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章

“埃文·达菲尔德的经纪人说,他的客户不想再接受任何关于卢拉·兰德里的电话或现场采访。”第二天上午,罗宾说,“我一再强调,你不是记者,但他还是坚决不同意。比起弗雷迪·贝斯蒂吉办公室的人来,居伊·索梅办公室的人更不好说话,好像我要觐见教皇似的。”

“知道了,”斯特莱克说,“我去看看能不能通过布里斯托联系到他。”

罗宾第一次见到斯特莱克穿了一身正装:深色夹克配浅色领带,显得朴素大方,很有精神,加上身材魁梧,看着很像要去参加国际比赛的橄榄球运动员。他正双膝跪地,在夏洛特住处搬来的一个纸箱里寻找什么东西。罗宾努力忍着不去看纸箱里装的是什么。对于斯特莱克住在办公室一事,两人仍然避而不谈。

“哈,找到了。”斯特莱克终于在一摞信件中找到一个亮蓝色的信封——请他去参加外甥生日聚会的请帖。“妈的!”

拆开信封后,他骂了一声。

“怎么啦?”

“上面没写他几岁。斯特莱克回答,”

“我外甥。”

罗宾知道斯特莱克有许多同父异母和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父亲是著名歌星,母亲名声不太好。她对斯特莱克跟家人的关系非常好奇。但鉴于斯特莱克从未说起过他的身世,罗宾努力克制住好奇心,憋着一肚子问题,继续查看这天的寥寥无几的几封信件。

斯特莱克站起来,把纸箱搬回里间办公室的角落,然后回到罗宾的办公桌旁。

“这是什么?”看到办公桌上有张复印的报纸,他问。

“给你看的。罗宾底气不足地回答,”

“你说你很高兴看到那篇关于埃文·达菲尔德的报道……我想你可能也会对这篇报道感兴趣,要是你还没看过的话。”

这是一张边缘裁剪得非常整齐的剪报,内容是对弗雷迪·贝斯蒂吉的报道,来自前一天的《标准晚报》。

“太好了。我要去跟他老婆吃午饭,正好可以带着路上看。”

“马上就要变成前妻了。”罗宾说,“事情的经过都写在这篇报道里。贝斯蒂吉先生在感情方面不太幸运。”

“根据沃德尔对我说的话,他不太讨人喜欢。”斯特莱克说。

“你是怎么找到那个警察的?”对于案子,罗宾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她渴望知道更多关于调查过程和进展的情况。

“我们有个共同的朋友。”斯特莱克回答,“那朋友是我在阿富汗时认识的,他是个警察,当时被伦敦警察厅派往国防义勇军工作。”

“你去过阿富汗?”

“是啊。斯特莱克穿着大衣回答道,”

嘴里叼着折叠起来的剪报和邀请他参加生日聚会的请帖。

“你在阿富汗做什么?”

“调查一起阵亡事件。”斯特莱克回答,“我是宪兵。”

“噢。”

斯特莱克是宪兵,并非马修以为的江湖骗子或废物。

“你为什么离开部队呢?”

“负伤了。”斯特莱克回答。

他直言不讳地告诉威尔逊自己受过伤,但面对罗宾,他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说出来的话罗宾肯定会一脸震惊。他不需要罗宾的同情。

“别忘了给彼得·吉莱斯皮打电话。”

罗宾提醒朝门外走去的斯特莱克。

坐地铁前往邦德街途中,斯特莱克看了罗宾给他的那篇报道。弗雷迪·贝斯蒂吉的第一笔财富是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他父亲靠搞运输发了财。后来,弗雷迪·贝斯蒂吉制作了许多部高度商业化的电影。这些电影虽然遭到严肃批评家的嘲笑,却为他带来丰厚的回报,让他发了大财。目前,贝斯蒂吉正在准备起诉两家报纸,因为它们指控他曾对一名年轻女员工采取令人不齿的不正当行为,事后又用钱封口。报纸的指控字斟句酌,措辞非常谨慎,用了许多“据称”和“据报道”之类的字眼,而指控的事由包括暴力性骚扰和一定程度的人身威胁。提出指控的“据称是受害人身边的人”,姑娘本人拒绝提出指控或面对媒体。贝斯蒂吉目前正在跟他现任妻子闹离婚的事,见于报道的最后一段。这段话的结尾提到,卢拉·兰德里自杀当晚,这对不和的夫妻也在那栋楼里。

这给读者造成一种奇怪的印象:贝斯蒂吉夫妇的不和可能影响了兰德里,成为导致她跳楼的原因之一。

斯特莱克从未进过西普里亚尼餐厅。

他走在戴维斯街上,太阳照着他的后背,暖洋洋的。阳光下,前面那栋由红砖砌成的大楼红彤彤的,格外醒目。直到这时他才想到,要是在餐厅撞见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不是没有可能,该是多么怪异啊。

