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审判(九九八年) 第二十章 九九八年,七月
威尔武夫离开夏陵的时间比人们预想的要长三个月,占了蕾格娜与他成婚后的三分之一的时间。六周之前传来了一个消息,说他对威尔士的进攻比原计划要更加深入,还有,他身体状况良好。
蕾格娜很想威尔武夫。婚后的她已经喜欢上有个男人跟她聊天、跟她讨论问题、夜晚躺在她身边的生活了。英奇导致的刺激为蕾格娜的快乐蒙上了阴影,但她仍然渴望着威尔夫归来。
蕾格娜几乎每天都能在大院里看见英奇。蕾格娜才是威尔夫的正式妻子,她高高地昂起头,避免与她的敌人说话,但她还是时不时会感到羞辱。
蕾格娜紧张地想着威尔夫回来后对她的感觉。也许他已经在旅途中跟别的女人睡上了,之前他就残忍地向她表明——而且不是在婚前,是在婚后——他爱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跟别人睡觉。他在威尔士有没有遇见更年轻漂亮的姑娘?他回来之后还会对她的身体感到饥渴吗?还是两样都有?
蕾格娜提前一天知道了威尔夫要回来的消息。疾驰的马捎来了他的话——明天即将抵达。蕾格娜马上让大院开动起来。厨房开始准备宴会,屠杀一只小公牛,在烤肉坑里生火、烤面包,将一个个桶装满酒。厨房里没有领到活的人被派去打扫马厩,给地面换上新的灯芯草和稻草;还有仆人负责拍打床垫、晾晒毯子。
蕾格娜走到威尔夫的房间里,燃烧黑麦驱逐蚊虫,拉下窗板,让空气进来;又撒上薰衣草和玫瑰花瓣,让床铺沁人心脾。她把一个个水果摆到篮子里,还在房间里摆上一壶红酒、一小桶啤酒,以及面包、奶酪和熏鱼。
做着这些事,蕾格娜心中的焦虑也渐渐消散了。
第二天早上,蕾格娜让卡特烧了一大锅水,把全身上下清洗了一遍,尤其是头发;随后将香薰油涂在脖子、胸部、大腿和双脚上揉搓;最后,她穿上一件刚洗过的长裙和新的丝绸鞋,用一条有金色刺绣的带子护住头巾。
威尔武夫在中午时分到达。他还没有到达大院,蕾格娜就听见了镇上的欢呼声。他领着军队骑马奔来,她匆匆走去,希望能在大堂前方占到主要的迎接位置。
威尔武夫穿过大门,骑着马而来,身上红色的斗篷飘扬,副手们紧随其后。他一眼就看见了她,于是以危险的速度朝她奔去,蕾格娜第一反应就是想冲过去迎接他,但她努力忍住了,她知道自己要向他——以及众人——表现出对他驾驭技术的信心。在最后那一瞬,她看到了他没有修剪的头发和胡子,他平常刮得光光的下巴已毛发丛生,前额还有了一道新的疤痕。大家注意到威尔武夫没能及时拉住马缰,还让马从蕾格娜身边走远了好几英寸,她的心脏就像被锤子敲打一般怦怦直跳,而欢迎的微笑也一直保持在她脸上。
威尔武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把蕾格娜抱在怀里,这正合她心中所愿。大院的人们欢呼、大笑着——他们喜欢看到他对她的激情。蕾格娜知道这是他对追随者们的炫耀,她也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是他领导者角色的一部分。不过他拥抱她时的真诚是毋庸置疑的。威尔武夫贪婪地吻着蕾格娜,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她也急切地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过了一会儿,威尔武夫停了下来,俯下身,将一只手臂搂在蕾格娜的双肩下,另一只手臂支撑着她的双腿,然后把她抱起。她快乐地笑了起来。他抱着她经过大堂,到自己的住所里去。人群满意地欢呼着。蕾格娜的快乐加倍了,因为她已经把他的房子打理得干净又惬意。
威尔武夫摸索着找到门闩,甩开门,将蕾格娜抱进去,然后把她放下,又甩上了门。
蕾格娜将头巾解下,让头发自由飘散,随后迅速脱下长裙,裸着身体躺到他的床上。
他盯着她的身体,眼神里透着愉悦和欲望。他像个口渴的人,想喝下山间溪水。他还穿着短皮衣和裹腿裤,然而整个人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用双臂和双腿包裹着他,将他深深地插入自己体内。
一切进行得很快。他从她身上滚落,几秒钟就睡着了。
蕾格娜躺着看了威尔夫一会儿。她喜欢他的络腮胡子,但她知道明天他就会把它刮掉,因为英格兰贵族男人是不留络腮胡的。她碰了碰他眉头上的新伤疤。那条疤痕自他右边靠近发际线的太阳穴开始,沿着锯齿般的路线到达了左眉。她用指尖顺着伤痕摸过去,沉睡中的威尔夫动了一下。又伤了半英寸……她猜是某个勇敢的威尔士人干的。那个人大概因此丧了命。
