人的生辰八字,幽幽叹道:“难怪,这二夫人的八字已经显露得很清楚了,天生红颜薄命,我想如果不是她做了这么多的善事,估计早就没命了。”

“是不是天底下所有漂亮的女人都短命啊?”曾银贵冷不丁地这样问道。

他的这句无心的话,倒是引起身边爷爷和李伟的注意,两人扭头去望着莫晚。莫晚尴尬一笑,说:“很多不漂亮的也短命,命理是这样,没有人逃得掉,天灾人祸还有鬼捣乱,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爷爷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回头望着那三口棺材发呆。

“峻之,你是不是发现了啥子?”喻广财这样问道。

爷爷深吸了一口气,说:“也不是,不过我总觉得这三口棺材有些怪怪的。”

“不会这三口棺材又是空的吧?”曾银贵问。

李伟轻轻推了他一下:“瓜娃子,你以为这是说书呢,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

喻管家让人准备了一些晚饭,送给几人。匆匆吃过之后,喻广财说:“等会儿你们准备出柩的东西,我算个好日子,我倒要看看到底要出啥子状况。”

直到这个时候,爷爷终于忍不住了,他说:“师傅,先等一下,有情况。”

喻广财收住步子,回转身来,问:“啥子情况?”

爷爷手指着摆在最右边的那口棺材,说:“这里面有声音。”

几人都让爷爷的话给镇住了,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那三口纹丝不动的棺材。几人都凝神仔细去听,可似乎并没有从那三口棺材里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这时候还没有摆上家伙吹拉弹唱,几人一闭了口,整个院子里就好似没人了一般,一片死寂。空荡荡的后院里,只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和从院子墙角传来的蛐蛐叫声。

喻广财害怕自己听错了,一步步朝着那棺材靠过去。可不管他怎么听,也没有从那口棺材里听出点特别的声音来。

“峻之,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李伟这样问道,很显然,他也没有听到什么。

爷爷被他这么一问,反而觉得非常奇怪,他反问道:“你们,你们都没有听到吗?”

几人都纷纷摇头,只有喻广财眉头紧锁地望着他。

“师傅,你要相信我,肯定不是我听错了。”爷爷拉住喻广财的手,开始极力地辩解起来。

喻广财像是害怕自己听走了神,又将耳朵凑到棺材边上,差点就趴了上去。可听来听去,他也没有听出什么名堂。喻广财走到爷爷面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道:“峻之,你是不是太累了?”

“师傅,你相信我,边上这口棺材有问题。”爷爷指着那口棺材,得不到大家的认同,他感觉自己有些委屈。

喻广财说:“也许是,但现在我没有看出来,你不管这么多,先去房间休息一下,准备出柩的事情就交给罗琪他们吧。”

爷爷无奈地点了点头,准备折身离开的时候,喻广财叮嘱了他一句:“你记住,就算听到啥子声音也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先通知我们。”

爷爷“哦”了一声之后,朝着事先安排好的房间走去。在转身的瞬间,他又回头望了那口棺材一眼,他可以肯定,那棺材里绝对有古怪。

爷爷的一席话,倒是引起了曾银贵的注意。在做事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像是被那口棺材给粘住了一般,时不时地就会瞟上两眼。

中途,喻广财和李伟准备去院子里逛逛,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罗琪和莫晚因为怕冷早早就躲进了屋里,曾银贵知道,莫晚是不放心爷爷,爷爷的房间正好和两人的房间是紧挨着的。

这四人走后,后院里就剩下了曾银贵一人。因为之前说好了要在后院等着李伟回来,所以他也不好中途食言溜掉。他孤零零地坐在后院里,夜渐渐深了,这万家的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曾银贵呆坐在后院的那张桌子前,根本听不见一点人声。他听着呼呼吹来的微风,回想起刚才爷爷的话,不禁觉得后背有些发毛。他时不时地回头望着那口右手边的棺材,棺材的顶上就是戏台子,戏台子前的两根柱子上绑着白色的布条,顶上用白布条子叠成了一朵菊花的模样,菊花下面的白布条并没有固定,风一吹就悠悠地荡起来。

峻之到底在那口棺材里听到了什么?曾银贵不禁这样想到。越是往下想,他的脑子就越乱,也就对那口棺材越是好奇。他四下看了看,终于忍不住朝着那棺材迈动了步子。

一步一步,他慢慢地朝着那口棺材靠过去。那棺材的头上贴着一张万家三少爷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笑得非常灿烂,细皮嫩肉的。可在如今这种氛围之下,曾银贵实在无法将他的样子和乖巧联系在一起。他的笑容越是灿烂,就越是让曾银贵觉得脊背发凉。

那棺材顶上也是绑着两朵大白花,面前这三口棺材都是棺材中的上等货,一口棺材的价钱估计就够当时曾银贵家里一个月的吃喝了。

这样想着,曾银贵觉得心里稍稍舒缓了一些。他围着那棺材绕了一圈,在心里做了一个简单的推算,这个三少爷死掉起码也有六七天了,如果没有任何的保存措施,尸体应该已经在棺材里慢慢变质了。

看了一阵,那棺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曾银贵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都是自己在吓唬自己,哪里有那么多的稀奇古怪,再说了,自己向来有福星罩着,一般的鬼怪也奈何不了自己。

于是,他吹着口哨准备回到那桌子边坐下来等着李伟和师傅喻广财回来。谁知,就在他迈出步子,从戏台子下方的位置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笑声。

“嘿嘿嘿……”那声音轻轻的,就是从他的身后传过来的。曾银贵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冷战,缓缓朝着身后回过头去,那笑声又不见了。

是自己听错了?曾银贵这样想到。可很快他又推翻了自己的这种假设,那声音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这一次他反应迅速,猛地回过头去,他可以非常肯定的是,那声音就是从边上三少爷的那口棺材里传出来的。

那一刻,他的双脚像是被牢牢地粘在了地面上,他望着三少爷的那口棺材,身子也像是被固定住了,不敢有丝毫动弹。他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而那口棺材虽然在那一刻还死死地盖着,可他总觉得那里面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像一个在等待机会发动攻击的猛兽,可能一眨眼的工夫就会冲破那个棺材的盖子朝他扑过来,然后三下五除二就将他啃得稀巴烂。

正当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口棺材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那棺材“嘣”的一声,那棺材盖子也好像动了一下。曾银贵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咬着牙,抬起步子朝着那口棺材走了过去。

爷爷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脑袋剧痛难忍。他好不容易从床上爬起身来,想去给自己倒一杯水。他甩了甩头,好像脑袋里装的都是水一般,有东西荡来荡去。

喝了两口茶水,脑中的睡意渐渐退去,他又回想起了之前师傅和师兄弟们不相信自己的话,那阵憋屈感再次回到了他的心里,越是往下想,他就越是不爽。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之后,想要再次回到床上去。那杯凉茶提神醒脑的功效还真是不错,不仅将他的头痛给治好了,还彻底赶走了他的困意。倒在床上,爷爷望着天花板,不停地翻动着眼睛,再也睡不着觉。

正这样想着,爷爷突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这间屋子里摆着两张床,与爷爷同住的人是师傅喻广财。按照喻广财的习惯,他晚上睡觉都会带着轻微的鼾声,而现在却没有半点声音。如果他还没有睡着,看见自己起床之后,肯定会叫自己一声。想到这里,爷爷觉得有点奇怪,窗外的月亮告诉爷爷,那时候起码已是三更天。

爷爷再次从床上下来,走到对面喻广财的床前,那床上的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的,伸手一摸,床上也是冰凉。

师傅怎么还没回来?爷爷这样想着,准备折身出去找他。谁知他刚一转身,突然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是一阵女人的哭声,悠悠荡荡的,像是从很远的山谷里飘过来,在万家的大宅里不停地回荡。

爷爷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判断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静悄悄的房间里,除了那阵哭声之外,就是自己的呼吸声。听着听着,爷爷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可又说不上到底是谁的声音。

爷爷回想起,在进房间之前,喻广财对他的叮嘱。他咬牙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一边假装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哼着小曲,一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那声音越来越大,爷爷呢喃道:“哼,老子不信,其他人都听不见,总有人比我先出门的。”

可是,等了很久,爷爷也没有等来一阵可以让他心安的开门声。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那声音就像是一只猫爪子似的,在他的心里挠着。他从凳子上起来,倏地跑到门边,将房门给拉开来。

爷爷和喻广财的房间在一条曲折的回廊中间,房间的右边是莫晚和罗琪的房间,左手边是曾银贵和李伟的。至于其他的房间,他就不得而知了。在房间门口的右手边差不多十步不到的位置有一个通向前院的回廊,紧挨着莫晚和罗琪的房间。

爷爷循着那女人的哭声,朝着那条通道走过去。此时的万家大宅,好像所有人都已经走光了,几乎听不到半点除了青蛙蛐蛐叫声之外的声音,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活人气儿。

当他拐进那个通道的时候,他被那阵哭声弄得浑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身上的鸡皮疙瘩一瞬间就全都冒了出来。听了一阵之后,他感觉那声音不太像一个女人,有点像一个孩子。

“呜呜呜……”

声音再次响起,爷爷又推翻了刚才的结论,这声音是女人和孩子的综合体,开调的时候是女人的声音,降调的时候又变成了一个孩子的声音,爷爷听着院子里婉婉转转的哭声,他感觉自己像是擅闯了鬼域的冒失的另类。

爷爷朝着那通道处走了两步,突然看到一个白影从通道对面的口子处一闪而过。爷爷可以肯定,那声音就是从那个白影嘴里发出来的。爷爷赶紧跟了上去,根据他这一眼的视觉判断,那个白影像是莫晚。

这样想着,爷爷突然加快了脚步,朝着那通道的尽头跑过去。那条通道并不是直线,总共有三道拐。爷爷冲过去,拐过第一道拐的时候,听见那声音稍稍清晰了一点。然后他加快步子拐过第二道拐,他试探着问道:“莫晚,是你吗?!”

爷爷的问题并没有等来回音,当他快步上前,就要拐过第三道拐的时候,爷爷突然迎面撞上了那个白影。爷爷守住了脚步,那白影就站在他面前。这白影的哭声还在继续着,爷爷听得浑身直发毛,根据这个白影的身形和头发来判断,真的和莫晚很像。

这通道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点光线,连壁挂的油灯也没有一盏。爷爷看着那个不断抽动着肩膀的白影,双腿都有些发颤。他问道:“出,出啥子事了?”

白影顿了顿,抽泣了两下,然后缓缓朝着他抬起头来。那一刻,爷爷以为那张脸在抬起来的时候,会吓得他尿裤子。可当那张脸真正展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爷爷反倒松了一口气,如他所料,那正是莫晚。

爷爷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下,转而又想到,是谁惹得她这样伤心。于是,爷爷问道:“哪个把你惹哭了?”

