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萨迪与将军 第十四章
1
追思会是在新学年第一天的晚上举行的。如果用眼泪沾湿的手帕条数来衡量追思会是否成功,我和萨迪组织的活动可谓大获成功。我肯定孩子们的情绪得到痛快的宣泄,米米女士本人也会喜欢这样的告别式。“爱挖苦的人往往是穿着盔甲的胆小鬼,”她曾经对我说,“我也一样。”
在大部分时间里,教师们忍着没有流泪,然后迈克打动了他们。迈克冷静、诚挚地朗诵着箴言第三十一章。此后,放映幻灯片时,教师们听着极其伤感的音乐《西城故事》,也哭了。我发现波尔曼教练很有趣。眼泪从他涨红的脸上流下,高声的哭泣从他宽大的胸膛中传出来。德诺姆橄榄球队的领袖让我想起大家第二喜欢的卡通鸭子,鸭宝宝休易。
我站在正在播放米米女士照片的大屏幕前,将观察到的这一幕悄悄告诉萨迪。她也哭了,后来不得不下台,走进旁边的房间里,然后笑容战胜泪水。她现在安全地站在影子里,责备地看着我……然后对我伸出中指。我认为我是罪有应得。我在想,米米女士是不是仍然认为萨迪和我会相处得极好。
我想她很可能还是这么认为的。
我挑选《十二怒汉》作为秋天要演的戏。既是偶然,也是我故意疏忽,我没有通知塞缪尔·弗伦奇公司,我想将我们的版本改名为《陪审团》,这样我就能用些女演员。我会在十月下旬挑选演员,十一月十三日开始排练,届时狮子队的最后一场橄榄球常规赛业已结束。我有意让文斯·诺尔斯出演八号陪审员——坚持己见的家伙,在电影中由亨利·方达出演——迈克·科斯劳则出演我认为最棒的角色:盛气凌人、粗暴无礼的三号陪审员。
但我同时在关注一场更重要的演出,弗兰克·邓宁事件相比这场演出,就像毫无价值的杂耍短剧。这场演出名为《杰克和李在达拉斯》。演出如果顺利,其中的一幕会是悲剧。时机成熟时,我必须准备登场,演出要提前开始。
2
十月六日,德诺姆狮子队赢得第五场橄榄球赛,朝着献给文斯·诺尔斯的全胜赛季前进。文斯在《人鼠之间》中扮演乔治,但他永远没有机会在乔治·安伯森版的《十二怒汉》中出演角色了——这一点稍后再说。那是个为期三天的周末的第一天,接下来的星期一是哥伦布日。
我在假期期间开车去了达拉斯。很多商店都开着,我的第一站是格林维尔大道上的一家当铺。我告诉柜台后面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我想买他手里最便宜的结婚戒指。我从店里走出来,左手第三根手指上戴着八元的金戒指(至少看起来是金的)。然后我开车到市中心中央大街下半段的一处地方,我是在达拉斯的黄页上搜索到这个地方的:沉默的迈克卫星电子产品店。在那里,一位穿着整齐、身材矮小的男人接待了我。他戴着角质架眼镜,衣服上挂着一枚既古怪又前卫的徽章,徽章上面写着“别相信任何人”。
“你是沉默的迈克吗?”
“是的。”
“你真的沉默寡言吗?”
他笑了。“那要看是谁想听我说话。”
“假定没有人想听。”我说,告诉他我想要什么。结果是,我本可以省下八块钱。因为他根本没兴趣听我讲我所谓的不忠的妻子。我想买的装备倒是引起了这位老板的兴趣。在这个话题上,他是多话的迈克。
“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从哪个星球来的,你们可能有那样的装备,但我们这里肯定没有。”
我想起米米女士曾把我比作《地球停转之日》里的外星访客。“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想要一台小型无线收听设备?好吧。我有很多,在你左边的玻璃盒子里。它们叫晶体管收音机。牌子有摩托罗拉和通用,但是日本制造的质量最好。”他嘟起下嘴唇,把一缕头发从额头上吹开。“这不是当头一棒吗?十五年前,我们将他们的两个城市炸成放射性尘埃,将他们打败,但他们死了吗?没有!他们藏在洞里,等着灰尘落下来,然后爬出来,拿起电路板和烙铁,而非日本南部机关枪。到一九八五年,他们会拥有全世界。至少我居住的地方会是他们的。”
“所以,你帮不了我?”
“你开什么玩笑?我当然能。沉默的迈克·麦凯克伦总是乐意满足顾客在电子方面的需求。但是得花钱。”
“我很愿意花这笔钱。把这个撒谎的婊子拽上法庭后,我能省下很多钱。”
“嗯哼。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后面拿点东西。把门上的牌子翻成‘关门打烊’,好吗?我想给你看样东西,可能不……嗯,可能是合法的,但谁知道呢?沉默的迈克·麦凯克伦是律师吗?”
