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广知:唐朝轶史 上清珠

晚唐五代时期有叫冯贽的,此人著有两本具有文摘性质的反映唐朝生活的逸闻集,一叫《云仙散录》,一叫《记事珠》,后者之名来自唐朝的一样宝物,即宰相张说的记事珠:“开元中,张说为宰相,有人惠说二珠,绀色有光,名曰‘记事珠’,或有阙忘之事,则以手持弄此珠,便觉心神开悟,事无巨细,涣然明晓,一无所忘。”此珠与避尘珠和上清珠共称唐朝三大宝珠。而《酉阳杂俎》所记的,是上清珠的故事:

肃宗为儿时,尝为玄宗所器。每坐于前,熟视其貌,谓武惠妃曰:“此儿甚有异相,他日亦吾家一有福天子。”因命取上清玉珠,以绛纱裹之,系于颈。是开元中罽宾国所贡,光明洁白,可照一室,视之,则仙人玉女、云鹤降节之形摇动于其中。及即位,宝库中往往有神光。异日掌库者具以事告,帝曰:“岂非上清珠耶?”遂令出之,绛纱犹在,因流泣遍示近臣曰:“此我为儿时,明皇所赐也。”遂令贮之以翠玉函,置之于卧内。四方忽有水旱兵革之灾,则虔恳祝之,无不应验也。

唐肃宗李亨小时候为玄宗皇帝所爱,后者曾对武惠妃说:“我这孩子有异相,日后定是我李氏家族中有福的天子。”这一天,玄宗皇帝叫人到皇家府库中取来所珍藏的宝物上清珠,亲自用绛色轻纱包裹,将其系于儿子的脖颈,以增吉祥。上清珠是开元年间西域罽宾国所进献的异物,该国在今天的克什米尔一带,其国多产宝,该珠即是一例,其色洁白,于黑夜灭烛,可照亮一室;若长时间凝视,你会慢慢感到里面有飞仙、玉女、白鹤现身,摇动身形,甚为神异。

这是幻觉吗?无论如何关于上清珠的故事在唐朝时流传很广。在这则故事中,唐玄宗望着儿子李亨,认为其有异相,他日可为一有福的太平天子。但后来的事实证明玄宗的话一点都不靠谱。唐肃宗不是末代皇帝,但却有着比末代皇帝更大的悲伤:他是有郁结的。依本故事看,皇帝父子感情很深,但实际上在李亨即位前,父子俩一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隔膜。从开元盛世到天宝狂飙,玄宗做了四十多年的皇帝,肃宗这太子也做了几十年,即位之日遥遥无期,心中自然不好受,但又怎么办呢?还好最后爆发了安史之乱,玄宗从长安出奔成都,使中年太子有了提前接班的可能。在出奔路上,老皇帝心爱的妃子杨贵妃被部下逼迫至死,在这件事情上很难说没有肃宗的份儿。再后来,肃宗在宁夏即位,也是在没有征得玄宗的认同下进行的。

李亨即皇帝位,是为肃宗。大臣郭子仪等人扭转乾坤,让皇帝父子还都长安,但平叛工作还在继续。这时候对肃宗来说,还需要面对宫内悄悄生起的风云:曾帮助他即皇帝位的宦官李辅国成了气候。这是唐朝历史上第一个凌君而专横的宦官。以前的高力士虽得宠,但一心向着他身边的皇帝,李辅国就不一样了,政事无论巨细,都亲自过问,不久即被任命为司空兼中书令。历史上专权的宦官很多,但正式为中书令即宰相的,只有李辅国一人。皇帝当然也被架空了。与此同时,肃宗的妻子张皇后也不叫人省心,与李辅国争权而欲另立太子。关于这个女人,在《酉阳杂俎》中另有记载:“相传鹘生三子,一为玄鸱。肃宗张皇后专权,每进酒,常置玄鸱脑酒。玄鸱脑酒令人久醉健忘。”

宝应元年即公元762年春,太上皇玄宗李隆基在无限的忧伤中去世了。在此之前,李辅国不再允许父子两皇帝见面。此时肃宗也是重病在身,张皇后欲消灭李辅国,却没想到被后者抢得先手:当时,李辅国持剑入寝宫搜捕,从肃宗身边把服软求情的张皇后一把拖了出去,最后处死,创造了历史上宦官专横的一个新记录。当时肃宗卧床不起,看着不着调的皇后和嚣张的家奴,心中的愤恨又向谁诉说?此时他是否会想起少年往事和那神奇的上清珠?由于当时惊吓过度,没多少天肃宗也死了。基本上可以认为是吓死的。被李辅国流放的高力士也死于这一年,他是在听到玄宗去世的消息后绝食死的。李辅国自己也死于这一年:他被有些手腕的即位的新皇帝代宗李豫遣人刺死了。我们记住这一年是公元762年,宝应元年。因为死的人还不止这些:这一年,李白也死了。据说是酒后捞月淹死的。

大唐以这样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盛世时代。

还是再说说唐肃宗李亨吧。他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他一共做了六年的皇帝,而这六年正是安史之乱中的六年,甚至他死时变乱还没有结束。六年中他一天也没消停过。即位前,作为老太子的他感到不爽,在宁夏的行动除了形势所迫外,也是几十年太子头衔压抑下的反应。但真正做了皇帝后,他才知道了管理这庞大帝国的艰辛。即位之初,他突然很是思念自己那已经七十多岁的曾经创造开元盛世的爹爹。而这一日,有掌管皇家府库的年轻官员向他报告:“陛下,近日整理府库,在库房深处有异光射出,不知道是什么宝物。”

肃宗说:“难道是上清珠?”

官员:“上清珠?”

肃宗:“我为少年时,父亲曾给我的脖子上挂了一颗宝珠……”

后来经查验,那发光之宝正是上清珠,而且当年包裹该珠的绛色轻纱还在。那一刻,我们可以设想,一生压抑的肃宗皇帝有些百感交集,乃至潸然泪下。他召集自己大臣,亲自捧着上清珠,从龙椅上走下来,向诸人展示:“看,这就是上清珠,乃我大唐开元年间西域之国所进献,当年我为少年郎,父亲抚我发髻,亲赐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