对面的莫晚听后,又埋下了脑袋,她说:“峻之,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莫晚伸出手来,拉住了爷爷的手。爷爷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冰凉从他的手腕处传遍了全身。爷爷显得有些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从莫晚的掌心之中抽了出来。莫晚停下脚步来,她问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爷爷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面前的人这张脸的确是莫晚的,可是她说话的声音还有语气,却与莫晚判若两人。

“你不是莫晚。”爷爷说。

听到这话,对面的莫晚又开始哭了起来。她那哭声里传递出来的委屈,让爷爷不禁有些揪心。爷爷心想,管他娘的是不是,如果不是也没啥子大不了,可如果现在自己掉头离开,而这人又是莫晚的话,那莫晚不晓得有多难过。

爷爷伸出手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爷爷温柔地说:“不用害怕,有我在。”

对面的莫晚再次收住了哭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要带我去哪里,现在走吧。”爷爷说着。

对面的莫晚轻轻转过身去,朝着前院走去。万家的前院比后院要小一些,里面种满了花草,中间有一口石头打制成的鱼缸,鱼缸上面雕刻着非常精致的龙凤图案。爷爷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没想到她竟然要从大门口出去。

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那大门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敞开着。爷爷正准备抬起步子跨出去,却突然被身后一只手给拉住了。爷爷回过头去,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人也是莫晚。

“那她是谁?”爷爷手指着刚刚已经出了门的莫晚,回头一看,发现那腾着薄雾的石板路上,并没有什么白影。

“峻之,你到底咋子了?”莫晚拧着眉毛,开始有些为爷爷着急。

爷爷说:“我刚才在房间里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就从房间里出来,结果我就看到你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一边走一边哭,说要带我去看一样东西,我就跟着去了。”

“你说谎,我刚才一直在房间里,后来是听到你开门出去了,我才打开门出来看个究竟的。”莫晚说着,打量了爷爷一圈,说,“结果我看到你钻进了那条通道里,我以为你要去哪里,在身后叫你也不答应。我就跟着你走了一段,可走着走着你又停下来,对着空气说话,还喊着我的名字。”

“莫晚,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你了,我起初也有点怀疑,因为她说话有点怪怪的,声音也怪怪的。”爷爷说道。

莫晚上前,关切地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说:“不用担心,你要是遇到啥子事情,就跟大家说,我们会想办法的,其实晚上的时候,在你走后,喻师傅告诉我们真相了,他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你感觉到、看到、听到我们都没有发现的东西,说明你最近很疲惫,所以才容易被脏东西靠近。”

“那现在师傅他们去了哪里?”爷爷问道。

“没有在房间里吗?”莫晚说,“后来你回房间之后,我跟罗琪姐也回来了,我怕你出事,所以一直都没有上床睡觉,没想到你还真的大半夜跑出来了。”

“我也是刚刚才醒过来,发现房间里有些不对劲,太安静了,这才发现他没有回房。”

“现在都已经后半夜了,他们不会还在后院里吧?今天也不用守大夜呀。”莫晚也开始好奇起来。

“我还是去看看吧,始终有点不太放心。”说着,爷爷朝着万家的后院走去。刚走开两步,他突然停下来,回过头来望着莫晚。

“咋了?”莫晚问道。

爷爷脸上露出一个笑脸来,说:“谢谢你,莫晚。”

“呵,这有啥子,如果换作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爷爷报以一个感恩的笑容,然后转身朝后院走去。

两人穿过那个戏台边上的长廊,走进了后院。当时头顶上的月光隐没在薄薄的云层里,看不清它的真面目,倒更添了几分诡异。

后院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那三口棺材躺在戏台下,上面绑着的白色丝带,在凉津津的夜风中起起伏伏,样子有些瘆人。

爷爷和莫晚在后院看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心里都有些疑惑。正在他准备转身到别处找找的时候,突然注意到最右边三少爷的那口棺材上有些奇怪。在爷爷的印象之中,睡觉之前,在仔细地观察这口棺材的时候,发现那棺材盖子和棺材身子的连接处,被入殓师印了一小块火漆。一般这种东西是不会给外人讲的,只有行内人才知道,这种火漆印在封口处,在棺材入土之前会揭开棺材盖子给所有的亲友再见最后一面,可如果在此之前,这火漆要是裂开了,就说明这棺材有问题。而此刻,爷爷看着那上面的一小点火漆,发现那棺材盖子的确是被打开过。

爷爷缓缓走上前去,目光紧锁在那小团火漆之上。莫晚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深吸了一口气,气流穿过她牙齿的时候,发出“嘶嘶”的声音,末了她说:“这棺材……在入殓之后,被打开过?”

“糟了,师傅他们肯定是遇到啥子麻烦了。”爷爷显得慌张起来。

莫晚伸手拉住了他,说:“你先别慌,这个火漆是入殓的时候给弄上去的,这口棺材是三口棺材中停留时间最长的,也不一定是刚才才揭开的,再说了,有喻师傅在,他们应该不会有啥子问题,要不我们先回房间去等一等吧。”

爷爷思索了一阵,钻进了戏台旁边的长廊,刚拐进厢房的回廊时,两人碰见了罗琪。

“你们大半夜的在干啥子嘛?”罗琪问道。

莫晚将刚才两人经历的事情告诉了罗琪,罗琪渐渐锁紧了眉头,说:“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和你这个差不多,梦见曾银贵跟着一个女鬼上了后山。”

“罗琪姐,肯定会没事的,可能是太累的原因。”莫晚安慰道。

“可刚才峻之不也遇到这样的事情了吗?如果你不叫住他,很有可能他也会被引去后山。”罗琪这样说道,转身带着两人走到了李伟和曾银贵的房间,在门前敲了一阵之后,里面并没有应声。

“也不在房间里,这几人到底去了哪里嘛?”罗琪跺着脚,双手紧搓着。

“你先不要着急,我们还是在房间里等一下吧,不然他们回来找不到我们的话,会更担心的。”爷爷说道,他与莫晚相视对望了一眼,然后跟着她进了两人的房间。

房间里已经摆满了准备下葬用的纸花,天灯也已经做好,看着这一排排做工精细的纸扎,爷爷突然在心里生出了几分惆怅来。这人生在世,有的人还未出生就已经夭折,有的人活了几十年,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最后还是归了尘土,只有这些纸扎与其相伴,这样想想,倒是一件令人寒心的事情。

三人在房间坐了差不多两刻钟,终于听到回廊里传来了李伟的声音。爷爷连忙起身将门打开,只见喻广财、李伟和曾银贵三人从外面匆匆进来。从三人的神色来看,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些让人心绪难安的事情。

“你们都还没有睡吗?”李伟问道。

“你们三个,大半夜的找不到人,我们能睡得着吗?”罗琪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赌气,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曾银贵身上。

喻广财笑了笑:“还好我们三个是平安回来了,要是我们有个啥子三长两短的,你不把我们骂死才怪。”

曾银贵也跟着乐呵呵地笑起来,可他并没有说什么。爷爷注意到他,连眼神都不敢扫到罗琪身上,更别说与她对视。

“你们去哪里了嘛?是不是遇到啥子事情了?”爷爷问道。

“我们先进屋里再说吧,现在万家的人都已经睡了,可不要吵醒了别人。”喻广财说着,朝着他和爷爷的房间指了指。

进了房间之后,爷爷注意到曾银贵的脸上还有几分隐隐的担忧。

“刚才我们遇到了一件怪事,”李伟说着,突然扭头望着曾银贵,“准确地说是银贵遇到了一件怪事,还是你来说吧,银贵。”

平日里一向多话的曾银贵在这时候倒显得沉默起来,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咳,其实也没得啥子奇怪的,就是我碰到了一个女鬼。”

事情是这样的,爷爷回到房间之后,莫晚和罗琪也跟着回了房。后院里,就剩下了喻广财、李伟和曾银贵三人。喻广财心想着那三口棺材里的死人究竟是怎么死的还是一个谜团,为了搞清楚这件事,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万家大宅的地理情况给搞清楚。于是,他就带着李伟开始去宅院四处转悠,后院里就只剩下了曾银贵一个人。

曾银贵在院子里闲坐了一阵之后,回想起之前爷爷一直在说那右手边第三口棺材有异样,于是他就对那口棺材特别关注。起初的时候倒是没有发现什么怪异,可坐着坐着,他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走到那口棺材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它。可能是之前爷爷的话在他心中作了铺垫,他越发觉得那口棺材不对劲。看了半天,他终究还是没有找出什么线索,就准备再次回到圆桌前,这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嘿嘿嘿”的声音。那声音明明是一种笑声,却被发声的人搞得像是在哭一般。他循着那声音的源头,目光锁定在三少爷的那口棺材上。

刚开始的时候,他觉得非常害怕,心想跑掉算了。可听着听着,他心里的好奇感彻底战胜了恐惧。他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那口棺材盖子,竟然感觉到那棺材盖子在微微地动弹。也就是说,那棺材里有个活物。

可是,以前师傅不止一次地劝导几人,如果师傅不在,不能在棺材进入阴井之前打开棺材盖子。想到这里,他稍稍缩回了手。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那口棺材的盖子剧烈地震动起来,好像里面被关着什么,他正急切地想要从里面逃出来。

曾银贵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他走上前去,拖着那棺材的盖子从棺材身子上移开。当他刚回头过去,想往棺材里看的时候,一个女人突然从棺材里冒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披头散发,几乎把脸上的五官都给遮挡完了,只有头发的间隙露出脸上白白的皮肤。

曾银贵被这突然钻出来的女人吓得大叫了一声,他连退了好几步之后,心脏都快要被炸开了。曾银贵在那一刻联想到传说中的女鬼,他靠在戏台下的柱子上动也不能动。

“银贵,你认不得我了吗?”那女鬼突然开了口。

“你,你是哪个?!”曾银贵故意将声音放大,来给自己壮胆,很明显,这并不奏效。

“呵,我是罗琪。”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曾银贵突然愣了一下。他问道:“你,你咋个会在棺材里头?”

对面的罗琪并不回答他的问题,缓缓从棺材里爬出来。曾银贵对她还有几丝防卫,慢慢地朝着身后退去。

“你很怕我吗?”罗琪问道。

“你不是跟着莫晚回房间了吗,这期间我一直都在后院里,没有看见你进来过啊?”

“我来的时候也没有看到你。”罗琪的声音变得有些怪怪的,她从棺材里爬出来,然后对着曾银贵招了招手,“我在后山发现了一件怪事。”

“啥子怪事?”

“你跟我来。”

没等曾银贵回答她,她就从后院出来,开始朝万家大门外走。他在后面一直唤着罗琪,可罗琪并不理他,只是低着头快速地朝前走。

曾银贵觉得有些奇怪,那万家的大门竟然到了大半夜还敞开着,而整个前院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曾银贵觉得面前的罗琪非常古怪,可她并不搭理自己,曾银贵又担心她会出事,就只有跟了上去。

罗琪带着他一路穿过万家大宅后面的山丘,朝着那后山走去。

深夜里的大山脚下,灌着夜风,曾银贵感觉到有些发寒。他一边跟着前面的罗琪,一边说:“你走慢一点,黑漆麻乌的。”

前面的罗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保持着速度快速向前走去。这时候的罗琪穿了一身白色的长裙,裙子拖到了地上,被路边荆棘刮得支离破碎。曾银贵注意到她的双脚打着赤脚,不知道踩在这些荆棘上会不会疼。

“要不我把我的鞋子给你吧?”曾银贵看得有些揪心。

罗琪停下脚步,扭过头来,隔着头发望着他。曾银贵因为看不见她的眼睛,完全摸不透她的心思。见她停在面前,曾银贵以为她同意,正要去脱鞋,罗琪又转过头去,继续朝前走去。

这座万家大宅后面的大山是东西走向,大山上的植被郁郁葱葱,即使是在夜晚,也能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轮廓。

曾银贵跟在罗琪身后一直走到了一个山洞前,罗琪停在洞口。

“是在这里?”曾银贵问道。

罗琪埋着脑袋,正面对着曾银贵。曾银贵可以感觉到那双躲在长长的头发后面的眼睛,此时正斜斜地盯着他。过了一阵子,罗琪说:“我跟你说的东西,就在里面。”

曾银贵好奇地望着那个黑乎乎的洞口,这个洞子让他想起在青龙山的大雪地里几人避雪的山洞。他收回目光,看了面前的罗琪一眼。这时候,其实他已经在心里相信了面前的这个人,不管她是好心还是歹意,既然是罗琪,他就会迈出这一步。

“如果我等会儿进去遇到啥子,我会大喊一声,你就不要进来了,回去通知师傅他们。”曾银贵说完,低头就准备钻进那个洞子里。可就在他迈步跨过罗琪的身边,走到那山洞的口子上的时候,罗琪突然就伸手抓住了他。

“咋子了?”曾银贵问道。

罗琪沉默了一阵,问:“你就不怕里面有鬼?”

“呵,怕啊,但我相信你不会害我。”曾银贵这样乐呵呵地应了一句。

罗琪再次陷入了沉默,让曾银贵有些疑惑。他又问道:“你是不是有啥子事没有跟我说?”