“我猜不是。”
这位六十年代电子产品导购再次露面时,一只手里拿着一个外观奇怪的装置,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纸板盒。盒子上印着日文。装置看起来像是给少妇用的仿真阴茎,安装在黑色的塑料圆盘上。圆盘有三英寸厚,直径跟二角五分硬币差不多,一团电线从圆盘里伸出来。他把这玩意放在柜台上。
“这是个回声器。就是在达拉斯造的,朋友。如果有人能打败日本人的子孙,那就是我们。到一九七〇年,在达拉斯,电子业会取代银行业。记住我说的话吧,”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指着天说,“上帝保佑得克萨斯。”
我拿起那玩意。“这东西的脚得立在家里的脚垫上,算什么回声器?”
“这是最接近你跟我描述的你想要的那种窃听器的玩意。体积很小,因为没有真空管,也不使用电池。它用的是家庭用普通交流电。”
“把它插在墙上吗?”
“当然,为什么不能呢?你的妻子和她的男朋友可以看着它说:‘太棒了,我们出去时有人在这里装了窃听器,让我们来场闹腾的性交,然后聊聊私事。’”
好吧,他是个怪诞又好笑的人。不过,忍耐是种美德。我想要这辆车。
“那这玩意怎么用?”
他敲了敲圆盘。“把这个装进灯座。不是落地灯,除非你想录下老鼠在踢脚板内跑动的声音。明白吗?是台灯,人们会在台灯旁说话。”他拂一下电线。“红线和黄线连接到电灯线,电灯线插在墙上。打开灯,窃听器才会打开。他们打开灯,嘿,你就能听到动静啦。”
“这是麦克风吗?”
“对,在美国货里算不错的。现在——你看见剩下的两根电线了吗?蓝色和绿色的?”
“嗯。”
他打开印着日文的纸板盒,取出一台盘式录音机。体积比萨迪的云斯顿牌香烟包大一点,但没大多少。
“把这些电线连到这里。把底座部分装在灯里,录音机放在办公桌抽屉里,或者放在你妻子的短裤中。或者在墙上钻个小洞,把它装在厕所里。”
“录音机总是从电灯线取电吗?”
“那是自然。”
“我能买两个这种回声器吗?”
“四个都可以,如果你需要的话。但是要一个星期。”
“两个就够了。多少钱?”
“这类东西可不便宜。一对要一百四十块。最低价。必须现金支付。”他的口气中带着遗憾,仿佛是说,我们刚才做了个美妙的电子技术梦,现在梦该结束了。
“请你安装的话得加多少钱?”我看到他一阵惊慌,赶紧解释,“我不是让你干黑活,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是把窃听器装在台灯里,连在录音机上——行不行?”
“当然可以,怎么称呼?”
“叫我无名先生吧。”
他的眼睛一亮,就像E.霍华德·亨特刚刚听说事情曝光了。“不错的名字。”
“谢谢。你得多带点电线。我如果需要装得近,线就短点儿;我要是不得不藏在橱柜里或者墙的另一边,线就得长点儿。”
“可以,但线不能超过十英尺,否则听不清声音。还有,你用的线越多,东西被人发现的几率就越大。”
一个英语老师也能明白这一点。
“一共多少钱?”
“嗯……一百八。”
他准备好讨价还价,但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爱好。我放五张面值二十元的钞票在柜台上,然后说:“我拿到货再给你余款。但我事先得试试东西能不能正常工作,怎么样?”
“好的,可以。”
“还有一件事。用旧台灯。很旧的那种。”
“很旧的?”
“旧货甩卖或者跳蚤市场上两毛五一盏的那种。”我在导过一些戏之后——算上我在里斯本高中导演的戏,《人鼠之间》已经是我的第五个戏——对背景布置有了些了解。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是,有人从带简单家具的公寓里偷走装有窃听器的台灯。
有一小会儿,他看起来很疑惑,然后心领神会的笑容出现在他脸上。“我明白了。真实。”
“计划是这样,斯坦。”我朝门口走去,然后走回来,胳膊靠在晶体管收音机展示柜上,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敢发誓说他看见的是杀害弗兰克·邓宁的那个人,但我也不敢发誓说他没有看见那个人。“你不会跟人乱说,对吧?”
“不会,当然不会!”他用两根手指盖住嘴唇。
“这就对了,”我说,“什么时候能好?”
“得过几天。”
“我下星期一回来。你什么时候打烊?”
“五点。”
我算了算从约迪到达拉斯的距离,然后说:“再加二十块,开到七点。我最快也要那个时候才到。怎么样?”
“好的。”
“很好。把东西都准备好。”
“我会的。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你到底为什么叫沉默的迈克?”