他父亲的那些合法子女,是西普里亚尼这类餐厅的常客。斯特莱克在塞利奥克医院接受理疗时,他们中的三个来看过他。加比和丹妮联名送了些花,不过人没有去。

阿尔去过一次,大笑不止,声音听着像驴叫。他皱眉蹙额,不敢看床尾。阿尔走后,夏洛特学阿尔的笑声和害怕的样子给斯特莱克看,模仿得惟妙惟肖。没人想得到那么漂亮的姑娘还那么风趣。

西普里亚尼餐厅内部有种装饰派艺术的感觉:木制吧台和餐椅色彩淡雅,表面光滑。圆形餐桌搭配淡黄色桌布。男女服务员身着白色夹克,系着蝴蝶结。就餐的顾客很多,噼里啪啦的刀叉声和叽里咕噜的说话声不绝于耳。斯特莱克很快找到了客户,就坐在一张四人桌那儿——出乎斯特莱克意料的是,跟他同桌的是两个女人,而不是一个。那两个女人都留着光亮的棕色长发。布里斯托正在对她们说话。看那张兔脸的表情,他显然是想取悦或安慰她们。

看到斯特莱克,布里斯托腾地跳起来,上前迎接,并向他介绍那两个女人。

唐姿·贝斯蒂吉伸出一只冷冰冰的纤手,但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她妹妹厄休拉·梅连手都没伸。四人传递菜单,各自点了饮料和食物。点菜过程中,布里斯托唠唠叨叨,显得非常紧张。那姐妹俩则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用挑刺的目光无所顾忌地打量斯特莱克。

姐妹俩打扮得光鲜亮丽,好像两个刚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崭新的洋娃娃。她们像很多富家小姐那样,非常瘦——穿着紧身牛仔裤,几乎连屁股都看不出来;晒成咖啡色的脸上泛着蜡一样的光泽,尤其是额头。浓密光亮的棕色长发从中间分开,发梢修剪得极其平整,像用水平仪测过一样。

终于,斯特莱克抬起头,不再看菜单。

唐姿开门见山地说:“你真的(她把这两个字念成了‘蒸的’)是‘乔尼·罗克比’的儿子?”

“DNA测试的确是这么说的。”他答道。

她似乎不能确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生气了。她那双黑眼睛挨得有点儿太近,肉毒杆菌和填料也抹不平脸上的愤怒。

“听着,这话我也跟约翰说了,”她很不客气地说,“这事不能让媒体知道,懂吗?我很愿意告诉你我听到了什么,因为我希望你能证明我说的是实话。不过,你绝对不能把我跟你说的话告诉别人。”

她那件紧身丝绸衬衫的脖颈处没有扣起来,露出一片奶油色的皮肤。她很瘦,胸骨处有些难看的凸起。不过,两只乳房却浑圆丰满,仿佛是从哪个丰腴的朋友那儿借来的。“那,我们应该换个更安全的地方吧。”斯特莱克说。

“哦,这倒不必了。这儿没人认识你。你跟你爸爸一点儿不像,不是么?去年夏天,我在埃尔顿家见过他。弗雷迪认识他。你跟乔尼见得多么?”

“我就见过他两次。”斯特莱克说。

“噢。”唐姿说。这个简单的字中既有惊讶,又有几分不屑。

夏洛特也有这样的朋友:光鲜时髦,上很贵的学校,穿很贵的衣服。她们都很吃惊她居然如此怪异,竟迷恋这个一副落魄相的傻大个。多年来,斯特莱克不断地遇到这种人,不是在电话里,就是在生活中。她们说话故意省略元音,她们有当证券经纪人的丈夫,她们跟夏洛特一样,不堪一击却故作坚强。

“我觉得她就不该跟你说。”厄休拉突然插嘴。她的语调和表情,好像斯特莱克是个刚扔掉围裙、未经邀请就直接在他们桌旁坐下的服务生。“唐姿,我觉得你在犯一个大错误。”

布里斯托说“厄休拉,:唐姿只是——”

“我要做什么,我说了算。”唐姿厉声斥责妹妹,仿佛布里斯托根本没开口,仿佛他那张椅子上根本没坐人,“我只会说我听到的,就这样。这些话警方记录里都没有。不过,约翰已经同意让我说了。”

显然,她也把斯特莱克归入了服务生一类。他烦透了,不仅是因为她们的语气,还因为布里斯托给了证人承诺,但他并没有。唐姿的证词不可能来自旁人,只会来自她自己,那记录上怎么可能没有?

