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他们在这个街区兜了个圈子上了法根大街,然后往右拐,顺林默河向大敏士特教堂而去。列文大街在河的对岸,市区的西部。最快的途径是过敏士特桥到火车站大街然后到尼士舍勒大街。据刚要进“三家农舍”的一对夫妇说,这几条街道彼此交叉。
圣雅克沉默不语,紧抓方向盘,正象在卡里隆湖饭店狂奔和挣扎时也没忘记紧抓手提包带子一样。这在某种意义上说明她头脑还清醒。伯恩看了她一眼便明白了。
……有个人给杀了。那些报纸都在头版登了这人死去的消息。
贾森曾被人收买去杀人,几个国家的警方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出钱在帮伙里收买知情者,撒开了追捕他的网。那意味着还有其他人被杀……
“有多少人在找你,先生?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杀个把女人或者孩子不当一回事。”
“不是警方,是别人。”
大敏士特教堂的一对钟楼耸立在夜晚的天空,泛光灯造成怪异的阴影。贾森目不转睛地看着古老的建筑,同许多其它事物一样,他过去知道如今不知道。他过去曾经看见过它,然而现在仿佛是第一次看到。
“我只知道歇奈克……那封信是通过他交给我的……列文大街37号。你同我知道得一样清楚。”
他知道吗?他会知道吗?
他们驾车过桥进入市容较新的市区。街道上很拥挤,每个路口汽车和行人都是争先恐后,红绿交通信号灯无终止地循环变换。伯恩努力无所集中却又集中于一切。真相的大致轮廓正在他面前呈现。不可思议的形象,一个比一个惊人。他一点也不敢肯定他是不是有能力——精神上的能力——去吸收更多的东西。
“停车!女士!你的汽车前灯不亮、你把信号指示灯朝左拐,这是条单行车道。”
贾森抬起头,胃部又一阵纠结似的剧痛。旁边有辆巡逻警车,一名警察正朝着窗口叫喊。一切突然都清楚了……清楚而且令人恼火。圣雅克在车旁反光镜中看到了警车;她关了前灯,悄悄将手伸向信号拨动器向左转。一个左转弯进了一条单行道,路口上的箭头清楚地表明车辆应该向右转。在警车面前公然向左拐,当然违反交通规则:没有打开前灯,也许甚至是预谋撞车。他们会被扣留。
伯恩打开汽车前灯,从女人身旁探过身子,一只手拨动方向信号,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抓住他曾抓过的部位。
“我要杀了你,博士,”他悄悄地说,然后向这位警官大声说,“对不起!我们搞糊涂了!我们是游客!想去下一个路口!”
这警察离圣雅克只有两英尺,他的眼睛看着她的脸,显然对她的无所反应感到困惑。
交通灯光变了,“慢慢朝前开,别再干蠢事了,”贾森说。他通过窗子向那位警官挥挥手,“再次表示歉意!”他大声说了一声。警察耸了耸肩,转身向他的伙伴继续他们的谈话。
“我搞糊涂了,”那女人说,温和的声音颤抖着,“交通这么拥挤……噢,上帝,你的把我的手臂扭断了……你这坏蛋。”
伯恩放开她——她的恼怒使他不安;希望于她的是恐惧而不是恼怒:“难道我会相信你?”
“我的手臂?”
