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惊雉立羽 驿多异
事实上没有障碍,只有威胁。
王炎霸发现的威胁是在他自己刚刚过来的生门处,这威胁虽然距离较远,但王炎霸却能感觉出此威胁蕴含的力量足以赶在自己出手之前制止自己。
卖玩器的也发现了威胁。和王炎霸不同的是,这威胁离他很近,就在身后几步的样子。那感觉柔柔暖暖的很舒服,就像一块擦拭自己敏感处的暖巾。但他知道这感觉是绝不能以享受的态度去对待的,否则柔柔暖暖的就会是离开自己身体的最后气息。
当两处的威胁露面后,王炎霸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及时停止了行动。生门那边出现的是裴盛,虽然他离得较远,但是凭他手中“石破天惊”无可阻挡的狂暴劲道和疾飞速度,要阻挡住王炎霸的出手的确没有问题。而卖玩器的背后出现的是唐三娘,她手中真的提着一块柔柔暖暖的布巾,而且是一块可以让人舒服得再不会醒来的布巾。
疑问在好几个人心中一同涌起。裴盛和唐三娘他们两个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出现的目的是什么?他们真的会出手救助秦笙笙吗?没人回答这些疑问,这些问题的答案他们两个肯定知道,或许还有其他人知道,但这人是谁或许就连裴盛和唐三娘自己都不清楚。
齐君元和楼凤山全神戒备地对峙着,但他们两个还是凭借经验和功底发现了裴盛和唐三娘。
两人的出现让楼凤山主动退了三步,这样可以离得他身后的三间房更近些。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楼凤山不认识裴盛和唐三娘,不管那两人的目的是什么,至少可以肯定他们不是一伙的。
王炎霸也退后了些,但是在退后的过程中他将手中的阎王簿另翻了一个册页,这一页“百洞暗贯”的图案更适合躲藏和避让。卖玩器的虽然没有退回,却是顺势将自己缩入转弯处另一侧的凹形中,这个位置是他眼下应对两边同时攻击的最好位置。
秦笙笙的困境解除了,齐君元面对的敌手退却了,但这一切并没有让齐君元心中的压力减轻:裴盛和唐三娘为何会在此时出现于此地?他们不是走另一路追踪唐德寻找倪大丫去了吗?他们两个是要杀人还是要救人,或者只是为了解局打圆场?而且这两人如此突兀的出现于困局之中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太多的偶然往往隐藏着必然。
江湖人常道: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暗算。从最初瀖州刺杀失手,直到眼下王炎霸露真相同门相逼,所有发生的一切将齐君元卷入了一个漩涡之中,让他根本分不清哪件事是人算、哪件事是天算、哪件事是暗算。就在此刻,他的心中暗下决心: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能再与这些人混在一起,哪怕是暗中跟随、旁观,自己都不能置身在他们中间。
两处胶着之势,仿佛时间、空间在这一刻凝固了。始终没有人说话,但是他们都在心中打着各自的主意,想着各自的方法和对策,并暗中调整着各自的状态和位置。所以危险并没有因此消彼长的势头而消除,反是在更加微妙、细致地酝酿和增长,而且一旦到了某个阶段,肯定会以更加狂飙的方式爆发。
好像起风了,竹林发出一阵“簌簌”的声响,让人心中涌上一阵难以疏解的寒意。因为这声响仿佛是一种信号,一种预示,一个催促危险爆发的咒语。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簌簌”声的停止,他们不约而同地将静止下来的那个时刻作为自己出手攻击的起始。
“簌簌”声越来越轻,即将消失。所有人都蓄势待发,一场风云莫测的凶斗已经酝酿到了极限。就在竹林的声响即将完全消失时,又一阵单调的“簌簌”由远而近、由弱变强。那不是竹林被风吹动的声响,而是鸟雀拍打翅膀的声响。
一只灰鹞紧贴着竹林顶梢飞过,然后划一条弧线从王炎霸的头顶落下。王炎霸终于喘出口气,虽然他在身体和武器上的所有准备都做好了,但他心中清楚这一场搏杀他并不占上风。不占上风的坚持是愚蠢的行为,所以他早就希望有什么意外情况出现,可以将此时此地的僵局化解。
灰鹞来得正是时候,在场所有人都能认出这是离恨谷专门发飞信的鹞子。于是这只灰鹞成了大家关注的中心,因为他们这些人都是职责在身却活儿未能做成,一个个都急需离恨谷下一步的指示。哪怕那指示是让他们回衡行庐领罪受罚,都比将他们在这儿干耗的好。而且只要是离恨谷的指令下出,他们之间也完全没有必要再为了推卸自己的罪责而发生争斗,孰是孰非、孰重孰轻谷中自有定论。
王炎霸是带些惊喜地架住那只灰鹞,又是带些忐忑地捻开“顺风飞云”。轻巧地将素帛展开,王炎霸定睛看素帛上的内容。而其他人都在看着王炎霸,想从他的表情提前获知这份指令上的内容是吉是凶。
王炎霸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但是语气却有所波动:“是露芒笺,令随意主事,带算盘、妙音、阎王、锐凿、氤氲、六指急赴烟重津截杀南唐特使萧俨、顾子敬。”飞信上根本没有提及他们之前活儿未能做成的罪责,依旧是以正常格式和口吻布置了一件刺活。
“顾子敬!”齐君元心中一震,这不就是自己在瀖州失手未能刺成的刺标吗?
