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 二

星期五晚上,雷根跳下床,他认为自己已睡过一会儿了。走到穿衣镜前,那些钱──甚至不记得是抢来的──已经不见了,于是冲进储藏室取出二五口径的自动手枪,在公寓里展开搜索,想找出趁他睡觉时溜进来的小偷,结果却空无一人。找不到亚瑟时,他非常生气的从抽屉里取出仅有的十二块钱,走出公寓去买伏特加酒。回来之后立刻就把酒喝光了,并且还猛吸烟。他仍然担心那些尚未偿清的帐单。心中想道,无论上次的钱是如何得来的,他必须再干一票。

雷根吸食过安非他命,将枪系在身上,穿上慢跑服和风衣,再次朝哥伦布市西区慢跑前进。他大约在早晨七点半到达俄亥俄州立大学“智士停车场”,远处可以看到一座属于“俄州人队”的马蹄形足球场。他发现身后有一块招牌“阿普汉大厅”──那是在停车场另一侧,一栋现代化的水泥玻璃建筑。

一位身材矮小、体态丰·满的护士走出大门,橄榄色肌肤、稍高的颊骨、乌溜溜的秀发在背后绑成三条长马尾。当她进入一辆白色汽车时,雷根心头浮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曾在哪儿见过她。或许有个人──可能是亚伦──很久以前在学生常去名为“古堡”的地方见过她。雷根正转身准备离去时,阿达娜将他赶出“聚光灯”……魏达娜在值完夜间十一点至清晨七点的大夜班之后,只觉身心俱疲。她曾在医院打电话给她未婚夫席尼,说要与他共进早餐。但是,经过一整晚的劳累之后,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至于给席尼的电话,等回到家之后再打好了。走向停车场时,一位朋友正好经过,彼此互道早安。接着,魏达娜继续朝向她每次都很小心停在“阿普汉大厅”前的车子走去。

“嘿!等一等!”不知是谁在大喊。

她抬头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位身穿牛仔服和风衣的年轻人,正在挥手叫她。他很潇洒,有点儿像是某个电影明星,戴着一副会变色的棕色太阳眼镜。她站在原地等他,那男子过来之后,问了中央停车场的地点。

“这很难说明,”魏达娜回答,“要往这儿绕过去。我看还是我载你过去好了,上车吧!”

年轻男子依言上车。魏达娜正在倒车时,那男子突然从风衣中拔出枪来。

“继续开车,”他说道:“你必须帮我一个忙。”不一会儿,他又补了一句,“如果你听话,就不会受到伤害。相信我,我真的会杀人。”泛若不系之舟

魏达娜心想这回是必死无疑了。她的脸颊开始涨红、血管收缩、胸口沉重。天哪!为什么不叫席尼来接我下班?至少也该让他知道回家之后会打电话给他,或许等久了,他会通知警方。最好金龟换酒

绑匪将手伸向置于后座的皮包,取出皮夹,看着她的驾照。“听着,魏达娜,把车开往北上七十一号州际公路。”

他从皮夹里掏出十元──她觉得那是故意做给她看的──接着用很明显的动作将十元放进衬衫口袋,然后又从她的包包里取出一根烟,送进她嘴里。“我敢打赌,你现在想抽烟!”同时用她的打火机为她点燃。她发现他手上和指甲缝里全是油渍,但并非油污或脏东西。他刻意将打火机上的指纹抹去,这可吓坏了魏达娜──这表示对方是个职业罪犯。他注意到魏达娜有情绪不安的反应。

“我是集团成员,”他说:“我们有人卷入政治活动。”

她第一个反应是,他在暗示他颇有来头,虽然他并未真正提到他所属的组织名称。她认为他上七十一号公路可能是为了逃往克里夫兰。这男子应该是都市游击队份子。

但是,当他下令在达拉瓦郡交流道离开七十一号公路时,她吓了一跳。他要她走偏僻的道路。他整个人似乎放松了,而且对这个地区很熟悉。当附近不见任何汽车往来时,他叫她停车。

魏达娜发现这附近非常荒凉,这才知道这次的绑架与政治完全无关,不是被强暴就是被射杀身亡。只见他向后靠,魏达娜知道噩运即将临头。

“我要在这儿休息一分钟,整理一下思绪。”他说道。

魏达娜坐在那儿,两手仍然握住方向盘,眼睛注视前方。一想到未婚夫和未来的生活,心想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眼泪就不禁开始流了下来。

“怎么回事?”男子问道,“你担心我会强暴你?”

这些字眼和讽刺的语调刺伤了她,她转过头注视他。“是的。”她答道。

“你真是个蠢蛋!”他说:“该担心的是你的性命,结果你却担心贞操!”