蕾格娜倒了一杯红酒,吃了一小口奶酪。她看着威尔夫,很高兴他活着回到了自己身边,仅仅是这样,她就已经满足了。威尔士人不是强劲的对手,但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她能肯定,大院里不少做妻子的现在已经听说自己丈夫不能回来的消息,她们正在为此哭泣。
威尔夫一醒来,他们就再次做爱,这一次要慢一点。他脱下了衣服。蕾格娜有了时间慢慢享受每一种知觉,用双手在他的肩膀和胸部揉搓着,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咬他的嘴唇。
结束之后,他说:“天啊,我能吃得下去一头牛了。”
“我正好为你的晚餐烤了一头。但我现在先让你吃点东西。”蕾格娜给他端来了红酒、新鲜面包和熏鱼,他津津有味地吃了下去。
然后他说:“我在路上看见了温斯坦。”
“啊。”她说。
“他跟我说了上次在奥神村发生的事了。”
蕾格娜紧张起来。她知道威尔夫会问。温斯坦一直没有接受那次失败,他会通过挑拨她和威尔夫的关系来复仇。但她没想到他动作那么快。昨天信使一到,温斯坦肯定就动身去见威尔夫,迫切地把自己那个版本的故事先告诉他,让蕾格娜处于防守地位。
但她已经有了策略。这整件事是温斯坦的错,而不是她的,所以她不会为自己做的事找借口。她迅速进入了与他讨论的状态。“不要对温斯坦生气,”她说,“兄弟之间要和睦。”
威尔夫没想到蕾格娜会这么回答。“可温斯坦对你感到生气。”他说。
“当然了。你不在的时候,他想钻你远征的空子抢我东西,不过你别担心,我阻止他了。”
“是这样吗?”显然,此前的威尔夫并不认为,此事的性质是一个有权势的男人攻击了一个没有防备的女人。
“他失败了,所以他生气。但我可以去跟温斯坦打交道,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你别责怪他了。”
威尔夫正在调整自己对整个事件的理解:“可温斯坦说,你在其他人面前羞辱了他。”
“一个当场被抓获的窃贼自然是会感到被羞辱的。”
“也是。”
“他的补救办法就是不要再去偷了,不是吗?”
“对。”威尔夫笑道。蕾格娜也看到自己成功处理好了一次棘手的对话。他补充道:“温斯坦可能遇上劲敌了。”
“噢,我可不是他的敌人。”蕾格娜说,尽管她知道真相恰恰相反。可是这番谈话已经足够,而且有了个好结果,所以蕾格娜转移了话题:“跟我讲讲你的历险吧,你有没有狠狠地把威尔士人教训一顿?”
“有,我还带回来几百名俘虏来当奴隶。我们可以小赚一笔。”
“干得好。”蕾格娜说,但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奴隶制是她在英格兰生活中感受到的艰辛一面。在诺曼底,奴隶几乎已经不存在了,可在这里却是正常现象。夏陵有上百个奴隶,其中一些就在大院里工作和生活。很多人干的是铲除粪堆、清洁马厩的脏活,或者干些类似挖沟、搬木材的重活。镇上的妓院无疑也会有年轻奴隶,尽管蕾格娜没有亲眼见过,因为她没进去过。奴隶一般不用绳索绑着,他们可以逃跑,有人成功逃脱了,但很容易被认出来,因为他们衣衫褴褛,没有鞋子,口音也奇怪。大多数逃脱的人被抓了回来,这时,原主人就要给抓获奴隶的人付报酬。
威尔夫说:“你看上去可没那么高兴。”
蕾格娜不想现在跟威尔夫讨论奴隶制。“我在为你的胜利激动着呢。”她说,“我在想,你够不够男人,能不能厉害到在一个下午与我做三次。”
“够不够男人?”他带着不屑气愤地说道,“跪下趴着,我就让你看看。”
第二天,俘虏在城镇的广场上展出,他们在大教堂和修道院之间布满尘埃的地上排成一列,蕾格娜在卡特的陪同下走出来看。
由于一路跋涉,俘虏全身脏兮兮的,筋疲力尽。有些人身上带着小伤,可能因为挣扎过。蕾格娜想,那些伤得重的应该是在路上被抛下等死了。广场上的奴隶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十一岁到十三岁之间的男孩和女孩。眼下是夏天,烈日炎炎,但他们头顶没有遮挡。他们以各种方式被捆绑着——大多被绑住了脚,以防逃跑;有些人被铁链锁在一起;还有一些被他们的捕获者牢牢抓住,等着好好议个价。一般的士兵都要卖上一两个奴隶,但威格姆、加鲁夫还有其他领队有好几个要卖。
蕾格娜沿着那排奴隶往前走。这一幕令她沮丧。人们说,奴隶之所以成为奴隶,是因为他们做过活该的事,有时也许这是真的,但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对。青少年能犯下什么样的罪过,活该成为妓女和男妓呢?
