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喜宴
大岛舞子说要嫁给萧来的时候,喜多丸那是坚决反对。喜多丸是个两面三刀的人,表面上对萧来要多好有多好,心中对大岛舞子嫁给萧来这样一个中国男人还是有很大的偏见。在喜多丸的心中,日本人吞并中国指日可待,大岛舞子怎么可以下嫁给萧来呢?
喜多丸不喜欢大岛舞子的做法,跟大岛舞子吵了几个小时。
之后呢,大岛舞子要死要活,喜多丸最终还是答应了。
婚礼最终选择在上海市内西江湾路的六三花园里面举行。
六三花园建于二十多年前,本是一个叫白石六三郎的日本人经营的一家日本式公园,里面种满了红、白、绿三种颜色的樱花,又有各种诸如运动场、草地泉水、亭榭之类的建筑,不仅如此,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猴子、鸳鸯、各种鱼类、鹿、鹤等等。最实用的还是这里面的一栋日式别墅和一栋西式别墅,很多人喜欢到这里面聚会用餐,办大型的运动等。
因为是大岛舞子的婚礼,喜多丸特意选了这个地方。
本来还想去大和公馆或者日本人俱乐部。
喜多丸为了热闹点,还是选择了花园式的婚礼。
婚礼这一天,已然是七月份,樱花虽落,其他的花类异样地俏。六三花园依然是鸟语花香景色宜人。因为是大岛舞子和萧来的婚礼,喜多丸为了安全起见,邀请了宪兵队的佐佐木英彦,还有松井石根、顾月风等几个日本驻上海的要员。当然,上海这边,还有政界俞鸿钧等,青帮里面的几个极具名气的人物如张啸林等,军界则是淞沪区警备司令杨虎等。
各大商界、军界、政界的首要人物基本都有邀请到。
这么大的场面,萧来畏怯不已,他真不明白喜多丸这是要做什么?
一下子把全城的大人物全搞到一块了。
一场婚礼而已。
萧来心中忐忑不安,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总以为日本人会搞什么阴谋,自从“一·二八事变”后,日本人对上海市的驻军逐年增长。特别是在虹口、杨树浦一带,日本人都有重兵入驻,而且还设立了一个什么驻沪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他们的战舰时常出没于黄浦江、长江。
日本人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婚礼的场面是热热闹闹的。
萧来最需要的是组织上会有人来和自己这个新郎官接洽。他想摸清楚日本人搞那么大场面是想要干什么?眼看中日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萧来挺着急的,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不知道水清兰的消息,她离开上海了吗?为什么她的小孩会落入喜多丸的手里?
那个小孩一直在大岛舞子的手里抱着。
大岛舞子对这小孩是疼爱有加,恋恋不舍。萧来多了一份欣慰,但是,他不能不告诉自己,这一场婚礼只是工作需要逢场作戏罢了。婚礼或许就是一个理由,一个可以让自己更加靠近日本人的理由,也是日本人铐住自己的理由。
六三花园里面喜气洋洋。大伙儿都端着酒杯,高谈阔论。
萧来则是在公园里面四处游弋,他想让自己的人找到自己,并且提供一些什么。正式行礼是在中午12点,现在还早,萧来只能四处走走,他不想和太多的达官贵人接近,因为,这些人对自己多半不友好。和大岛舞子结婚,萧来是豁出去,一直就被认为是上海第一叛徒第一汉奸的他,现在竟然和一个日本女人结婚,这无疑在振臂高呼:我就是汉奸。
“潜龙”的身份被暴露,“潜龙”计划不能再进行了。
萧来不得不答应娶大岛舞子来换到自己的第二个身份,那便是日本人的姑爷。
日本人选择萧来,无疑是想更好地利用萧来这个技能高超的姑爷。
“萧来,我们喝一杯如何?”突然从萧来后面冒出一个人,这个人端着两杯酒,一杯递给了萧来。
“天狼星,你怎么混进来了?”萧来苦苦等待,等到的不是蓝衣社的人,而是天狼星。
天狼星衣衫革履,带着一顶黑色低沿帽子,他倒是隐藏得挺好。
“喝一杯如何?”天狼星笑道。
“好,有话快说。”萧来拿过酒杯就催促天狼星。
“萧行同志牺牲了。”天狼星哀伤地说。
“是吗?”萧来手一颤,身子都快站不稳了。
“不要假装那么平静,我查过你,萧来同志。”天狼星说完跟萧来碰了一杯就一口喝完那杯酒。萧来盯着天狼星看,说:“你小声一点。”
“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个时候来告诉你,只是我真的不忍心,萧行同志死不瞑目。”
“好了,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萧来同志,想不到你隐藏得那么深,我还真感谢自己没有误杀了你。我这个人急性子,以前多有得罪,还请萧来同志海涵海涵啊。”