赵匡胤带着几个贴身护卫进了霸关驿。有驿站小吏将他们引进迎客厅中。整个驿站很是安静,特别是在这迎客的厅房,因为太过空荡就连说句话都隐隐有嗡响回音。
整个驿站不算大,里里外外总共就四五个小吏。虽然赵匡胤带了好几个人进来,也就只有一个小吏给照应着。可见平时此处很少有过差,这帮子驿丞、驿吏都懒散惯了。
刚到驿站门口时,赵匡胤便看了一眼旁边的马栏。马栏里有几匹马匹,但都皮干鬃松,是长时间没有奔跑的马匹。这应该是驿站养着给急件快报信使更换用的,而不是过客马匹,所以此时驿站里没有其他过往官客。但是赵匡胤却发现马栏内外有许多新鲜的马粪,驿站前沙石地上的杂草被断折,苔青被踏破,这些现象却表明不久前刚有许多马匹来过。
进门后,赵匡胤站住,目光在乌砖地上扫看了一下。乌砖地的乌砖没有特别,也没有异常。但是赵匡胤看的不是乌砖,而是砖缝。铺地的乌砖由于位置不同,角落里的砖块和常有人走的砖块在色泽和磨损度上会有所区别。但是砖缝中嵌入的灰尘区别却不大,色泽基本一致。因为砖缝凹陷,污物填入便再难清除,都是常年形成的状态。但是赵匡胤却发现有几处砖地上纵横几道砖缝的颜色和其他砖缝的颜色不同,是新鲜的灰白色。这种情况赵匡胤过去在行走江湖时见得多了,这种特征是用炉灰吸去地面的血迹才会留下的。这就说明不久之前这里刚刚有杀人流血的事情发生,而且被杀死的人还不止一个。
除了看马匹和砖缝,进来的过程中赵匡胤还特别注意了下前面带领的驿站小吏。这小吏双臂横摆,背直腰挺,下颌斜扬,站定双脚分开较大。
驿站小吏虽名属官家,但其实就是官家客栈的小二,最为下等的杂役。平常来往的行差、信使都比他的级别要高,更不用说还有些调动、上任的官员。所以一般的小吏见到官客后都是恭敬、谦卑状,低首含胸,腰围微倾。而眼前这个小吏的各种动作却显得有些张狂,脸上虽是谦恭卑微的,骨子里却透着江湖人的气质。另外,只有练过站桩且经常骑马的人,在站定时双脚才会分得那么开。
迎客厅与驿站客房相连,这是唐至明最为典型的官家驿站格局。一边高大的厅堂迎客、安排酒饭;另一边分做两层隔做客房。客房朝外的一面有掀板窗,朝迎客厅的一面有糊了窗纸的格窗。
夜幕降临,迎客厅中点起八挂大油盏。这大油盏都是面盆大的盏子、拇指粗的油芯,挂在两丈高的位置。八盏齐点,将整个厅堂照得极为明亮。
这是个地处偏僻的小官驿,驿站中的丞吏收入微薄,为了养家糊口一般会从驿站规定支出的财物中尽量省点下来自己分了。像现在就只有他们这几个人,就算是比较大的驿站,这样的大油盏最多也只会点亮靠近有人桌席上方的两三盏。而此处却是将整个厅里都点了,看来这并非没有必要,而是另有所用。因为这应该不是为了给赵匡胤他们几人照明的,而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清赵匡胤他们几个。
还有,像现在赵匡胤已经进了迎客厅并且坐下了,这时早就应该有驿站主管的驿丞出来相见。询问官客官职、验看官证,确定身份后才好按不同级别予以招待。但是这驿站中却没有,看来他们要么是不懂规矩,要么就是不负责的驿丞。什么都没问,也不需要任何证明,那边酒菜就已经安排上来了。酒菜倒是很丰盛,属于招待赵匡胤这样一级官员的规格。问题是像霸关驿这种小官驿就算提前专门准备,也是拿不出这样的招待规格的。
酒菜上来,赵匡胤反是站起来离开了桌子,借助大油盏子光亮的映照扫视了一下客房。他很快便发现两处不对,在一层最靠厅门的房间和二层最靠楼梯的房间里有好些人,而且这些人正凑近窗缝窥探着自己。
被赵匡胤看出完全是躲在房间里的人的失误,他们凑在窗缝上窥探别人虽然小心谨慎,却还是因为经验不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呼吸。不正确的呼吸方向和不恰当的口鼻位置将呼出的湿气反复喷在了窗纸上。而窗纸上一旦有了湿痕,在灯光的映照下会出现很明显的暗影。
赵匡胤就是借助光亮映照发现窗纸上多个暗影的,并由此确定那两间客房中藏着很多人,而且都是彪悍的男性。
到了这一步,赵匡胤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他对随身的一个侍卫挥了挥手手,那侍卫想都没想,朝迎客厅窗外甩了下手。于是一支响铃袖箭从窗口飞出,发出的声音不高,持续的时间也很短暂。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等待这响箭声的人已经离官驿很近很近了。
张锦岱没有随赵匡胤进霸关驿,但他带着余下大部分侍卫悄然围住了驿站,并且派得力的好手潜入到驿站的各个重要位置。所以响箭刚刚飞出,赵匡胤的手下便已经从墙头、屋顶等途径冲入了驿站。几个驿吏根本不曾有任何反应便被擒住,而那两间客房里的人刚有所反应时门窗就都已经被别人堵死。不过这些人倒真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非但不降,反是几次三番想从里面冲出,最后眼见着死伤殆尽,根本没有逃出的希望了,便在房中引火自焚,要与赵匡胤他们在霸关驿中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