这句话的确令她十分震惊,于是立即停止哭泣。“你说的没错,我是很担心自己的性命!”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因为他戴太阳眼镜。突然,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放下马尾辫子。”

她坐在那儿,手握方向盘。

“我说把你的头发放下来!”

她取下发绳。然后,他靠上来将整条发带扯掉,双手抚摸并称赞她美丽的秀发。

不久,他的声音又变了,变得很大声而且还说个不停。“你真是妈的大笨蛋!看看妳把自己弄成什么模样!”

“我把自己弄成什么模样?”

“看看你的衣服,看看你的头发,你一定知道对我这样的男人你很有吸引力!一大清早七点半你在停车场干什么?难道你还不是笨蛋?”

魏达娜认为,就某方面而言他是对的,当初让他搭便车就是个错误。她怨叹自己造成如今的下场。这时,她更进一步发现自己正被人挟持进行所谓的犯罪之旅,她曾听过类似的强暴故事,但从未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已不在乎即将发生的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也好,不会再有比强暴更糟的事了。

“对了,”他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带回现实,“我叫菲尔。”

她两眼直直望向前方,并未看他的脸。

他对她大吼道:“我说我叫菲尔!”

她点点头,“你叫什么都行,我不想知道。”

他叫她下车,在搜查她的口袋时,他说:“我打赌,你当护士一定可以拿到很多兴奋剂!”

她默不作声。

“到后座去!”他命令道。

魏达娜移到后座时开始不停地说话,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你喜欢艺术吗?”她问, “我最喜欢艺术了,闲暇时就做些陶艺,使用的材料是粘土。”她歇斯底里地说下去。但是,他仿佛并未听到她在说什么似的。

他要魏达娜脱下白色裤袜。她很高兴他并未叫她把衣服全脱光。

“我没染病。”拉下拉链时,他这么说。

这令魏达娜十分吃惊,她真想大喊回去──我有病!我什么传染病都有!但是,她同时也觉这男子是不是有精神病,所以不敢再惹他生气。总而言之,她目前担心的不是有没有传染病,她只希望尽早办完事。

她很惊讶他才没几下就结束了。

“你真是太棒了,”他说道:“你让我全身兴奋。”他下车张望,要她坐回驾驶座。“这是我第一次强暴,从此不再只是游击队了,我还是强奸犯!”

过了一会儿,魏达娜说道:“我可以下车吗?我想上厕所。”

他点点头。

“有人监视我的话,我就没办法……你可不可以走远点儿?”

他按她的话走开了。当她回来时,发现他的言行举止又变了,看起来轻松许多。但是,不一会儿,他又变了个样,重新用命令的口吻、态度和粗暴的言语对她说话。

“上车!”他吼着,“上七十一号公路往北开,我要你兑换支票,弄些钱给我!”

她迅速思考了一会儿,急着想回到她熟悉的地方。她说道:“好,如果你要钱,就回哥伦布市。其他城市的银行在星期六是不会兑现外市的支票的。”

她一边静待他的反应一边告诉自己,如果他坚持上七十一号公路朝北驶去的话,就表示他们是向克里夫兰前进。她决定撞毁车子,两人同归于尽。她痛恨他的暴行,绝不可让他花她的钱。

“好吧!”他说道,“就往南吧!”

希望他没发觉自己松了一口气,她决定试试自己的运气。“为何不走廿三号公路?廿三号公路上有不少银行,我们可以在下午关门之前领到钱。”

他再次接受她的提议。尽管她觉得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但仍希望藉由不停的说话让他分心,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你结婚了没有?”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她点头,心想,这样的回答会让他以为家里有人等她,会知道她失踪了。“我丈夫是医生。”

“他怎么样?”

“他是个实习医生。”

“我不是问这个。”

“那你是问什么?”

“他这个人怎么样?”

正要开口介绍未婚夫时,她突然了解到,他问的是性行为方面的能力。

“你比他强多了。”她知道,如果夸奖他,或许他的态度就会好一些。“你知道吗?我丈夫一定有问题,他做那件事要花很久的时间,你那么快就结束了,真是太棒了!”

她看他脸上流露愉悦与满足的神情,更肯定他的确是精神不正常。如果能不停说笑,或许就可平安脱险。

他再次搜查她的皮包,掏出一张万事达金融卡、医院工作证和支票本。“我要两百元,有人需要钱用。开一张支票,到你开户的西维尔银行换钱,我们一起进去。如果你有任何企图,我就扣动顶在你身后的枪杀了你!”