“这时候不是说这个,萧行他是怎么死的?”萧来问。
“顾月风的枪法打掉了他,喜多丸逼死他的,就死在日本人宪兵队的刑房里面。”
“我明白,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有,萧行同志不幸牺牲了,现在上面派我做你的联络员。”天狼星说完,萧来就把杯子一摔,骂道:“联络员,老子不干了,你走吧,走吧。”萧来突然发起疯来,将天狼星骂了一顿后就哈哈大笑着往公园里面的那栋日式公寓跑去。天狼星看着萧来突然间变得那么的不理性,感慨了一下,暗中念叨:“节哀顺变。”
萧来跑回公寓里面,找了一个空房子就钻进去,大门一掩,趴在地上就咬牙痛哭。
萧行的死,萧来或许早该料到。
自己的哥哥,亲哥哥,就这样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
萧来哪里能忍住心中的那一份悲伤呢?萧行便是萧来的亲生哥哥,父母亲去世后,兄弟俩分道扬镳,一个跟随江湖的侠客江南翅学武艺,一个则是北上北平。后来萧来才知道哥哥秘密加入了共产党,成为了共产党里面的情报员。
哥哥居然做了和自己同样的工作,萧来遇到哥哥的时候还是前年,哥哥的身份吓了他一跳。哥哥居然是共产党的一个情报员,代号“黑蝙蝠”,负责共产党整个江南地区的情报工作。
想不到,哥哥死掉了。
萧来感觉到这简直就是一个噩梦,虽然和哥哥很长时间没有见面,萧来心里对于哥哥还是敬爱有加。骨肉情深,天狼星这番来告诉自己,那真是令萧来的大婚之日显得萧条许多。他没有忘记凶手的名字:顾月风和喜多丸。
哭着哭着,萧来还是尽力忍住一切悲伤,今天是大喜日子,他不能表现得太差,他不能露了马脚。萧来知道,这一切,都是老天爷对自己的嘲弄,他感觉自己活着真是无比的可悲。为什么没有人相信自己呢?天狼星来告诉自己,选择今天,无非是想告诉自己国恨家仇千万不要忘记,他不应该娶一个日本人做老婆。
萧来觉得甚是可笑,自己的选择会错吗?萧来只能相信自己,只能靠自己。
面带笑容走出房子去的时候,正好大岛舞子穿着一件洁白的婚纱跑进来,一碰上,萧来就说:“舞子,你今天真漂亮。”
“萧来,不好了,外面突然来了很多人。”大岛舞子急匆匆地说。
“一直都很多人,不是吗?”萧来疑问。
“不是,是你们中国人,他们要来捣乱,他们要破坏我们的婚礼。”大岛舞子说。
“什么?是谁带的头?”萧来感到很诧异,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来捣乱呢?在日本人的地方捣乱吗?谁那么大的胆子?萧来感到有些愤怒,这一场婚礼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千万不能中途而废。他拉着大岛舞子往外面跑去。
外面已经是人声鼎沸,热闹腾腾,六三花园外面挤满了人群。
这些人都是一些青年学员,个个热血沸腾,气势高涨,叫喊着反对萧来和日本人结婚并要杀掉萧来。萧来感到无比的可笑,自己的婚姻还用这么大一群人来抉择吗?这些不好好念书的年轻人也太可爱了。看到这些年轻人高举着的大旗横幅,萧来更是哭笑不得。
“萧来是大汉奸,人人得而诛杀之。”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驱赶日寇,保家卫国。”
“反对中日联婚,杀萧来,祭九天,驱日寇,清乾坤。”
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萧来看到人群涌动,日本人这边的宪兵队正派人过去驱赶这些游行示威的年轻人。结果两伙人搞在一块,一时间竟然打了起来,一时是头破血流,死伤无数。萧来和大岛舞子来到的时候,这一批年轻人已经冲进了六三花园,花园里面的很多人都往那栋西式公寓躲去。
面对这些意气书生,宪兵队只有开枪杀人了。
枪声一响,人潮顿时静止住,游行军这边中枪倒下了好几个。鸦雀无声片刻,人潮又开始涌动起来。这到底是谁的主意?明摆着就是冲着萧来来的。
“你们要干什么?”萧来看着很愤怒,上前去就大声骂道。
“萧来,你给我去死,你给我去死,你还我老婆,还我孩子。”人群中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这个人手里面拿着一把手枪,举着枪就要朝萧来打去。
“唐川。”萧来惊愕。
枪声却已经响了。
倒下去的不是萧来反而是挥着枪要杀萧来的唐川。萧来愣住,不远处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说:“这种人就是找死。”萧来看去,顾月风拿着手枪正得意洋洋的,喜多丸还赞美着:“顾月君枪法真是神奇,中国的说法叫什么来着?”