我期待他说“因为我会保守秘密”,但他没这样说。“我还是个孩子时,总以为圣诞颂歌是在唱我。脑子有点卡住了。”
我没有问为什么,但朝车走去时,突然领悟,笑了起来。
沉默的迈克,神圣的迈克。
有时候,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真是奇怪。
3
李和玛丽娜回到美国后,会住进很多租金便宜的公寓,包括我在奥尔良已经拜访过的一套。但是,根据阿尔的笔记,我想我只需要注意两套公寓。一处位于达拉斯西尼利街二一四号。另一处位于沃斯堡,这一处正是我拜访完沉默的迈克之后要去的地方。
我有张城市地图,但还是问了三次路。最后,是位上了年纪的黑人妇女,小零售铺的店员,给我指对了路。我最终找到地方时,便明白那里为何那么难找了。梅赛德斯街尽头是尚未修好的沙砾路,两边挤满比小佃农的窝棚好不了多少的破烂房屋。街道通向一片巨大但几乎空着的停车场,风滚草在破烂的沥青间拂动。停车场外是一家仓库的空心砖后墙。墙上用白灰写着十英尺高的字:“蒙哥马利—沃德百货公司地块”,“闲人勿入,违者必究”,以及“警方监控”。
空气中弥漫着从敖德萨—米德兰方向传来的石油味。敞开的窗户传出摇滚乐。我听到多维尔斯,约翰尼·伯内特,李·多尔西,查比·切克……这是在开始的四十码街道上。女人们在生锈的旋转木马上晾衣服。她们都穿着罩衣,那罩衣很可能是从扎耶尔的马默斯马特市场买的。她们看起来都像是怀孕了。一个肮脏的小男孩和一个同样肮脏的小女孩站在开裂的泥土车道上,看着我开车过去。他们手牵着手,长得太像,肯定是双胞胎。男孩只穿一只短袜,拿着一支玩具枪。女孩穿着米老鼠T恤,下面是一块松垮垮的尿裤。她抱着一个跟她一样脏的塑料娃娃。两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在各自的院子之间踢着球,嘴角都叼着香烟。在他们旁边,一只公鸡和两只浑身污泥的母鸡在灰地上啄食,旁边是条骨瘦如柴的狗,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我把车停在二七〇三号门口,李无法忍受玛格丽特·奥斯瓦尔德让人窒息的爱之后,就会带着妻子和女儿搬到这里住。两块混凝土板通向一块油污的地面。要是在城市更富庶的地方,这个地方肯定会变成车库。一块可能被当作草坪的荒地上长满杂草,散放着便宜的塑料玩具。一个穿着破烂粉色短裤的女孩正对着房子墙壁不停地踢足球,球每次击中木头墙板,她就高喊一声。
一个女人,头发卷在巨大的蓝色卷发筒上,嘴里叼着烟,把头从窗户里挤出来,喊道:“罗塞特,你再踢,我就出来把你这个讨厌鬼打一顿!”然后那个女人看见了我。“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来收钱,我可帮不了你。都是我丈夫管。他今天去上班了。”
“不是来收钱。”我说。罗塞特大吼着把球踢向我,我用脚边接住球,轻轻地踢回去,她不再吼叫,露出勉强的微笑。“我只想跟你聊聊。”
“那你等一下。我穿衣服。”
她的头不见了。我等着。罗塞特这次把球踢得很高,但球撞到房子之前,被我用手掌接住了。
“不准用手,你这个肮脏的老王八蛋,”她说,“要罚球!”
“罗塞特,我是怎么说你张那该死的嘴的!”妈妈走出来,站到门阶上。她用黄色薄纱巾盖住卷发筒。她看起来像被茧包裹的昆虫,那种有毒的昆虫。
“肮脏的狗杂种老王八蛋!”罗塞特尖叫,然后朝蒙哥马利—沃德百货公司仓库方向的梅赛德斯街上跑去,一边踢球,一边疯笑。
“你想干什么?”妈妈二十二岁,看起来却像是五十岁。好几颗牙都没有了,黑色的眼睛也褪了色。
“想问几个问题。”我说。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我掏出钱包,拿出一张五块的。“别问问题,我来问。”
“你不是这一带的。听口音像北方人。”
“你想不想要钱,女士?”
“那要看你问什么问题。我可不会告诉你我胸罩的罩杯。”
“首先,我想知道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这个地方吗?我猜六个星期吧。哈里以为他能在蒙哥马利—沃德百货公司仓库找到活儿,但是他们不招人。所以他去了万宝盛华人力资源公司。你明白吗?”
“临时工吗?”
“对,他跟黑人一起干活。”不过她说的不是“干活”,是“干话”。“跟黑人一起在路边干活,每天九块钱。他说自己好像回到了西得克萨斯劳教所。”
“你们的房租是多少?”