好一会儿,众人都一言不发地点菜。

厄休拉第一个放下菜单。她刚才已经喝过一杯红酒了。但此刻她又点了一杯。然后,她不安地环顾一圈四周,盯着一名金发碧眼的低级皇室成员看了会儿,才继续说道:“以前,即便是中午,这地方也坐满时髦的客人。但西普里安却总想去该死的威尔顿斯,那儿的人只会穿呆板的西装……”

“梅夫人,西普里安是你先生吗?”

斯特莱克问。

显然,在她看来他们之间有条无形的界限。他想,自己要是过线了,肯定会惹她不高兴。在她看来,就算同坐一桌,也不意味着他就有跟她对话的权利。她绷着脸,布里斯托赶紧开口,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冷场局面。

“没错,厄休拉嫁给了西普里安·梅——我们的一名资深合伙人。”

“我离婚,估计可以动用家庭折扣了吧?”唐姿颇有些苦涩地微微一笑。

“如果她再让媒体掺和这事,那她前夫肯定会疯掉的。”厄休拉盯着斯特莱克的眼睛,“他们正努力想办法解决这事。要是再来一次,肯定会影响到她的赡养费。所以,你最好小心点。”

斯特莱克微微一笑,转向唐姿:“那么,贝斯蒂吉夫人,你跟卢拉·兰德里有联系,你的妹夫在跟约翰共事,对吗?”

“也不是这么回事。”她一脸不耐烦地说。

服务员端来他们点的餐。他刚走,斯特莱克就掏出笔记本和钢笔。

“你拿这些东西要干什么?”唐姿一下子慌了,盯着布里斯托说,“约翰,我可没说可以做记录!”于是,约翰只能飞快地朝斯特莱克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

“科莫兰,你能……呃……光听吗?呃,就不要记录了吧?”

“好吧。”斯特莱克一口答应,从包里掏出手机,收起笔记本和钢笔,“贝斯蒂吉夫人——”

“你可以叫我唐姿。”仿佛是为了补偿他做出让步,收起笔记本,她这样说道。

“非常感谢。”斯特莱克说,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意味,“你跟卢拉有多熟?”

“噢,几乎不认识。她搬来才三个月。平时见到,也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她对我们根本不感兴趣。在她看来我们太老土了。说实话,她来了之后我们真是很烦。前门随时都有狗仔队,害得我连上个健身房都得化妆。”

“楼里不就有健身房么?”斯特莱克问。

“我在上林赛·帕尔的普拉提课,”

唐姿生气地说,“你怎么跟弗雷迪似的。他就老是抱怨,说我不用楼里的健身设备。”

“那弗雷迪跟卢拉有多熟?”

“几乎不认识,但他尝试过接近卢拉,想让她出演一部电影,一直邀请她到楼下来坐坐,不过,她没来。她死前那个周末,我跟厄休拉出去了,弗雷迪还趁此跟着她去了迪基·卡伯里饭店。”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布里斯托一脸惊诧。

斯特莱克注意到厄休拉冲姐姐得意地一笑。他觉得,她肯定希望对方也回她一个相同的笑容,然而唐姿却没什么反应。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唐姿对布里斯托说,“弗雷迪的确讨了一张迪基的邀请函。他们都去了:卢拉、埃文·达菲尔德、西娅拉·波特。全都是些八卦小报的宠儿、瘾君子,时髦得很哪!弗雷迪肯定土得掉渣,非常引人注目。他比迪基大不了多少,但看上去老得多。”她恨恨地补了一句。

“那个周末的事,你丈夫是怎么跟你说的?”

“什么也没说。事情过去好几周了,我才发现他去过那儿。是迪基说漏嘴的。不过,我还是以为弗雷迪就是想巴结卢拉而已。”

“你的意思是,”斯特莱克说,“他对卢拉有性意义上的兴趣,还是……”

“噢,没错。肯定是。相比金发美女,他一直都更喜欢黑美人。不过,他更想为自己的电影找些名人。他简直都要把导演逼疯了,到处抢名人,千方百计制造新闻。我打赌,他肯定非常希望卢拉能签下这部电影。”接着,唐姿十分老练地说,“他即使捏造出卢拉和迪比·马克的绯闻,我都不会觉得奇怪。想想,媒体可能已经为他们俩要住同一栋楼而发疯了。弗雷迪是干这种事的天才。他有多讨厌自己出名,就有多喜欢自己的电影出名。”

“他认识迪比·马克吗?”