“你的糊涂。”
“你说要我向左转,我刚才只想着这话。”
“下次要注意交通。”他从她身边移开,但是目光并没离开她的面孔。
“你是只野兽,”她低语道,眼睛闭了一会儿,又恐惧地睁开——恐惧又回来了。
他们到了列文大街,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两旁的房屋很漂亮,砖瓦和粗重的木料结构的低层建筑夹杂在光滑的混凝土和玻璃的典型现代建筑中间。十九世纪公寓式房屋的风格与现代的功利主义相竞争,它们没有输。贾森观看着门牌号码:从八十几号往下排,每过一个路口,帮教的房屋就比高层公寓更多一些,直到它终于又回到过去的时代。一幢接一幢整洁的四层缕公寓,木框的屋顶和窗户,石阶和栏杆通向一个凹进去的门廓,沐浴在马车灯式门灯的灯光中。伯恩认得这被遗忘了的东西,令他吃惊的不是这个事实,而是另一件事。这排房屋勾来了另一形象,另一排房屋的非常强烈的形象,外形相似,但又很不一样。日晒雨淋变了色,很旧,根本谈不上整洁或经过擦洗……裂缝的窗子,破碎的石阶,断残的栏杆——锈铁的锯齿形断头。更远处,在苏黎世的另一部分,是的,是在苏黎世。在一个小街区,不住在那里的人是难得到那儿去的,是这个城市被遗忘了的一部分,被鄙视的一部分。
“斯德普得克大街,”他自言自语,集中于脑中的形象。他可以看到一个门口,油漆是褪了的红颜色,象他旁边那女人穿的红绸子衣服那么暗,“一个公寓……在斯德普得克大街。”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什么?”圣雅克吃了一惊。他吐露的字句使她吃惊,她显然把它与自己联系起来了。
“没什么。”他的视线离开她的衣服转到窗外,“那里是37号。”他指指那排房屋的第五个门口示意停车。他先下车,命令她顺着座位滑过来跟着他,他试了试他的腿,从她手上把钥匙拿过来。
“你能走路了。”她说,“能走路,就能开车。”
“也许能。”
“那么放我走!我已经什么都照你说的做了。”
“还有,”他说。
“我什么也不说,你懂不懂?我永世不想再看见你……或是再同你打交道。我不想当证人,警方证词等等等等都跟我无关!我也不想卷进你的事情!我已经吓得要死了……这成了你的保护,你懂吗?放了我,求求你。”
“我不能。”
“你不信任我?”
“同那没关系,我需要你。”
“为什么?”
“一件十分愚蠢的事。我没有驾驶执照,没有驾驶执照租不到车,而我必须租到一辆车。”
“你已经有了这辆车了。”
“也许能再派一个小时的用场,有人快要从卡里隆湖饭店出来找这辆车了。这辆车的特征马上就会用无线电通知苏黎世所有警车。”
她看着他,钝滞的目光露出极度的恐惧:“我不愿同你一起上去。我听到了那人在餐馆里讲的话。如果我再听到什么,你会杀了我。”
“你听到的那些话你不懂,我也不懂,也许更不懂。来吧。”他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空手扶着栏杆,这样上台阶可以减少些痛苦。
她盯着他,半是惊恐半是疑惑。
歇奈克的名字在第二个信箱口下面,信箱的底下有电铃。他没去按它,却揿了毗连的四个电键。不到几秒钟,一个刺耳的声音从小扩音器里用德语问是谁叫门,但是有人没问清是谁就按电钮把门锁打开了。贾森开了门,把圣雅克推在前面。
他把她推在墙边等着。从上面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走向楼梯的脚步声。
“是谁?”有人用德语问。
“约翰?”
“你找什么人?”
沉寂。随之而来的是生气的嘟囔声、脚步声、关门声。
歇奈克住在二楼,第2C单元。伯恩抓住女人的手臂跛行到楼梯口,开始上楼。当然,她是对的。如果他单独一个人,情况要远远好得多,但他对这一点也是无能为力,他的确需要她。
在诺阿港那几个星期,他研究了交通图。这里距卢塞恩不超过一小时路程,到伯尔尼两个半或三小时。他可以去两者之中任何一个,在途中某处荒僻地点把她丢下,然后逃遁。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的钱足够收买上百个关系。他只需要一个离开苏黎世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就是她。
但是在离开苏黎世之前他必须知道,必须同一个人谈谈,他名叫……歇奈克。这名字在门铃右面。他拉着女人从门边闪开。
“你会说德语吗?”贾森问。
“不会。”
“别撒谎。”
“没有。”
伯恩想了想,前后打量了一下短短的过道,说道:“按铃。如果门开了,就站在那里别动。如果有人从里面答话,就说你是来送信的,十分紧急,是‘三家农舍’一个朋友叫你送的。”
“倘若他——或者她——说把信从门底下塞进去呢?”
贾森看着她:“很好。”
“我不想再看到动刀动枪。什么也不想再知道再看到,只想——”
“我知道,”他打断她的话,“回到恺撒的税收和迦太基人对罗马的战争上去。如果他——或者她——那样说,你就用几个字说明是口信,只能照委托人告诉你的模样看清了人当面告诉。”
“如果他要我说说这人是怎么样的呢?”圣雅克冷冷地说,冷静的分析暂时压倒了内心的恐惧。
“你头脑很聪明,博士,”他说。
“我是讲究精确的。我吓坏了,我对你说过。我该怎么办?”
