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太极蕴八卦 刺皇技
申道人所说“琼水”,在五代十国后蜀官员毕寅逊的《桃符簿》中有过记载。“琼奇花,琼蛾奇虫,琼水奇水,难得。可促阴阳运行,祈福、破福任由为用者施行……”由此可见琼水的珍奇难得,至于其功效是否也如记载所说,却是无从考证。
后世有人专门研究,类似“神龙绵九岭”这样的画作,被称为“风水破”,又叫“风水杀”。它其实是以一种失衡的画面,从人的视觉感官上施加压力,下意识间在心理上造成障碍。而至于琼水,目前可以肯定的一种功用是能给字画增加光泽亮度,因为琼蛾腹液中含有蛾荧粉。还有一种说法无法确定真伪,是说琼水中含有古人无法鉴别的吸入性毒素,或者是此水可以滋养某种致命病菌,从而快速、直接地伤害主人的身体。
说实话,萧俨对申道人所说一知半解,但他却将所有的话都记在了心里。他知道,有些话自己无法听懂,但有人是可以听懂的。自己只要是将这些话原原本本地带回去,就是大功一件。
“这能说明些什么?”往往就是因为不能完全听懂,才会继续问一些幼稚的问题。
“这说明奉献此画的人并非无心成害、无心之罪,而是已经将这画改造成一件杀人的武器,是决然要杀!”
“以此画刺杀皇上?!”萧俨呆住了。前面申道人说的他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始终都只是认为这画中所谓的诡道杀戮之法可能只是扰乱元宗的心神、气运,让他的身体逐渐衰弱而已,根本想不到是直接的刺杀。
“是刺杀!你我都清楚,能做成这样一个刺局的人绝非一般人,他应该就在你南唐皇上身边。而且刺杀了你南唐皇上之后,他会成为最大的得利者。”
申道人说了这话,萧俨立刻想到了刚刚来到蜀国就被孟昶特别接见的德总管。当然,他也立刻从德总管转而想到了太子李弘冀。
“难怪无脸神仙会修为大损,推辨出这种事情,那是会改变天数、扭转天机的。而我虽说修为无损,但此事一旦摊铺开来,也很可能会成为下手未遂者报复的对象。今天我为何让道童将你引到此处,就是想让外界以为你所知奥义是从青羊观得到。我已经让另一个道童引你的护卫车队来此,等会儿你径自出去,他们会在门口等你。”
申道人这话萧俨立刻听懂了,他这是嫁祸于人,把所有干系都转嫁给了青羊观的道士们。
“临走前你再仔细听我一句,蜀国你已不能久待,应该急速赶回南唐。一旦用画刺杀你家皇上的人获知你已窥破画中的真相,那你很快就会成为必须灭口的目标,危险时时刻刻都会存在。只有当你将真相传达给了元宗皇帝,那么刺杀你的做法才会失去意义。”申道人所说真的是将政道、玄道融为一处了。
萧俨完全明白申道人的意思,也知道他为什么要自己赶紧往回赶。因为用画刺杀元宗之人如果知道自己所知讯息的由来,那他申道人也会成为被灭口的对象。这应该就是申道人焦躁不安的缘故,也是他为何想到要嫁祸给青羊观的真正原因。
呼壶里不是什么重要的重镇大城,也不是什么交通上的关隘要地,所以显得很是安逸宁静。但这个并不出名的呼壶里却有着很多特别之处,这是许多重镇大城都没有的。
首先呼壶里不是一个完整的城池,它只有部分城墙和部分木栅栏,还有它是利用山崖、河水护城。但这个不完整的城池范围却是特别的大,它不单是将一般城镇中的居民、商户围在其中,还将大片农田、树林围在城中,这现象和它利用山崖、河水围城有着很大的关系。
再有一个,地处偏僻的呼壶里虽不热闹,却处处透着雅致和香艳。这一特点从街名、店名就能看出——点凤台、来仪桥、品梅居、聚艳阁等等,让人乍看之下还以为到了一个烟花柳巷聚集之地。但是了解呼壶里的人都知道,这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特点,是因为它是一种行业的聚集地。这种行业资料文献上记载的很少,没有准确的名称。但有地方将其叫做“替钗”,宋代无名氏的《僻陋座上轶文》、元代燕京人慕容近的《近黄轩纪事》中都有关于“替钗”的记录。
“替钗”在性质上其实和烟花柳巷有相同之处,也是以养育、训练、出卖女子为手段。但是级别档次却是与烟花柳巷有天壤之别,因为这个行业培育训练出的美女都是为各国皇宫选美、选秀所用。有的被达官贵人买去献进宫里,有的被富人家里买了替代自家女儿入宫,其中最不济的也能被官家富户买回去做妻、做妾。
南宋九江人石乐为所撰《妍堂说花事》中曾有记载:“……楚一地家家皆养娇美,习宫礼,修琴棋书画、诗文绣厨,投好。待选,或以等身金银出,或自献,以求富贵显赫。……”
呼壶里的这个行业并不张扬,而且暗地里有着很严格的规矩。这是因为此行当是由两种江湖中最低等的门类主持的,这两种门类就是雀户和蛇户。所谓的雀户就是虞诈骗术一行,蛇户则是拐卖人口一行。但不管是上等还是下等,只要是入了江湖的道,那暗地里就肯定有它严格的规矩。这个行当中的秘密又辐射着牵扯到很多国家的官家富户,那就更加需要严格的规矩和厉害的才能将这事情做下去。
虽然这行业是由雀户、蛇户主持,但那些美女的来源大多是些无路可去的民间女子自愿前来。极少是人口买卖、强迫而为的,所以没有官司麻烦。而交易的对象大多集中在官家,他们买回的美女都是冒充自家亲人献入宫中,所以更加不敢将呼壶里的这个行业大加宣扬。
齐君元并不知道呼壶里的这个特点,他只是专心寻找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阴阳玄湖的地方。虽然已经在城中转悠了两天,也对各种路名、店名感觉蹊跷,却没有刻意打听。因为作为刺客,随便打听一些本地人认为很平常的事情对己只会有害无利。所以他们始终不知道呼壶里的背景是怎样的,更无法知道那些街名、店名是因为一个另类行业而起的。不过到了一个地方后关注路名及地形特点则是必须做的事情,这是快速熟悉周围环境的一种方法,也是离恨谷刺客的基础技能之一。
当然,只是注意路名和地形特点还算不上一个优秀的刺客,真正优秀的刺客应该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新环境中的异常之处。地名、店名不是刚刚起的,不管如何怪异,都不能算在异常的范围内。异常之处应该是临时出现的、偶然的、移动的、难以理解的……比如说那一件孩童的玩器!