“百步穿杨,哈哈,哈哈。”顾月风骄傲地大笑。
“唐川。”萧来没有心思去理会顾月风和喜多丸二人,看到唐川中枪倒地,鲜血飞射,还有他刚刚嘴巴里面的呼喊,萧来想过去救救唐川,刚刚走出一步,却给一个人扑倒,有人顿时叫道:“小心,那个人身上藏有炸药。”
一声喧哗,中枪倒地的唐川狠狠地盯着萧来,手里面点燃了捆扎在腰间的炸药。
大伙儿全卧倒,轰隆一声,唐川瞬间粉身碎骨。
“唐川。”萧来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喂,你不想活命了吗?你镇定一点,这些人都疯了,到底是谁组织的?真是没头脑。”扑倒萧来的那个人突然骂道。萧来回过头,是天狼星。萧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向天狼星点点头,天狼星笑了一笑就藏到众人里面去了。
“萧来,你没事吧?”大岛舞子跑过来问萧来。
萧来摇摇头,唐川自我引爆炸死了自己,同时还把身边的几个日本宪兵炸死,他本来想要炸死萧来的,萧来躲得太快。只有些许的泥土砸到了萧来而已。地上炸出一个大坑来,日本人这时候显然愤怒了,开枪肆杀游行者。
看到自己的婚礼上血流不断,萧来真是苦不堪言。
还好上海市市长俞鸿钧看到日本人杀人,跑过来阻止日本人,然后以市长的身份将游行者驱散,唐川一死,游行者大多灰心,一下子就散了个精光。看到游行者散开,大家心里都歇了一口气。这背后一定有人策划,那个人是谁?大家心底里都在思考着。
唐川突然出现喊着要杀掉自己。
唐川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他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罢了。
萧来看到唐川那一双憎恨的眼神,充满了憎恨,牢牢地锁住萧来。
水清兰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萧来的心里面急得不行,唐川的死,真是心寒。
突发事故没有影响到婚礼的进行,大家对新娘新郎都祝福了不少的好话,中午的时候,还是按照西方的婚礼仪式进行了牧师宣判交换戒指等仪式。仪式结束后,大家伙也是和和气气欢欢喜喜地互相吹捧喝酒。
沉浸在灯红酒绿里面。大家都尽兴了。唯独新娘大岛舞子。这个美好的洞房之夜,新郎却消失不见了。
袁豹侯刚刚泡了一壶好茶就感到肚子有些难受,上了趟厕所回来发现茶几上多了一只茶杯。他感到不解的时候,一个人从他的身后冒出来,一手就扳倒了他然后紧紧地将他按在了地上。他一时看不清对方是何方神圣,叫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你没有来找我,我只好来找你了。”
“萧来,是你吗?萧来,我知道是你,我听得出你的声音。”袁豹侯激动不已。
那个人正是萧来,他把袁豹侯松开,严声质问:“告诉我,清兰怎么了?”
“萧来,你竟然一个人溜了出来吗?你不害怕吗?”袁豹侯问。
“这个需要你担心吗?告诉我,清兰怎么了?”萧来厉声问着,袁豹侯看到萧来一脸正经,也不敢再说什么玩笑,他知道,眼前的萧来已经不是那个可以随便说笑的萧来。他低下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萧来事情的真相?