“叫他们见鬼去,说让别人来吧,然后开始走开。”
她挪到门前,按了门铃。屋里面有种怪异的声音,一种喀嚓的声音,越来越响,不断的。一会儿,它停了,隔着木板门传来一个很低沉的声音。
“嗳?”
“我不会说德语。”
“英国人,什么事?你是谁?”
“我从‘三家农舍’一位朋友那里带来急信。”
“从门底下塞进来。”
“不行。不是写在纸上的,必须当面告诉指定的人。”
“好,那没有什么困难,”那声音说,门锁咔嗒响了一下,门开了。
伯恩一个箭步到了门框里面。
“你疯了!”一个双腿只剩半截的人在轮椅上支身吼道,“出去!滚开!”
“这我都听腻了,”贾森说着把女人拉进室内,关上了门。
他们谈话的时候,无需费力就让圣雅克呆在一小间没有窗户的卧室里面,因为这在她是求之不得的。没有腿的歇奈克几乎吓疯了,气急败坏的脸成了惨白颜色,蓬乱的灰发搭在颈部和前额。
“你要我干什么?”他问,“你发过誓说上次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桩交易!我不能再干了,不能再冒这个险了。送信人来过了。不管多谨慎,不管多少次躲开你的人,他们还是来了!如果谁把地址放错了地方,我就完蛋了!”
“虽说担风险,你日子过得不错,”伯恩说,站在轮椅的前面,脑子飞快地在转。不知能不能有一个字眼或者短短一句话能勾出一连串消息。他想起了那封信。如果有什么不符,那同我没关系,“比起我担的风险,小意思。”
歇奈克摇摇头,胸脯起伏不停,垂在椅边的两截残肢令人厌恶地前后摇晃着:“在你闯入我生活之前,我日子过得心满意足,我的先生,因为我是小人物。一个回到苏黎世的老兵,腿给炸断了的残废人,一文不值,只靠以前的同志为了要我隐瞒某些事实,给我几个子儿。生活还可以,不富裕,但过得去,可你找到了我……”
“我很感动,”贾森打断了他的话,“让我们谈谈信封——你交给咱们在‘三家农舍’的共同朋友的那个信封,是谁给你的?”
“送信的。还会有谁?”
“信封是从哪里来的?”
“我怎会知道?同其它的一样,是装在一个匣子里送来的。我打开匣子,把信送了出去。是你要求这样做的,你说你不能再到这里来了。”
“可是你打开了!”
“从来没有!”
“假如我告诉你说钱短少了呢?”
“那就是没有付,没有放在信封里!”没有腿的人的声音高起来,“可是我不信你的话。如果少了钱,你不会接受这个任务,可你实际上接受了,所以你现在还来干什么?”
(因为我必须知道。因为我要发疯了。我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自己全不理解。我是一个有技能、足智多谋的……白痴!救救我!)
伯恩从轮椅边走开,踱向一个书架,那里有几帧直立的照片挂在墙上不显眼的地方。照片说明他背后那人是何许人。成群的德国兵,有的带着牧羊狗,在兵营外和铁丝网边照的相片……在一扇高高的缠着铁丝的门前露出几个字母,是达……达豪。(棒槌学堂注:达豪:纳粹德国建立的第一个集中营所在地,在慕尼黑附近。)
他背后的人,他在移动!贾森一转身,没有腿的歇奈克正把手伸进绑在他轮椅上的帆布袋,眼睛里燃烧着忿怒的火焰,变形的脸抽搐着。那只手飞快地抽出来,手中是一把短筒手枪。贾森还没来得及摸到自己那支枪,歇奈克已开了枪。这射击来得迅速,冰冷的疼痛从左肩传到头部——噢,上帝,他一头向右栽倒,在地毡上连连翻滚,猛力把一盏沉重的落地灯向那残废人推去,再几个翻滚,到了轮椅背后。他弯起身子朝前冲去,右肩猛撞歇奈克的后背,把无腿的人撞在地上,自己伸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枪。
“拿到你的尸首他们也有赏!”残废人喊道,在地板上扭动着试图把枪稳住,“休想叫我进棺材!我要看你进棺材!卡洛斯会给钱的!以上帝的名义,他会的!”