面前的罗琪突然开始哭泣起来,她抽动着肩膀,呜咽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曾银贵实在有些难受,伸手抓住了她的肩膀。而这时,面前的罗琪突然抬起头来,那一刻,她的脸终于从一头的长发后面显露出来,那张脸吓得曾银贵大叫了一声之后,撒腿就跑了。

“你看到了啥子?”爷爷问道。

“那张脸根本就不是罗琪,而是一张只有嘴巴,没有眼睛鼻子的脸!”曾银贵脸上冒出了青筋。

“这跟我刚才遇到的情况差不多,我在外面的那个通道的拐角里看到莫晚,她一直哭,我以为她出了啥子事,就追上去。她也是要带我出这座宅子,幸好莫晚真的出来拉住了我。”爷爷说。

曾银贵点点头:“后来我大叫着跑了一段之后,撞上了师傅和师兄,这才跟着他们回来了。”

喻广财说:“你们碰到的都是同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叫作伥鬼。”

“啥子是伥鬼?”罗琪问。

喻广财叹了口气,对李伟说:“你讲给他们听。”

“这伥鬼的‘伥’,就是为虎作伥的伥,这个词语传了这么多年,一般用来比喻帮助坏人干坏事,可根据字面意思来理解,就是老虎想要吃人,而有人却偏偏在帮助老虎害人,把人引到老虎面前,让老虎吃。”李伟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水,样子有些口渴。

曾银贵听后,阴阴一笑,说:“我还以为是娼妓的‘娼’。”

“脑子里就没有一点好东西!”罗琪伸手拍了他的脑门一下。

李伟也跟着笑了一下,见几人不吱声了,继续说:“在很久以前,有很多人生活在大山旁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想法一直在中国人的脑子里根深蒂固,包括到现在都还是这样的习性。但是靠着大山呢,这大山上就不免会有猛兽,这些猛兽每天躲在山里饥饿难耐,就慢慢朝着人群密集的地方靠近,有些在山上的住户和一些在山里过路的路人就经常被老虎吃,老虎吃人的传说在这天底下应该并不太稀奇。而这些人死了之后,就会被老虎控制,变成老虎的仆人,在老虎饿了之后,就会帮助老虎去引一些人来让老虎吃。而这种死后的人,变作鬼魂,就称为伥鬼。首先被害的人就是伥鬼的亲人,因为这些人最相信他们,如果不晓得他们已经死了,跟着去就再正常不过了,如果晓得他们死了,稍稍动之以情,亲人们还深陷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也会跟着去。伥鬼就把他们带到老虎面前,老虎下口把他们给吃掉。”

“不会哟,这伥鬼这么贱?”曾银贵问道。

喻广财这时候开了口:“其实也不是他们贱,他们也不想这样做,虽然自己已经死了,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人,有几个人下得了手?但是他们因为是被老虎生吃的,所以,他们的灵魂会被老虎给困住,如果不引人来吃,老虎饿得心慌了,就会啃食他们的灵魂。虽然这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生命,老虎再咋样咬,也咬不死他们了,但是,这样一来,他们又会经历一次死前的痛楚。”

“但是,这后山上的东西也不是老虎吧?而且它不是已经死了吗?”曾银贵追问。

喻广财说:“的确,如果是老虎,这万家这么多下人,肯定认得出来。这伥鬼其实在传统上是被曲解的一个说法,不仅仅是老虎,如果生吃了你的是一条狗,一只猪,你也会变成这样,只是老虎吃人最多,大家就这样认为。至于它是不是已经死了,这的确关系重大,如果它现在还没死,伥鬼将你引上山去,你面临的最多是一个老虎或者其他猛兽,它有血有肉,如果你跟它放手一搏,你还有胜出的可能性,历史上不还有武松打虎的传说吗?可是,如果对方已经死了,你去跟哪个搏斗?”

“啊?那不就只有活生生地等死了。”曾银贵难以想象那个场景。

“所以,幸好当时你没有进那个洞子。”

曾银贵长舒一口气,说:“说实在的,其实当时我是真的准备进去的。”

“我晓得。”喻广财笑道,“可是那个伥鬼最后没有让你进去,而是把你吓跑了。”

“对啊,为啥子?”曾银贵好像到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

喻广财眯起了眼睛:“根据我的判断,刚才引你上后山的人应该是这万家的二夫人。她生前心地善良,肯定也是被那山洞里猛兽逼得没办法才钻进那口棺材里,引诱你上山的。可你在上山时对她说的话,还有你的行为,可能对她有所触动,所以她决定放你走。”

“鬼也会发善心吗?”曾银贵问。

喻广财说:“其实也不一定,有可能她死的时间短,加上她天生一颗悲天悯人的心,所以才会这样,我相信,再过一阵,她也会受不了那洞子里猛兽的折磨,会下山来再次害人的。”

喻广财说完,几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爷爷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个伥鬼咋个就会晓得我们身边最亲的人是哪个?”

喻广财说:“也不一定是最亲,伥鬼嗅觉非常敏锐,只要你一靠近,他们闻一闻你的味道,就能晓得你过去的一切,所以,他们会挑选其中对你来说你最关心的人下手。”

“难怪我会遇到它变成莫晚的样子。”爷爷说着,回头望了莫晚一眼,莫晚有些羞涩地垂下头去。

原本他正沉浸在这份陶醉之中,曾银贵突然从凳子上起身来,说:“我看我们还是回房间去休息了吧,明天再想办法收拾那洞子里的怪物。”

他的这句话,以及显露出来的紧张的神色,让爷爷突然回想起了什么。爷爷笑道:“哈哈,既然我在那个时候遇到的伥鬼变成莫晚的样子,那银贵师兄你咋个会遇到伥鬼变成……”爷爷的目光从曾银贵身上转移到了罗琪身上。

罗琪的脸在灯光的映射下,烧成了一片潮红。喻广财等人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曾银贵倒像是一个被扒光了裤子的孩子一样,羞答答地冲出了爷爷和喻广财的房间,接着听到隔壁传来了一阵重重的关门声。

喻广财见状,乐呵呵地说:“我看又有一桩好事要近了。”

“师傅,你在说啥子哟!”罗琪娇嗔了一句,从凳子上起身,拉着莫晚也回了房间。

爷爷跟着两人走到了门口,看着两人进了房间,将房门的门闩拴上之后,才折回了屋子。

“师傅,这个事情你觉得应该咋个整?”李伟问道。

爷爷也在两人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喻广财这时候拧紧了眉毛,说:“其实很棘手,首先之前已经死了三个人,这三个人肯定是会站在那个怪物的鬼魂那边,也就是说,加上那个怪物,我们总共要对付四个。”

“把握有多大?”李伟问。

喻广财叹了口气,说:“没把握,而且到现在我终于晓得为啥子之前来的师傅最后都走了。”

“为啥子?”爷爷问。

“他们肯定已经看出了是伥鬼在捣乱,可关键是他们不晓得这些伥鬼后面的那个怪物到底是啥子,或者说他们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事情要这样纠缠下去的话,说不定我们会遇到危险。”喻广财说,“他们当时的感觉估计就跟我现在的感觉一样。”

“依我看,我们应该先封住那个山上的洞口,让里面的怪物不能出来,我们再一个个地收拾那三个伥鬼。”李伟说。

喻广财点点头:“其实我的想法也是这样,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问题,三个伥鬼,一个是小孩,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壮年轻,他们出现的时候一般都会变成其他人的模样,我们就搞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如果搞不清这个,就没有办法对症下药。”

“那要不这样,这三个人虽然已经死了,我想是不是他们还保留着生前的一些习惯,比如二夫人生性善良,那死的那个下人是不是应该有自己独特的爱好和特点,还有三少爷。”爷爷说道。

“嗯,峻之这个办法很不错,我们可以从他们的性格来判断哪个是哪个?伥鬼可以引人入套,人为啥子就不能引伥鬼入套呢?”喻广财像是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满意地眯着眼睛点着头。

等到李伟回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喻广财对爷爷说:“峻之,你要记住,下一次再见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时候都要仔细地辨认,尤其是碰到一个的时候,不要被迷了心智,更不能往后山跑。”

爷爷点点头。

“根据我的判断,今天变成莫晚来引诱你的那个,应该是三少爷,这另外一个下人在哪里,我们还不晓得。”喻广财将床上被子展开来,说,“今天晚上二夫人和三少爷没有为怪物引来食物,想必会过一个非常难受的夜晚。”

喻广财的话音刚落,爷爷就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叫声,从后山的方向传了过来。那声音里夹杂着女人和小孩的哭声,听得爷爷阵阵发毛。

翌日,头顶的阳光非常灿烂,太阳像是一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不肯停止散发身上的光和热。爷爷早上一醒来,就感觉自己满头都是大汗。他从床上下来,只见喻广财在翻看那本泛黄的旧书,见爷爷醒了,他将那本旧书收了起来。

爷爷有些想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爷爷不止一次见过喻广财偷偷在翻阅那本书。以前爷爷也好奇问过,这本是什么书,喻广财却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说,这书里面的内容爷爷现在还看不懂,等到有一天时机成熟了,再加上爷爷能够显露天赋的话,喻广财愿意将这本书交给爷爷。从那个时候开始,爷爷就不好意思再多问关于这本书的事,只是爷爷可以猜到,喻广财现在本领通天,那本书肯定起了不小的作用。

“峻之,你醒了啊?昨天晚上没做噩梦吧?”喻广财问道。

爷爷摇摇头:“睡得还不错,现在精神饱满,今天可以全身心地做事情了。说实在的,昨天晚上在后院的时候,我跟你们说那棺材里面有动静,我还以为你们都不相信我呢!”

喻广财说:“他们的确不相信你,可是我相信,有些话我也不晓得该不该说,你其实对这种东西很敏感,你善于发现这些东西的踪迹,现在应该学的是如何按捺住自己心中的想法,如果有一天泰山崩于前不动声色,那就是你成大器的时候。昨天晚上你说了之后,我其实很担心,怕你是因为太累了,所以容易被这种东西给迷惑,让你回房间休息,没想到你一走,这个银贵又遭了,当时我们返回后院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棺材面前有些不对劲,他像个傻子一样盯着那口棺材看,也不晓得在看那棺材盖子上的啥子东西。”

“他不是在看那棺材里的罗琪吗?”爷爷问道。

“他是这样以为的,可是我跟李伟都没有看到啥子罗琪,而且那棺材盖子都没有打开!”喻广财说,“我发现他不太对劲,李伟本来想上前去叫醒他,我拦住了,我想看看这个迷糊曾银贵的鬼到底想要干啥子,不出我所料,他被引到了后山。当时如果那个所谓的女鬼不吓退他的话,我跟李伟都准备冲上去了。”

喻广财说完,看见爷爷在发呆,问道:“你在想啥子?”

爷爷突然回过神来,斜着嘴巴思索着,他呢喃了一句:“曾银贵没有打开那口棺材,那……那棺材盖子……”

“啥子棺材盖子?”

“我后来被那个假的莫晚迷惑之后,是莫晚冲出来叫醒了我,而我之所以会半夜下床,是因为我发现你没有在房间里,就想出去找你们。莫晚叫醒我之后,我们到了后院,我发现那三少爷的棺材盖子上面封的火漆被打开过。”爷爷说。

“火漆被打开?也就是说有人动过棺材板,那口棺材装的是三少爷,这到底是咋个回事?”

两人出了房间之后,径直到了后院。那三口棺材还摆放在原地,喻广财因为受了爷爷的话的影响,走上前去,蹲下身来,开始在棺材盖子上寻找火漆印。爷爷见他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就上前将那个火漆的位置指给了他。

“看来还真是老眼昏花了。”喻广财说道。那火漆的颜色与棺材的颜色很相近,爷爷当时也是无意之中才瞟到这个火漆的。

喻广财审视了半天之后,起身来:“看样子,是好几天前印上去,可能就是入殓的时候,当时第一拨人过来,替三少爷入了殓之后,就在棺材盖子上印上,他为了每天查看这棺材有没有异样,才印了这个火漆印,只是可惜了,他们没想到这火漆还真的会被打开。”

“其实也不一定,有可能这个火漆真是当时第一拨师傅离开的原因。”爷爷说道。

喻广财扭头看了爷爷一眼,说:“好小子,我咋个就没有想到,你这种说法也有很大的可能性。这棺材盖子要么是从外面打开的,要么是从里面打开的。如果是从外面打开的,是哪个胆子这么大敢不听师傅的劝,擅自打开这口棺材呢?如果是从里面打开的话,那棺材里的三少爷是不是还在呢?”