“除非他们在我们分居前见过。反正,卢拉死前,弗雷迪是没见过迪比的。天哪,听说迪比要搬来这里,他简直兴奋得发狂,刚一听说这件事,他就开始谈论找迪比参演电影的事了。”

“让他演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不耐烦地说,“什么都行。马克的粉丝众多,弗雷迪才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如果马克感兴趣的话,他甚至可能会专门为马克打造个角色出来。噢,弗雷迪肯定会忙不迭地扑上去,谎称自己有个黑人祖母,然后拉着他大聊一通。”唐姿鄙夷地说,“一遇到有名的黑人,他就会跟人家说自己有四分之一马来血统。好吧,弗雷迪就这德行。”

“他真的有四分之一马来血统么?”

斯特莱克问。

她嗤笑一声。

“我不知道。弗雷迪祖父辈的人我一个都没见过。弗雷迪自己差不多就有一百岁了。但是,不管什么事,只要可能有钱赚,弗雷迪就什么都会说。”

“据你所知,让卢拉和马克参演他电影这件事,结果怎么样了?”

“这个嘛,卢拉肯定觉得很荣幸。大部分模特都非常想证明自己,急于让别人知道她们除了盯着镜头还能干点别的。不过,她还是没签任何合同,对吧,约翰?”

“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布里斯托说,“不过,发生了点别的事。”他咕哝着,脸上又出现大片红斑。面对斯特莱克询问的目光,他犹豫了片刻,说道:“几周前,贝斯蒂吉先生突然去看望了我母亲。她已经非常虚弱了……所以,我不想……”

他不安地瞥了唐姿一眼。

“想说什么尽管说,我不介意。”看起来,她似乎真的漠不关心。

布里斯托怪异地吸了口气,把他那仓鼠般的牙藏了起来。

“他想说服我母亲允许他拍一部卢拉的传记片。他还是很体贴周到的。征求家人的同意,希望得到家人祝福之类。卢拉死了还不到三个月……我母亲还在极度悲痛中。不幸的是,他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出去了。”布里斯托说。听他口气,好像他一直都在守护着他母亲似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还是希望当时我是在场的。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他已经开始打听卢拉的生平——抱歉我会这么想——或许有些事就瞒不过他了,不是吗?”

“哪些事?”

“我也不知道。比如,卢拉小时候的某些事情?她被我们收养之前的事?”

服务员开始为众人上第一道汤。斯特莱克一直等到他离开,才开口问布里斯托:“你跟贝斯蒂吉先生沟通过吗?看看关于卢拉,他是否知道某些你们都不知道的事?”

“这可太难了。”布里斯托说,“托尼——也就是我舅舅——听说发生了什么事后,立刻联系了贝斯蒂吉先生,不让他再继续接触我们家的任何人。当然,唐姿雇了我们公司为她处理离婚案,这就让情况变得复杂多了。我是说,其实没什么——我们是最好的家庭法律事务所之一。而且,厄休拉嫁给西普里安之后,她自然也跟我们是一边的……但我觉得,贝斯蒂吉先生可不会觉得跟我们更亲近了。”

虽然斯特莱克一直盯着正在说话的布里斯托,但他的边缘视觉还是很棒的。厄休拉又冲姐姐笑了一下。他想,她到底在高兴什么啊?此刻她已经开始喝第四杯红酒了。

但毫无疑问她的心情是越来越好了。

斯特莱克吃完第一道菜,转向唐姿。

唐姿正拨弄着盘子边几乎还未动过的食物。

“卢拉搬进‘肯蒂格恩花园’十八号楼之前,你们已经在那儿住了多久?”

“差不多一年。”

“她搬进去之前,中间那层有人住过吗?”

“有啊。”唐姿说,“有一对带了个男孩的美国夫妇在那儿住了六个月。不过,卢拉搬来后不久,他们就回国了。之后地产公司便没能让任何人对那套公寓产生兴趣。你知道的,经济衰退嘛。那些公寓贵得要死。所以,唱片公司为迪比·马克租下它之前,那儿一直都空着。”

她和厄休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经过他们桌子的女人。在斯特莱克看来,那个女人身上那件钩针编织的衣服简直太难看了。

“杜米埃·克罗的设计!”厄休拉端着红酒杯,微微眯起眼睛,“这估计得等上六个月吧……”

“是潘茜·马克斯·狄龙,”唐姿说,“只要你老公有五千万,要上最佳着装名单简直易如反掌。弗雷迪真是全世界最穷的富人。我要买了什么新东西,还得藏着不让他看见,或者假装买的是假货。有时候他真是能烦死人。”

“你一直都很漂亮。”布里斯托红着脸说。

“你真好。”唐姿·贝斯蒂吉懒懒地说。

服务员前来收拾他们的盘子。

“说到哪儿了?”