“五十块钱一个月。”
“有家具吗?”
“简单家具。可以这样说吧。有张该死的床,一个该死的煤气炉子,炉子迟早会把我们都害死。我不会让你进去看的,别指望了。我他妈的都不知道你是谁。”
“有没有台灯?”
“你疯了,先生。”
“有没有?”
“有,两个。一个是好的,一个是坏的。我不会待在这儿的,我要是待在这儿,那就是他妈的见鬼了!他说什么不想搬回莫泽尔,跟我妈妈一起住,但不至于那么糟吧。我不会待在这儿的。你闻到这地方的气味了吗?”
“是的,夫人。”
“就是屎。不是猫屎,狗屎,是人屎。跟黑人一起工作是一回事,但像黑人那样生活?不。问完了吗?”
还没有,尽管我希望问完了。我对她厌烦了,也不想再评判她。她是她的时代、她的选择以及这条臭气熏天的街的囚犯。我留意到黄色头巾下面的卷发筒。肥胖的蓝色昆虫等待孵化。
“没有人会在这儿住很久,对吧?”
“在梅赛德斯街上吗?”她挥挥烟头。烟头指向通往废弃停车场和巨大仓库的砂砾路,仓库里面装着她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好东西。烟头指向拥挤而简陋的小屋,破烂的空心砖台阶,用纸板挡住的破烂窗户。烟头指向愤怒的孩子。烟头指向老旧而锈迹斑斑的福特、哈德逊和斯图贝克百灵鸟汽车。烟头指向无情的得克萨斯天空。然后,她发出可怕的笑声,笑声既愉快又绝望。
“先生,这是通往不存在之地路上的一个公交车站。我和布拉蒂·休准备回莫泽尔。哈里如果不跟我们走,我们就自己去。”
我把地图从裤子口袋中拿出来,撕下一小片,然后把我在约迪的电话写在上面。又掏出五块钱,递给她。她看了一眼,但没有接。
“我要你的电话号码干什么?我又没有他妈的电话。没有达拉斯和沃斯堡的电话交换机。那是他妈的长途。”
“你要是准备搬出去,就打电话给我。我只希望你做这件事。你打电话说:‘先生,我是罗塞特的妈妈,我们准备搬走了。’仅此而已。”
我能看出她在盘算。但她没盘算很久。十美元比她丈夫在得克萨斯的烈日下干一整天活挣的钱还要多。因为万宝盛华根本不知道节假日付一倍半的加班费。而且丈夫根本不知道这十美元的存在。
“再给我几美分,”她说,“我要打长途。”
“拿去,再给你一块。记着点,别忘了。”
“不会忘的。”
“不,你不会忘记。因为你要是忘了,我就去找你丈夫说。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你叫什么名字?”
“艾维·坦普尔顿。”
我站在泥土和草丛中,闻着屎臭、半熟的石油以及天然气的气味。
“先生?你怎么了?你突然头晕了!”
“没什么。”我说。可能没什么。坦普尔顿根本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当然,一个人只要尽力,可以说服自己相信任何事。我此刻的言行正在证明这一点。
“你叫什么名字?”
“普通人,”我说,“你再问一遍,我还是这么说。”
她听到这种小学生式玩笑,终于笑了。
“是的,好吧。走吧。你在出去的路上会撞见我那个小婊子。你帮了我一个忙。”
我驾车回到约迪,在门上发现一张便条。
乔治:
能打个电话给我吗?需要帮个忙。
——萨迪(这就是麻烦所在)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进屋打电话给她就能弄明白了。
4
博尔曼教练的妈妈住在艾比利尼的一家疗养院里,髋部骨折。德诺姆联合高中的萨迪·霍金斯舞会在这个周六举行。
“教练说服我陪他跳舞!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你怎能拒绝参加这个以你的名字命名的舞会?’他上周说的。我像个傻子一样,同意了。现在他要去艾比利尼,我怎么办呢?陪两百个处于性饥渴状态的十六岁男孩跳扭摆舞和菲利舞吗?我不要!要是有的男孩带了啤酒呢?”
我想他们要是没带才让人意外,但觉得最好别这么说。
“或者要是有人在停车场打架怎么办?埃伦·多克蒂说,去年,一群来自亨德森高中的男孩搞砸了舞会,两所学校分别有两个孩子进了医院。乔治,你能帮我吗?求你了!”
“我刚刚被萨迪·邓希尔变成萨迪·霍金斯吗?”我笑着说。想到跟她一起去舞会,我的情绪并不低落。
“别开玩笑了!一点都不好笑!”
“萨迪,我很高兴跟你一起去。你能帮我带朵胸花吗?”
“我会帮你带瓶香槟,如果你需要的话,”她沉思片刻,“不,不能花我的工资。就一瓶科达克酒吧。”
“是七点半开始吗?”我其实知道时间。学校里到处都贴着海报。
“对。”
“只是场录音舞会。没有乐队。这很好。”
“为什么?”