“要不要打开看一看?”爷爷问道。

喻广财伸手阻止道:“咦,先不要轻举妄动,这棺材盖子一旦盖上了,就不能轻易打开,除非遇到特殊原因。几年前在李家谷中,我是在做破血湖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布的阵法跟棺材里的尸体不能产生共鸣,才肯定那口棺材里有问题的。现在看来,根据我的判断,这口棺材里的确有人,绝不是空的。”

既然喻广财都这样说了,爷爷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他点了点头之后,说:“那我们就还是按照昨天晚上想好的思路来,先从哪一个下手?”

“先从最左边这个吧,也就是喻管家的亲侄儿,这万家大宅里的下人。”喻广财说。

爷爷这时候才低头去看死者的名字,上面写着——喻大权。

这天早上,几人在后院简单地吃过了早饭之后,喻管家走过来。他问道:“几位师傅昨天晚上休息得咋样?”

喻广财笑着点点头:“大哥照料得太周到了,床也很软,虽然中途发生了一些小插曲,可总体说来,休息得还算好,你看一个个生龙活虎的。”

喻管家像是做了一件让他功垂史册的事情,高兴地说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有你们休息好了,才能有力气帮我们解决麻烦,要是有啥子问题,有啥子需要你随时问我,如果找不到我的话,你们就随便找一个下人,把事情吩咐给他们,让他们来找我就是。”

“大哥你真是太客气了,既然你这么说了,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喻广财说道。

喻管家在凳子上坐下来,说:“啥子问题,你尽管开口。”

“是这样的,你的侄儿,也就是这位已经去世的喻大权,你能不能简单跟我介绍一下他?”喻广财说。

“嗨,我当好大回事。是这样的,我这侄儿,今年31岁了,没有娶老婆,平时力气大,做事情也非常肯干,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蛮牛’。平时也没得啥子特别的爱好,也不喜欢看书,也不喜欢下棋的,酒也不太爱喝,没得事的时候就喜欢躺在房间里睡觉,饭量比较大,但不挑食。”喻管家说了半天,似乎并没有说到重点,听得几人都觉得有点着急。

喻广财说:“这样的,大哥我就直说了,你不要多心,我们就作为一个了解,兴许能够用上。就是这个喻大权,平时有没有特别的嗜好,最好是坏的,也就是说有没有啥子东西特别吸引他?你不用担心,我们晓得之后,绝对不会传出去。”

“哈哈,老弟你多虑了,我才不会担心这点。我这个侄儿的确有一个癖好,他好色。他自己长得其貌不扬,也没有啥子特别的才能,但一般普普通通的姑娘,他却瞧不上眼,但一旦遇到长得好看的女人,他就会把控不住,跟人家示好,之前还被隔壁村子上的一个老汉告到官老爷那里去了,说他跟踪老汉的女儿,想图谋不轨。”

听到这里,罗琪突然面露难色,说:“这还真够恶心的。”

喻管家笑道:“我也劝导过多次,说过分地沉迷在这种美女身上,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可好像他还有点屡教不改的意思。”

喻广财和爷爷听到这里,倒双眼一放光,觉得这是再重要不过的线索。爷爷在心里已经按捺不住,想要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这个时候,有个下人走过来,在喻管家身边一阵耳语。喻管家点点头,对喻广财等人说:“几位小师傅,喻老弟,我这里还有点事,我就先过去了,有啥子需要叫我。”喻管家转过身,对那个下人说,“有啥子关于大权的事情?”

这话被爷爷听了去,他隐隐觉得这事情背后说不定还隐藏着什么。

喻管家走后,几人回过神来。

“现在只要晓得这个喻大权的弱点,就好下手了,我们也来一个引蛇出洞,然后瓮中捉鳖!”李伟显示出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不过这件事情,我想还需要一个重要的人帮忙。”喻广财说。

“哪个?”曾银贵问道。

喻广财将目光移到了罗琪身上,说:“这件事情必须要罗琪出马,能不能成功,她是关键。”

“啊?师傅,有你这样的吗?”罗琪显得特别的为难。

喻广财想要说点什么,却突然被曾银贵打断。他说:“师傅,我看这件事情的危险性比较大,而且你看罗琪她这长相,也不像是能够勾引色狼上钩的料啊。要不,您就试试……”曾银贵扬了扬下巴,示意莫晚可以。

喻广财看了莫晚一眼,没等莫晚开口就摇了摇头:“莫晚不行,不过她可以作为罗琪的帮手,主要还是看罗琪。”

“师傅,你就真的这么狠心,把罗琪往火坑里推吗?虽然她也不是啥子黄花大闺女,但,但也不像那种会搔首弄姿勾引男人的人啊?”

“哈!你的意思是,莫晚就很会搔首弄姿,很会勾引男人了吗?!”爷爷恶狠狠地问道。

喻广财终于受不了这几人的纠缠,他站起身来:“你们让不让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让罗琪现在回去连忙扎一个最漂亮的纸人出来,人家喻大权已经死了,现在是鬼,你们俩这样儿的估计他也看不上了,其实鬼和人没有区别,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鬼引诱人,会变成金钱、美女。人要引诱鬼,同样得投其所好。罗琪,看你的了!”

喻广财的话,让曾银贵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几人笑了一阵,喻管家再次走进后院来。他走到喻广财面前,累得不停喘气:“刚才那个下人叫我,我以为发生了啥子事情,他告诉我,我的侄儿喻大权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像是被鬼迷住了,踉踉跄跄地出了万家大门,之后第二天就听说他死了。”

“这个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谢谢大哥。”喻广财微笑道。

“最关键的是,他一边踉踉跄跄往外走的时候,一边还念着我们二夫人的名字——‘亚纶’。这个狗东西!”喻管家显然对作为下人的侄儿暗恋二夫人的事情很不能理解。

喻广财听后,想了想,扭头对罗琪说:“二夫人,就按这个做。”

罗琪点点头:“那我就按最好的规格来,我需要一张二夫人生前的照片,最好是全身的。”

喻管家:“你们要干啥子?照片我可以找出来。”

“这个以后再跟大哥解释。”喻广财说着,扭头对爷爷说,“峻之,去房间拿东西,我们现在上后山,封住那个洞口。剩下的事情,晚上就能见效果。”

爷爷点点头,连忙朝着房间奔去。

临近正午的时候,几人带着东西朝着后山走去。罗琪和莫晚留在万家宅子里准备晚上要用的纸扎,喻广财出门之前吩咐两人,一定要按照二夫人的模样做,体型和模样越接近越好。爷爷跟着喻广财也算是走过不少的丧礼,可这根据真人的模样来做纸扎,要做到惟妙惟肖,首先肯定要考的是画功,其次是对相片上真人身材比例的观察和把握。

见罗琪一脸的自信,喻广财也没有再提醒一些细节上的东西,只让罗琪在做纸扎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等到几人从后山回来之后再作决断。

曾银贵对那天晚上自己被伥鬼引上山的事情还记忆犹新,那条上山的路,他走了个开头,就完全在脑海中回忆了起来。加上有了那天晚上跟在他身后的喻广财和李伟的提醒,几人也没有多走弯路,径直地就向着后山去了。那条曾银贵在夜里走过的小路,如今曝光在头顶的日光之下的时候,才发现这条路已经被人走过了好几遍,但与一般的日常行路的小道又不同,完全没有那样平坦,路上的草丛被人踏过,却还没有死尽,想必之前几个受害者都是从这条路登上山的。

“你们说,之前那个怪物要是突然扑出来伤害我们咋个整?”曾银贵问道。

李伟回头望了他一眼,笑道:“你现在倒是觉得害怕了?”

曾银贵有些尴尬地笑起来,说:“也不是啦,这种问题要事先有个防备嘛,这样贸然上山,是很危险的。”

“看来,那天晚上你是真的被那个伥鬼变成的罗琪给迷住了,哈哈。”李伟说,“依我看,等咱们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了之后,你就回去跟罗琪把事儿办了。反正两个人现在都是孤家寡人,虽然平时见你们吵吵闹闹,但还真是没有看出你们这吵吵闹闹后面的情谊,看来就像师傅说的,我察人阅色,确实功力不够啊。”

曾银贵似乎听出了这话里暗含的讽刺,不过这讽刺又带着几分祝福的意味,顶多算是对他深藏于内心的情感的一个调侃。于是,他说:“师兄啊,有些事情呢,不是你一个人就这么想,想着想着就能成的。”

“那要不回去,我们再给你扇扇风,我是看你小子虽然平日里说话没个正经,但人还算是个靠得住的人,不然别说咱们了,师傅这第一关你就过不了。”李伟指着他的脑门说。

正在两人激烈讨论之时,喻广财停下脚步,回头提醒道:“刚才银贵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上山还是留心一点比较好,毕竟现在我们手上没有任何可以对付猛兽的武器。”

李伟说:“师傅你多虑了,这猛兽既然已经死了,对付它用武器恰恰起不到作用,还不如我们袋子里的灭灵钉。”

“你这话说得就有些片面了。”喻广财说。

“啊?为啥子?”李伟不解。

爷爷这时候插了一句,说:“因为现在没有人可以肯定这后山上只有一只那样的猛兽。”

爷爷的话倒是提醒了李伟,他上山之前就想着如何应对那只躲在山洞里的猛兽的魂灵,现在有了这番话,他倒是担心起这山洞外山林中的其他与那只已经死掉的猛兽的同类。魂灵可以用法器镇住,可如果遇到活生生的猛兽的话,几人未必能够将它擒下。

一路人,几人都没有再说笑,走在前面的李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好在,在几人赶到那洞口之前,并没有发现山林里的异样。

喻广财停在那山洞口前差不多十米的地方,他伸手拦住几人,说:“不要太靠近洞口,它会闻到你身上的味道,然后把你当做它今天的午餐。”

喻广财的话吓退了几人,然后回过头去,用目测的方式仔细地丈量着那洞口的宽度。

“如果我们不走过去,那咋个用东西封住洞口?”李伟问道。

“是要走过去,但不是用现在这种方式。”喻广财答道,然后继续测量那洞口的宽度。

这时候,爷爷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除了耳边的风刮过山林翻动树叶的声音之外,他还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喘息声。那声音在吸气和呼气之间,有很大的间隙,而且每一次呼吸,那气体想必都能吹走地上的一大堆黄树叶。从这呼吸可以判断,有一个巨大的东西正在朝着几人靠近。

李伟似乎也听到了这声音,他弓身做好一个防御的姿势。如他的目光所指,那声音的确来自那个洞子,因为洞里空间狭窄的关系,里面的一点声音会被像滤过喇叭一样扩大好几倍。

喻广财回过头来,对着几人朝身后挥了挥手,示意几人赶紧往回退。几人连忙照做,喻广财也跟着后退了一段,然后仔细地盯着那黑乎乎的洞口。

爷爷不敢想象那洞子里藏着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可他可以断定,肯定不是那喻管家所说的狗那么简单。如果说是狮子或者老虎,爷爷还觉得可信一点。

几人站在原地,细心地聆听着那洞子里传出来的呼吸声。可听着听着,一阵脚步声渐渐朝着那洞子里面走去,越来越小。

“那东西到洞子里面去了?”曾银贵这样问道。

喻广财紧蹙着眉头,也不敢作这样的判断。几人站在原地等了好几分钟之后,喻广财说,“现在应该可以行动了,那东西估计现在没有在洞口。”

“他娘个乖乖,听那出气和走路的声音,还真不是个小家伙。”李伟说,“我还真想看看它到底长成个啥样儿。”

“现在你也看不了,它已经死了,如果等到了晚上,擦两滴牛眼泪,或许可以实现。”喻广财说着,然后扭头吩咐道,“铜镜给我,三面一起,灵符十四张。”

爷爷连忙从布袋子里掏出这几样东西,先把铜镜递了过去。

喻广财接过之后,粗略量了一下洞口的位置,然后在距离洞口正前方差不多三米的位置放下一块铜镜,镜架和镜面稍稍调整之后,那头顶的阳光被直直地射进了洞子里。接着,另一面镜子在洞口左面差不多两米的位置,和之前的镜子一样,调整角度,将光线射进了洞子里。最后是右边,位置与左边相对,也同样将光线折进了洞子里。

接着是十四张灵符,喻广财在每一张上念了一段咒语之后,走到那洞口前,将十四张灵符,平均分为两份,然后将一份贴在洞子的左边,一份贴在洞子的右边。等到大功告成之后,喻广财回到了几人面前。

见几人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他说:“这七张灵符,一边贴七张是一个死阵,阻止外面的伥鬼进入其中,至于这三面镜子,是采集天上的日月星辰的光线,这种自然光对这种长居深山黑洞的怪物是最有效果的。”

“这白天采集日光,夜晚采集月光和星星的光线,看来这洞子里的怪物是真的出不来了。”李伟说道。

可是,这时候曾银贵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问:“那如果到了傍晚太阳下了山,月亮还没有升起来的时候呢?又或者像现在这样,乌云完全遮盖了太阳的光线,那会咋个样?”