走进银行打从出纳员眼前经过时,魏达娜全身颤抖。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些人竟然没发觉她脸上的怪异表情。她拼命使眼色想引起银行员的注意,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后来,她走向柜员机用金融卡分两次提领,每次各五十元,直到自动柜员机的收据上显示可借支的限额已满为止。

当他们开车离去时,他小心撕毁柜员机收据,将碎片丢到窗外。魏达娜两眼直盯后视镜,几乎要窒息了──正好有辆警车跟在后面。天哪!她心想,一定会被警察逮捕的,因为乱丢纸屑。

当他查觉她异样的兴奋神情时,一转头,也看到了警车。“他妈的!让那几只幸运的猪尽量开过来,我用枪打烂他们脑袋!很不幸你看见了,但事情就是这样,我会干掉他们!但是,如果你敢轻举妄动,下一个就是你!”

这时,她真希望警察没看见丢到窗外的纸屑。她十指互握,十分确信他会开枪射杀警察。

巡逻车并未注意他们。她只是向后靠在座椅上,全身发抖。

“我们再找其他银行。”他说道。

两人试了几家银行,甚至也试过“克拉格”和“大熊”等等连锁商店,但都领不出钱。她发现每次走进银行前,他都非常紧张;但是,一走进去之后,又变得很调皮,像在玩耍一般。在“克拉格”商店时,他还像夫妻一样抱住她。

“我们真的很需要钱,”他告诉店员,“我们要出城去。”

最后,魏达娜终于找到自动支票兑换机,换得了一百元现金。

“我怀疑,”他说:“是不是所有电脑都连线。”

当她说他似乎十分了解银行作业和那些机器的操作时,他说:“我必须知道这些玩意儿,因为这对我们组织很重要,我们互相分享资讯,每个人的力量集合在一起就变得很强大。”

这令她再次想起他与某些激进派组织之间的关系.于是决定改变话题,讨论政治和目前的国家大事,以便分散他的注意力。当他在一旁翻阅《时代杂志》时,她向他请教有关巴拿马运河投票的看法,他看来十分困惑、不知所措。不久,她发现他对电视或报纸上的一些热门新闻一无所知,他并非政治偏激者,而且对于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事物知道的太少了。

“这件事别向警方报告,”他突然说道,“因为我们组织有人负责注意这些变化,我们一定会掌握的。或许我会去阿尔及利亚,但我其他兄弟会代我监视你,这就是我们做事的手法。我们彼此支援,总有一个会找你报仇。”

她仍然持续想办法让他开口说话,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但决定不谈政治。“你相信有神吗?”她问道,因为这个话题有的人可以谈上好几个钟头。

“你相信有神吗?”他大声吼回去,用枪顶在她脸上,“现在神会来救你吗?”

“不会,”她喘息道,“你知道吗?你是对的,神现在并没来帮我。”

他突然沉寂下来,看着窗外的景物。“我想我真的被宗教搞迷糊了,你永远不会相信,我是个犹太人。”

“真的?”她毫不经考虑脱口而出,“你不像是犹太人呀!”

“我父亲是犹太人。”

他继续说话,似乎不再那么气愤了,最后他说:“所有宗教都是狗屁!”

魏达娜当然没说话,因为宗教显然不是个好话题。

“你知道吗?”他温柔地说:“魏达娜,我真的很喜欢你,很遗憾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他不至于会杀了我,魏达娜心想,或许现在该想想如何协助警方速捕他。

“如果能再见面的话,”她说:“那是再好不过了。打电话给我……写封信给我……甚至只是一张明信片也好。如果你不想签名,可以签个‘G’代表游击队。”

“你丈夫怎么办?”

她心想他已经上当了。前面设下的陷阱如今已经让他上勾了。“别担心我先生,”她说道,“我会处理他的。写信或打电话给我,我会很高兴能听到你的消息。”他指着油表说快没油了,该找个加油站加油。

“不,还够用,”她真希望车子没油,这样他就不得不下车。

“现在距离早上我遇见你的地方有多远?”

“不远。”

“你载我回那个地方!”

她点点头,心想这是最佳的选择。快到达医学院时,他要求把车停在路旁,并且坚持给她五元去加油。她不愿接受,因此他把钱放在遮阳板的小袋子里,然后温柔地望着她。“很抱歉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他低声道,“我真的爱你。”

他轻轻抱了她一下,然后就跑出车外。

当雷根返回柴宁威公寓时,已是周六下午一点了。同样的,这回他又对抢劫之事毫不知情。他把钱放在枕头下,枪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这些钱绝不可交给其他人。”说完后便进入梦乡。

当晚,亚伦起床了,发现枕头下有两百元。他很纳闷钱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当他看到雷根的枪之后,心中也有个谱了。

“原来如此,”亚伦说:“那就出去享乐享乐吧!”

他冲了澡,将脸上长了三天的胡子刮净,穿上衣服出去吃晚餐。