“现场乐队会带来问题。我有次参加一场舞会,推销员在休息时卖了些啤酒。那真是一次令我难忘的经历。”
“有人打架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恐惧,但也带着兴趣。
“没有。但是到处都是呕吐物。真是灿烂啊。”
“是在佛罗里达吗?”
是在里斯本高中,二〇〇九年。但我告诉她是的,在佛罗里达。我还告诉她,我很高兴陪她去舞会。
“非常感谢,乔治。”
“我很荣幸,夫人。”
这绝对是事实。
5
萨迪·霍金斯舞会由加油俱乐部承办,准备工作非常出色:体育馆的椽子(当然是银色和金色的)上挂满飘带。现场提供大量姜汁汽水、柠檬小脆饼,还有美国未来的家庭主妇们准备的红色天鹅绒纸托蛋糕。艺术系——很小却很有献身精神——贡献了一份卡通壁画,上面是不朽的霍金斯小姐本人在多帕奇追逐心仪的单身汉。大部分工作是马蒂·肖和迈克的女朋友博比·吉尔做的,她们可以理直气壮地为此而自豪。我不知道她们七八年之后是否还会同样自豪。那时,第一波妇女解放拥护者开始烧掉乳罩,参加游行,要求与生俱来的生育权。更不要说写有“我不是财产”,“女人不需要男人,就像鱼不需要自行车”的T恤。
那晚的DJ和主持人是唐纳德·贝林厄姆,二年级的学生。他过来时带着很酷的唱片集,两只新秀丽手提箱。在我的授意下(萨迪看起来很疑惑),他把韦伯科牌留声机和他爸爸的放大器连上学校的公共广播系统。体育馆很大,产生自然的混响。几声回荡的尖叫之后,隆隆的音乐开始播放。唐纳德生在约迪,但住在马里兰州罗克维尔。他戴着粉边眼镜,镜片很厚,休闲裤的皮带扣在后面,穿着奇异的鞍脊鞋。真是疯狂啊。涂着百利发乳的鲍比·莱德尔鸭屁股发型下面,满脸的青春痘。看起来,他得到来自活生生女孩的初吻大约会在年约四十二岁时。他在麦克风前既敏捷又风趣,他的唱片集(他称之为“唱片堆”和“唐纳德·贝林厄姆的声音圆垛”)外表和声音一样,奇酷无比。
“我们用被岁月尘封的声音揭开舞会的序幕,一首炫酷至极、堪称金曲、举足轻重的摇滚经典,跟着‘丹尼与孩子们’的节奏,舞动你的脚步吧!”
《舞步回旋》震撼整个体育馆。舞会像六十年代早期一般舞会那样开始,只是女孩跟女孩跳吉特巴舞。穿着低帮皮鞋的脚飞舞着。裙裾摇摆。不过不一会儿,舞池中间就充满一对对男孩女孩……在快舞部分,至少有《负心的杰克》和《凌晨两点三刻》这样更时髦的乐曲。
没有多少孩子能达到《与星共舞》的水平,但他们年轻,有激情,显而易见,跳得很疯狂。看到他们这样,我很高兴。稍后,唐纳德·贝林厄姆要是没想到把灯光调暗一点,我会去调。萨迪开始很紧张,准备好面对乱子。但这些孩子们只是来开心的。没有从亨德森高中或者其他学校来捣乱的人。她看到这一切,逐渐放松下来。
音乐接连不断地放了四十分钟,我吃了四个红色天鹅绒纸托蛋糕,靠向萨迪,说:“安德森学监该进行第一轮巡视了,看看场内有没有人行为不检。”
“想让我跟你一起去吗?”