没等喻广财回答,几人再次听到了那洞子里传出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咚咚咚,一步比一步快,不像是在走,而像是在狂奔。

爷爷可以断定,那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刚才那怪物往洞子里面走,并不是在躲避或者回巢,而是可以走得更远,然后做一个足够的助跑。而此时的头顶上,阳光完全隐没在了乌云之后。

喻广财将几个徒弟拦在了身后,不停地压着几人往后退。那洞子的脚步声在冲到那洞口的时候,爷爷看到洞口边上的一些草丛都纷纷向后倒去。像是有一股非常强大的气流从里面涌出来,吹得洞口上的灵符都飘了起来。

爷爷当时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洞口。根据那脚步声来判断,那股气流就是那个怪物的力量,可因为它早已经化作了魂灵,在一般情况下根本看不见它的实形,尤其是在大白天。

那怪物的魂灵好像在洞口前挣扎了两下,并没有得逞,于是又悄悄退了回去。爷爷听到那脚步声稍稍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就没了动静。也就是说,那怪物现在并没有走远,就蹲在那洞口边上。

“看来这个阵法比我们想象之中的效果还要好许多。”喻广财说。

“这头顶上的太阳虽然被头顶的乌云完全遮挡,可只要是白天,我们走路能够看到脚下的路,就说明是太阳光在支撑我们的视线,除非出现天狗。”爷爷说道。

“峻之说得对,所以即使是傍晚,还能看得见脚下的路,就说明是有光线的,怕就怕等到晚上月亮不出来,那就有些麻烦。”喻广财说着,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说,“好在今天晚上应该有大月亮照着,所以不用太担心。”

曾银贵听后,上前来说道:“那如果这流落在外的伥鬼被洞口的十四张灵符镇住,而进不去那洞子里的话,他们肯定也非常着急,喂不饱这洞子里的怪物,三个伥鬼要是再次出现在那怪物的魂灵面前,不晓得要承受多大的痛苦。”

“师傅你以前有没有听闻过这样的事情?”爷爷问道。

喻广财凝眉细想之后,回答:“这种事情我的确是第一回遇到。”

“按理说,如果自古以来就有伥鬼的说法,那那些吃人的老虎啊猛兽啊,它们肯定也会有寿终的那一天,这样的话,我们现在遇到的情况应该是经常发生才对。”爷爷说道。

喻广财说:“这个倒是,难道他们在杀死这个猛兽的时候,耍了啥子花招,导致这猛兽迟迟待在这里要为自己报仇?”

喻广财的这个问题,到现在肯定是三个徒弟都无法解答的。于是,几人只好下山去,向喻管家问个明白。

罗琪和莫晚见几人回来,连忙上去询问在上山遇到的事情。曾银贵主动请缨跟两人讲述在后山的经历,将几人遇到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一阵描述,让两个女人对喻广财崇拜不已。

喻广财笑道:“我看银贵以后可以将我们遇到的事情著书立传,做一部演义传给别人看。”

曾银贵傻笑道:“我也就只是说说,你要我写出来,那还是算了吧,我认识的字还没有峻之的多,这个事情可以交给峻之来办。”

“峻之可不如你,他说谎编故事比你可差远了。”李伟笑道。

“那是,曾银贵一张嘴,可以把死说成活,活说成死,就不该听你的!”罗琪这样抱怨了一句,脸上虽然不满,这份不满却被渐渐显露的笑容给出卖了。

“你们有没有见过喻管家?”李伟问道。

罗琪摇了摇头:“你们走后,他就没有过来过。”

“我刚才倒是在前院见过他,去取竹篾片的时候。”莫晚说道。

“你们现在哪个去找找他,这个事情必须要先问清楚。”

喻广财的话音刚落下,曾银贵就说:“还是我去吧,反正我给她们讲,也不会相信我,唉!”

曾银贵走了之后,爷爷将在山上的事情都讲给了莫晚和罗琪听。两人对那洞子里的怪物也非常好奇,有了爷爷的引导,两人也开始疑惑,那凶猛的野兽死了之后,魂灵怎么会还待在这山上。照理说,这天下所有生灵在死了之后都有魂魄,可除了人之外的生灵,其他生灵并没有所谓的智慧,它们根本不懂得如果缱绻人间,做生前未完成的事。

“是这样的,不管是动物和人,在死后都会变成魂魄,通常人死之后,没有一些特别的原因,是不能在人世久留的,更别说是生前就没有脑子的动物了。”喻广财这样说道,证明了几人的设想。

“那到底是咋个回事?”李伟问道,“如果照这样说来,那通常吃人的野兽在死了之后,它入了地狱,那伥鬼就不会再存在,这中间可能还有啥子隐情。”

几人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之际,喻管家很快就跟着曾银贵赶来了后院。喻广财让喻管家在凳子上坐下来,好好跟几人回忆当初宰杀那头猛兽时候的情形。

喻管家说:“本来一早我就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几位,可我见你们一直没有询问,心想这东西影响或许不大,就没有多说。”

说着,喻管家将这件事情向几人做了仔细的回忆。

那天,在得知二夫人也和三少爷一样死在后山之后,万家老爷实在很难咽下这口气,一来,这猛兽吃了万家两个人,这就是对万家老爷权威的挑战;二来,它吃的这两个人都是万家老爷视若珍宝的两个,万家老爷对于二夫人和三少爷的疼爱,万家上下的人都知道,万家老爷定然要给这两人报仇。

本来,这山上猛兽连吃两人,已经让这座宅子的人对那座后山惧而远之了。可当万老爷亮出了一个非常可观的报酬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决定上山。这帮人之中,就有坐在这里的喻管家。

喻管家倒是不图什么钱财,万老爷待他一向不错,每个月的月钱完全够他生活,并且生活得很光鲜了。可一想到三少爷和二夫人,他也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决定加入其中。

喻管家从小也算是读书不少,做起事情来也是有条有理,他劝住了那些想要贸然上山的下人,让大家在上山之前好好坐下来商议一个对策。对付这样能吃人的猛兽,肯定不能硬来,必须要智取。

其实喻管家想的办法和喻广财决定在晚上用来引伥鬼的方法大同小异,这猛兽喜欢吃人,那就用人做诱饵,然后布下天罗地网,将它擒获。喻管家知道老爷对这头猛兽的恨意,于是决定生擒它。

按照部署,需要一个人脱光了站在深山之中,其余人全部埋伏左右,在人站的位置周围,布满猎人打猎的巨钳,只要这猛兽踩到巨钳就会失去反抗能力,然后再用大网将它网住,捆入一个铁笼之中。

准备好了所有的工具之后,现在就差一个愿意站出来做诱饵的人。这猛兽想必动作迅猛,虽然整个计划非常周密,只要猛兽靠过来就会被巨钳夹住,可为了防止万一,还是得挑选一个反应迅速的壮年才行。

就在大家都推脱之际,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这人就是喻管家的亲侄儿喻大权。喻大权在万家是出了名的大力士,并且干起活儿来非常卖劲,大家也都纷纷同意了。

在后山脚下,众人布下这个陷阱之后,让喻大权脱了衣服站在其中,在他的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地摆满了巨钳。只要这头猛兽靠近,除非它能够准确地在巨钳的间隙间跳动,不然就一定会被众人擒下。

众人隐蔽在山林中,等了差不多三个时辰,那头猛兽终于出现了。它身体的形状跟狗差不多,嘴巴上长着两颗长长的獠牙,四只腿的爪子差不多外露了两三寸,它喘气的声音就足以吓倒众人。

喻大权站在陷阱中间,身上的衣服和裤子都已经脱了精光。那头猛兽从山上下来,围着他转了一圈,见喻大权没有什么反应,就突然朝着他扑了过去。这一猛扑,跳到了离喻大权将近一米的位置,刚一落地,一双前腿就被钳住。它被这阵剧痛弄得大叫起来,这两个钳子完全激怒了它,它根本就没有要后退的意思,再次朝着喻大权扑过去。好在喻大权反应也比较灵敏,果断地闪过身子,猛兽从他的身边扑过,没有伤到他。猛兽再次掉落到喻大权另一边满地的巨钳之中,四只腿都被钳住,血流如注。

这时候,众人纷纷从隐蔽的石堆后面钻出来,用大网网住了这头已经无法逃脱的猛兽。他们将它捆得死死的,然后装进了一个铁笼里,从后山抬了回来。

万老爷见到这头猛兽的时候,正想着如何处死它,来泄心头之恨。那头猛兽或许是感受到了万家老爷对它的杀意,在铁笼之中挣扎着,还龇牙咧嘴的,做出一副要撕了万老爷的架势。万老爷自然更加火冒三丈,对喻管家说:“把那把敲楼板的斧头拿下来。”

这把斧头是专门用来建房子的时候砍大树和敲房梁的,大得完全可以将一头肥猪砍成两半。喻管家命人去取来,听候万老爷的指示。

万老爷想了想,临时改变了主意,要先将这猛兽的两颗獠牙拔下。于是找来一个打狗的钳子,将这猛兽的脖子钳住,拖到了牢笼边上,叫人用锤子将它的牙齿活生生敲下来。那头猛兽忍受着剧痛,在牢笼之中并不服输,依旧狂叫着。万老爷又命人来锯腿。

最后,这头猛兽几乎是被众人分了尸。这猛兽常年生活在山林之中,膘肥身健,下人们提议将它炖来吃了。万老爷不但没有反对,反而说在炖好之后,一定要端一碗给他。

喻广财等人听完之后,纷纷咂舌。曾银贵像是想要为那头猛兽鸣不平,爷爷伸手将他按了下来。

喻广财说:“这也没有啥子稀奇的,就是杀一头野兽嘛,兄长确定没有遗漏啥子内容?”

“哈,广财兄弟果然是行家,的确有内容。”喻管家笑道,随即脸上的神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在大家将这猛兽炖来吃了之后,我发现这猛兽的脑袋不见了,因为在我们这个地方,通常杀狗都有这种习惯,吃了狗肉,要将狗的脑袋埋在地里,传说狗比较通灵性,也是以防万一。”

“那后来呢?”爷爷问道。

喻管家接着说:“我后来去打听之后,才晓得原来这猛兽的头已经被喻大权给埋了,喻大权平时做事情有些粗犷,我担心他有所失误,就将他埋的脑袋挖出来看,脑袋的确在土里,只是很奇怪的是,它的天灵盖上多了一道伤口,那条伤口不像是无意中弄上去的,像是被啥子东西钉进去,而且还钉得不浅。”

喻广财听后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

“兄弟是不是发现了啥子?当然,我也不太懂这个,有可能那道伤口没有啥子特别的意义。”喻管家说。

喻广财摇摇头:“不,恰恰相反,正是这道伤口,最后害死了你的侄儿,还有可能害死更多的人。”

“咋个回事嘛?”喻管家问道。

“是这样的,天灵盖下两寸,是人的命根,这个根不只是人在活着的时候,更是在死的时候。我们这一行的,有一种法器叫作灭灵钉,这种钉只要从人的天灵盖上钉下去两寸,就会让人在死后魂飞魄散,连投胎转世甚至是下地狱的机会都没有。”喻广财说。

喻管家听后,很快发现了问题:“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它的魂魄不会再害人了啊?”