孩童的玩器不在孩童手里,而是在一个插满玩器的草把上。这草把是用来沿街叫卖玩器的,上面插着的玩器很多,但只有这一件是特别的,也是唯一的。
玩器的特别之处只有一点,就是这不是一般孩童会玩儿的玩器。不要说孩童,就是大人也很少有人会玩儿。因为这是一件绝妙的智力玩器,以双连环过关的“八俏头”。“八俏头”据说为鬼谷子所创,是以一封闭环巧走八关,对开八处窍口脱出。后来此玩器被三国时的诸葛亮改进,以两个相扣的封闭环走通八关,这在清代司江南私刻木版书《诸葛世家纪》中有过收录。虽然后世还有三连环、四连环的传说,但极少见人玩过,也没有可靠的著作记载。所以这双连环的“八俏头”已经足够挑战一个成人的智力。
一个沿街叫卖玩器的草把上,插着一件很少有人会玩儿的玩器,这只能说是特别而算不上异常。也许这叫卖的人自己会玩儿,所以以此作为招揽顾客的手段;也许他只是希望偶然间遇到一个对此感兴趣的顾客,所以在偌大的草把上只插了一件。如此推敲,反倒是在那草把上插满了“八俏头”才是异常的现象。
但是齐君元真的看那“八俏头”觉得异常,这主要出于两个方面。一个是此时的时节已是入夏季,不年不节,是卖玩器最无生意的淡季。而呼壶里又不同于其他州城,街上冷清,少有嬉玩的游人。所以此时带着很多孩子的玩器沿街叫卖就是一个异常。另一个异常是那“八俏头”,通体是用竹子制成。特别是过关的双连环,竟然是以单竹直接削出,并非破断后再粘连制成。竹脆难塑,器材单薄,用其制作“八俏头”远比金属、木材要难。而双连环能直接削出,更不是一般匠人能为。就算在离恨谷工器属中也并非谁都能有如此好的手段。
行走江湖,发现异常往往意味着发现线索,发现线索也就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但也有例外的情况,那就是有些异常是别人故意摆出来给你发现的,然后让你以为这是线索,其实却是引导着你一步步走入别人设好的杀局凶兜之中。
齐君元跟着那个卖玩器的后面走了很远一段路。离开了街区,离开了宅居区,走过了大片农田,走近了一片长满杂乱细竹的洼地。虽然这位置仍旧在呼壶里的范围内,却已经是迥然而异的一番景象:无人、阴森、死寂。
到了这时候,齐君元已经能够肯定自己发现的异常是别人故意摆给自己看的了。但别人是否要将自己一步步诱入设好的兜子,他还不能完全确定。因为自己接到指令是要将秦笙笙带到呼壶里来,所以呼壶里的范围内肯定是有离恨谷的人,只是不知道自己跟上的人是不是。
齐君元在农田边留下了秦笙笙,在即将进入洼地处留下了王炎霸,然后自己独自随着那卖玩器的进了竹林洼地。这种安排叫“三段锦”,是江湖上留后手的常用方法。但齐君元的这幅“三段锦”并不牢靠,因为中间一段的王炎霸是个不可信的成分。他很有可能会置齐君元于危险而不顾,甚至在关键时刻还会落井下石也未可知。
齐君元正是考虑到一旦自己遇到危险,王炎霸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逃走,他才安排下“三段锦”的。因为“三段锦”前一段逃走的做法,其作用也是在明确告诉后一段,最前面遇险的已经无法救援。那么后一段的人就可以更加及时、快速地逃离危险。齐君元真正的目的就是这个,这个“三段锦”并非要让王炎霸和秦笙笙给自己以援手和帮助,而是要在出现状况之时,让最后一段的秦笙笙能够及时逃脱。
细竹林虽然茂密杂乱,其间却是有整齐的小径可以出入。沿着蜿蜒小径走进百十步后,顿时可以发现竹林中的另有一番天地。
“这里是洼地,所以选择这样的地方是为了引水、蓄水。”齐君元没有走下最后一段斜坡就已经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因为在他眼前展现出了大片的水池。真的是大片的水池,但不是一整片,而是由许多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水池组成的。这些水池将三间黑瓦白墙的房子团团围住,平静如镜的水面与清爽雅致的房屋相衬相映,是一道别有滋味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