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探
夜,黑夜。在这个天空还没有被文明腐蚀的乡村,夜色并不是太黑暗。星空很清晰,映照在地上,银白一片,如同四周都洒上了一层盐。
我和赵韵含一早就将今晚的行程准备好了。到了九点半,眼见旅店里的人都一个、二个回了房间,这才用手机通知对方,从一楼的窗户爬了出去。
小心翼翼地穿过院子,隐身进了不远处的玉米地里。赵韵含穿着一套黑色的衣裤,满面作贼的兴奋,看得我直想笑,虽然我的样子也不比她好多少。
养马村的打谷场不大,只有两百平方多一点。秋季的时候用来轮流晒谷物和玉米,不过因为最近几年机器的流行,这个地方已经很少用了。而现在的用途,更多的是拿来作为文艺表演或者放映电影的场地。
打谷场的右侧有一间很小的砖瓦房,那叫做尸阁,是用来摆放尸体的地方。
养马村人有一则风俗便是不能让死人进门,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里修建了一间小房子。那房子里千百年来,早就不清楚已经放过多少尸体了。
岁月并没有在那栋房子上刻下多少痕迹,看得出来,村里人常常对它进行翻修。既然那么重视这个地方,不知为何偏偏要把它修得一副寒酸的样子。
从玉米地里对穿出来,打谷场就到了。星光下,整个打谷场都泛出惨白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稍微打量了一番四周,我和赵韵含对视,露出古怪的笑容。
尸阁的门轻轻闭合著,虽然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并没有上锁。也可以认为,原本上了的锁被谁给弄掉了。看来,盯着尸体的人并不只我们两个,至少,已经有人先我们一步进去了。
我俩蹑手蹑脚向前走,缓缓地在玉米地里绕了打谷场大半圈,移动到尸阁的后侧,通过透气孔向里边张望,可令人意外的是,里边什么动静都没有。没有人,也没有架设过观测设备的痕迹,只有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但不知为何,这种如死的平静中,我却隐约有种不协调的感觉,像是有某个不对劲的地方。赵韵含显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她对我比划了几个手势,让我按照计画进行。我侧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踏上打谷场,来到了尸阁的门前。
这里果然没有上锁,但是锁床有点扭曲,像是被什么工具用力给拉坏了。
我冲警戒着四周的赵韵含指了指门,她打量了片刻,立刻明白我在怀疑什么,低声说:“应该不是研究所的那些人。他们都有开锁的工具,不会那么野蛮。而且,锁坏了也就留下闯入过的痕迹。第一个被怀疑的,肯定是我们这些外来人。”和我想的一样,既然不是各怀目的研究尸体的那伙人,那破坏了锁闯进去的又会是谁呢?这会不会根本就是有所察觉的本地人,设下的一个圈套?
不对!这个设想很快被自己推翻了。如果真是个圈套,本地人完全可以埋伏在四周,等那些对尸体有兴趣的人自投罗网。
那个破坏锁的人应该也是怀着某种目的,而且他根本就不怕打草惊蛇,因为他清楚,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只会怀疑到外地人身上去。难道,这个人是本地人?
如果真的是本地人,那他冒着打破千百年传统风俗的压力,跑到停放尸体的地方干嘛呢?
赵韵含用力拉开门,那扇看起来很轻巧的门发出一阵笨重的声响,沉重的在泥土地上划出一道很深的痕迹,她轻轻拉了正在发呆的我一把。我只好将满脑子的疑惑甩开,走了进去。
这个尸阁大约只有四十平米大小,呈长方形,门是从最右边开口的。从右到左,并排放着两排木板钉成的板子床,总共有十六个。
我用手摸了摸半人高的床板,木质很坚硬,应该不是廉价的木料,恐怕这些床板也和这个尸阁一样历史悠久了吧。
最后一个位置上摆放着一具小孩的尸体。应该是死去的赵委。感觉赵韵含用力咽下一口嘴里的分泌物,紧张地向尸体走去。
“你在害怕?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尸体?”我小声笑着。
“见过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人家可是神经纤细的淑女,害怕尸体是人类的自然反应。”在这种气氛诡异的地方,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本人一见到尸体,就会本能地触发一种古怪的嗜好。”“嗜好?什么嗜好?”她有所警觉。
没等她进一步的反应过来,我已经将盖在尸体上的麻布猛地揭开。
赵韵含顿时瞳孔放大,想要下意识地尖叫,可是理智立刻阻止了这一不智慧的行为。她死命地钻进我的怀里,像一只受到莫大惊吓的梅花鹿。
“死人,差点把我给吓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惊魂未定的发出声音。可是眼睛始终不敢睁开,在我怀里将头埋得更深了。
我满脸恶作剧得逞的灿烂笑容,视线一刻不停地缓缓在尸体上扫描起来。