喻广财点点头,继续说:“你说得对,我刚才只是说了灭灵钉,可还有一种东西,这样办了之后,只会有一种效果,会导致这个人死了之后,魂魄游离在阴阳之间,入不了地狱,永远无法投胎转世,而这种代替灭灵钉的法器就是桃木剑,或者桃木桩。”

“这个喻大权也太狠了吧?”曾银贵有些难以忍受。

喻管家在一旁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是明白我那个侄儿的,他一直喜欢二夫人,二夫人被这猛兽吃了,他其实比哪个都要难过,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这种做法,最后还害了他自己。”

喻管家说完之后,忙着去做其他的事情,就迈出了后院。

“这狗没人性,抓着人就吃,这人也没人性,抓着狗就吃。”曾银贵说。

“所以你们要记住,仇恨永远解决不了事情,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只会让深陷其中的人失去更多的东西。”喻广财说。

爷爷听后,上前问道:“可是现在这猛兽肯定是听不懂人话的,对它来说,饿了就要吃人,生气了就要杀人,如果要中断这一切,现在就应该挖出它的脑袋,用灭灵钉灭了它。”

“你这个倒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它害人在先,如果它不再继续害人,我们完全可以放它一条生路。只是,如果现在去灭了它的魂灵,那三个伥鬼的下场将会与它一样,三少爷、二夫人和喻大权,最终都会魂飞魄散。”喻广财长叹了一口气,“现在需要将他们三个送走,再看需不需要走你说的那一步。”

爷爷听后,赞同地点点头。

喻管家讲述的这件事情,让爷爷一整个下午都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他好几次在脑海中描绘当时众人屠杀那头猛兽时候的情形,觉得那应该是他见过的最血腥的场面。可仔细再往回想的时候,他又觉得这头猛兽的确该死,他也完全能够理解当时万家老爷的心情。这种心情,就好比当初张七被无头塘水下的怨念所杀时,他心中的感受。当时的爷爷无法抓住那一团怨念,如果这个怨念是一个活人或者是一个亡灵,他肯定也会让这个人或者亡灵死无葬身之地。

那天下午,爷爷一直在后院里陪着莫晚和罗琪制作纸扎。不过这时候的爷爷再不会感觉到自己一个男人形单影只,曾银贵因为出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对罗琪越加表现得殷勤。罗琪也明白他的心意,并不推辞。

罗琪的纸人在做完第一遍之后,自己并不太满意,也让爷爷和曾银贵帮忙看了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的。综合了两人的意见,罗琪将纸扎推翻了重新描绘重新编。她说,这是她入行这么久以来,做得最认真的一个纸扎。

“以前咋个就没有见你这么认真过?”曾银贵问道。

“其实今天喻管家在讲整件事情的时候,我是非常理解喻大权的,他肯定非常爱这个二夫人,这种爱可能我们都没有办法理解,我听喻管家说,喻大权是二十五岁的时候开始在万家做事,也是那一年,这个二夫人嫁进了万家。也就是说有可能这个喻大权对二夫人的喜欢,在她嫁入万家之前就有可能开始了。在来到万家之后,他每天与二夫人朝夕相对,也许他已经很满足了,可没想到这头猛兽最终毁了这一切,他自然不会放过它,要用最毒辣的方法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恨意。”罗琪一边编着竹篾,一边说道。

曾银贵听后,好像并不太能理解罗琪口中的话,而是说:“我看你是看上这个喻大权了吧?”

“对啊,就是看上了!所以要烧一个最好看的二夫人给他。”罗琪也赌气似的说。

“说起来这种感觉我还真有点怪怪的,你想想啊,这个二夫人以前是个活生生的人,现在要烧一个二夫人送给这个喻大权,这像啥子话,如果这个二夫人要是还活着的话,那不是……”莫晚说道。

“如果二夫人还活着的话,这种做法,那是要折阳寿的。”爷爷说。

曾银贵又插了一句:“那我问你啊莫晚,如果有一天峻之出了啥子意外,你愿不愿意照着你的样子做成一个纸人烧给他?”

莫晚摇摇头:“如果有一天峻之出了意外,再也醒不过来,我肯定不会这样做,我会随着他去。”

莫晚的话,让爷爷顿时就震惊了。他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莫晚出了什么意外,他会不会有这样的勇气。

“那你呢,罗琪?要是有一天我出了啥子意外,你愿不愿意这样做?”曾银贵转头问道。

罗琪放下手中的活路,盯着他:“一天到晚不晓得想点好的!出了啥子意外你高兴,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他们还不晓得好难过的!”

说完,罗琪搬着她的一大堆材料朝着后院的长廊走去。她拉起莫晚:“走,这群男人都是没良心的!”

莫晚笑了笑,给爷爷做了个再见的手势,就帮着罗琪搬着东西朝后院外走去。

“罗琪是不是不太喜欢我啊?”曾银贵问。

爷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恰恰相反,她很在意你。”

曾银贵并不太理解爷爷的话,还想继续追问,爷爷看出他是准备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于是,连忙从凳子上起身来,说:“我要去找师傅他们了,这里就先交给你了,麻烦事儿解决了,估计还要吹拉弹唱好几天,辛苦了。”

“喂喂喂!你们这一个个!”见爷爷已经走远,曾银贵没好气地坐下来,开始思索罗琪的话。

天色渐晚,喻广财、李伟和爷爷回到了后院之中。曾银贵还趴在桌子上苦思冥想罗琪的话,爷爷笑他:“这人真的是太不懂女人。”

李伟听后,也跟着笑起来,想必是之前已经听爷爷说了罗琪对曾银贵说的话。他说:“他哪里是不懂女人,他连他自己都不懂,整天琢磨怪事的时候还心思缜密,一遇到这种问题就犯傻。”

喻广财一路上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言论,眉头紧锁着,他的话自然也与两人讨论的问题毫不相关,他说:“晚上,如果能够将喻大权的魂灵引出来,先将他装入封魂罐中,二夫人和三少爷的也一样,等到把洞子里怪物的魂灵驱散之后,再将他们放走,做一场法事超度,送他们去投胎。”

爷爷和李伟迅速地回过神来,将注意力转入到这件正事上来。李伟说:“这喻大权我们倒是已经想到办法将他收入罐中,可这二夫人和三少爷……”

“人有弱点,这鬼也不例外,只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记住,在做事的时候一定要保持头脑清醒。”喻广财说着,走到了曾银贵身边。

罗琪和莫晚所制作的纸扎也已经完工,两人将这纸人搬进后院来,让在座的几人都不由得瞠目结舌。这纸扎做成的二夫人可谓栩栩如生,跟照片上的二夫人几乎没有一点差别,要是隔得稍远,还真的容易认错。

等到天色暗下来,喻管家招呼几人吃过了晚饭,也看到了那个被摆放在后院角落里的以二夫人真人为模型做的纸扎,他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二夫人还魂了。得知是喻广财特意让罗琪制作的,便对着罗琪的手艺夸赞个不停。

罗琪也不多说什么,就一个劲儿地低着头笑。等到喻管家走后,爷爷才注意到她一张脸都给羞红了。

喻广财说:“的确不错,我们准备一下,收拾得差不多了就上山去,罗琪和莫晚就留在这里,帮忙照看着这三口棺材。”

那个晚上,如喻广财所料,月亮的光线特别的强。这月光倒是给爷爷心中留了一些底气,这么强烈的月光,看来那洞子里的怪物是没办法出来了。至于那三个伥鬼,对喻广财来说应该是小菜一碟。

按照丧乐队里的规定,在办事的过程中,要走夜路的话,通常情况下不能说太多的话,除非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布置好了之后。由于那几个伥鬼一直进不去那山洞,不能回到那个怪物身边,他们现在一定乱了阵脚,可他们的踪迹现在几人也是完全不知的。如果中途说话,漏了人气,很有可能会引来他们。

曾银贵抱着那个纸人,一路上脸上都保持着笑容。爷爷心里也琢磨不透,他是因为怀里抱着的二夫人这个美人儿在高兴,还是因为这“二夫人”是罗琪做成的。

几人上了后山之后,月光渐渐被头顶稠密的枝叶遮挡。穿过那片小树林之后,几人就走到了那个山洞的门口。

喻广财站在原地张望了四周一圈,在右手边不远处发现了一块平坝。他给曾银贵指了指,示意他可以将“二夫人”放在那块平坝上。

曾银贵小心翼翼地上前,将那个纸人放在坝子中间。爷爷当时非常仔细地观察着四周,生怕在这纸人还没有点燃之际,那三个伥鬼就过来了。想到这里,爷爷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到时候赶来的不是喻大权,而是二夫人的话,那会变成怎样?

喻广财从布袋子里取出两个钹来,这个钹体型并不太大,刚好可以稳稳地躺在喻广财的手中。他走到那个纸人边上,一边围着那纸人转,一边敲着钹念着咒语。转了三圈之后,喻广财在纸人正立的面前停下来,咒语还在口中继续着,可他这时候在不停地鞠躬。依旧是三下之后,喻广财将一对钹收了起来,走到几人面前。他说:“银贵,现在可以去点火了。”

说着,喻广财又从布袋子里取出了一些金粉,递给了爷爷和李伟:“将这金粉擦在你右眼的眼角。”

爷爷在很久之前见喻广财使用过这种金粉,这种金粉据说是从云南一个术士手中买来的,它掺杂了具有灵气的五行的粉,古墓中的陈年金、出土的千年棺木、阴山地下水、太岁地上的黄土沙,然后用上千张灵符点燃的烈火烧成。金粉涂上之后,将会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都可以见到阴界游走的亡魂。

爷爷按照喻广财的吩咐,将金粉涂在了右眼眼角。涂完之后,他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被开了光一样,整个视界变得绿油油的,那些随风摆漾的树影也变得动作非常缓慢,喻广财的话也像是被一个字一个字地划分开来,语速非常之慢。

喻广财说:“注意留心周围,躲在暗地里的伥鬼了解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你的过去和现在,他们都一清二楚,所以不要过分地显露出杀意,否则会被他们看穿。”

这时候,那个纸人已经在黑夜中燃烧起来。曾银贵做这样的事情,总是非常细心,他将那纸人所在位置周围的杂草全部扫开,以免在山林中引发了火灾。他回到几人身边,见几人的眼角都涂上了金粉,于是也跟喻广财要了一些,主动涂到了自己的眼角处。

那团火光在黑夜中越燃越大,最终渐渐将纸人燃成了灰烬。而这时候,爷爷看到了一个翩跹女子站在那块小平坝上。她着一身碧绿的旗袍,旗袍是上等的丝绸,做工也非常精细,整个旗袍的线条与二夫人身材的线条刚好相称,她的这个侧面就已经完全印证了喻管家的话,二夫人的确是一个会让每一个男人垂涎的漂亮女人。

“如果待会儿来的伥鬼不是喻大权,而是二夫人会咋样?”李伟问出了爷爷心中的疑惑。

喻广财说:“那也没啥子,伥鬼和其他的鬼不同,他们看得见人,也看得见游走的鬼魂,可是他们唯独看不见那些和他们一样被同一个怪物咬死的伥鬼。”

“哦,这个我懂,如果他们看得见对方的话,很容易联合起来造反,这样的话,怪物有可能会吃不消,对吧,师傅?”曾银贵说。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喻广财喃喃答道。

这时候,爷爷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远处朝着这个地方飘过来。爷爷连忙闭上了自己的左眼,果然,那个人影在视线中越来越清晰,正是喻大权。他一边朝着这个地方飘来,一边不停地唤着二夫人的名字。

喻广财也看见了他,将身后的三人朝着身后压了一压,示意几人躲到后面的树丛里。他很快就停在了那个“二夫人”面前。远远的,爷爷听见了他带着哭腔的声音:“亚纶,我在山上等了你好多天。”

“二夫人”因为是纸人烧成的,所以并不能说话。她稍稍垂下头去,像一只小鸟一样,露出一副可怜样,沉默地站在喻大权的面前。

喻大权好似忍受了众人都难以理解的痛苦的思念,这一刻他终于忍不住上前将“二夫人”抱在了怀里。看到这一幕,爷爷想起他与莫晚阔别三年之后的那一次见面,当时的爷爷也是这么死死地抱着莫晚,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因为在这一刻,再多的话也是苍白的。

李伟这时候准备迈出脚步,将喻大权收进罐子里。可喻广财伸手拦住了他,皱了皱眉,示意他再等一会儿。

爷爷非常能理解喻广财的意图,他是可怜这两人,希望能够给他们一个更久的重逢的时间。尽管,这一切对喻大权来说都是虚无。

喻大权说:“你晓不晓得,三少爷是被哪个害死的?”