贾森跳到左边开了枪,歇奈克的头突然向后,嘴里喷出鲜血——他死了。
卧室门内传来一声喊叫,低沉、压抑,然后拉长为嚎叫,恐惧和恶心的嚎叫。那女人的哀号……当然是女人的!他的人质,他逃出苏黎世的手段!噢,天哪,他眼睛发花!太阳穴疼痛难忍。
眼睛前面清楚了。他尽力不去想头上的疼痛。他看见一间浴室,门开着。毛巾、洗脸盆,还有……有镜子的小柜。他跑进去,把镜子往后拉。用力过了头,铰链脱落了,镜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搁板上有几卷纱布、胶布和……这就是他所能抓到手的一切。他必须出去……枪声,枪声是警报。他必须出去,带着人质逃走。那卧室,那卧室,它在哪里?
那哭声,哭泣伴随着惊叫!他走到门口用脚踢开。那女人……他的人质——天晓得她名叫什么——紧贴着墙壁,泪珠在她脸上直淌,嘴张开着。他冲进去抓住她手腕往外拖。
“我的天哪,你杀了他!”她喊道,“一个老人——”
“住口!”他把她推向门口,打开门,把她猛推到走廊里。他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在露天,栏杆旁、房屋里面。他们开始奔跑。他听到砰然关门的声音,人们喊叫的声音。他用左手抓住那女人的手臂。这一抓使他的肩膀感到一阵剧痛。他把她推到楼梯口,强迫她同他一起下楼。他半倚在她身上,一手握着枪。
他们到了门厅和笨重的大门前。“开门。”他命令,她听从了。他们走过信箱,到了外面入口处。他放开她一会儿,自己把门打开,望了望大街,听听有没有警报声音——没有,“快!”他说,拉她走下石阶到了人行道。他伸手入口袋,一闪身掏出车钥匙,“进去!”
在小车里他打开纱布,把头部包扎紧,吸干流出来的血。在他知觉的深处,有一种奇特的轻松感。不过是擦破了皮,他为头部受伤感到恐惧。但是枪弹没有进入脑袋。没有进入,不会再回到诺阿港那种苦难中去。
“该死!开车!离开这里!”
“去哪里?你没说去哪里。”女人没喊叫,很镇静,过分的镇静。两眼望着他……她是在望着他吗?
他又感到头晕,视觉又模糊起来,斯德普得克大街……他听到这几个字从自己嘴里出来,可是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声音。但他能够想象出那个门廓。褪色的暗红油漆,有碎纹的玻璃,生锈的铁栏杆。
“斯德普得克大街,”他重复一遍。
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马达不动?为什么车子不朝前移动?她没听见他的话?
他睁开了闭着的眼睛。枪,在他大腿上,他在扎绷带的时候把它放下来的……她的手朝枪扫来!武器摔到了汽车底板上,他探身下去拾枪,可是她把他一推,他的头撞到窗门上。她把门打开了,跳到马路上开始奔跑。她逃跑了!他的人质,他的“手段”正跑向列文大街!
他不能留在车上,也不敢驾驶它,它是一个钢铁圈套,是他的标记。他把枪和一卷胶布放进口袋,纱布握在左手里,准备在太阳穴再出血时用它来压住。他下了车,尽快跛行到人行道上。
找拐角,找出租汽车,斯德普得克大街。
圣雅克继续在人迹稀少的、宽阔的林荫道中央奔跑,跑过一盏盏路灯,朝着在列文大街上奔驰的汽车挥动手臂。汽车一辆辆在她身边驶过。她转身迎着驶来的汽车前灯的灯泡扬起双手,祈求人们的注意。那些汽车加速从她身边开过。这就是苏黎世,何况夜晚的列文大街太宽、太黑、太靠近僻静的公园和西尔河,没有人敢轻易停车。
然而,有一辆汽车里的人注意到了她。汽车没开亮前灯,里面的驾车人远远看到了这女人。他用德语向伙伴说:“可能是她。那个歇奈克就住在这条路过去大概一个路口。”
“停下来,让她走近些。她应该是穿绸子……是她!”