这是个很健康的男孩子,略显棕色的皮肤,面目还算清秀。原本应该充满活力的身体上,此刻早已经没有了生机,如同深夜如死的寂静一般,死得非常彻底。
戴上手套,用右手习惯性地在尸体上敲敲打打了一番,我皱起了眉头:“韵含,这具尸体有点古怪。”“哪里古怪了?”她好不容易才提起勇气往尸体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没等到视线完全接触,已经怕得又将头埋回我怀里。
我略微有些无奈,用手加大力气在尸体的腹部位置挤压,“你看看。”赵韵含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没什么啊。”“你仔细看看尸体的耳朵、鼻子和嘴巴。”我提醒道。
她终于认真起来,打量了一番,面色古怪地望向我,“确实有点奇怪。”“不错。”我点头,“一般溺水身亡的人,除非能死后四小时内被捞起,否则尸体都会因为浸泡的关系而肿胀发臭。
“因肿胀而导致了头发及表皮的脱落,眼、舌的凸出甚至脱落,在养马河的活水中,尸体更有可能被水中生物咬食而残缺。而且溺死者多有七孔流血的情况发生。口鼻部会形成浓稠的泡沫,不易破灭,可是这具尸体,实在完整得太过于正常了。”“嗯,我也听说过。”赵韵含似乎忘记了害怕,盯着尸体道:“如果是因为溺水身亡,肺部会有积水。刚才你挤压它胸口的目的,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吧?”“完全正确。”我将尸体的嘴撑开,“它的嘴巴和鼻子、耳朵里虽然有泥沙,但是嗓子的深处就没有了。肺部也没有积水的迹象,恐怕是死后才被什么人扔进河里的。”“你的意思是谋杀?但为什么警察没有查出来?”赵韵含有些诧异。
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这个小地方的警察也是些可怜角色,大多是得罪了上边,最后被调过来,等着老死也得不到升迁机会的家伙,这些人混一天算一天,有干劲就怪了。而且,养马河畔常常有小孩子淹死,恐怕警察过来随便看了尸体几眼,就连法医都懒得派出来就结案,把尸体发放回去了。”赵韵含无语,向左右张望着:“对了,怎么这个地方只有一具尸体?今天那个被熊咬死的中年男子呢?”顿时,正在看尸体的我如同被雷电劈中了一般,全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对了,终于明白刚才从透气孔中向里边张望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会产生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原来那不对劲的地方,是来自尸体的数量。
下午的时候,自己明明听到旅馆的老板说,两具尸体都放进了打谷场的尸阁里。赵韵含的调查也证实了这一点,可是现在,为什么只剩下一具尸体?还有一具哪里去了?
大脑飞快地思索着,我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跑到尸阁的门前,仔细打量着门栓。看着看着,越看越心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阿夜,你怎么脸色都变白了?”赵韵含对我无法预测的行动十分不解。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睛搜索着房内的地面。
不久后,意料之中的东西出现在了视线里,我将它捡起来,脸上的神色不知道变成了什么古怪的模样。总之,恐怕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你发现了什么?”她好奇地往我手里看。
我望向她,问道:“你刚才开门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倒是没什么,只是觉得门很重。”她回忆道。
“我看门不是重,而是被什么弄坏了。”我指着门栓,“你看,这里有剧烈拉扯留下的痕迹。应该是什么东西对门施加了极大的作用力。大得将门锁的栓都拉得断裂了。”“谁有那么大的力气?”赵韵含吃惊道。
“还不仅如此。”我将手心摊开,掌上露出了刚才捡来的东西,是一把已经坏掉的铜锁,“这是尸阁的门锁,它的锁颈部分已经烂掉了,不过锁却飞到了屋子里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似乎丝毫没有紧张感,偏过头想了想,“恐怕是有人在外边用力地踢门,想要闯进去。”“这是一种可能。但是你想过没有,这扇门是向里边开的,如果是外边的人想闯进去,门锁虽然会坏掉,但是门没有理由也坏了。”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缓缓道:“这种情况,更有个可能……是里边的什么东西,用难以想像的力气将门撞开,以至于门栓坏了,门的轴轮也坏了。”“不可能!”赵韵含略微有些变色,“那样门锁没有理由会留在尸阁里。”“理论上是如此。”我哼了一声:“门栓坏掉的状态也说明了,是被里边传来的力量破坏掉的。这个铜锁恐怕是后边出现的某人,出于某种目的扔进去的。”赵韵含无法辩驳,她向四周扫视了一眼,黑漆漆的夜色,寂静的黑夜,不远处萦溢着死气的尸体,还有那个从尸阁里跑出去的东西……