面前的“二夫人”依旧没有只言片语。

“是我的叔叔,他晓得这个孩子是我和你的,而不是老爷的,于是想把这个孩子丢进山林里,让我和你的事彻底有个了断。”喻大权呜咽着。

他的话倒是让爷爷几人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后面还有这样的事情。爷爷这时候,终于真正理解了上山抓猛兽时他为什么会这样积极地参与。或许有一些想法是要杜绝死人事件的再次发生,但可能他想杀了这猛兽之后,尽快了结这件事情。

“他就是不想我再纠缠你,可是,你应该晓得,我对你的爱,其他人咋个理解得了。我们都爱着我们的孩子,尽管我不能站在他面前,让他叫我一声父亲,但只要你们过得好,我能天天见到你们,我就心满意足了。”喻大权说着。

喻广财这时候对李伟点了点头,李伟立刻领会,转身将那个封魂罐的盖子揭开,轻轻拍打着罐子的底部,一边念着咒语。那个“二夫人”渐渐朝着这封魂罐的口子飘过来,喻大权舍不得她,连忙追了上来,终究跟着“二夫人”一起被关进了罐子里。

“大功告成!”曾银贵鼓掌称好。

这时,爷爷突然听到右手边的小树林里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他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小男孩正盯着几人在看。爷爷指着树林说:“三少爷,在那儿!”

当爷爷再回过头去的时候,那树林里却没了踪影。

“必须抓到他!”李伟说了一声之后,朝着爷爷手指的方向追了出去。

喻广财在身后招呼他,李伟却好像根本听不见似的,钻进了树林里。

“不好,快点跟着他!”喻广财说道,连忙拔腿跟了上去,身后的爷爷和曾银贵也只得跟在喻广财的身后。

李伟钻进小树林之后,动作非常快,喻广财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尽可能地加快速度。爷爷紧跟着喻广财的身后,越过前面的两人,他果真看到了一个小孩的白色影子,朝着树林深处飘去。

爷爷心想,这三少爷刚才必定是看到了二夫人的幻影被收进罐子的那一幕,虽然他并不能看见喻大权,但仅仅是这样,他应该已经明白了身后跟着他的几人的意图。否则他不可能不现在回身过来,将几人迷惑住。可如果是这样,那他现在完全可以走得更快,可现在又好像是故意跟几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让几人要费一些劲才能赶上他,又不会跟丢他。爷爷突然觉得,这三少爷或许是要带几人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不知道是吉还是凶。

走在最前头的李伟根本就没有要停下来询问喻广财的意思,一直保持着很快的前行速度。喻广财年纪稍大,走了一段就已经累得不行。爷爷跟上前去,扶住了他。

“你们快点跟上李伟,不要让他走得太远了。”喻广财说。

爷爷其实已经完全认不得脚下的路了,如果现在不跟着前面的小鬼头走,要下山的话,也会在树林里转悠半天。于是,爷爷干脆加快了步伐。

当爷爷走到李伟身后的时候,突然听到李伟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叨着什么。他好像是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可这个人是谁,爷爷也听不太清。

“师兄!”爷爷在身后喊了他一句,可李伟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继续朝前走着。

爷爷这时候算是明白了,李伟眼中看到的那个三少爷的鬼影其实并不是三少爷,而是他嘴里唤着的那个名字的主人。爷爷想,如果是这样,那这三少爷应该把李伟引到之前几人所站的地方的那个洞口,怎么会往树林里引呢?

正这样想着,爷爷意识到不管前面到底是什么,都不能再让李伟走得更深。于是,他伸手将李伟给拽住了,呵斥了一声:“站住!”

李伟看了爷爷一眼,然后从他手中挣脱开来,说:“不要拦着我,我看到晓月了。”

晓月是李伟的前妻,后来因为犯了病没有钱医治,在家里被活活疼死。她一直是李伟心中不能放下的痛。

李伟正要再次转身,爷爷死死地拽住他:“晓月已经死了,那是假的。”

“我晓得她已经死了,可是我的右眼涂了金粉!我可以看见魂灵!”李伟还想挣脱,爷爷死死不放手。

爷爷说:“可是,我们看到的并不是晓月,而是三少爷。”

“咋个可能!”李伟嚷道。

这时候曾银贵也凑上前来,他拍拍李伟的肩膀,说:“师兄,你被迷惑了。”

李伟这才缓缓将自己的肩膀从爷爷的手中抽出来,他非常懊恼地站在原地。头顶的月光穿过树林的枝叶的罅隙投射进来,爷爷看见,李伟的眼眶中噙满了泪花。

“既然这样,倒不如我们跟上去,让他以为我们已经被他迷惑,再找个时机将他给收了。”李伟回过神来,迈步上前。他的话倒是没有错,可爷爷知道,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哪怕只是能看到他妻子的一个影子,他也非常满足了。

爷爷点点头,拉了曾银贵一把,让他也紧跟着两人。

之前的三少爷一直走在前面,兴许是见三人没有跟上来,于是又停下脚步来,站在树丛的位置等着三人。三人都不吭声,只顾着悄悄地跟着三少爷。三少爷走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前停了下来,回头望着李伟。

这时候的李伟已经变得满目柔情,似乎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他一步步迈到了三少爷的面前,动也不动地望着他。

爷爷这么仔细地一对比,他才看出在涂了金粉的人眼里人和鬼的差别——人的脚下有脚经,每走过一个地方都会留下印子,而鬼就恰恰相反。只是,爷爷没有搞懂,这三少爷将李伟引到这个洞口来做什么。

“难道这个洞里还有一头猛兽?”曾银贵这样推断着。

“难道三少爷不是之前那个洞子里的猛兽吃的?”爷爷接着推断。

只见,三少爷对着李伟扬了扬手,示意他往洞里走。现在必须要上前去拉住李伟,虽然爷爷并没有亲眼见到那洞子里是否真的有猛兽,但里面肯定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进了洞子,人就会失去视线,会处于一个敌暗我明的状态。

爷爷正要上前去,曾银贵却一把拉住了他。曾银贵朝着李伟的腰后使了个眼色,爷爷顺势看过去,只见李伟竟然已经将那个封魂罐从腰后取下,递到了面前,盖子已经打开。他一边敲着罐子的后面,嘴里刚刚念动咒语,那三少爷惊恐地回头望去,慢慢被收进了罐子里。

爷爷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将计就计这一招的确被他玩得驾轻就熟。正在两人为李伟的壮举欢欣鼓舞之际,突然听到那黑洞之内,传来一阵震天的跑动声。这声音,与这天中午在前面那个山洞口前听到的脚步声差不多。

爷爷连忙喊道:“师兄快逃!”

李伟被爷爷的话弄迷糊了,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只见那洞子里突然扑出了一个黑毛的猛兽,稳稳地按在了李伟的肩膀上。爷爷跟曾银贵被吓得连忙后退了两步,爷爷看清了那个猛兽的模样,和喻管家形容的差不多,外形像狗,却比狗要大出好几倍,它的獠牙和利爪,让爷爷望而生畏。

李伟反应非常迅速,将手里的那个罐子朝着两人扔了过来。曾银贵反应很快,上前把就将罐子接在了手里。可就在爷爷和曾银贵的注视之下,猛兽朝着李伟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爷爷看得很清楚,它的牙齿从李伟的后颈扎进去,从前面的脖子钻出来,李伟在地上一阵惊叫之后,彻底没了反应。

“师兄!”爷爷大叫了一声,准备冲上去跟那猛兽拼了,却被曾银贵稳稳地拉住。

“还是快走吧,我们斗不过它!”曾银贵一边说着,将爷爷拖着朝树林里走去。

那猛兽并没有追过来,而是用牙齿咬着李伟,将他一点点拖进了那个黑漆漆的洞子里。爷爷这时候才看见,那猛兽在走动的时候也是没有脚经的——也就是说,这个猛兽也是个亡灵。

回到了万家大宅的后院里,罗琪和莫晚还等在那里。见只有三人回来,罗琪已经猜到了李伟遭遇不测。

“师兄,他……”

罗琪的问题还没有完全问出口,曾银贵就点了点头。

罗琪听到这消息,好像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她支支吾吾地说:“这,这咋个会这样呢?”

喻广财说:“都怪我,当时该跟上去,可能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我也应该劝住师兄,不让他跟着三少爷走。”爷爷说着,将那个罐子递了出来,“师兄被那猛兽按住的时候,晓得自己回不来,将这个罐子扔给了我们。”

喻广财接过那个罐子,说:“现在还差一个了。”

“师兄咋个办?”曾银贵问道,“不可能就把他的尸骨丢在那洞子里吧?”

“你先稍微冷静一下,峻之,你可以确定你看到的那个猛兽是没有脚经的吗?”喻广财问道。

爷爷点点头,说:“当三少爷在那洞口停下来的时候,我和银贵师兄还在说,说有没有可能那三少爷并不是被那树林前面的山洞里的怪物吃掉的,而是后面那个山洞里的怪物。正这样讨论的时候,那怪物就从那洞子里冲了出来,我也是后来在银贵师兄拖着我离开的时候,才注意到它,的确是一个亡灵。”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说明那树林前后的山洞是互通的,我们只封住了其中一个洞口。”喻广财这样说道。

的确,这是目前唯一有说服力的推断。

“那我们现在应该咋个办?”曾银贵问道。

“必须要先找到二夫人,将她收进罐子里。”喻广财叹了口气,说:“然后找出那怪物的头,用灭灵钉——这也是它逼我的。”

爷爷第一次在喻广财的脸上看到了杀意,这一刻,他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没有人会再反对了。

“之前我们在烧掉按她的样子做出的纸人的时候,喻大权的话你应该已经听到了吧,为了节省时间,现在必须要找喻管家打听清楚,喻大权和二夫人的关系到底是咋样的。”喻广财说道。

曾银贵似乎对喻广财的话不是很理解,想继续追问,可支吾两声之后,还是决定先去把喻管家找来。

爷爷倒是非常理解喻广财的意思,喻广财是想了解,这个喻大权是不是真的在此之前就与二夫人私定了终身。如果是这样,那想必二夫人很喜欢喻大权,按照喻大权的模样来做纸人会事半功倍。可这只是一个假设,必须要得到喻管家的肯定。能在第一时间收了二夫人,那就可以缩短几人去山洞里找李伟的时间。

喻管家赶到后院的时候,喻广财从凳子上站起身。他似乎早就已经猜到喻广财想要说什么,伸手挡住示意他不用起身。喻管家说:“你们是来问大权和二夫人的事的吧?”