“我想让你留心潘趣酒盆。哪个男孩要是端着一杯什么东西靠近它,哪怕是止咳糖浆,我想让你用电刑或者阉割吓唬他,你觉得哪个有效便使用哪个。”
她靠到墙上,笑到眼角闪着泪光。“滚吧,乔治,你真下流。”
我走开了。我很高兴自己逗笑了她,不过,即便三年过去了,我还是很容易忘记有点下流的笑话在以前这个时代会产生多大效果。
我看到一对男女在体育馆东边比较隐蔽的地方有逾矩之举——男的在女的羊毛衫里乱摸,女的显然要把男的嘴唇吸掉——我拍了拍乱摸的家伙的肩膀,他们跳开。“舞会之后吧,”我说,“现在,回到体育馆去。慢点走。冷静下来。喝点潘趣酒。”
他们走开。女孩扣上羊毛衫,男孩弯着腰走路,青春期男孩的那种步态众所周知,叫“扭着蛋疼的步子”。
二十几只红色萤火虫在金属制品店后面闪烁。我挥挥手,吸烟区的几个孩子也朝我挥挥手。我把头伸向木制品店东边的角落,看到让我不悦的一幕。迈克·科斯劳、吉姆·拉杜和文斯·诺尔斯挤在那儿,互相传递着什么东西。我一把将那东西抢过来,在他们弄清状况之前扔到链子围起来的篱笆外面。
吉姆有点惊讶,然后露出橄榄球英雄的那懒散笑容。“你好,安伯森先生。”
“省省吧,吉姆。我不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女生,我也不是你的教练。”
他很震惊,有点害怕了。但我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不服。我想,如果是在达拉斯的校园里,我看到的肯定是不服。文斯后退一步。迈克站在原地,看起来垂头丧气,局促不安。不,不止是局促不安,简直是羞愧难当。
“在录音舞会上来一瓶,”我说,“我没指望你们遵守所有纪律,但你们违反纪律时为什么总是这么愚蠢?吉米,你被抓住喝酒,被球队开除了,还会有‘阿拉巴马大学奖学金’吗?”
“我猜我也许会被罚退出校队一年,”他说,“就是这样。”
“对,观战一年。但是你必须有比赛成绩才能拿到奖学金。你也一样,迈克,你会被踢出戏剧俱乐部。你想这样吗?”
“不,先生。”简直就是低语。
“你呢,文斯?”
“不,嘿嘿,安伯森先生。绝对不。我们还能演陪审团这部戏吗?因为我们如果能——”
“你不知道在老师批评你时要闭上嘴吗?”
“是,安伯森先生。”
“你们几个下次不会得到我的原谅了,今天晚上算你们走运。你们今天晚上得到的是宝贵的建议:别糟蹋了自己的前途。不能因为一年后你们甚至不会记得的学校舞会喝一品脱五星威士忌而自毁前程。你们明白吗?”
“记住了,先生,”迈克说,“对不起。”
“我也是,”文斯说,“真的。”他画了个十字,咧嘴笑了。有些人就是这德性。这个世界也许需要一帮聪明人,让世界更有生气,谁知道呢?
“吉姆?”
“明白了,先生,”他说,“请别告诉我爸爸。”
“我不会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我看着他们,“你们明年到了大学,可以找到很多地方喝酒。但在我们学校不行。听到了吗?”
这次,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听到了。
“那进去吧。喝点果汁,把你们的满嘴酒气漱干净。”
他们走了。我等了一会儿,远远地跟在后面。我低着头,双手深深地插在裤兜里,陷入深思。在我们学校不行,我说的是“我们学校”。
“来我们这里教书,”米米曾经说,“你生来就是干这个的。”
这一刻,二〇一一年从未显得如此遥远。见鬼,杰克·埃平从未显得如此遥远。低沉的次中音萨克斯从得克萨斯州腹地一个正在举办聚会的体育馆里响起。甜蜜的微风将乐声吹散在夜空中。鼓手击打着诱人的节奏,吸引人们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迈开舞步。
我想正是在这一刻,我决定永远不再回未来。
6
低沉的萨克斯和刺激的鼓点来自钻石乐队。歌曲是他们的《漫步》。孩子们没有跳这支舞。没怎么跳。
这是我和克里斯蒂在星期四晚上舞蹈班学的第一支舞。是成双成对跳的舞蹈。为了营造气氛,每对男女从拍手的男人和女人中间的过道扭过去。而我回到体育馆里看到的舞姿迥然不同。男孩和女孩们一起跳,在彼此的怀中转动,好像跳华尔兹,然后分开,最后回到起始位置。他们分开时以脚跟支地,髋部摆向前方,动作既迷人又性感。
我从餐桌后面看到迈克、吉姆和文斯加入男人的一边。文斯没怎么跳——说他跳得像个白人男孩,简直是对所有白人男孩的侮辱——但吉姆和迈克跳得很有运动员的气势,有种不经意的魅力。另一边的女孩们很快就开始看着他们。
“我都有点担心你了!”萨迪的吼声盖过音乐,“外面一切还好吗?”
“很好!”我吼着答道,“这支舞叫什么?”
“麦迪逊!他们整个月都在室外演奏台上跳!想让我教你吗?”