奴隶是任凭使唤的,但他们表现糟糕,能逃则逃;而由于人们要为他们提供食宿和少量衣服,所以其实他们比最低价的劳动力便宜不了多少。困扰蕾格娜的不是金钱,而是精神上的问题。奴役一个人对灵魂是没有好处的。残忍成了常事——法律对虐待奴隶的行为做了相关规定,但没有得到执行,而且只是轻微的惩罚。对他人施以拳脚、强奸,甚至杀戮,已让人类最恶毒的天性原形毕露。
蕾格娜在广场上端详奴隶们的脸时,认出了加鲁夫的朋友斯蒂奇,就是那个在球赛上与她发生过冲突的人。斯蒂奇向蕾格娜鞠了一躬,动作夸张得不真实,但也不算粗鲁,不值得为此抗议。她没理会他,只看着他抓来的三个俘虏。
蕾格娜惊讶地发现有个人她认识。
那个女孩大概十五岁,长着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典型的威尔士人相貌,与海峡另一边的布列塔尼人相貌也类似。如果洗去她脸上的污垢,也许是个美人。她也盯着蕾格娜,违抗的神情没有很好地掩盖她内心的脆弱,这神情让蕾格娜突然回到以前的记忆里。“你是德朗渡口的那个女孩。”
被俘虏的人什么也没说。
蕾格娜记起了她的名字:“布洛德。”
女孩还是没说话,但神色柔和了下来。
蕾格娜压低了声音,不让斯蒂奇听见:“他们说你逃跑了。你现在肯定是第二次被捕了。”运气太坏了,她想,心中对这个第二次经历同样命运的人涌起了同情的暖意。
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我听说德朗……”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停了下来,手飞快地捂住嘴。
布洛德知道蕾格娜在犹豫什么:“德朗杀了我的孩子。”
“我很抱歉。没人帮你吗?”
“埃德加跳进了河里救他,可是在黑夜里,埃德加找不到他。”
“我认识埃德加。他是个好人。”
“他是我见过的唯一正派的英格兰人。”布洛德痛苦地说。
蕾格娜看到她眼里的坚定:“你爱上他了吗?”
“他爱别的人。”
“森吉芙。”
布洛德向蕾格娜投去神秘的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蕾格娜说:“那个被维京海盗杀死的人。”
“是的,是她。”布洛德焦虑地朝广场周围望去。
“我想你是在担心这次谁会把你买下。”
“我很害怕德朗。”
“我很确定他不在城里,不然他会先来看我,他喜欢假装我们是一家人。”蕾格娜在广场上还注意到了温斯坦和他的侍卫克内巴,“但也有其他残忍的人。”
“我知道。”
“也许我应该把你买了。”
布洛德的脸上燃起了希望:“您会吗?”
蕾格娜对斯蒂奇说:“这个奴隶,你打算卖多少钱?”
“一镑。她十五岁,很年轻。”
“太贵了。我可以出一半的价。”
“不行,她值更多钱。”
“那就折中成交?”
斯蒂奇皱了皱眉头:“那是多少钱?”他知道折中成交的意思,但他算不清数。
“一百八十便士。”
温斯坦突然来了。“买奴隶呢,我的蕾格娜夫人?”他说,“我还以为你们品德高尚的诺曼人是不赞成这事儿的呢。”
“就像一位不赞成通奸的高尚主教那样,我还就是这么做了。”
“你的回答总是很聪明。”温斯坦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布洛德,“我认识你,对吗?”
布洛德大声地说:“你操过我,如果你是这意思的话。”
温斯坦面露尴尬,他这样可不常见。“别胡闹了。”
“你操过两次,在我怀孕之前,你把钱给了德朗,一次三便士。”
温斯坦只是摆出了神职人员的正派样,但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声控诉他的不检点,他还是陷入了窘迫:“胡说八道,你这是瞎说。我记得你从德朗那儿逃跑了。”
“他杀了我的男婴。”
“谁关心呢?一个奴隶的孩子……”
“也许是你的儿子。”
温斯坦脸色煞白。显然他没有想到这点。他努力挽回自己的尊严:“你逃跑了,应该被鞭打。”
蕾格娜打断了温斯坦:“我正在为这个奴隶谈价格呢,主教阁下,你能不能停下来,让我继续?”
温斯坦面带恶意地笑了:“你不能买了。”
“抱歉你再说一遍?”
“这个人不卖。”
斯蒂奇说:“要卖!”