喻广财点点头:“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就希望你原原本本告诉我,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我得赶紧为我的徒弟收尸。”

喻管家张望了一圈,的确发现喻广财的徒弟少了一人,可也没有多问,而是直接讲出了喻大权和二夫人的往事。

几年前,那时候林亚纶还没有嫁入万家,喻大权也没有想过他会到万家来做工。在此之前,他的叔叔也就是喻管家曾经不止一次给他提过,说万家老爷对下人好,只要肯干,每个月的月钱是少不了的,而且隔三岔五,碰到什么节日或者万家有好事,老爷都会请下人吃好吃的,看戏等。可那时候喻大权听了也就听了,根本没有把这当一回事。

直到后来,林亚纶嫁入了万家。其实万老爷的这桩婚事也是有些奇怪,在林亚纶答应嫁入万家的一年前,万家老爷就已经派人上门说亲事,前后不下五次,其中有三次,是喻管家跟着媒婆一起上的门。可这几次都被林亚纶婉拒,媒婆送过去的彩礼,也被纷纷退了回来。

这个林亚纶年过二旬,生得一副让男人垂涎欲滴的容貌。万家老爷已经年过四十,并且已经娶过一个正房。加之,这林亚纶虽然生在小镇上,却从小读了不少书,定然是不会为了钱嫁入万家。万老爷也明白,于是一次又一次地让人上门说亲,最后一次还亲自上了门。为的就是想让林亚纶看出自己的真心和诚意,结果可想而知,依然被林亚纶给拒绝。

这事情就奇怪在,大约在一个月之后,万家老爷本来都决定放弃的时候,林家老汉主动上门来,提起了这门婚事。林家老汉说,希望万老爷再一次上门提亲,林亚纶已经被他说服了。这个林老汉在这件婚事上,其实一直都保持着旁观的态度,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尊重女儿的意思。这次上门,林老汉却说,其实自己早就在心里默许了这桩婚事,女儿脾气太倔,一直不肯答应,本来以为万家老爷拿出诚意,女儿就会点这个头,可没想到还是没能成功。

林老汉的话再次点燃了万家老爷心中的热情,终于再次带着彩礼亲自上门,林亚纶果然答应了这桩婚事。

婚礼定在了几天之后,当时整个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来了。万家老爷大喜,决定大摆三天宴席。他想要让全镇的人都知道,他娶了这个镇上最漂亮的女人。

那之后的第二天,喻大权就来找到喻管家,主动提出要到万家做工。当时的喻管家对两人的事情并不知情,他见侄儿肯主动出来做工,不再靠着家里,心里非常欣慰,于是很快就将他安排进了万家。

可没过两天,喻管家就看出了蹊跷。这喻大权经常做事情就会围着二夫人转,刚开始的时候喻管家以为喻大权是因为出于对二夫人的喜欢。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是很正常的事,别说是他,有时候二夫人从身边经过的时候,喻管家都忍不住会多看两眼。他找到喻大权,希望他能够拿捏好分寸。可后来,喻管家又在院子里见到过好几次,每次都是喻大权上前拦着二夫人,二夫人却一副想要摆脱他的样子。喻管家有一次终于忍不住上前去,让喻大权给二夫人认错,并嘱托二夫人不要将此事告诉给老爷。

过了好几天,万老爷似乎依旧不知道这件事情,喻管家特地去感谢二夫人。而二夫人的表现却让喻管家有些好奇,二夫人不但完全不计较当天的事情,而且表现得非常害怕喻大权。喻管家以为喻大权对二夫人做了什么非常过分的事情,说干脆把这件事情告诉万老爷,让他来做处置,只要留他一条命在就好。喻管家的话一说出口,二夫人立马惊慌起来,她恳求喻管家不要将此事告诉给万老爷,这倒是把喻管家给弄得一头雾水。

那之后,喻管家一直暗中观察着两人,喻大权倒是收敛了许多。差不多半年之后,二夫人的肚子渐渐大起来,万老爷为此非常高兴。有一天晚上,喻管家从外面采购家什回来,在后院又碰到了喻大权死死地拦着二夫人不让她走。喻管家这次没有贸然冲过去,而是躲在一旁听。这时候,喻管家才知道,原来二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喻大权的。

喻管家当时被气得火冒三丈,将喻大权叫到自己的房间里,在反复追问之后,这喻大权终于承认了。和爷爷等人想象之中的并不相同,事情的起因是喻大权有一次喝了酒,在路上遇到外出的林亚纶。他对林亚纶垂涎已久,借着酒胆,他冲上前去将林亚纶拦住,将心里对她的喜欢都说了出来。林亚纶被他吓得不轻,喻大权越是解释,她就越是慌张。最终喻大权看四下无人,就对林亚纶做出了龌龊事。

那天之后,林亚纶一直在挣扎,要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或者要不要去报官。后来,她发现自己竟然怀上了孩子,这事终究没有瞒过林老汉。正巧这个时候万家老爷又一个劲儿地上门提亲,林老汉想了个办法,干脆就顺了万家老爷的意。如果林亚纶怀上了喻大权的孩子,不走这条路,就只能要么嫁给喻大权,要么从此成为丹凤镇的笑柄。无疑,这两条路都不是什么好路子。

喻管家在得知此事之后,决定将这件事情瞒下来。可这喻大权却并不想善罢甘休,整天缠着二夫人,他说他爱二夫人。喻管家当然相信他的话,可如果这事情传到万老爷的耳朵里,这两人估计都没有再活命的机会。喻管家成天劝说喻大权,希望他能够放下这一切,安安心心在万家守着,活命终究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喻大权慢慢地接受了这一切,只是不知道源从何起,万家老爷好像听到了一些什么风声,跑来问喻管家二夫人是不是最近和喻大权走得近。喻管家知道再这样下去,万老爷肯定会怀疑到三少爷身上。于是,有一天他趁着万老爷出去了,就悄悄带着三少爷出了门。本来,他是将三少爷丢在一条行人还算比较多的路上。这条路是丹凤镇通向省城的大道,经常有商人从这地方过路,这三少爷长得也算俊朗,要是被哪个好心人捡了去,也算是为这事做了个了结。

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切最终会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几人听罢,都纷纷长叹了一口气。这夜晚的凉风,将喻管家的话语吹散在后院之中,听得几人心情都非常复杂。

“这整件事情就是如此,原本我是希望这件事情就这么烂在骨子里的,既然你们问起,如果我不说,你们肯定也会追究到底。”喻管家说着,脸上的表情非常沉重。

喻广财说:“兄长的意思我明白,这件事情我们作一个了解,只是为了可以将这件事情解决,多余的话我们绝对不会泄露半点。”

“嗯,希望你们能够理解,我倒不是怕万老爷晓得这件事情之后,追究我丢三少爷的事情,只是如果这件事情传出去,可能我们喻家以后在丹凤镇再也抬不起头来。”喻管家说道。

“这件事被万老爷晓得之后,可能他不会追究你丢三少爷的事,他要是晓得这三少爷原本就不是他的骨肉,估计也不会深究,只是这事情对你们喻家影响的确不小。到时候万老爷要是责备起来,可能会追究你故意介绍喻大权到万家的责任。”爷爷说。

喻管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你们要是还有啥子问题,尽管问吧,没有比这件事情更值得隐瞒的了。”

“这个二夫人对三少爷可是真的喜欢?”喻广财问。

喻管家点点头:“这是千真万确,对她来说,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陪着三少爷练字学画,她几乎是将自己所有后半生的生活希望都寄托在了三少爷身上。”

喻广财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吩咐罗琪:“你就照着三少爷的样子,再做一个纸扎。”

罗琪点点头:“明白。”

说完,她就拉着莫晚回了房间。喻广财、曾银贵和爷爷就坐在后院,等着这个纸扎送出来。

那一整个下午,爷爷的心情都非常复杂。喻大权和二夫人的事情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期间又一直担心着那个被猛兽拖进洞子里的李伟。对于喻大权和二夫人两人,其实爷爷是可以理解喻大权的,有些人爱上一个人,可能会为对方付出所有,甚至可以放弃与对方在一起,让她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许,喻大权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一直未婚,应该就是在等着二夫人,当他得知二夫人怀着的孩子是他的时候,那种感觉或许旁人根本无法理解,他对二夫人这段看似根本不可能的情感,这时候有了一个结果,这个结果就是三少爷,他要呵护他,甚至想要带着他离开。让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众人面前,叫他一声父亲。可这一切终究被一些繁文缛节和老天爷安排的阴差阳错给毁了,变成了如今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罗琪拎着按着三少爷模样做成的纸扎走到后院,几人都表示非常满意。

喻广财说:“宜早不宜晚,我们现在就去,最好今天能进那山洞里将李伟给抬出来。”

说着,三人再次上了后山。莫晚和罗琪都对三人非常担心,本来吵着一块去,却被喻广财给阻止下来。

三人沿路上山,在之前的位置上点燃了三少爷的纸扎。当大火燃尽之后,三人见到三少爷站在了那块小坝子上。和之前的“二夫人”差不多,他站在坝子上,一动也不动,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这次,爷爷看得很仔细,他的身体好像透明的一般,爷爷可以看见他身体后面的树丛。

这时候,爷爷听见山腰上传过来一阵嘤嘤的哭声,这音量虽然不大,却让爷爷觉得后脊背有些发凉。他顺势看过去,只见二夫人从山上一步步迈了下来,和这个“三少爷”差不多,她的身子也几乎是透明的。爷爷这时候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这的确是爷爷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她的美有些遥不可及,可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又将她善良的本性暴露无遗。爷爷在想,如果他没有事先遇到莫晚,心里没有住着这样一个女人,或许他也会对面前的二夫人动心。

二夫人走到“三少爷”面前,蹲下身去,看着他的脸,大哭不止。她的双手一直捧着“三少爷”的脸颊,这一幕让爷爷有些动容,他完全可以想象出这“三少爷”对于二夫人有多重要。或许,当二夫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可能早已经忘记了他的父亲是谁,有的只是最单纯的母爱。

喻广财也被这一幕有所触动,过了许久,他才回过头来,给爷爷使了一个眼色。爷爷将手中的封魂罐递给了喻广财,喻广财将那罐子打开,对着二夫人念着咒语。“三少爷”飘进了罐子里,二夫人还带着哭腔,也跟着飘了进去。

喻广财盖上盖子,长舒了一口气,说:“现在可以去万家,让喻管家找出当时埋那怪物的位置了。”

三人回了万家,曾银贵主动提议去找喻管家。喻广财等人回到后院等着曾银贵请喻管家过来,等了差不多一刻钟,也没见曾银贵回来,爷爷心中开始生疑。正当爷爷准备起身的时候,曾银贵突然慌慌张张冲进了后院,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喻管家,喻管家他……”

喻广财和爷爷已经猜到这事情多有不妙,于是连忙从凳子上起身,朝着前院奔去。在曾银贵带领之下,两人来到了喻管家的门前,这时候已经围了不少的下人。爷爷的目光穿过下人们的头顶,只见喻管家被吊在房梁上,看样子早就已经没了气。

爷爷连忙上前将喻管家从房梁上取下来,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冰冷,脖子上的勒痕红得发黑。喻广财看到这一幕,轻轻说道:“放心吧,兄长,你嘱托我的事情,我一定会将它烂在肚子里。”

这时候万家老爷赶来,这是爷爷第一次见到他。他比爷爷想象中要年轻许多,见喻管家躺在床上,身体已经冰凉了,他愣了许久,说:“选个日子,厚葬,带两百个大洋,交给他的家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以后不许多问。”

说完,万老爷就转身离开了。爷爷从他的言语之中听出来了,在喻管家做出这行为之前,想必已经向万老爷陈述了所有的事实。可爷爷不明白,这是一个怎样冷若冰霜的人,这个管家跟着他几十年,管家的死竟然不能让他有丝毫的触动。

莫晚上前来给喻管家入了敛,将他安置进了棺材之中,后院里又添上了一口棺材。

喻广财从其他下人口中打听到了那个埋猛兽头的地方,将它挖出来,如喻管家生前所说,这头的天灵盖上的确有一道口子。

喻广财从口袋里掏出了灭灵钉,对着那口子钉了进去。末了,喻广财从地上起身来,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用这东西。”

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让爷爷顿时觉得,以后他也要成为喻广财那样的人。看透生死,一生行得端做得正,俯仰都无愧于天地。

做完了这最后一件事,三人再次上了山。这时候,爷爷眼角的金粉还没有抹去,只是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有些不同了,好像更加富有生机了。按照之前的记忆,三人进了那个山洞,事先准备好的火把根本无法照亮整个山洞。沿着那山洞走了差不多半里路,几人终于在地上看到了一具骨架,摆放在一旁的被扯得稀巴烂的衣服,可以证明这具尸骨正是李伟的。

和爷爷想象的差不多,这具尸骨,就剩下了一个被啃烂的头和沾着肉屑的骨头。曾银贵实在受不了这场面,靠在墙上翻肠倒胃。爷爷掏出一块白布,将李伟的尸骨包裹起来。

自始至终,喻广财都没有多说什么。爷爷能够理解此刻他心中所想,李伟跟着他少说也有十五年,这十五年的朝夕相对,以后都不可能再有。所以,他也不多说什么,就顺着那条山路跟着两人下了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