“弄清楚了再用无线电话告诉其他人。”
两个人都下了车,乘客谨慎地从车尾走到驾车人身边。他们穿着式样保守的西装,面孔一本正经。惊惶的女人走过来,他们快步走到马路中央。驾车人大声说:“出了什么事,小姐?”
“救救我!”她高喊道,“我……我不会讲德语。喊警察!……警察!”
驾车人的伙伴带着权威的神气用话安慰她:“我们是警方的,”他用英语讲,“苏黎世警察特别支队。请问,小姐,您是卡里隆湖饭店的那位小姐?”
“是的!”她呜咽着,“他不放我!他打我,用枪威胁我!太可怕了!”
“他现在在哪里?”
“他受了伤,给枪打伤了。我从汽车里逃了出来……我逃走的时候他还在车里。”她指着列文大街,“在那边。两个街区,我想——在两个街区之间。一辆双座汽车,灰色的。他有枪!”
“我们也有,小姐,”驾车人说,“来,上汽车后座。尽管放心,我们会非常谨慎的。来,快。”
在驶近灰色双座汽车时他们熄了引擎,滑行,关掉了车前灯。汽车里面没有人,然而人行道和37号门前石阶上有人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驾车人的伙伴转身对靠在后座角上的吓坏了的女人说话。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有个名叫歇奈克的人住在这里。他有没有提过他?有没有说过要进去看他?”
“他去过了,还逼我同他一起去!他杀了他!杀了那个残废的老人!”
“通报,快,”那伙伴对驾车人说,他立即从仪表板上抓起话筒,“我们距离那里两条街。”汽车猛冲向前,女人赶紧抓住前座的靠背。
“你们要干什么?那里有个人给杀了。”
“我们必须找到凶手,”驾车人说,“你说受了伤,那就可能还在附近。我们这辆车没有标志,所以能发现他。当然,我们先等着,等检验小组来,可是我们有我们的任务。”车子慢了下,滑到列文37大街号几百码的路边。
当驾车人介绍他们的官方身份时,他的伙伴对着话筒讲了话。仪表板上扩音器传来静电干扰的声音,然后是一句德语:“我们二十分钟内赶到,伏尔特。”
“我们的上级很快就到,”那伙伴说,“我们等他,他想同你谈话。”
圣雅克往后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喘着气:“噢,上帝——真想喝点酒!”
驾车人笑了一声,向伙伴点点头。那人从放手套的小格子拿出一个小瓶,对那女人微笑着说:“我们不很讲究,小姐,没有杯子,但是有白兰地。急救用的。当然。我想现在可以派用场了。请,我们的一点小意思。”
她也笑了笑,接过瓶子:“您两位真是好人,不知道我有多感激。如果将来有机会来加拿大,我一定在安大略亲自准备最好的法国菜招待你们。”
“谢谢你,小姐,”驾车人说。
伯恩斜着眼睛从污秽的镜子里察看他肩上的绷带,眼睛使劲适应着这间肮脏的房间里朦胧的光线。关于斯德普得克大街他没有想错。褪色的红门廓,甚至带裂痕的窗玻璃和生锈的铁栏杆,都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样。尽管他显然带着伤,但是在租这间房间时那人什么问题也没问。伯恩付钱的时候,那管大楼的经理曾说了一句话。
“再多出些钱可以找到个守口如瓶的医生。”
“需要的时候我告诉你。”
伤势不那么严重,胶布可以维持到等他找到一个比在斯德普得克大街偷偷行医的更为可靠的医生。
如果在紧张的时候受了伤,要记住,你的伤可能既是生理的也是心理的。对疼痛和肉体上受的伤,你很可能从心理上加以缓解。不要冒险,但是如果时间来得及,还是应该让自己有一个调节的机会。不必惊慌。
他刚才惊慌了,躯体有些部位麻木发僵。肩部给子弹打穿了,太阳穴的表皮擦破了,这是事实,痛也是事实,但两者都没有严重到使他不能动弹的地步。他的动作不能快到随心所欲,但是他能从容不迫地行动。脑子对肌肉和四肢的信号能发能收,他能够行动。
经过一段休息,他行动能更敏捷。他现在没有那女人帮他了,必须在天亮之前起床另找途径离开苏黎世。一楼的那个大楼管理人爱钱,他将在大约一小时后把这服装不整的房东叫醒。
他倒在下陷的床铺上,靠着枕头仰面朝天躺着,凝视着天花板上没有灯罩的灯泡,试图不去叫那些字眼,让头脑可以休息休息,但它们仍旧在他耳边,象定音鼓的敲打声充满双耳:
一个人被杀了……
但你确实接受了那个任务……
他转向墙壁,闭上眼睛,切断这些字句,然而其它字句来了。他坐起来,前额冒出汗珠。
拿到你的尸体他们也有赏!……卡洛斯会给钱的!发上帝的名义,他会的!