“你有事瞒着我。”萧来很肯定地说。
“萧来,你不要问了,我什么也不知道。”袁豹侯打了一个太极推手。
“袁豹侯,想不到,想不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哼,那你告诉我,你答应了我要把清兰一家送走,为什么唐川出现在六三花园?为什么唐川会不惜性命来杀我?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今晚铤而走险跑出来,你以为我就为了你一句什么都不知道而来的吗?”萧来说。
“对不起,萧来,这都怪信使。”袁豹侯说。
“是信使指使你不要将所发生的事情告诉我吗?”萧来冷笑着。
“好吧,萧来,我跟你说了,我知道你心里已经不再拿我袁豹侯当大哥,我也知道我是一个窝囊废,我帮不了你什么?”袁豹侯喘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萧来,我说出来你不要太伤心,清兰她,她被日本人糟蹋了,现在已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萧来,我心中悲怆啊,萧来,我恨,我恨我无能。”
袁豹侯说着跪在了萧来的面前。
萧来努努嘴,他沉默着,泪水从眼角处滑落。
这是来不及的悲伤,一切都是来不及的。
“萧来,我对不起你。”袁豹侯痛恨地一拳一拳敲打着自己。
“我早料到,早料到了,我一直不相信这一天会出现,真的不相信。”萧来攥紧了拳头。
“是喜多丸,是喜多丸干的,萧来,我已经查清楚了,我正准备要去杀掉这个老贼。”袁豹侯哽咽着说。
萧来神色呆滞,苦笑道:“喜多丸,呵呵,呵呵,我就知道,唐川他很爱清兰,他要杀掉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这么一个结局,我也应该料到那个游行是他组织的。”
“那是唐川跟青运的郭靖侠一起搞的,我那时候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要不然我一定要阻止他们,不让他们乱来。”袁豹侯说道。其实他已经知道唐川要联系他的老朋友上海青运的组织者郭靖侠一起策划这一次的游行,意欲利用游行队伍制造混乱找机会杀掉萧来。袁豹侯本来可以去阻止,只是他此时此刻正策划着怎么去给水清兰报仇,还有把水清兰的儿子抢回来,一时之间把唐川的事给忘记了,不然,唐川也不会死得那么悲惨。
“我今晚找你,无非是要让自己确定清兰已经不在了。”萧来说。
“萧来,我想帮清兰报仇,还有把孩子抢回来。”袁豹侯正要把心中的想法说给萧来听。萧来摆摆手,说:“三天之后,晚上十点钟,日租界外的那个张记,你来把孩子接走,一定要记得,那个时候,我会亲自把孩子抱出来交给你,你赶紧把孩子带离上海。大哥,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再令我失望。”萧来给袁豹侯一个拥抱就从门外走去。
袁豹侯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但萧来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到了喉咙的话又给咽了下去。
“萧来,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袁豹侯此刻只有心中暗暗警告自己。他相信这一次萧来是要动真格的,他也不能含糊。
萧来回到大岛舞子的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
看到房间里面还亮着灯,他知道大岛舞子还没有睡,蹑手蹑脚要往卧室走去的时候,一声惊吼:“滚出去,滚出去,我不希望见到你了,不希望见到你了。”
“舞子,是我,萧来。”萧来知道大岛舞子生气,新婚之夜新郎一声不吭不见了,只怕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新娘子能接受得了。萧来站住,看到大岛舞子一脸的埋怨坐在床头,整个卧室变得跟鸡窝一样,什么都给撕烂了,鸡毛棉绒碎布料,遍地都是。文雅贤淑,温柔娴静的大岛舞子生气之后竟然是大闹天宫。
“滚,给我滚,不想回来就不要回来,给我滚。”大岛舞子扔来一个破烂枕头,又骂道。
“我是萧来,我回来了,舞子,你别这样子。”萧来劝道。
“就是你,伤我的心,你伤了我的心你知道吗?你不想娶我就说不娶,你这样算什么意思?”大岛舞子委屈到了极点,一边骂着一边哭鼻子。
“对不起,舞子,对不起。”萧来赶紧道歉。
“你走开,走开,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永远也不想。”大岛舞子哭道。
“好,好,我马上到外面去吹风,我接受惩罚。”萧来看到大岛舞子肝肠寸断的样子,心里也很难受,感觉自己很愧对大岛舞子。他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不应该在这里和大岛舞子争论不休,因为卧室里面摇篮中水清兰的儿子还在酣睡呢。
萧来退出了卧室,他很自责,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跑到了公寓的顶部,一个人坐在那儿。
看星火阑珊,看朦胧夜色。
萧来心里面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啥滋味都有。他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自己还可以悠然地坐在这里。
仰望星空,闷热的空气呼呼来去,萧来的心拔凉拔凉的。
接下来自己该干些什么呢?
等待黎明吗?
那是多漫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