“不行,不能卖。她是个逃犯。她必须回到她的合法主人那里。”
布洛德小声道:“不,别这样。”
“这不是我的决定。”温斯坦欢快地说,“即便一个奴隶没有对我说什么不敬的话,结果也还会是这样。”
蕾格娜想争论,但她知道温斯坦是对的。之前她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一个逃跑的奴隶的确仍然合法地属于原来的主人,即便在重获自由几个月后。
温斯坦对斯蒂奇说:“你必须把这个女的带回德朗渡口。”
布洛德哭了起来。
斯蒂奇不明白:“可她是我抓获的。”
“你把逃犯抓了回来,德朗会给你应有的报酬,所以你也不会什么钱也捞不着。”
斯蒂奇仍然不解。
蕾格娜一贯认为要遵守法律。法律有残酷的时候,但总比无法无天好。然而在这件事上,如果她可以的话,她会违抗法律。如今,维护法律的人是温斯坦,可真是个天大的讽刺。
蕾格娜别无他法:“这个女孩我来照管,我也会给德朗相应的补偿。”
“不行,不行。”温斯坦说,“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对待我的表亲。如果德朗想把奴隶卖给你,他也许会卖,但这个奴隶一定要先返还给他。”
“我会把她带回家,然后给德朗捎个信。”
温斯坦对克内巴说:“把这个俘虏带走,关在大教堂的地窖里。”他又转身对斯蒂奇说:“你什么时候可以把她带去德朗渡口,我就把她放了给你。”最后,他看着蕾格娜:“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决定,就跟你的丈夫说去。”
克内巴开始解开布洛德的绳索。
蕾格娜意识到今天出来没带上伯恩真是个错误。如果他在,他就能跟克内巴抗衡,这样至少可以延迟对布洛德的命运做出最后决定的时间。但现在,即便是这点,蕾格娜也做不到了。
克内巴牢牢地抓住布洛德的双臂,把她带走了。
温斯坦说:“我觉得,等德朗拿到她的时候,得好好抽她一顿。”他笑了,鞠了一躬,尾随克内巴走了。
蕾格娜简直要沮丧愤怒地尖叫。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高昂着头,从广场离开,走到山坡上的大院去。
七月是个饥饿的月份,埃德加一边远眺着他哥哥们的农场,一边思考着。大多数冬天的食物已经吃完了,人人等着八九月份的谷物丰收。在这个季节,奶牛正在产奶,母鸡也在下蛋,所以有奶牛或者母鸡的家庭是不会挨饿的。其他人则只能勒紧裤腰带,吃森林里还处于生长早期的水果和蔬菜、叶子、浆果以及洋葱。有大农场的人可以在春天种植一些豆子,待到六七月收割,但拥有富余土地的农民并不多。
埃德加的哥哥们挨过饿,但不会再饿下去了。因为现在已是第二年,他们在靠近河边的低地上收获了不少干草。仲夏节的三周前,气候湿润,最终河水涨高了,但天气却奇迹般地清朗起来,于是他们沿着河边,割下了长长的青草。今天,埃德加沿着河流下游,想找个距离平时打清水处远一点的地方把煮锅擦洗干净,就是在那个地方,他看见好几英亩割下的青草正被猛烈的阳光晒黄。两个哥哥很快就可以把这些干草卖掉,换钱买食物了。
这时,埃德加看见远处有一匹马从山坡上往村庄走来,他在想这会不会是骑着迪斯马斯的奥尔德雷德。上回他们在穆德福德路口分开之前,埃德加问过奥尔德雷德,他准备拿温斯坦伪造货币的事怎么办。奥尔德雷德说他还在考虑当中。埃德加想,现在他是不是已经想出个计划来了。
但骑在马背上的人不是奥尔德雷德。马慢慢靠近,埃德加看到一个人在骑马,另一个人走在后面。埃德加往酒馆方向走回去,因为待会儿可能需要他驾驶渡船。过了一会儿,他能看见那个走路的人被绑在了马鞍上。那是个女人,光着脚,身上穿着破布。他倒抽了一口气,惊愕地意识到,那个人是布洛德。
埃德加确认布洛德当时逃脱成功了。可是过了那么长时间,她怎么还会被抓回来呢?他想起了威尔武夫郡长入侵威尔士的事——她肯定成了威尔武夫郡长的俘虏被带了回来。这是多么巨大的不幸啊,本已重获自由,却要再度为奴!
布洛德抬起脸,看见了埃德加,但她似乎已经没了认出他来的精力。她的双肩坠了下去,没穿鞋子的脚在流血。
骑在马背上的男人与埃德加年纪相当,但他体形更壮,佩戴着一把剑。当男人看到埃德加的时候说:“你是渡船主吗?”这个人给埃德加一种不怎么聪明的印象。
“我为渡船主德朗工作。”
“我把这奴隶带回来了。”
“我看到了。”
德朗从酒馆里走出来,认出了骑马的人:“你好啊,斯蒂奇,你想要什么?我的老天啊,这不是那小婊子布洛德吗?”