她问斯特莱克,哦,“对,那些公寓。迪比·马克要来了……但最后他又没来。这让弗雷迪大为光火,因为他还在马克公寓放了玫瑰花。真是个小气鬼。”

“你跟德里克·威尔逊有多熟?”斯特莱克问。

她眨了眨眼。

“他呀,他是保安嘛。我不认识他。我需要认识他吗?看起来人还不错。弗雷迪总是说他是保安中的佼佼者。”

“真的吗?为什么?”

她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你得问弗雷迪。祝你好运。”她轻笑着加一句,“弗雷迪会跟你说才怪。”

“唐姿,”布里斯托稍稍凑近了点,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科莫兰,那天晚上你都听到了什么呢?”

斯特莱克觉得,布里斯托还是不插手的好。

“这个嘛,”唐姿说,“当时是凌晨两点,我起来喝水。”

她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感情。斯特莱克注意到,她说的故事,即便是这个小小的开头,也跟她告诉警察的那个版本不一样了。

“所以,我去厕所倒水。回到客厅、正往卧室走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大声说话。她——卢拉——说,‘太晚了,我已经做了。’接着,一个男人说,‘你胡说八道,该死的婊子!’然后,然后他就把她推下去了!我真的看见她掉下去了!”

唐姿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斯特莱克明白,她在做那个掉落的动作。

布里斯托放下酒杯,一脸嫌恶的样子。

主菜到了。厄休拉又喝了些红酒。唐姿和布里斯托都没碰自己盘里的食物。斯特莱克拿起叉子,吃了起来。但他努力克制着,尽量不表现出对那盘意式小银鱼的喜欢。

“我尖叫了起来,唐姿低语道,”“我忍不住。我冲了出去,经过弗雷迪,直接冲到楼下。我就是想告诉保安上面有个男人。那样他们就能抓住他。

“威尔逊一下子就从桌后蹿了出来。我把发生的事跟他说了。结果,他冲到街上去看卢拉,而不是跑上楼去。真他妈蠢!要是他先上楼,或许就能捉到那个凶手了!然后,弗雷迪也下来了,并把我拽回了家。因为我衣服都没穿好。

“后来威尔逊回来了。他告诉我们卢拉死了。然后,他让弗雷迪打电话报警。弗雷迪几乎是把我拖上楼的——我已经完全歇斯底里了。他在客厅里打了999。后来,警察就来了。但没人相信我说的话。”

她又啜了口红酒,放下杯子,平静地说:“弗雷迪要是知道我在跟你说话,肯定会气得发疯。”

“不过,你非常确定,是吗,唐姿?”

布里斯托插嘴道,“你听见楼上有个男人?”

“当然。”唐姿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上面一定还有人。”

布里斯托的手机响了。

“抱歉,呃,是艾莉森……喂?”他咕哝了一句,接起电话。

斯特莱克能听到那位秘书低沉的声音,但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抱歉,我离开一会儿。”布里斯托显得很苦恼,起身走了。

两姐妹光滑的脸上都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她俩对视了一眼。接着,厄休拉突然出人意料地问斯特莱克:“你见过艾莉森吗?”

“匆匆见过一面。”

“你知道他们在谈恋爱么?”

“知道。”

“真遗憾,”唐姿说,“艾莉森跟约翰在一起了。其实,她迷恋的是托尼。你见过托尼吗?”

“没有。”斯特莱克说。

“他也是个资深合伙人——约翰的舅舅,你知道么?”

“嗯。”

“相当迷人。他绝对看不上艾莉森的。我觉得,艾莉森勉强接受约翰,估计是因为聊胜于无吧。”

艾莉森无疾而终的爱恋,似乎给两姐妹带来了极大的满足感。

“这就是办公室常有的八卦,是么?”斯特莱克问。

“噢,是啊。”厄休拉津津有味地说,“西普里安说艾莉森简直令人难堪。成天都像条小狗似的围着托尼转。”

她对斯特莱克的厌恶似乎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点都不意外。这种情况他见得多了。人们都喜欢八卦,几乎无一例外。问题就是,怎样让他们开口。有些人一喝酒就行。厄休拉显然就是这种人。还有些人就像一盏聚光灯,会吸引那些想凑上来的人。人性总是最热门的话题之一。

他们可以谈自己的无辜,或别人的罪责。

还可能谈论某人收集的战前饼干盒。

或者,对厄休拉·梅来说,这个话题就是——一个平凡秘书的无望爱情。

厄休拉看着窗外的布里斯托——他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正抱着电话聊得起劲——这会儿已经有点口齿不清了。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肯定是康韦奥·茨的那些遗嘱执行人在吵吵闹闹。他们总是对公司如何处理康韦·奥茨的那笔遗产有意见。奥茨是个美国金融家,你听说过么?西普里安和托尼真是烦死了,让约翰东奔西跑到处和稀泥。反正,约翰总是受到不公平的待遇。”