卡洛斯。
一部大轿车开到双人小汽车前面停下。在它们后面,列文大街37号门前,几辆巡逻警车已经在十五分钟前到达。救护车来了还不到五分钟。左邻右舍的人挤在石阶附近的人行道上,但是骚动已经沉寂下去。发生了凶杀案,在列文大街偏僻地段有一个人夜间遇害。忧虑不安达到了极点,发生在37号门牌的事也会发生在32号或40号或53号。世界正在走向疯狂,苏黎世也在内。
“我们的上级已经到了,小姐,可不可以带您去见他?”伙伴下了车。为圣雅克打开车门。
“当然。”她下了车站到人行道上,感到这人的手扶着她的手臂,它比那个持枪对着她面颊的残暴的人的手掌温柔得多了。这加快使她心有余悸。他们走到大轿车的后座门前,她爬进车,靠在座位上,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人。突然,她倒吸一口气吓呆了。坐在她身旁的人唤起了她恐怖的回忆——街灯的光线在他那副眼镜的细金边上反射。
“你!……你也在饭店里!你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那人不耐烦地点了点头,他的疲倦明显可见:“对。我们是苏黎世警方特别支队。在我们进一步交谈之前,我必须先向你说明,在卡里隆湖饭店事件中你始终没有被我们打伤的危险。我们是经过训练的神枪手,决不会让子弹打中你。因为你太靠近,我们有许多次没开枪。”
她的惊慌减轻了些,这个人的沉着使她感到放心:“谢谢你们。”
“这算不了什么,”官员说,“噢,据我所知,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那边那辆车的前座。”
“是的。他受了伤。”
“严重到什么程度?”
“肯定支撑不了多久。他往头上扎了些绷带。肩上带有血——我是说在他衣服上。他是谁?”
“名字是毫无意义的,他用过许多名字。但正如你所见到的,他是个杀人犯,一个残忍的杀人犯,必须在他再动手杀人之前把他找到。我们已经追捕他好几年了。许多国家的警方在找他。我们现在有了别人没有的好机会。我们知道他在苏黎世,而且受了伤。他不会停留在这地区,但是他能走多远?他有没有提到过他打算怎样逃出这个城市?”
“他要去租一辆车,我猜想用我的名字,他没有驾驶执照。”
“他撒谎,他用各式各样的假证件旅行,你是个可牺牲的人质。现在,从头开始,把他对你讲过的话都告诉我。你到过哪里,遇到过什么人。所有你记得的。”
“有一有餐馆,‘三家农舍’。一个胖子吓得要死……”圣雅克说出了她所记得的一切。警官不时打断她的话,细问一个突然决定。他间或摘下金丝眼镜,心不在焉地擦镜片,抓眼镜架的样子好似在极力控制他的恼怒。这询问持续了差不多二十五分钟,然后这官员作出了决定。
“‘三家农舍’,快!”他对驾车人说,然后转身对玛丽·圣雅克,“我们去找那人对质。他的语无伦次完全是有意的。他所知道的比他在桌面上讲的要多。”
“……语无伦次”她轻声说,想起自己也用过这形容词,“斯德普得克——斯德普得克大街。破的窗户,房间。”
“什么?”
“‘斯德变得克大街的公寓。’这就是他说过的。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但是他说过这话。就在我跳出汽车之前,他又说了一遍。斯德普得克大街。”
驾车人用德语说:“我认得这条街,从前那里有家纺织厂。”
“我不懂,”圣雅克说。
“那是个失修的地区,跟不上时代的步伐。”官员回答,“旧的纺织厂在那里。不太幸运的人……和其他人的避难所。开车!”他命令。
他们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