斯蒂奇说:“如果我早知道她是你的,我就会把她留在威尔士,抓别的女孩去了。”
“可她就是我的。”
“我帮你把她送回来了,你得给我钱。”
德朗不喜欢这个提议:“是吗,我要吗?”
“温斯坦主教说的。”
“噢,他说了给多少没有?”
“给一半的价。”
“她值不了多少钱,这卑鄙的妓女。”
“我开价一镑,蕾格娜夫人提出给半价。”
“你的意思是,我要给你一镑的一半的一半,也就是六十便士。”
“蕾格娜可能会出一百八十便士。”
“可她没给。来,你把那贱人解开,进来说话。”
“我得先拿到钱。”
德朗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些,假装友好:“你不想先来碗煮的东西和一大杯酒吗?”
“不用了。现在只是中午而已。我马上就回去了。”斯蒂奇也不完全傻,大概他也知道酒馆老板的路数。如果他在这里喝醉了、过夜了,他到手的六十便士就不知道要被扣去多少了。
“很好。”德朗说着,走进酒馆。斯蒂奇从马背上下来,把布洛德解开。她坐在地上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德朗带着裹在布里的钱走了出来,递给斯蒂奇。斯蒂奇把钱放到自己腰包里。
德朗说:“你不数数吗?”
“我相信你。”
埃德加差点笑了出来。傻子才会相信德朗。可是也许斯蒂奇数不到六十这个数字。
斯蒂奇骑上马背。
德朗说:“我老婆的著名啤酒真吸引不了你吗?”他仍然希望把一部分钱拿回来。
“不能。”斯蒂奇掉转马头,沿路返回。
德朗对布洛德说:“进去。”
布洛德在德朗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往她的背部踢了一脚。她痛苦地大叫一声,磕碰几下,才重新保持平衡。“这才刚开始呢。”德朗说。
埃德加跟着他们,可是德朗到了门口,就转过身说:“你待在外面。”随后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埃德加转过身,看着河流。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了布洛德痛苦的叫喊。这是不可避免的,他对自己说,一个奴隶肯定会因为逃跑而受到责罚。奴隶拥有的东西寥寥可数,甚至一无所有,所以他们没办法缴纳罚款,也就是说,唯一可能的惩罚就是鞭打了。这是惯例,也是合法的。
布洛德又喊了出来,并开始哭泣。埃德加听见德朗气哼哼的,一边用力打她,一边咒骂着自己的受害人。
德朗有权利这么干,埃德加告诉自己。而他也是埃德加的主人,埃德加无权干涉他。
布洛德开始哀求。埃德加还听见利芙和埃塞尔在高声抗议,但这是徒劳。
随后,布洛德尖叫起来。
埃德加开门冲了进去。布洛德在地板上痛苦地扭动着,她的脸上全是鲜血,德朗正在踢她。当布洛德护着头的时候,德朗踢她的胃部;当布洛德护住身体时,德朗踢她的头。利芙和埃塞尔正抓住德朗的胳膊想拉住他,让他停手,但对她们来说,德朗太强壮了。
再这样下去,布洛德会死的。
埃德加从德朗身后把他抓住,拉开了他。
德朗摆脱了埃德加的控制,迅速转身,往埃德加的脸上给了一拳。德朗是个壮实的人,那一拳打得实在疼。埃德加条件反射般地回击,对着德朗的下巴就是一拳。德朗的脑袋就像箱盖子那样往后一翻,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地上的德朗指着埃德加。“你给我出去。”他喊道,“再也别回来了!”
可是埃德加还没有完。他双膝顶住德朗的胸口,双手使劲地掐住他的脖子。德朗没办法呼吸了,他徒劳地朝埃德加的双臂胡乱地拍打。
利芙尖叫起来。
埃德加俯下身,将自己的脸凑到距离德朗的脸几英寸的地方。“如果你再打她,我会回来的。”他说,“我向上帝发誓,我会杀了你。”
埃德加放开了手。德朗抽着气,嘶哑着嗓子呼吸着。埃德加看着德朗的两个妻子。她们往后退步,惊慌失色。“我是认真的。”他说。
然后埃德加站起身,走了。
他沿着河岸往农舍走去。他擦擦自己的颧骨,他的一个眼圈要变黑了。他在想自己做的事到底有没有什么好处。德朗缓过气之后,可能还要再打布洛德一顿。埃德加只能寄望于自己的恐吓能让那个男人先停一阵子。
埃德加丢了工作。现在德朗大概会让布洛德去划渡船了。等她从暴打中恢复过来,她就可以干这个活。也许德朗会因此不至于将布洛德打残废。这还是有希望的。
田地里看不见埃尔曼和埃德博尔德的身影,现在已是中午,埃德加猜他们在农舍里用餐了。埃德加快要走到农舍的时候就看见了他们。太阳底下的他们正坐在农舍外面一张埃德加做的搁板桌旁,显然是刚刚吃过饭。妈妈正抱着已经四个月大的温妮,给她哼着一首似乎很熟悉的歌。埃德加想,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听过。妈妈长裙的袖子卷了上去,埃德加震惊地看到她的手臂已经瘦成了什么样。她从来不抱怨,但她明显是生病了。
埃德博尔德看着埃德加说:“你的脸怎么了?”