她声音里的讥讽意味远比同情多。

布里斯托一脸狼狈地回到桌旁。

“抱歉,抱歉,艾莉森找我有点事。”他说。

服务员过来收拾他们的盘子。斯特莱克是唯一一个吃完了食物的。等服务员走远了,斯特莱克才说:“唐姿,警察不相信你的证词,因为他们觉得你不可能听到你声称听到的话。”

“那就是他们错了,难道不是吗?”

她厉声说,好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就是听到了。”

“窗户紧闭,你也听到了?”

“窗户是开着的,”她说,但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屋里很闷,去倒水的时候,我就顺便开了一扇窗。”

斯特莱克知道,要是继续在这点上逼问她,她很可能就不回答其他问题了。

“他们还说,你吸可卡因。”

唐姿不耐烦地轻哼了一声。

“没错,”她说,“晚饭前,我是吸了点儿。他们搜查屋子的时候,在厕所里找到痕迹了。邓恩夫妇真他妈的无聊。要熬过宾·邓恩那些该死的轶事,谁不需要吸上几口?不过,我完全没想到楼上会有声音。那儿有个男人,他杀了卢拉。他杀了她!”唐姿怒视着斯特莱克,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那你觉得,那个男人之后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约翰干吗付你钱,不就是为了这个么?他肯定用什么办法溜走了。也许是爬后窗,也许躲在楼梯上。也可能走的是楼下的停车场。我他妈不知道他是怎么溜走的,我只知道,他当时就在那儿!”

“我们相信你!”布里斯托突然紧张地插嘴道,“我们相信你,唐姿。科莫兰需要问些问题,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想方设法地怀疑我,”唐姿没理布里斯托,对斯特莱克说,“他们到得太晚,凶手已经跑了。所以,他们当然就粉饰太平了。若没像我一样跟媒体打过交道,是没法理解这事的。我他妈糟糕透了。为了摆脱这一切,我还去了诊所。我才不信它是合法的。我真不敢相信,这个国家媒体的所作所为居然是合法的?他们能说实话?别他妈搞笑了!我不应该保持沉默的,是么?如果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会说的。”

她转着手指上松松的钻戒。

“卢拉坠楼时,弗雷迪在睡觉,对吧?”斯特莱克问唐姿。

“嗯,没错。”她说。

她的手拂过面颊,去拨根本不存在的额发。服务员又带着菜单来了。于是,斯特莱克不得不忍住问问题的欲望,等他们先点餐。其他人都点了咖啡,只有他点的是布丁。

“弗雷迪什么时候下的床?”服务员走后,他问唐姿。

“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卢拉坠楼时他在睡觉么。他什么时候醒的?”

“听见我尖叫的时候。”她说,仿佛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一样,“我吵醒了他,不是么?”

“他动作一定很快。”

“为什么这么说?”

“你说:‘我冲了出去,经过弗雷迪,直接冲到楼下。’所以,你跑出去告诉德里克发生了什么事时,弗雷迪已经站在屋里了?”

她的回应慢了一拍。

“没错。”说着,她又摸了摸额头,捂住脸。

“这么说,他立刻从熟睡中醒来,只用了几秒,就站到客厅里了?因为根据你的描述,你从开始尖叫,到冲出屋外,几乎是同时发生的吧?”

她又顿了一下。

“没错,”她说,“好吧,我也不知道。我想我确实在尖叫。尖叫中,似乎一切都静止了。一切都成了转瞬即逝的事。我太震惊了。然后,弗雷迪从卧室里跑出来,接着我就从他身边跑了出去。”

“你没停下来告诉他,你都看见了什么?”

“我不记得了。”

布里斯托一副又想插嘴的样子。斯特莱克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不过,他想,唐姿又开始想别的了,把她丈夫的事抛到了一边。

“我不停地想那个凶手到底是怎么进来的。那天凌晨,他一定是跟着卢拉一起进来的。因为德里克·威尔逊离开座位,上厕所去了。我觉得就凭这一件事,都他妈该开了威尔逊。我跟你说,威尔逊肯定偷偷在里屋睡大觉!不过,我非常肯定凶手就是那时候进去的。”

“你觉得你能再次听出那个男人的声音吗?那个大吼大叫的男人?”