“小姐,”我一边说一边拉起她的胳膊,“让我来教你吧。”
孩子们看到我们上场,腾出地方,一边鼓掌一边喊:“加油,安伯森先生!”“秀给他看看,邓希尔小姐!”萨迪一边笑,一边把马尾辫扎紧。她的脸上泛起红晕,显得异常美丽。她脚跟踩地,拍着手,跟其他女孩一起摇动肩膀,然后向前进入到我的怀里,眼睛向上看着我的眼睛。我很满意自己的高个子,能够让她仰视。我们像结婚蛋糕上的新娘和新郎一样旋转,然后分开。我身子向下沉得很低,在趾尖上旋转,双手像艾尔·乔森唱《保姆》时一样伸出来。更多掌声响起,并且,女孩们发出披头士前时代的那种尖叫。我不是在炫耀(好吧,也许有一点),因为我很喜欢跳舞。我很久没这么跳了。
歌曲结束,萨克斯低沉的回响消失,我们回到那永恒的摇滚世界,DJ喜欢称之为“墓场”。我们走下场地。
“上帝,真过瘾,”她说,抓起我的胳膊,往下压压,“你真有趣。”
我没来得及回应,唐纳德通过公共广播说:“为了向两位真正会跳舞的监护人——这在我们学校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致敬,现在来一首经典老歌。这首歌已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却被我们铭记在心。一首举足轻重、我从我老爸的唱片收藏中挑出来的歌曲。我把老爸的唱片拿来,他可不知道。你们谁要是告诉他,我可就惨了。明白吗,你们这些摇滚乐迷,这是安伯森先生和邓希尔女士上高中时的音乐!”
他们全都看向我们两个,嗯……好吧……
你有这种经历吗?你晚上在外面看见云彩的边缘被照成明亮的金色时,就知道月亮一两秒钟后就会出来。我站在绉纱彩带轻舞飞扬的德诺姆体育馆里时,就是这种感觉。我知道他要放什么歌,我知道我们会随歌起舞,我知道我们会怎么跳。紧接着,音乐前奏开始:
“吧哒哒……吧哒哒迪咚……”
格伦·米勒。《喜悦心情》。
萨迪把手伸到背后,扯下橡皮筋,松开马尾辫。笑容依旧,开始扭臀。头发平稳地从一边肩膀晃到另一边肩膀。
“你会跳摇摆舞吗?”我的声音盖过音乐声。我明知道她会。也知道她想跳。
“你是说林迪舞?”她问道。
“对。”
“嗯……”
“跳吧,邓希尔女士,”一个女生喊道,“我们要看。”这个女孩的两个朋友将萨迪推向我。
她犹豫一下。我又旋转一圈,伸出双手。我们朝舞场走去时,孩子们一阵欢呼,让开地方。我把萨迪拉向我。她迟疑片刻之后,开始向左旋转,然后向右旋转。A字形无袖连衣裙让她能轻松换脚。我们跳的正是住在沟里的里奇和住在堤上的贝维一九五八年秋天学跳的林迪舞变化动作。“喧闹起来”。当然是的。因为过去是个和谐的整体。
我们双手紧扣,我把她拉到我身边,然后放回去,两个人分开。然后,我们就像已经一起练习了几个月的搭档(可能是在废弃的户外野餐地,跟着放慢的唱片),我们弯腰踢脚,先向左踢,再向右踢。孩子们跳跃着,欢呼着,一边拍手,一边在我们周围磨光的地板上围成一个圈。
我们一起跳,她像芭蕾舞女那样跳起,旋转。
“现在推我,提醒我往左还是往右。”
我的右手被轻轻地推了一下,她的这个动作仿佛是应我意念的召唤,如期而至。她像螺旋桨一样转回去,秀发飘飘,在灯光下一会儿闪着红光,一会儿闪着蓝光。我听到好几个女生在喘气。我抓住萨迪,以一只脚跟支撑身体,弯下身,萨迪俯在我的胳膊上。我不停祈祷她别把我的膝盖弄骨折。
我站起来,她跟我同时起来。她从我的胳膊下钻出来,回到我的怀中。我们在灯光下尽情舞蹈。
舞蹈就是生命。
7
舞会十一点结束,但直到星期天凌晨零点一刻,我才把森利纳开上萨迪的车道。监督青少年舞会这项迷人的工作还包括一个没人会告诉你的部分,那就是音乐结束以后,要保证所有的东西都被收拾好并锁了起来。
我们在回去的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唐纳德又放了几首很诱人的爵士乐曲,孩子们也纠缠着让我们继续跳,但我们拒绝了。一次记忆很难忘,但两次记忆可能无法抹掉。这在小镇上也许不是什么好事。对我来说,这段记忆已经无法抹掉。我无法停止想象她在我怀里时我的感觉,以及她在我脸边急促呼吸的声音。
我熄灭发动机,转向她。现在她会说“谢谢你带我出来”,或者“谢谢你,我今晚过得很开心”之类的话。
但是她没有这么说。她什么都没说。她的头发披在肩上。她只是看着我。连衣裙里面,牛津纺衬衫上面的两个扣子没有扣。耳环闪闪发光。我们凑到一起,一开始有些迟疑,然后紧紧抱在一起。亲吻,但又不止是亲吻。就像是饥饿时吃东西,或者口渴时喝水。我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有香水下面的汗味。我能尝到她的嘴唇和舌头上烟草的味道,很淡,但很刺激。她的手指从我的头发间滑落(一只小手指在我的耳朵上搔痒,让我的耳朵一阵酥麻),然后扣住我的背。她的拇指在移动,移动,抚摸我后颈光滑的皮肤。在我的另一个生命中,后颈被长发盖住。我的手伸进她的衣服,抚摸她丰满的乳房。她低声说:“噢,谢谢你,我想我受不了了。”
“很荣幸。”我说,轻轻揉捏着她的乳房。
我们热吻了有五分钟,爱抚越来越大胆,呼吸越来越急促。汽车挡风玻璃上出现雾气。然后,她推开我,我看见她的脸已经湿了。上帝啊,她在什么时候哭的?