“我跟德朗吵了一架。”
“为了什么事啊?”
“那个叫布洛德的奴隶又被抓回来了。德朗要杀了她,我阻止了他。”
“你阻止他干吗?那奴隶是他的,他要杀就杀呗。”
这话说得几乎没错。没有正当理由杀了奴隶的人可能需要忏悔,并以禁食的方式接受责罚,但正当理由很容易找,而禁食算不得什么大的惩罚。
可是埃德加表示反对:“我是不会让德朗在我面前杀了布洛德的。”
哥哥们提高了嗓门儿,吵到了温妮,她开始哭个不停。
埃尔曼说:“那你就是个该死的蠢货。你根本不在乎德朗会解雇你。”
“我已经被解雇了。”埃德加坐在桌子旁说。煮锅已经空了,但桌上还有些大麦面包,埃德加撕下一块。“我不会回酒馆去了。”他吃了起来。
埃尔曼说:“希望你也不要以为我们会给你吃的。如果你蠢到连自己的工作也保不住,那是你自己的事。”
克雯宝从妈妈手中把婴儿接过来,说:“我给温妮的奶都不够。”她一边露出自己的乳房,将婴儿的嘴放到自己的乳头上,一边从她眼皮下向埃德加扫去风骚的一眼。
埃德加站了起来。“如果没人欢迎我,那我走。”
妈妈说:“别傻了,坐下吧。”她看着其他人:“我们是一家人,只要家里还剩下一块面包皮,我的任何一个孩子或者孙儿就可以在我的桌上吃上东西。你们永远不要忘记这点。”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暴风雨。风摇动着屋子的木材,倾盆大雨撞在屋顶的茅草上。埃德加一家醒了,包括婴儿温妮。她哭了,然后有人喂了她。
埃德加打开一条门缝,瞥了瞥外面,只见一片漆黑。除了雨帘像破裂的镜子一般反射出他身后的火光,他什么也看不见。然后他关紧了门。
温妮重新进入梦乡,其他人似乎在打瞌睡,但埃德加仍然清醒。他担心那些干草。干草湿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腐烂。如果明天天气好转,太阳再次高照,他们有可能把它们弄干吗?他还不是个真正的农民,不太懂这些。
曙光刚现,风雨就缓了下来,但还没完全停。埃德加再次打开了门。“我要去看看干草。”他说,然后披上斗篷。
埃德加的哥哥们和妈妈也一起出去,留下了克雯宝和婴儿在屋里。
他们刚到达河边低地,就看到了灾难般的场景——整片田被水淹了,干草不仅湿了,还在水上漂着。
曙光之下,他们盯着干草,担忧而惊恐。
妈妈说:“已经毁了。没什么办法了。”她转过身,朝着屋子往回走。
埃德博尔德说:“如果妈妈说没希望了,那就是没希望了。”
埃德加说:“我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埃尔曼说:“你想这个有什么用?”
“雨水太多,土地已经吸收不了,我想是这样的,所以水才会从山坡上下来,把低地淹没了。”
“我弟弟可真是天才。”
埃德加没理会他的哥哥。“如果水能够流走,那么也许干草能被挽救下。”
“那又怎么样?它就是流不走啊。”
“我在想,如果从斜坡顶上开始,穿过田地一直到河岸挖一条沟渠,要多久才能让水流到河里。”
“现在也太晚了啊!”
这块田地狭长,埃德加估计它的宽度为两百码。一个强壮的男人可以在一周左右把沟挖出来,如果困难,可能需要两周。“田地中间的位置有个稍微低下去的地方。”埃德加透过雨帘,眯着眼睛看过去,说:“把沟渠设在那里最好。”
埃尔曼说:“现在我们不能开始挖沟。我们得给燕麦地除草,然后收割。现在妈妈也干活了。”
“我来挖沟。”
“还有,这段时间我们吃什么呢?现在我们有六个人。”
“我不知道。”埃德加说。
他们在雨里跋涉回去。埃德加看到妈妈不在屋里。于是他对克雯宝说:“妈妈去哪儿了?”
克雯宝耸耸肩:“我以为她跟你们在一起呢。”
“她没跟我们一起走。我以为她回来了。”
“哦,她没回来。”
“那现在这天气,她上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她是你妈妈。”
“我到谷仓找找去。”
埃德加回到雨里。妈妈不在谷仓里。埃德加有种不祥的预感。
埃德加往田地看去。在这样的天气里,他看不到村庄——妈妈也不会往村庄的方向走。而且如果她改变了主意,掉转头,她也会遇见自己的三个儿子。
那她去哪儿了呢?