“不知道。”她说,“就是个男人的声音而已。可能是任何人,没什么特别的。我的意思是说,后来我还想,会是达菲尔德吗?”她专注地盯着他,说,“因为有一次我听见达菲尔德在顶楼嚷嚷。威尔逊把他赶了出去。达菲尔德还试图踹卢拉的门。我真是无法理解,一个那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跟达菲尔德这种人走到一起。”

最后,她补上了这么一句。

“有些女人说他很性感。”厄休拉附和道。她已经喝完整瓶红酒。“但是,我可不觉得他有什么吸引力。整天邋里邋遢,真是糟透了。”

“不相称。”唐姿又开始转手上那个松垮垮的钻石戒指,他好像还挺有钱的。

“但你觉得,那天晚上你听到的不是他的声音?”

“这个嘛,就像我说的,也有可能是。”

她不耐烦地说,还轻耸一下单薄的双肩,“不过,他有不在场的证明,不是么?很多人都说,卢拉被杀的时候,他根本就不在‘肯蒂格恩花园’附近。他在西娅拉·波特那儿,不是么?贱人,”唐姿补充一句,还不自然地笑了笑,“居然跟闺蜜的男朋友上床。”

“他们上床了?”斯特莱克问。

“噢,那你觉得还能怎样?”厄休拉哈哈大笑,仿佛这个问题很幼稚,“我太了解西娅拉·波特了。她参加的那场慈善时装秀,组织和策划我都有份儿。她简直就是个没脑子的荡妇!”

咖啡和斯特莱克的太妃布丁到了。

“很抱歉,约翰,不过,卢拉选朋友的品位真不怎么样。唐姿啜了口浓咖啡,”

说道,“先是西娅拉,接着又是布莱妮·雷德福。严格说来,她连朋友都算不上。至少,我不会相信她。”

“谁是布莱妮?”斯特莱克记得她是谁,仍旧假惺惺地问道。

“化妆师。要价高得要死,不过就是个该死的婊子。”厄休拉说,“我请过她一次——戈尔巴乔夫基金会舞会。后来,她居然跟每个人说——”

厄休拉猛地停住,放下酒杯,端起咖啡。虽然知道这事跟正题完全无关,斯特莱克还是非常想知道布莱妮到底跟众人都说了什么。他正准备开口,却被唐姿大声抢了先。

“噢,还有个可怕的女人,过去卢拉也常带她到公寓来。记得么,约翰?”

她又关注起布里斯托来,不过,后者一脸茫然。

“就是那个可怕的女人啊。那个黑人,卢拉经常带回来的?应该是个无业游民吧。我的意思是说……她身上的气味就跟个流浪汉似的。她在电梯里的时候……你真的能闻到!卢拉还把她带到游泳池去了。我以为黑人都不会游泳呢!”

布里斯托飞快地眨着眼,脸涨得通红。

“天知道卢拉干吗跟她在一起,”唐姿说,“噢,约翰,你一定还记得那女人又肥又脏吧?而且,看起来还有点不正常。”

“我不……”布里斯托咕哝道。

“你们在说罗谢尔么?”斯特莱克问。

“哦,没错,她应该就叫这名儿。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来参加葬礼了。”唐姿说,“我注意到她了,就坐在后面。”

“我说的话你能记住,对么?”她用尽全力,一双黑眼睛死死盯着斯特莱克,“我跟你说的这些话,都不能记录下来。我的意思就是,别让弗雷迪知道我跟你说了什么,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可不想再那样跟媒体来上一场。结账,谢谢!”

她冲服务生叫道。

之后,她一言不发地结了账,什么话也没跟布里斯托说。

两姐妹将光滑的棕发甩到肩后,穿上昂贵的外套。她们正准备离开时,饭店的门开了。一个又高又瘦、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进来。四下环顾一周后,他径直走向他们那桌。这个男人六十岁左右,仪表堂堂,衣着不凡,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还透着几分寒意。他步履坚定,走得很快。

“真巧啊。”他站在两位女士的座位间,很自然地说道。另外三人都没看到他进来,而看见他的斯特莱克则又震惊、又生气。唐姿和正从包里掏太阳镜的厄休拉一下子都愣住了。

唐姿最先回过神来。

“西普里安,”说着,她把脸凑过去,让他亲了一下,“是啊,真巧!”

“厄休拉,亲爱的,你不是去逛商场了吗?”他照例亲了唐姿的脸颊,眼睛却一直瞅着妻子。

“我们进来吃顿午饭,西普。”厄休拉说,但却红了脸。斯特莱克感觉到空气中有种令人不快的气息,说不清又道不明。

这个有些年纪的男人慎重地瞥了斯特莱克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布里斯托身上。

“唐姿,你的离婚案是托尼在负责吧?”他问。

“嗯,”唐姿说,“但西普,这不是工作餐。就是朋友随便聚聚。”

他冷冷一笑。

“那么,亲爱的,我陪你们出去吧。”他说。

他们匆匆地跟布里斯托道别,没理会斯特莱克。然后,两姐妹便在厄休拉丈夫的陪同下走出餐厅。门在三人身后“啪”地关上后,斯特莱克问布里斯托:“这是怎么回事?”