“乔治,对不起,”她说,“我办不到。我太害怕了。”她的连衣裙被拉到膝盖上面,吊袜带、衬裙的边缘和短裤的花边露出来。她把裙子脱到膝盖时停下来。
我猜是因为她的婚姻,婚姻已经结束,但其影响还在——这是二十世纪中叶,不是二十一世纪。也有可能是顾虑邻居。周围的房子看起来很暗,仿佛已经熟睡,但你说不准。在小镇上,人们总是乐于谈论新来的教师和牧师。我的两种揣测都不对,但我当时并不知道。
“萨迪,你没必要做你不想做的事。我不是——”
“你不明白。不是我不想。这不是我害怕的原因。是因为我从没做过。”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经下车,朝房子跑去,手在钱包里摸着钥匙。头都没回一下。
8
我十二点四十回到家,从车库往屋里走,扭着蛋疼的步子。我刚打开厨房的灯,电话就响了。一九六一年距离来电显示技术还有四十年,但此时此刻,在我经过这样一个夜晚之后,打电话给我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乔治,是我。”她的声音镇静,但含糊不清。她哭过,哭得很厉害。我听得出来。
“嗨,萨迪。你还没给我机会谢谢你给了我这段快乐的时光。舞会当中,还有舞会之后。”
“我也很开心。我很久没跳舞了。我真害怕告诉你,我是跟谁学了这舞蹈。
“嗯,”我又说,“我是跟前妻一起学的。我猜你可能是跟与你合不来的丈夫学的。”这不是猜测,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我已经不再对这样的事感到意外,但我要是跟你说我习惯了这一连串的怪事,我肯定是在撒谎。
“是的,”她的语气很平淡,“是他。萨凡纳克莱顿家族的约翰·克莱顿。‘合不来’这个词很准确。因为他这个人很奇怪。”
“你们的婚姻维持了多久?”
“很久,如果你认为我们的关系是婚姻的话。”她笑了。是艾维·坦普尔顿的那种笑,既幽默又绝望。“对我来说,很久是指四年多。六月学校放假以后,我准备去里诺做一趟谨慎的旅行。我想找份暑期工作,当个服务员什么的。要得到州民身份,最低居住时间是六个星期。这意味着到七月下旬或者八月上旬我就能……我习惯开玩笑说……像打死一匹断腿的马一样搞定这件事。”
“我能等,”我说,但我立即就怀疑这话不是真的。因为演员们已经聚集在舞台两侧,演出即将开始。到一九六二年六月,李·哈维·奥斯瓦尔德会回到美国,先跟罗伯特一家住在一起,然后跟妈妈住。到八月,他会来到沃斯堡的梅赛德斯街,在附近的莱斯利焊接厂上班,组装铝窗和防风门。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她的声音很低,我非常专心才听得见。“我二十三岁时做了处女新娘,现在是二十八岁的离异处女。果实挂在树上时间太长了,用我们那儿的话说。尤其是,人们——我妈妈也算一个——以为我四年前就有了蜂飞蝶舞的经验。我从没告诉任何人,你如果说出去,我想我会死的。”
“萨迪,除了我们俩不会有人知道的。永远不会。是他不行吗?”
“不完全是——”她停下来,沉默一会儿,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充满恐惧,“乔治……这是共用电话线吗?”
“不是。我每个月多付三美元五十美分,这宝贝完全归我一个人用。”
“谢天谢地。但还是不能在电话里说这件事。当然,在阿尔餐馆吃叉角羚肉汉堡时说这件事就更不合适了。你能来吃晚饭吗?我们可以在我的后院里来次小型野餐,五点钟左右怎么样?”
“很好。我会带个奶油蛋糕什么的。”
“我想让你带点别的。”
“带什么?”
“这虽然不是共用电话线,但我还是不能在电话里说。你会在药店里买到的东西。但别去约迪药店。”
“萨迪——”
“什么都不要说,求你了。我要挂电话,往脸上浇点凉水了。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
我的耳朵里滴答一声,她挂断了。我脱衣上床,在床上醒着躺了很久,思考了很多问题:时间、爱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