埃德加努力压住自己的惊慌。他走到森林边缘。在这种天气里,她为什么要到树林里呢?他下山到了河流边。她不可能过河的,她不会游泳。他往河岸附近看了看。
他觉得自己在几百码处的下游看到了些东西,他的心颤抖着。那看上去像是一捆破布,但当他靠近后再仔细瞅的时候,他发现那捆破布里伸了个东西出来,可怕的是,那像极了一只手。
埃德加匆匆沿着河岸往前跑,急不可待地推开挡路的灌木和低矮的树枝。他走近看,内心充满恐惧。那捆东西是个人,一半在水里。棕色的破烂衣服里是个女人,脸朝下,但身体的形状熟悉得吓人。
女人没有动。
埃德加在她身旁跪了下来,慢慢地转过她的脸。他看到的正是他害怕的——这是妈妈的脸。
妈妈没有呼吸。埃德加的手放在她的胸口。没有心跳。
埃德加在雨中低下了头,手仍然放在那僵硬的身体上。他哭了。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思考。她被淹死了。可是,为什么呢?她没有理由要到河里去。除非……
除非她是故意要死的。她杀了自己,是为了让儿子们能有足够的东西吃吗?埃德加感觉恶心。
埃德加的心里仿佛被灌进了一块沉重而冰冷的铅。妈妈走了。他能够想到她的理由——她生病了,也不能再干活了,在这世上也活不了多久。她每天只不过是在吃掉家里需要的食物。她为了他们牺牲了自己,也许,尤其是为了她的孙女。如果她把这些想法告诉埃德加,他会激烈地反对;所以,她只是在心里想了想,然后迈出了可怕的、符合逻辑的一步。
他决定撒谎隐瞒妈妈死亡的真相——如果她被认为是自杀,也许人们会拒绝为她举行基督教葬礼。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埃德加会说,他是在森林里发现妈妈的。她湿透的衣服可以解释为是被雨水淋湿的。她病了,也许失去了理智,迷了路,瘦弱的身体被雨水一淋,便要了她的命。他甚至会向自己的哥哥们讲这个故事。这样她就能躺在教堂旁边的墓地里了。
埃德加把妈妈抱起的时候,水从她的嘴里流了出来。她很轻,在德朗渡口生活的日子里,她变瘦了。她的身体摸上去仍是温暖的。
埃德加亲吻了妈妈的前额。
然后他把她抱回了家。
在湿润的教堂庭院,三兄弟挖了一块墓地。第二天,他们把妈妈埋下了。除了德朗,村庄里的所有人都到了。妈妈的智慧和坚毅赢得了人们的尊重。
一年之内,三兄弟就失去了他们的父亲和母亲。埃尔曼说:“我是家中长子,现在我是一家之主了。”没人信他。埃德加才是聪明、足智多谋、能找到解决办法的那一个。他自己可能永远不会说出这一点,但实际上他已经成了一家之主,这一家人包括烦人的克雯宝和她的孩子。
葬礼的第二天,雨停了,埃德加开始挖沟渠。他不知道这个计划能不能成功。这个点子会不会像给酿酒房造石瓦屋顶那样,是个实际上无法操作的设想呢?但他可以试试看。
埃德加用的铲子是木柄,铲尖是生了锈的铁。他不想让沟渠的两边太高,这样的话就达不到目的了,所以他必须将土运到河流边。他要用这些土把河岸堆高。
没有了妈妈的房间几乎让人无法忍受。埃德加每从碗里吃一口,埃尔曼便要盯牢,一直看着他吃;克雯宝则继续对埃德加发起攻势,想让他为没跟自己结婚而后悔;埃德博尔德抱怨说除草害得他背疼;只有小温妮令人愉快。
挖沟渠花了两周时间。源头处出了水,一条细流缓缓地沿着山坡跑下。有希望,埃德加想。他在河岸边挖开了一个缺口,让水流下去,河岸旁便形成了一汪水池,与河水高度相当。埃德加意识到水在同一平面上,这是自然规律。
埃德加光着脚站在水池里,用石头将水池四周加固,这个时候,他的脚趾头感觉到了一些动静。他意识到,池子里有鱼。他正踩着鳗鱼呢。这是怎么回事?