“那是西普里安。”布里斯托说。他笨手笨脚地摸索着信用卡和账单时,似乎显得很不安。“西普里安·梅——厄休拉的老公。公司的资深合伙人。他不会喜欢唐姿跟你谈话的。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或许,是从艾莉森那儿套出来的吧。”

“他为什么不喜欢唐姿跟我谈话?”

“唐姿是他大姨子,”布里斯托边穿外套边说,“他可不希望再看到唐姿丢人现眼。我说服唐姿来见你,估计又要结结实实地挨上一顿训了。西普里安大概已经在给我舅舅打电话了,肯定在说我坏话。”

斯特莱克注意到,布里斯托的手抖个不停。

律师乘餐厅领班为他招的出租车离开了。斯特莱克朝西普里亚尼的反方向走,边走边松开领带。他深深地思索起来。直到匆匆穿过格罗夫纳街时,他的思绪才被一声嘹亮的车喇叭打断。他走得很急,根本没看见这辆车开过来。

这个有益的小插曲提醒了他,再这么下去估计要有安全问题了。于是,斯特莱克走向一片浅色墙。这片墙属于伊丽莎白·阿登红门温泉浴场。斯特莱克倚着墙,避开往来人流,点了根烟,掏出手机。一边听一边快进了一会儿之后,他终于找到了唐姿说卢拉·兰德里从她窗前坠落的那段录音。

“……正往卧室走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大声说话。她——卢拉——说,‘太晚了,我已经做了。’接着,一个男人说,‘你胡说八道,该死的婊子!’然后,然后他就把她推下去了!我真的看见她掉下去了!”

他隐约听出布里斯托的杯子轻磕到桌面的声音。斯特莱克倒回去,又听了一遍。

“正往卧室走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大声说话。她——卢拉——说,‘太晚了,我已经做了。’接着,一个男人说,‘你胡说八道,该死的婊子!’然后,然后他就把她推下去了!我真的看见她掉下去了!”

他想起唐姿模仿兰德里坠楼时挥动胳膊的样子,以及她那么做的时候,凝固在她脸上的恐惧神情。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掏出笔记本,开始做笔记。

斯特莱克见过无数说谎者。任何说谎的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非常清楚唐姿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她不可能在公寓里听到她声称的那一切。因此,警察才推断说她根本什么都没听见。然而,出乎斯特莱克意料的是,尽管到目前为止他接触到的所有证据都表明卢拉兰德里是自杀身亡,但他还是相信唐姿贝斯蒂吉说的这些话:兰德里坠楼前,她听见了一场争吵。她说的那些事中,只有这部分有几分真实性。

在她极力粉饰的那些假话中,也只有这部分闪耀着绚丽的真相之光。

斯特莱克离开墙边,开始沿着格罗夫纳街往东走。他对交通留了点儿心,但心里主要想的还是唐姿的表情、说话的声调,以及说起卢拉兰德里生命的最后一刻时,她那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

她在最关键的部分说了真话,但为何又要替真相披上虚假的外衣呢?她为何要在听到卢拉屋里争吵时她自己在做什么这一点上撒谎呢?斯特莱克想起阿德勒说过的话:“除非真相意味着危险,否则撒谎就毫无意义。”唐姿今天来抱的是再试最后一次的念头。她想找到一个相信她的人,然而,她仍用谎言包裹了真相。

斯特莱克走得飞快,几乎没有意识到右膝传来的阵阵刺痛。最后,他才意识到他走完了整条马多克斯街。此刻他已经站在雷金特街上。远处,哈姆利斯玩具店的红色遮阳棚微微颤动着。斯特莱克突然想起,自己的外甥就要过生日了,他得在回办公室的途中买份生日礼物。

他盲目地走过一层又一层楼,穿行在一片五光十色、吵吵闹闹的混乱中,毫不在意那些尖叫声,玩具直升机的嗡嗡声,以及“呼噜呼噜”叫着、钻出来挡他道的机械猪。大约二十分钟后,他终于停在英国军队玩具店附近。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海军陆战队和空降兵模型。然而,其实他眼里根本没有那些东西。周围家长的低语声他也充耳不闻。他们都纷纷拉走儿子,不敢叫这个高大、怪异、凝望着某处的男人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