这一切,都足以让人产生恐惧。她的脸色不自然起来,身体也向我靠得更紧了。
“喂,你说,如果门真的是从里边打开的,那逃出去的是什么东西?会是人吗?”我摇头,“不太清楚。这道门的木质很坚硬,而且门轴承也是很粗的铁芯。要逆着开门的方向把门撞开,很难想像需要多大的力气。不过,就算再强壮的人,恐怕也做不到吧。而且看门栓的破坏程度,应该是瞬间坏掉的。恐怕,那东西只用了一下就把门弄开了。”“那会是什么?”赵韵含打了个寒颤,“尸阁里本来应该有两具尸体的,可是有一具现在不见了,难道是……尸变?”“神经,怎么可能!”我没好气地道:“虽然现在因为线索太少,我暂时无法解释眼前的状况,但是尸变这种无稽之谈,绝对是不可能的。”不错,这世界上的人和生物都一样,死了就一了百了,变成其他生物所需的肥料,进行生态圈的另一种轮回。人类也是如此,人死后怎么可能会有灵魂!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也不足以让尸体动起来。
尸体之所以为尸体,就是因为大脑死亡,身体所有的机能都丧失了,如果真的能动起来,而且还能产生比生前更大的力气,那,绝对可以归类于科幻小说的范畴,不是现实的世界能够发生的。
赵韵含紧张地拉了拉我,说道:“这地方越来越诡异了。阿夜,该调查的都调查了,我们该走了吧?”“你不是要听尸体假活状态下,发出的怪异声音吗?”我看了她一眼。
“恐怕这次是没戏了。”她撇了撇嘴,“你也看过资料,根据调查,只有在养马河里淹死的,年龄在三周岁到十三周岁之间的小孩子,才会出现假活的现象。这个赵委虽然是从养马河里捞起来的,但是明显是死后才被人扔进河里,构不成假活的条件。”“这样啊。”我略微有些失望,原本还满怀兴奋地,以为可以看到科学又一无法解释的现象呢,可惜了。
再次打量一番,虽然搞不明白跑出去的东西是什么,以及那具中年男子的尸体为什么会消失,但是收获,还是有的,至少发现了一起谋杀案,明天一早打电话到城里去报案,说不定还可以藉着这个机会,通过警方调查今天遇到的那个白衣女孩的事情。
不论怎样,我都不信她会是鬼,握着她小手的那份滑腻柔软,以及淡淡冰凉的感觉,直到现在都还很深刻地映在大脑的深处。
下午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后,似乎尘封的记忆已经开始有了些裂口。虽然莫名其妙,但总有一种感觉,似乎,我俩应该是认识的,而且,还很熟。
每当回忆起那女孩纯净的眸子,我便会若有若无地产生一种淡淡的温馨。
或许,我曾经真的认识她吧。
正要走出门,突然感觉身旁的赵韵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她寻找着我的手,用力握住。原本纤细温暖的手早已变得冰冷一片,甚至不住地打摆。
“怎么了?”我疑惑地转过头问。
只见她满脸惨白,眼睛死死地盯着摆放着尸体的方向。
我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尸体,已然在它该躺的地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声音。”赵韵含紧张得嗓子都在发抖,发出的语音有些残缺不全。
我侧耳倾听,不禁浑身一颤。寂寥的午夜,有一种毫无意义的单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尸阁内,如果不注意听,根本就发现不了。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具叫赵委的尸体。
赵韵含死命地挽住我的胳膊,我用力甩开她,飞快地向尸体走去,一把将它身上的麻布扯掉。顿时,我被惊呆了。
只见赵委原本紧紧闭着的眼睛此刻瞪得斗大,恶狠狠地盯着天花板,尸体的嘴缓缓张合著,发出一阵又一阵听不出任何意义的音节。那个音节以两个音段为一点,不断的重复着。它放大的瞳孔开始左右移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猛地,血红的眸子盯住了我。布满血丝的眼睛立刻瞪得更大了,尸体唐突地不再发出声音,只是恐怖地盯着我,一直盯着我,突然,左手猛地抬起,紧紧地将我抓住。
我的上身动弹不得,惊慌地一脚向尸体踢了过去。赵委小小的身体飞了起来,刺耳地尖叫着,爪子一般的手终于放开了,整个尸体都跌落到墙角。
惊魂未定的两人逃也似地跑出尸阁,偷偷回到了旅馆里。赵韵含怕得一个人不敢睡觉,非要赖在我房间里。最后,我也由得她了。
脑子十分混乱,就算躺在床上,也没有办法确信刚才亲眼见到的一幕,总觉得一来到这个村子后,萦绕在内心深处的不安感越演越烈,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那具会动的尸体,还有那诡异的声音……虽然那声音似乎毫无意义,但是却有一定的节奏感,它应该在不断重复着某个字元。而且这个字元,我已经隐约猜测到了。
因为,在我将尸体踢飞的那一霎,尸体在半空中,分明从嗓子里发出了两个我能够听明白的音节。
那,居然是在叫一个名字。
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