埃德加看着自己建造的工程,想象着水下生物的生活。它们的游动是没有规律的,很明显,有些鱼通过他在河岸上挖的缺口,从河里游到了池里。可它们要怎么出去呢?它们会被困在这里,至少困上一阵。
埃德加隐约看到了解决食物匮乏问题的办法。
用鱼钩放线的话,钓鱼速度很慢,而且不可靠。库姆的渔夫做的是巨大的渔网,他们开着海船到达捕鱼点,鱼便会以千只为单位成群结队地游入网中。但捕鱼还有别的方法。
埃德加见过那种编织的捕鱼篮,他觉得他可以做一个。于是他走到森林里,从灌木和幼树上折下了长长的、易弯的绿枝条。随后,他坐在农舍外的地上,开始将枝条编成他记忆中的形状。
埃尔曼看到了说:“等你玩够了之后,可以帮我们在田里干点活。”
埃德加做的是一个窄颈的大篮子。它的原理跟那一汪水池一样,鱼容易进来,却很难出去——如果真有用的话。
那天傍晚,埃德加做好了篮子。
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走到酒馆的粪堆旁,看看有什么他能用作诱饵的东西。他发现了一只鸡头和两只正在腐烂的兔腿。他把它们放到篮子最底下。
为了让篮子稳固,埃德加还向里面加了一块石头,然后把捕鱼篮沉到他挖的池子底下。
他强迫自己不去时不时拿出篮子来看,而让篮子在那里放了二十四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埃德加离开农舍的时候,埃德博尔德说:“你去哪儿?”
“去看我的渔网。”
“你之前做的就是这东西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用。”
“我也去看看。”
埃德博尔德、埃尔曼和抱着孩子的克雯宝跟着埃德加。
埃德加蹚进水里,水深到他的大腿。他不确定自己把篮子沉到哪儿了。他得弯下身体在泥土里摸索几下。篮子甚至可能在夜间移动了。
“你把它弄丢了!”埃尔曼嘲讽道。
埃德加不可能弄丢它,这个池子没那么大。但下一次,他会用一个浮标来标记位置,也许在篮子上用绳子系一小块木片,让木片浮上来漂在水面上。
如果有下一次的话。
终于,埃德加的双手触到了篮子。
他在心中默默祈祷。
埃德加摸到了篮子的颈部,于是他把篮子倒转过来,让篮子口处于上方,然后,他往上一提。
篮子似乎很重。埃德加担心它有可能陷在了泥土里。他用力一拉,将它拉上了水面,水从枝条编织的小洞口里涌了出来。
水流光之后,埃德加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篮子里面的东西——满满的鳗鱼。
埃德博尔德高兴地说:“看看啊!”
克雯宝拍着手说:“我们有钱了!”
“这个办法有用。”埃德加带着骄傲的满足感说。这一大篮子东西能让他们好好地吃上一周或更长的时间。
埃德博尔德说:“我还看见里面有几条河鳟,有些小一点的鱼我认不出来。”
“小鱼可以作为下次的诱饵。”埃德加说。
“下次?你觉得每周可以这么干一次?”
埃德加耸耸肩:“我不确定,但我看不出来为什么不可以。甚至每天都可以。河里的鱼数不胜数。”
“我们吃也吃不完了!”
“然后我们可以卖一些换钱,然后用换的钱买肉吃。”
埃德加肩上扛着篮子,他们走回屋子里。埃德博尔德说:“奇怪,之前怎么没人这么干?”
“我猜是因为之前这农场的人没想到这一点。”埃德加说。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地方的人也不至于饿到要试这种新点子。”
他们把鱼倒进一大盆水里。克雯宝将其中一条大鱼洗净、去皮,然后放到火上烤,作为早餐。布林德尔吃掉了鱼皮。
他们打算正餐吃鳟鱼,其他鱼则用来熏烤。鳗鱼可以挂在屋里的木椽上,留着冬天吃。
埃德加将小鱼放回篮子里作为诱饵,然后将篮子重新放进水池。他好奇第二次会有多少收获。即便有今天的一半多,他也能卖出一些。
埃德加坐在那里盯着沟渠、河岸和水池。他解决了洪水的问题,甚至可能确保这家人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不再挨饿。他好奇的是,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不久,埃德加就找到了答案。
他不想当个渔夫,也不想当农民。当他梦想自己未来的生活时,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自己的伟大成就是做捕鱼篮。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鳗鱼,在篮子里游来游去,却没有看到那个窄窄的出口。
埃德加知道自己有某种天赋。有些人可以去战斗,有些人可以背诵一首持续好几个小时的诗歌,有些人可以依靠星星的指引驾驶船只。埃德加的天赋与形状有关,与数字有关,是对重量和压力、压强和张力的直觉把握,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天赋类别。
曾经有段时间,埃德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出类拔萃的,所以他时而会对他人,尤其是比他年长的人造成冒犯,他会说:“这还不明显吗?”
他能看到某些东西。他想过多余的雨水会从土地流进他的沟渠,从沟渠流入河中。于是他的想象就成真了。
埃德加还可以做更多的事。他做过一艘维京船、一座酿酒房和一条排水渠,但这只是开始。他的天赋必须有更大的用处。他知道这一点,就像他知道鱼会落入篮子里一样。
这是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